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高校标志之汉字字体比较研究
2021-01-12王鹏
王鹏
摘要:中国高校校名榜书题字是对传统署书文化的承袭,但也成为高校标志字体设计发展的瓶颈。基于中日高校标志汉字字体的基本特征,两国汉字字体在结字、笔画,以及字体组合等方面存在显著差异。鉴于日本优秀案例,中国高校标志在榜书传承之际,更应兼顾与现代字体设计的接轨。
关键词:汉字字体 榜书 高校标志
高校文化品牌的建设和发展,离不开作为文化品牌象征物的标志设计。中国高校标志中的文字,尤其是汉字,与校徽图案共同构成完整的标志形象。然而,目前我国高校标志中的汉字字体,只停留在旧俗榜书的沿袭阶段,在与现代设计的接轨中存在诸多问题。日本是字体设计领先的国家,将日本高校标志的汉字字体作为参照对象是有必要的。为使研究案例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本文选择了42所“一流大学建设高校”与43所“软科世界大学学术排名2019(日本)”的高校标志分别作为整体研究对象。通过比较研究,找出两国汉字字体的差异,进而为我国高校标志汉字字体的改进和发展提供有益的借鉴和参考。
一、中国高校标志汉字字体的特征
1.对榜书传统的承袭成为中国高校标志的字体文化基奠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载:秦书有八体,“六曰署书”。“扁(匾),暑也。从户册。户册者,署门户之文也”。1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凡一切封缄题字皆曰署,题榜亦曰署。”2署书“指称用于题署的各类文字”,榜书“专指题署牌额的大字”。清代后期,以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为代表,榜书被泛指“擘窠大字”沿用至今。3从宫阙楼宇到市井商铺,从摩崖勒石到园林亭榭,榜书成为一种文化模范和圭臬流传于世。而工业时代孕育的“字体设计”在特征、功能以及审美上与传统“榜书”截然不同。仅有三十多年发展历程的中国平面设计,在客观上还无法为社会营造理想的现代字体文化环境。榜书与字体设计在认识和使用上的模糊和混同,使得根深蒂固的榜书书法普遍成为我国文化和教育机构标志字体的直接依附对象。
2.对名士笔墨的尊崇成为中国高校榜书题字的价值取向
中国42个高校标志案例的字体来源均是名人榜书题字或集字。其中政治家题字或集字30个案例,文化学者或书法家题字或集字12个案例;共有12种不同的名人书法字体,平均每3.5个案例具有相同的名人字体,出自同一位名人书法最多的有21个案例(占50%,且属于政治家题字或集字)。这种情况与我国自古崇尚“名人手笔”的社会世俗相关。另外,国家和地方对教育事业的支持和投入是公办高校建设和发展的坚实后盾,同时,政治家为大学校名题榜也逐渐形成一种文化习俗。因此,案例中来自政治家榜书题字或集字的比率最大。但是,从文化传承和发展的角度而言,对“名人笔墨”的过度偏崇,客观上也限制了榜书书体艺术的多样性。
3.中国高校标志的榜书字体以“行书”贴学书风为主
在42个标志案例中,相对规范的楷书类字体仅有4个案例,且基本属于唐后楷风。至于隶书、魏碑等其它正式书体几乎不见。其实,这种偏尚“行书”贴学的榜书流行趋势与一些古代署书大家的书论观点并不相符。康有为等认为榜书以“安静简穆”为上品;杨守敬推崇《经石峪》等石刻文字;包世臣甚至有“后人目为汇帖所迷”“自唐以来榜署字遂无可观”之慨。其实,宋朝黄庭坚在《山谷题跋》中早有:“大字无过《瘗鹤铭》,晚有名崖《中兴颂》”之言。《经石峪》古拙遒劲,篆隶兼一;《瘗鹤铭》宽博舒展,楷隶之间,《中兴颂》茂朴苍雄之楷风。可见,隶书、楷书等相对规范的书体更能体现“安静简穆”的榜书艺术典范。
二、日本高校标志汉字字体的特征
与中国情况不同,日本高校标志汉字字体侧重以“印刷字体”为主,多元化字体样式并存的兼容特征。当然,日本亦有榜书的传统。日本古代榜书有两个发展脉络。一是皇家宸翰与书家题字,如奈良时代的“唐招提寺”、大东寺“金光明四天王护国之寺”匾额等,以及一些摹刻本(如见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藏本《集古十种》)。这与中国传统榜书同出一辙;二是在传统商业市井中发展起来的具有日本民俗特色的书艺字体,如江户时代广为流行的“勘亭流体”“提灯文字”“寄席文字”等。这种榜书字艺倾向于手工美术字或装饰文字,且与现代印刷字体具有相似的秩序美感。这种书体的出现,既丰富了日本榜书的字體样式,更为榜书书法向现代字体的转型奠定了基础。二战后,日本设计日新月异,简约而科学的字体设计广泛应用于社会各领域,同时不断地从民族传统中汲取设计文化内涵。因此,日本现代标志的汉字字体并没有被某种单一的榜书传统所同化,而是积极地尝试传统书体与现代设计的接轨和转型,并呈现出多样化的字体共存面貌。例如,43个日本高校标志案例含盖了汉字印刷体(日本哥特体类21个案例,明体类17个案例),汉字书法(隶书1个案例),以及纯西文印刷体(4个案例)等多种类型。相比纯粹的书法字体,汉字印刷体占有很大比重。这与日本重视字体设计与心理学等横向综合研究4密切相关。从字体多样性的角度而言,由于较强的可塑性,印刷字通过专业设计,字体样式亦可各具特色。例如将现代文字设计蕴含传统书法的笔意或书境等。这得益于日本擅于文化兼收并蓄的民族习性。“将原产于外国的东西加以吸收,改良和应用,从而大力发展并超出原有水平,这就是日本人的专擅和特性。”5
三、中日高校标志汉字字体比较分析
基于上述中日两国高校标志汉字字体的基本特征的论述,下面分别从汉字字体的结构、笔画和字体组合等三个方面,进一步分别对42所中国高校和43所日本高校的标志案例的主要差异作以比较分析,并指出中国高校标志的汉字字体普遍存在的重要问题。
1.字体结构
中国高校标志案例中汉字的字体结构涉及两个重要问题。第一,标志中的榜书字体在结构尺寸方面的数字化制作,与传统榜书的创作法度南辕北辙。现代标志为实现量化生产和延展应用,将书法或印刷字通过数字网格工艺,按照比例任意缩放大小。但是,传统榜书创作法度则是根据文字的大小尺寸而定论。欧阳询《三十六法》提到:“小大成形,谓小字、大字各字有形势也。”包世臣有云:“古人书有定法:随字形大小为势。......书体虽殊,而大小相等,则法出一辙。至书碑题额,本出一手,大小既殊,则笔法顿异。后人目为汇帖所迷,于是有《黄庭》《乐毅》展为方丈之谬说,此自唐以来榜署字遂无可观者也。”6这段论述深刻地指出榜书之法度因字幅尺寸而各异,即榜书具有“不可缩放”的特征。康有为也在《广艺舟双楫》中强调了榜书不同于文书的作书规范。故而,将榜书直接植入标志设计的数字化制作,与传统榜书的法度背道而驰,书法精髓骤失。
第二,中国高校标志案例中榜书的结字風格趋向单一化。诸如,“开阖”是传统书法结字的空间法度。特别是两汉时期,汉字“开阖”之法异彩纷呈。同是汉隶,《曹全碑》有“内阖外放”之貌,秀润典丽;《张迁碑》现“内放外阖”之象,方整尔雅;《西狭颂》呈“开阖通和”之势,雄迈静穆;《石门颂》含“阖藏于开”之味,疏朗仙逸。这对后世的榜书艺术和汉字设计是极为宝贵的灵感来源和创作素材。但是,贴学“行书”大面积地占据了中国高校标志设计的阵地,且普遍存在着行书结体样式单一化,以及多所院校共用同一种名人书体的情况。榜书作为艺术本应有的“百花齐放”的景致被湮没。事实上,这对高校品牌建设益处甚微。一方面,众多高校标志榜书字体过度雷同,弱化了文化品牌特征的传播力度;另一方面,强调名人影响效应的同时,也削弱了学校自身文化理念的表现。
与中国相比,日本高校标志的汉字虽多为印刷字,但字体结构整体呈现多样化的设计面貌。除了经典哥特字和明体字既有的“中正协和”的开阖法度,亦不失富有“逸趣”的字体案例。例如,“东京理科大学”(图1)标志中的汉字则倾向“内疏外敛”或“内放外阖”的结字特征。特别是“京”字中间将“口”放大的夸张布局,使得结体饱满浑圆,中虚而疏朗的设计气韵与我国隶书名品《好大王碑》中的“就(左边‘京’字部分)”字(图2)刻石,以及清代书家陈鸿寿的隶书“京”字(图3)墨迹,有异曲同工之妙,并渗透出“雅逸”、“内浑”和“朴拙”的美学意味。
2.字体笔画
中国书法自古重“用笔”,字体中俗称笔画。中国高校标志的榜书题字原本是笔墨书法。为了实现标志的量化制作和延展应用,书法线条原有的笔墨意味如何高质量地转化为平面矢量图应该是标志设计的重点问题。这种从书法墨迹向数字矢量的转化关系,与古代笔墨书法转化成金石铸刻字,以及再从铸刻字转化成拓本的工序过程相似。刻字与碑拓均是严谨的技艺活动。一方面,将碑石上的笔墨字迹凿刻成金石线条是一门经验技艺;另一方面,根据不同的碑文刻字,历史上出现多种拓法工艺。因为古人对碑文字口和字迹线条的处理极为讲究。但是,当前关于书法线条数字化和矢量化的设计研究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首先,国内对字体设计的专业培养,没有重视从传统碑拓技艺中汲取营养;其次,设计师过度依赖数字软件自带的各种“通用”功能,并未形成系统而严谨的书法字体工艺标准。这是榜书艺术植入标志设计后,普遍存在审美价值折损的重要原因。
与中国的情况相反,日本高校标志的汉字主要是印刷字体,直接通过数字生成,因此不存在上述问题。印刷字体通过专业设计,亦能蕴含传统笔墨精神。以明体印刷字为例,在“金沢大学”(图4)标志中,“沢”字下面的长“点”进行了“方笔”处理,“金”字的两个点、“学”字“宀”的左右两个点也做了对称处理。“方笔”特征、“对称”结构与标志图案的“四方连续”图式结构相互协调,这正映衬了“以写入画”之精神;另外,“金”字上端的“撇”与“捺”是通过“横画”来衔接,而“沢”字与“大”字的“撇”与“捺”则是通过“空白”来衔接。虽为印刷体,仍不失传统书法“虚实相兼”,“笔断意连”的书学境界。
3.字体组合
中国高校标志的字体组合存在两方面的问题。第一,中国高校标志案例中普遍存在校徽图案与校名题字分别是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单独完成,以及反复更换的情况。这样,客观上标志就存在图案与文字很难形成一个完整标识体系的问题。例如,有7个案例存在着校徽图案内的校名字体与外部的榜书题字字体不一致的情况。这虽然能看作是学校历史积淀的反映,但也导致标识形象复杂化。同一标志中字体之间的明显差异会弱化,甚至破坏标志的特征传达和表现力度。因此,字体的选择和使用,应权衡与兼顾历史因素与字体专业设计两者的关系,不能机械式拼接。第二,校徽图案内的中英文校名的位置组合应规范化。校徽图案内的英文校名所占的面积通常远多于汉字,这就客观上造成作为主体形象的汉字表现力度并不显著。在这种情况下,中英文的上下位置布局就显得格外重要。但是,有9个案例的校徽存在英文校名在上,汉字校名在下的情况。若从人的生理习性层面来看,人们的阅读通常是按照自上而下的空间顺序或先上后下的时间进程,并且人们习惯将首要强调的事物置于上方,次要或辅助之物垫于下方;从视觉心理角度而言,图形之间的位置布局与对图形的阅读引导和经验联想也密切相关。例如,“天津大学”(图5)校徽图案的中英文位置布局,自然使读者联系到学校早期的历史发展。天津大学的前身是始创于中日甲午海战后的“北洋大学堂”,学堂最初按照美国近代模式办学,全面引进西方教育。这样,藉由历史发源角度的联想,该校徽的中英文组合关系则是合理的。但是,其它案例的高校并不都是这样的历史情况。那么,读者便无法从学校标志中读取到准确的图形含意、教育理念或文化倾向。
日本标志案例中的汉字校名在校徽图案中重复出现的情况基本是没有的,因而不存在繁杂的字体种类组合问题。但是,部分历史悠久的高校学府的校徽图案中印有“大学”字样,而且属于形态相似的“方篆”类字体。例如,京都大学,九州大学,金沢大学等10个案例。这种特征是日本高等学府早期校徽设计的历史传统印记。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传统也逐渐地被专业设计所改造并褪去。例如,东京大学的旧校徽在两片银杏叶交叠的中间置有方篆“大学”字样。但是,新校徽图案(图6)只留有银杏叶的形象。这样的设计在视觉表现与信息传播方面,避免了校徽图案内的文字与其外部的校名文字字体不统一的问题,更是对标识主体形象特征的强调。
结语
汉字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不能流于书法表面,也不能限于名人手笔,鉴于日本优秀案例,印刷字在专业设计下同样可以蕴藏书法精神。对于高校标志设计,我们在传承榜署文化的同时,更应做到贯通古今,兼蓄中外,使传统榜书书法与现代字体设计相接轨,因为越是在自由和丰富的字体文化经验之中,汉字越能彰显精博的内蕴和魅力。
注释:
1许慎.说文解字·卷二下·册部[M].中华书局,1963:48.
2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书店,1992:758.
3蔡显良.榜书三题[J].中国书画,2007(4):66.
4【日】今井直一.关于阅读的科学研究[C]//上海印刷研究所.印刷活字研究参考资料(第2辑).上海印刷研究所,1962:17?34.
5【日】中野政村、张夫也.日本现代工艺的育成[J].装饰,1994(1):53.
6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书画出版社,1997:6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