可可·香奈儿设计中色彩的感性与理性运用

2021-01-13孙丽

流行色 2020年10期

孙丽

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 215104

“服装必须要合乎逻辑。” 这一设计理念贯穿了可可·香奈儿（Coco Chanel）的整个职业生涯，也是她能击败众多对手，始终立于行业尖端的原因之一。在她看来，设计师不应该像查理·沃斯（Charles Worth）那样把服装当作炫技的个人表演，也不应该像保罗·普瓦雷（Paul Poiret）那样在服装上表现戏剧冲突，设计师应该做出适合穿着者的服装，让人感觉舒适、自在。这就是香奈儿的“逻辑”。作为服装设计的三要素之一，在色彩的选择上，香奈儿也遵循了这一“逻辑”。

一、Chanel 品牌经典色所体现的香奈儿女士的色彩情感

Chanel 品牌官方认定的经典色有五个，分别为黑色、白色、米色、金色、红色。这五种标志性颜色就传承自品牌创始人可可·香奈儿，也都象征了她的精神和风格。

1. 黑色

黑色是香奈儿女士最钟爱的颜色。在她看来，黑色代表着浓烈和纯粹，“我的头发是黑色的，就像马鬃一样，我的烦恼是黑色的，就像通烟囱的工人一样；我的皮肤是黑色的，就像我们山里的洞穴；我的性格是黑色的，就像一个从不妥协的国家的内心。我是一个叛逆的孩子。” 正是这种叛逆，让香奈儿大胆地把这种原本用在女仆装、修女服、丧服上的黑色，引入时尚女装，成为延续至今的法式经典代表。

香奈儿认为，神秘感是不再年轻的女性保持魅力的秘密武器。黑色，完全符合她想要塑造的低调优雅、捉摸不透的神秘形象。她1926 年推出的“小黑裙” 成为了爆款，1954年复出秀的首发款是黑色套装，1955年推出的 “2.55”黑色背包流行至今。

2. 白色

白色是香奈儿的另外一个标志性颜色。和黑色一样，它来自香奈儿在奥巴齐内修道院度过的六年少女时光的记忆：黑色是修道院的粗呢衣服的颜色，白色是修女帽的颜色；和黑色一样，它来自当时男士服装的灵感：黑色是西装、大衣的颜色，白色是衬衣的颜色；和黑色一样，它是无彩色：黑色吸收所有颜色的光，白色反射所有颜色的光。

香奈儿喜欢白色，不仅因为它纯粹通透，还因为它可以捕捉光线，使肤色更加闪耀，神采焕发。她最爱的花是白色的山茶花，最爱的首饰是白色的珍珠项链, 最具代表性的花呢套装是白色黑边的。

3. 米色

米色是香奈儿非常偏爱的有彩色，温暖、简约、自然。它是可可幼年生活的奥弗涅沟壑交错的大地的颜色，是奥巴齐内修道院墙壁的颜色，是她开启时尚革命的多维尔、比亚里茨海滩的颜色，是在海边沐浴阳光后自然健康的肤色。米色介于黑白两极之间，就像是暖色调的灰，比灰色更温暖、舒适。

她有多爱米色呢？在她位于康邦街31 号的公寓里，地毯是米色的，窗帘是米色的，沙发是米色的；她举办发布会的大厅是米色的；在她衣橱里，只有两身套装：一套是米色粗花呢的日间装，一套是黑色天鹅绒的晚装。她1957 年推出的米黑双色鞋成为品牌又一个经典。将米色调用到室内装饰和时装中，是这位时装设计师的首创。

4. 金色

金色是香奈儿生命中的光。它是阳光的颜色，是她在寄宿学校做弥撒时看到的神职人员的圣器和锦缎圣袍的颜色，也是她在威尼斯的拜占庭、巴洛克建筑中看到的颜色。金色还是与她的生日息息相关的颜色。8 月19 日, 是夏末丰收的季节，在香奈儿儿时的记忆中，金灿灿的麦穗是喜悦与快乐的象征，因而也成为了她的幸运符。还有代表她出生星座的狮子，也是金色的。狮子座强势、自信、野心勃勃，与香奈儿的性格不谋而合。金色的狮子也成为伴随香奈儿一生的象征符号和灵感源泉。

香奈儿收藏了威斯敏斯特公爵赠与的很多纯金饰品和工艺品；她将帆布漆成金色，当作墙纸，贴在公寓的墙面上；与珠宝工艺师格里波瓦和罗伯特·古森斯合作，推出了很多镀金的狮子徽章、珠宝纽扣、首饰等充满想象力的杰作；她还创新地将皮革和金色链子交缠在一起，成为“2.55” 手袋全新风格的背带。

5. 红色

红色为香奈儿带来热情与活力。红色是她壁炉里跳跃的火焰的颜色，是她客厅里中国乌木漆面屏风的颜色，是她书架上众多厚重的精装书的颜色，是威尼斯建筑屋顶的颜色。红色是香奈儿爱情的颜色，正是因为她的第一个爱人，英国人鲍伊·卡佩尔，她爱上了中国乌木漆面屏风、阅读和威尼斯。红色中，香奈儿最爱使用的是威尼斯红和勃艮第红。

1924 年，香奈儿推出了自己的第一支口红，色彩鲜明浓郁，因为这种鲜亮的颜色和她那头浓密的深色头发非常的搭。口红对她而言不仅是化妆品，更像是一种武装，为她带来好心情。正如她说的：“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涂上口红，主动出击。男人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

可以看到，这五个颜色无不来自香奈儿女士本人的经历和记忆。无论这些颜色代表了她年少时贫穷而悲伤的修道院生活，还是成年后丰富却坎坷的感情生活，最终她都把它们演绎成了心中向往的温柔、喜悦、艺术、奢华和爱。

这五个颜色每一个都有非常强烈的个性，也代表了香奈儿性格中的不同面。黑色是她的坚毅，白色是她的纯粹、米色是她的柔软、金色是她的高傲、红色是她的热情。其中黑、白、米三色是她在设计中最常用的主色调，展现优雅、时髦、神秘的气质；金色和红色更常以辅助色的形式出现，使整体形象更加热情、浓烈、奢华。

这五个颜色中，黑、白、金是无彩色，米色接近于中性色且与肌肤和大地的颜色相似，所以它们几乎可以与任何颜色搭配，包括那一抹红色。这五色即便同时出现，也能相得益彰，并且根据不同的色彩比例组合，呈现出或优雅，或温暖，或奢华等不同风格，充满了戏剧张力，就像香奈儿女士的一生（图1-3）。

历经一百年，这五个颜色依然能被品牌和消费者奉为经典，充分展现了香奈儿的设计理念：流行易逝，风格永存。

图1 . 可可·香奈儿身穿含有黑白米金红五色的装束

图2 可可·香奈儿公寓里黑白米金红五色齐聚

图3 Chanel 品牌用黑白米金红五色打造的口红广告

二、可可·香奈儿的色彩设计中展现的理性思维

香奈儿女士认为，设计师不是艺术家，是有品位的工匠，时装不是艺术，是一个需要以非常严谨的态度对待的职业。因此在她的作品中，无论在款式设计、版型设计、材料选择还是色彩搭配方面，都非常理性，并且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设计语言和逻辑。

1. 从比亚里茨系列（图4）看服装色彩与环境的关系

在鲍伊· 卡佩尔的支持下，香奈儿于1915 年在比亚里茨开设了她的第一家高级定制时装屋。比亚里茨位于比利牛斯山和粗犷的海岸之间，这里碧海蓝天，浪花翻滚，海滩延绵，巨石林立, 是法国大西洋沿岸最豪华的度假胜地，甚至吸引了当时众多欧洲皇室。

图4 比亚里茨系列

1916 年初，香奈儿推出了比亚里茨系列：上身是深V领的宽松套头针织布外套，内搭开领白衬衣，下身是与外套同色的褶皱裙。这个系列的外衣部分主色调是：蓝色、米色、白色、绿色，这恰恰是比亚里茨海滩上随处可见的颜色。这样的用色非常符合香奈儿的一个观点：“女人应该顺应自然，服从生物适应周边环境的法则。”

敞开的白色衬衫领可以反射阳光，衬得脸部和颈部的肤色更加明亮动人，它和外套的深V 领共同作用，体现了香奈儿的另一个观点：“所有能让脖子显得修长的设计都是美的。”

2. 从香奈儿N° 5 香水瓶（图5）看色彩选择与气质表达的关系

香奈儿与前沙皇御用调香师恩尼斯·鲍合作，在1921年推出了她的第一款女士香水：N° 5，并且很快成为最畅销香水。

这款香水瓶由香奈儿女士亲自设计，方形的瓶身极致简约，线条纯净，透明光洁；瓶塞以旺多姆广场的轮廓为灵感。她大胆地选择透明色的瓶身，与一直以来流行的色彩绚烂、精雕细刻、奢华繁复的香水瓶完全相反。因为透明，八角形切割的玻璃瓶盖像钻石般尊贵；因为透明，闪耀金色光芒的香水在瓶中熠熠生辉。而金色不仅完美展现了这款香水高贵、优雅、精致、性感、温暖的气质，同时也消减了品牌固有的白底黑字的包装盒所带来的冷峻感。

这个“看不到的瓶子” 秉持了她一以贯之的“以简驭繁”的原则，在简单纯粹中蕴含了无限可能。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在1959 年将它作为艺术品永久收藏，更有安迪·沃霍尔等众多艺术家以它为灵感进行艺术再创作。

图5 Chanel N° 5 香水瓶

3. 从小黑裙（图6）看色彩含义与社会变革的关系

1926 年，香奈儿女士创作出了标志性的“小黑裙”, 被美国Vogue 杂志誉为“时尚界的福特T 型车”。那是一条黑色双绉绸无领长袖连衣裙，腰线落到髋部，上身部分宽松，裙子刚刚过膝。裙子上仅有的装饰是前身上下对称的两个V型的黑色图案，和袖口的锯齿形白色线条，这既展现了当时大热的装饰艺术风格，又体现了香奈儿“Less is more” 的极简主义设计理念。

如果说这款“小黑裙”让全世界都认可了黑色的时尚地位，黑色在法国的流行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导致这一流行的是残酷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作为战争的主战场，法国有一半以上的家庭都遭遇了亲友的离世，按照习俗，妇女们穿上黑色丧服以寄哀思。甚至那些没有被直接波及的女子也出于尊重和同理心而穿上了深色的服装。当时的丧服除了颜色之外，在款式上与平常服装并无差别。于是黑色礼服就这样大批入侵了法国女性的衣橱。

香奈儿开始设计和穿着黑裙也是出于悼念，不过不是像有些人说的悼念她的情人鲍伊·卡佩尔的骤然离世（1919年），而是为了悼念他们的爱情。根据她对《可可·香奈儿》的作者克洛德·德莱所说，在1918 年秋日，卡佩尔婚礼前没几天（当然，新娘不是她），她剪去了一头浓密的长发，以齐耳短发和黑色短裙的造型出现在了巴黎歌剧院，迅速引起了全场轰动和竞相模仿。此后，黑色时尚与彩色时尚就在法国开始了拉锯战，最终以香奈儿为代表的黑色和假小子风格大获全胜。

这一成功的根本原因是她直觉准确地捕捉到了正在发生的演变：饱受战争磨难的法国女性已经开始习惯穿着黑色礼服参加各种活动，并且开始慢慢发现并欣赏黑色优雅、神秘的独特魅力；和彩色礼服相比，裁剪得体的黑色礼服没有年代感，不容易过时，能轻松化解物资紧缺、价格上涨给法国女性带来的窘迫。

图6 刊登在美国版Vogue1926 年10 月刊上的香奈儿的小黑裙

可以说，香奈儿女士和黑色是互相成就的, 与其说这是创新，不如说这是一种顺势而为。正如她自己所说：“我利用事件和机遇制造变革。” 这一理念也贯穿了她的整个设计生涯，是构成她时尚革命者形象的关键因素。

4. 从2.55 手袋（图7）看色彩的实用功效

1955 年2 月，香奈儿女士推出了标志性的2.55 手袋，这款包的名字对应的是它诞生的年月，这种命名方式和5 号香水一样，简单粗暴。

无论是菱形格纹绗缝包面还是皮革穿金链背带，都是为了让这款包更加耐用、舒适。独创的双链设计，使得这款包既可以双链单肩背，也可以单链斜挎背。这样的设计既解放了女性的双手，也提供了多样的穿搭方式。

这款包的另一个创新是将原来包袋默认的黑色内衬换成了勃艮第红，这种红色介于正红与黑色之间，兼有红色的浓郁和黑色的经典，不那么高调，却自有一番态度。勃艮第红的内衬为时髦、帅酷的黑色背包增添了一种由内而外的优雅高贵的气质。更重要的是，这不仅是从美学的角度进行的改进设计，这一抹红的运用还有更深一层的功能：借助红色提高包内的亮度，让使用者可以方便地在里面找到所需之物。

所以这款包在当时迅速成为贵妇们的心头好，不仅因为它时尚精巧的外形，更因为它真真切切地从使用者的角度出发进行了改造设计。正如香奈儿的一句名言：我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创造我喜欢的东西，而是首先要将那些我不喜欢的东西淘汰。

图7 2.55 背包

5. 从双色鞋（图8）看色彩的视觉功效

1957 年，香奈儿推出了具有传奇色彩的米黑双色露跟凉鞋。这个新单品被媒体形容为“灰姑娘的新款水晶鞋”，而香奈儿女士自己将它誉为优雅的最高境界。

后跟部的镂空细带设计，使鞋子更加透气、轻便；5 公分高的方形鞋跟，在保证优雅的同时，大大提高了穿着的舒适度，因此这双鞋可以从早穿到晚。米色与黑色的经典组合使得这双鞋可以搭配各种颜色、各种风格的服装，可以适应各种不同场合。为了证明这一点，卡尔·拉格菲尔德在Chanel2015 秋冬系列发布会上重新推出了这一经典鞋履，并且史无前例的，为90 多套服装都配了这同一款鞋。

这款鞋的推出在当时又一次颠覆了时尚的准则：在这之前，鞋子都是单色的，并且与服装同色。而香奈儿选择的这两个颜色除了百搭之外，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与传统的高跟鞋相比，这款鞋的鞋跟降低了，因此，鞋体使用接近肤色的米色，这样能在视觉上拉长并美化小腿的线条，而鞋头拼接的黑色不仅可以让脚看起来更加小巧，而且更加耐脏、耐磨。这款鞋完美展现了香奈儿女士的设计风格：简洁、优雅、舒适、实用。

图8 Chanel 2015 秋冬系列发布会上各种颜色、风格的服装搭配的都是米黑双色鞋

三、结束语

通过对香奈儿作品中的色彩运用分析，可以总结出她在设计中的三个色彩态度。

1. 色彩没有新旧之分，而在是否合理。

创新的前提不是除旧而是去糟。因此在进行色彩设计的时候，不应该为了追求所谓的“新” 而盲目选择流行色，或者自创所谓“新” 的色彩组合，而是要通过对产品的分析，和穿用行为的分析，发现原来的色彩中不合理或者有待改进的地方，再根据色彩的感性和理性特征进行合理的设计。2.55手袋和双色鞋的设计都体现了这一理念。

香奈儿曾经说过：“我在构想我的生活的时候想，所有我不喜欢的东西势必有一个对立面会是我非常喜欢的。我的野心就是要走到这个对立面去。” 这种野心也促成了她一个又一个的创新。

2. 色彩没有好坏之分，而在是否和谐。

每一个颜色单独来看，并没有孰优孰劣，都是美的。但是同一个颜色的连衣裙穿在不同人身上，出现在不同的地域环境、历史时期、文化背景中，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评价。同一个颜色在与不同颜色搭配，以不同比例进行搭配的时候，也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审美评价。究其原因，在于色彩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会受环境色的影响，也会影响其他颜色。因而在进行服装色彩设计的时候要充分调研目标群体，了解他们的生活环境、社会发展、审美标准等信息进行设计，不仅要考虑服装本身的色彩搭配，也要考虑服装整体和环境的协调，色彩心理投射和产品要呈现的气质形象的和谐。比亚里茨系列和N° 5 香水瓶的设计都体现了这一理念。

正如香奈儿说的：“最适合你的颜色, 才是世界上最美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