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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结构、个人禀赋与养老方式选择
——基于队列视角的分析

2021-01-09彭希哲王雪辉

人口学刊 2021年1期
关键词:禀赋队列子女

彭希哲,王雪辉

(复旦大学人口与发展政策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一、问题提出

家庭结构和个人禀赋对老年人养老决策的影响是本文关注的核心问题。改革开放以来,伴随史上最为严格的计生政策的实施以及工业化、城市化和现代化进程的推进,中国城乡社会的家庭结构发生巨大而深刻的变化,传统的大家庭模式逐渐被小家庭模式所取代。[1]当人口老龄化进程加速与家庭结构急剧变迁不期而遇,养老成了严峻的社会问题。与此同时老年群体内部也发生了不断更替和变化。从形式上看传统一代老年人子女数量较多,家庭人力资源丰富,但是由于青壮年时期处于国家的短缺经济时代,他们积累的经济财富有限,可支配的经济资源严重不足,这是时代和体制带来的影响。与之相应,新一代老年人子女数量较少,家庭人力资源缺乏,但是却赶上了国家社会经济快速发展阶段,积累了较为丰厚的经济财富,他们开始有自我储蓄养老的意识,对子女养老的依赖程度较低,养老方式选择的自由度更高。家庭结构和老年个体的变化共同塑造着老年人的养老方式选择,在老龄化问题日益突出的中国,对老年人养老方式选择进行研究不仅是一个具有学术价值的理论问题,还是社会、政府、家庭及个人都普遍关注的社会问题。因此,从家庭和个体的视角对老年人养老方式选择展开分析不仅有助于了解老年人家庭及老年群体本身的变迁规律,对中国有效解决养老问题,制定科学的应对策略也具有极为重要的实践价值。

衰老是不可逆的自然过程,但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则取决于个体的选择。养老的实质在于两个核心问题,即养老资金准备和养老方式选择。其中,养老方式选择涉及由谁来承担照顾责任及满足个体日趋多元化的养老需求,家庭养老资源和个体禀赋将共同决定老年人的养老决策。家庭结构是家庭整体及家庭成员行为的基础,[2]影响着老年人养老方式的选择。有研究发现家庭结构的核心化和小型化给农村老年人依靠家庭养老带来严重挑战,[3]由此诞生了农村互助养老的形式。此外,有研究表明养老方式与个体特征密切相关,个体差异是影响不同群体养老方式的主要因素,[4]但在不同群体中其影响程度有差别。与已有研究不同的是本文在分析家庭结构和个人禀赋对养老方式选择的影响中纳入了队列分析的视角,考察这种影响是否存在队列效应。不同社会时代背景的出生队列群体所处的人生阶段有所差异,所生活的家庭结构和个体所拥有的资源和能力也不尽相同。一般而言,较早出生队列的老年群体子女数量较多,较晚出生队列的老年群体的个人社会经济地位相对较高。考虑不同出生队列老年群体内部的差异性,通过比较不同出生队列老年群体家庭结构和个人禀赋对养老方式选择的影响,可以揭示中国养老方式的发展特征及趋势。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的研究问题是:家庭结构对老年人的养老方式选择是否有显著影响?个人禀赋(经济禀赋、人力禀赋和社会禀赋)对老年人的养老方式选择是否有显著影响?在不同出生队列的老年人中,家庭结构和个人禀赋对养老方式选择的影响是否存在显著差异?

二、文献回顾与研究假设

(一)家庭视角下的养老方式选择

长久以来,家庭养老是人类社会最基本和最重要的养老方式。[5]赡养老人在中国是子女义不容辞的责任,费孝通将之称为“反馈模式”,即甲代抚育乙代,乙代赡养甲代,乙代抚育丙代,丙代又赡养乙代,下一代对上一代都要反馈的模式。[6]从人类的生命周期看,人的一生分为幼年、壮年和老年三个阶段,除了壮年时期可以自食其力外,幼年和老年期均需要依靠别人生活,抚幼和养老必须通过家庭或社会得以实现,这是反馈模式存在的基础,这种模式在中国儒家传统文化的熏陶下存在了几千年。然而现代社会家庭结构变化带来了养老方式的转变。近几十年来,我国家庭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传统多代混合家庭与直系家庭的比例不断下降,小家庭成为发展趋势。2010年全国妇联和国家统计局发布的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数据分析表明:夫妇核心家庭、三代直系家庭和单人户是城乡老年人口最主要的家庭结构类型。[7]从结构功能主义角度而言,一定的家庭结构总是执行着一定的家庭功能,家庭结构的变化会作用于家庭功能的变化,促进或阻碍家庭功能的发挥。[8]一般来说,大家庭通常意味着家庭养老资源丰富,这有利于家庭养老功能的发挥。[9]有研究发现家庭结构越完整,人们在养老方式偏好上越倾向于家庭养老。[10]然而,随着家庭结构日趋小型化,家庭养老的基础和资源不断被削弱,建立在传统大家庭基础上的反馈模式受到冲击,老年人只能寻求家庭之外的养老模式。在当前中国家庭结构不断变迁的背景下,本研究基于家庭结构变迁的视角提出养老方式选择的代际反馈假设。

研究假设1:家庭结构越完整的老年人更容易在养老方式选择上趋于依靠子女养老;而家庭结构相对简单的老年人在养老方式选择上则倾向于依靠自己或入住养老机构。

(二)个体视角下的养老方式选择

养老决策最终通常由每个老年个体决定。当步入老年阶段,特别是因身体不健康或者不能自理而产生养老需求时,老年个体会根据自身所拥有的资源和条件做出选择。社会经济地位较高的老年人通常越有可能选择机构养老,[11]社会支持较少的老年人更倾向于选择家庭养老,[12]婚姻状况、居住地、健康状况等也对老年人的养老方式选择有显著影响。[13]对老年个体而言,当需要做出养老选择时,家庭是其考虑的重要方面,而真正促使其给出最终答案的依据则是自身所拥有的资源和能力,老年个体的个人禀赋将是影响其养老方式选择的根本所在。在经济学中,禀赋是指各种资源或要素。以禀赋为基础探讨国与国之间的贸易优势,即为“基于禀赋的选择理论”。该理论暗含的假设是不同行为主体的禀赋存在差异,行为主体会根据自身的禀赋做出合适的选择。[14]老年人通常也是理性的“经济人”,当有养老需求时,老年人会评估自身所拥有的资源和能力,经过各方权衡做出最优的养老方式选择。因此,本研究基于个体视角提出养老方式的个人禀赋选择假设。

研究假设2:个体资源禀赋越高的老年人在养老方式选择上越倾向于依靠自己或选择机构养老。相反个人禀赋较低者则更加需要子女养老。

(三)队列差异

家庭变迁与个体变化都能影响老年人的养老决策,但在不同的社会情境中两者影响的程度有所差异。在传统社会,老年人基本生活在大家庭中,再加上孝道伦理和道德评价机制的约束,由子女承担赡养责任的家庭养老是普遍的养老方式。然而,自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以及工业化、城镇化、现代化的快速发展,一方面家庭规模逐渐缩小而趋于核心化,另一方面孝道文化也不断受到经济增长和外来文化观念的冲击。与核心家庭相伴而生的是大量老年空巢家庭和独居家庭,这在很大程度上削弱甚至割裂了传统大家庭中老人与子女的“养育-赡养”的责任链条,[1]老年人不得不依赖自己或者通过寻求社会资源解决养老问题。此外,老年群体内部也在不断发生变化,与“20后”“30后”相比,“40后”“50后”以及即将步入老年阶段的“60后”在人生经历、社会经济地位、健康状况、养老需求、权益意识和能动性方面均表现出新的特征。[15]与传统老年人相比,现代老年人的经济独立性和精神独立性都明显更强,依靠子女养老不再是唯一的养老方式。

随着中国家庭结构和老年群体内部的变化,传统家庭养老的模式得以存在的基础可能已不复存在,准确把握这些变化和发展趋势对于科学判断我国老年人养老方式的转变及走向至关重要。

每一代老年人的家庭特征和个体特征均有较大差异,养老策略也有所不同。随着人们养老观念的改变和社会养老服务体系的不断完善,老年人对社会养老方式的接受度逐渐提高,而且越是低龄的老年人对养老机构的接受度越高,高龄老年人则更倾向于家庭养老。基于此,我们认为较晚出生队列的老年人更有可能依靠自己或者选择机构养老的方式,较早出生队列的老年人更可能依赖子女养老,由此形成本文的第三个研究假设。

研究假设3:家庭结构和个人禀赋对老年人养老方式选择具有显著影响,但这种影响存在队列效应。

三、数据、变量与模型

(一)数据来源

本研究所使用的数据来自由中国人民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和老年学研究所共同设计和开展的中国老年社会追踪调查(以下简称CLASS)。本研究采用了CLASS 2016年的追踪调查数据。该数据调查对象为中国60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和调查社区(村居)的工作人员,覆盖全国28个省、市、自治区,134个县、区,462个村、居,2016年个人问卷有效样本量为11 471人。在实证分析中对关键变量缺失值进行了删除处理,进入最终分析模型的样本为8 186个。

(二)变量及测量

1.因变量

本研究的因变量是养老方式选择。根据照料者选择和养老地点选择两个指标进行测量。其中照料者选择根据受访者对“您认为老年人的照料应该主要由谁承担?”这一问题的回答结果进行测量,该问题的选项共有6个:(1)政府,(2)社会,(3)子女,(4)老人自己或配偶,(5)政府/子女/老人共同承担,(6)无法回答。本研究把“政府”和“社会”合并为一类,即“政府”①在照料者选择这一问题上,由于难以科学判断“无法回答”的老年人的照料者选择答案,因此,删除“无法回答”的老年样本。;养老地点选择根据受访者对“今后您打算主要在哪里养老?”这一问题的回答结果进行测量,该问题的选项共有6个:(1)自己家,(2)子女家,(3)社区的日托站或托老所,(4)养老院,(5)其他,(6)无法回答。本研究把“社区的日托站或托老所”和“养老院”合并为一类,即“养老机构”②在养老地点选择这一问题上,由于难以根据相关标准推测“其他”和“无法回答”的老年人的养老地点选择,因此删除选项为“其他”和“无法回答”的老年样本。。

2.自变量

本研究的自变量是家庭结构与个人禀赋。本研究根据老年人的居住方式,将老年人的家庭结构分为一代户、二代户、三代户、其他。为了更清晰反映老年人家庭结构,在此基础上进行如下细分:(1)一代户包括仅老年人单独居住的独居户、仅有夫妻二人居住的夫妻户、其他一代户③由于比例过小,本研究将“其他一代户”合并到家庭结构选项的“其他”类型中。(如老年人与兄弟姐妹构成的家庭户);(2)二代户包括仅与子女同住(核心家庭)、仅与孙子女同住(隔代家庭)、仅与父母同住、其他二代户④同上,本研究将“仅与父母同住”和“其他二代户”合并到家庭结构选项的“其他”类型中。;(3)三代户包括与子女和孙子女同住、与子女和父母同住、与父母和孙子女同住、其他三代户。综上分析,本研究中的家庭结构共分为6种类型:独居户、夫妻户、核心家庭、隔代家庭、三代户和其他⑤由于“其他”类型的家庭结构占比较小且情况复杂,为便于分析做删除处理。。

本研究的另一自变量是个人禀赋。个人禀赋主要是指个人所拥有的资源、素质或所表现出的个人特征。Firkin在关于企业家资源禀赋的研究中,提出它由经济资本、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构成。[16]参照该概念框架并借鉴国内相关研究,本文将个人禀赋界定为老年人在进行养老方式选择时所拥有的资源和能力。具体操作化为3类指标:(1)经济禀赋,包括个人收入和房产。根据样本百分位数,本研究把个人年收入划分为4个等级,即“较低”“中下”“中上”和“较高”。房产根据询问被访者“您和老伴一共有几套房子?”这一问题的答案进行测量,根据答案结果分为3类,即“0套”“1套”和“2套及以上”;(2)人力禀赋,包括健康状况和受教育程度。健康状况通过询问被访者“您觉得您目前的身体健康状况怎么样?”这一问题的答案进行测量,该问题的选项共6个:“很健康”“比较健康”“一般”“比较不健康”“很不健康”和“无法回答”,本研究将“很不健康”和“无法回答”合并为一类,即为“很不健康”①本文通过自评健康问题和生活自理能力量表的对比分析,发现自评健康“无法回答”的被访者往往生活自理能力较差,基于此,本研究将两者做了合并处理。。受教育程度包括“文盲”“小学”“初中”和“高中及以上”4个类别;(3)社会禀赋,包括亲友社会网络支持和社会参与。亲友社会网络支持通过询问被访者“您一个月至少能与几个家人/亲戚见面或联系?”这一问题的答案进行测量,选项处理为5类,即“0个”“1个”“2个”“3-4个”和“5个及以上”。社会参与通过询问被访者“在过去3个月内,您是否参加过以下这些活动?”这一问题进行测量,根据被访者参与的社会活动数量加总将选项处理为3类,即“0项”“1项”和“2项及以上”。

本研究还纳入一些控制变量,具体包括居住地、性别、年龄和婚姻状况等变量。其中,年龄是连续变量,取值范围是60-106岁之间。出生队列根据受访者的出生年份划分为3组,即“1939年之前”“1940-1949年”和“1950-1959年”。婚姻状况变量包括“有配偶”和“无配偶”两项(见表1)。

(三)分析方法

养老方式属于分类变量,本研究采用多分类Logistic回归模型进行预测分析。模型中因变量为老年人的养老地点选择,即自己家、子女家和养老机构。模型建立过程中首先以养老机构为参照类,分析老年人选择自己家还是养老机构、选择子女家还是养老机构这两类养老方式选择的影响因素;其次以自己家为参照类,分析选择自己家还是子女家的影响因素。

四、数据结果分析

(一)不同特征老年人的养老方式选择

老年人养老方式选择与其所生活的家庭结构与个人禀赋息息相关。从表2可以发现在一代户家庭中独居老年人对子女养老的期待高于空巢老年人,对自我养老的期待则低于空巢老年人,两类老年人对机构养老的期待均相对较高。在二代户家庭中隔代家庭老年人更倾向于自我养老,核心家庭老年人选择子女养老和机构养老的比例相对较高。与其他家庭类型的老年人相比,三代户家庭的老年人选择自我养老和机构养老的比例均最低,选择子女养老的比例最高,这反映出多代户家庭老年人对子女养老有更多的期待和依赖。

个人禀赋方面,从老年人的人力禀赋看,自评健康良好的老年人选择自己家和养老机构的比例较高,自评健康较差的老年人选择子女家的比例较高;受教育程度较高的老年人选择自己家和养老机构的比例较高,受教育程度较低的老年人选择子女家的比例较高。这反映了人力禀赋越高的老年人对子女养老的期待越低,而更倾向于依靠自我养老和机构养老。

从老年人的经济禀赋看,收入水平高的老年人对机构养老有较高的期待,即便选择家庭养老也主要依靠自己而非子女养老,但收入水平较低的老年人对子女养老的依赖明显较高。拥有的房产数越多,选择养老机构的比例越高。拥有2套及以上房产的老年人选择养老机构的比例约为14%,而没有房产的老年人的比例仅为2.6%。拥有2套及以上房产的老年人选择子女家养老的比例约9%,而没有房产的老年人的比例则高达63%。该数据反映出没有房产会大大提高老年人依靠子女养老的比例,而拥有较多房产则可以明显提升老年人选择养老机构的比例。

从老年人的社会禀赋看,亲友社会支持网络的规模对老年人的养老方式选择具有显著影响,老年人所能获得的亲友社会支持越多,越倾向于选择在自己家或子女家养老,这反映了亲友社会支持会增加老年人对家庭养老的依赖。没有社会活动参与的老年人选择自己家和子女家养老的比例均最高,仅参与一项社会活动的老年人选择养老机构的比例最高,可知老年人开展一定的社会参与可以提高选择机构养老方式的倾向。

(二)家庭结构、个人禀赋与养老方式选择的关系

为进一步分析家庭结构和个人禀赋对老年人预期养老方式的影响,检验代际反馈假设和个人禀赋选择假设,本研究采用多分类Logistic回归模型估计基本控制变量及家庭结构、个人禀赋对预期养老方式的影响作用(见表3和表4)。

从表3和表4的估计结果可知基本控制变量、家庭结构变量和个人禀赋变量与老年人预期养老方式之间均存在显著的相关关系。在基本控制变量方面,以“子女家/自己家”的参数估计为例,男性老年人、高龄老年人、城市老年人、有配偶老年人更倾向于选择在子女家养老。

从家庭结构看,不同家庭类型老年人的预期养老方式呈现多元化特点。以“自己家/养老机构”和“子女家/养老机构”的参数估计为例,与三代户家庭的老年人相比,独居老年人选择养老机构的可能性是自己家的2.535倍(=exp0.930),是子女家的5.836倍(=exp1.764);空巢老年人选择养老机构的可能性是自己家的2.467倍(=exp0.903),是子女家的4.807倍(=exp1.570);核心家庭老年人选择养老机构的可能性是自己家的2.479倍(=exp0.908),是子女家的3.547倍(=exp1.266)。三代户家庭的老年人更倾向于选择子女家养老,多代共居意味着家庭养老资源较为充足,增加了老年人对子女养老的期待,这与已有研究结论一致。[10]这说明近几十年来,尽管我国的家庭结构已经发生巨大变化,但是多代家庭的赡养功能依然是不少老年人晚年生活的重要保障。

老年人个体禀赋与预期养老方式的关系与已有研究基本一致,[14]支持了个人禀赋选择假设。高个人禀赋老年人在经济收入、文化程度、健康状况、社会关系等领域拥有更大优势,个体生活独立性更强,对子女依赖较少,因而更倾向于自我养老或者机构养老的方式。具体来说,以“自己家/养老机构”和“子女家/养老机构”的参数估计为例,经济禀赋方面,相比个人收入水平较高的老年人,个人收入水平较低的老年人选择自己家的可能性是养老机构的1.826倍(=exp0.602),选择子女家的可能性是养老机构的3.864倍(=exp1.352);个人收入水平中上的老年人选择自己家的可能性是养老机构的2.032倍(=exp0.709),选择子女家的可能性是养老机构的3.087倍(=exp1.127)。收入水平越高意味着老年人入住养老机构的可支付能力越强,越有可能做出机构养老的选择。以“自己家/子女家”的参数估计为例,相比其他收入水平的老年人,较高收入水平的老年人选择自己家的可能性比子女家显著更高。这反映了经济独立性较高的老年人对子女养老的期待较低,更多依靠自我养老或购买社会养老服务。相比拥有2套及以上房产的老年人,没有房产的老年人选择子女家的可能性是养老机构的12.427倍(=exp2.520),有1套房产的老年人选择自己家的可能性是养老机构的2.281倍(=exp0.825),选择子女家是养老机构的4.231倍(=exp1.442)。没有房产的老年人对子女养老的期待很高,而拥有较多房产的老年人更倾向于选择机构养老。可知拥有一定房产可以减少老年人对子女养老的依赖,增加养老方式的自主性。上述研究结果部分证实了个人禀赋选择假设。

表4 个人禀赋与养老方式:多分类Logistic模型估计结果

人力禀赋方面,以“自己家/养老机构”和“子女家/养老机构”的参数估计为例,与受教育程度较高的老年人相比,受教育程度为文盲的老年人选择自己家的可能性是养老机构的1.859倍(=exp0.620),选择子女家的可能性是养老机构的2.187倍(=exp0.782);受教育程度为小学的老年人选择自己家的可能性是养老机构的1.589倍(=exp0.463),选择子女家的可能性是养老机构的1.943倍(=exp0.664)。低教育程度的老年人更倾向于选择子女家养老,对子女养老的期待较高。然而相比高教育程度老年人,较低教育程度老年人在选择子女家或自己家养老的概率没有显著差异。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高受教育程度的老年人对机构养老方式的接受度更高,养老观念更加现代化。从子女家/自己家的参数估计看,模型分析结果显示,与很健康的老年人相比,比较不健康的老年人选择子女家的可能性是自己家的1.629倍(=exp0.488),说明健康状况存在一些问题的老年人需要获得子女的养老支持。不同健康状况的老年人选择家庭养老(自己家/子女家)或机构养老的概率不存在显著差异。上述研究发现部分支持了个人禀赋选择假设的观点。

社会禀赋方面,以“自己家/养老机构”和“子女家/养老机构”的参数估计为例,与拥有5个及以上亲友支持的老年人相比,仅有1个亲友支持的老年人选择养老机构的可能性是自己家的3.651倍(=exp1.295),是子女家的4.225倍(=exp1.441);拥有一般数量的亲友支持会增加老年人选择养老机构的可能性,而拥有较多数量亲友支持的老年人则更倾向于选择自己家养老。这表明获得一定的亲友社会支持意味着老年人可获得的社会资源相对较多,可以提高老年人的安全感和独立性,从而减少其对子女养老的依赖,因此更倾向于选择自我养老或机构养老的方式。这与已有研究一致,[17]支持了个人禀赋选择假设。

(三)队列差异

综合前文分析结果发现家庭规模越大,老年人越倾向于选择子女家养老,本文的第一个研究假设部分得到数据的支持。老年人的个人禀赋越高,选择自我养老或机构养老的可能性越大,研究假设2也得到数据支持。但上述结论是在混合不同出生年份样本的基础上得到的,从假设3来看,由于较晚出生队列老年人的家庭规模明显小于较早出生队列,而个人禀赋则显著高于较早出生队列,因此,家庭结构和个人禀赋对老年人预期养老方式的影响可能存在队列差异。为了对这一假设进行检验,本研究根据受访者的出生年代将样本划分成“1939年以前”、“1940-1949年”和“1950-1959年”三个出生同期群,采用与总样本相同的模型进行分析,通过不同家庭结构和个人禀赋对于三个出生族群的同期群效应(cohort effect)分析间接反映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的家庭结构和个人禀赋对其预期养老方式的影响(见表5和表6)。

表5展示了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的家庭结构与养老方式之间关系的回归分析结果。将分样本与总样本分析结果进行初步比较①由于各模型的样本量不同,也不存在嵌套模型,因此这里只比较参数的方向和显著性检验结果。,以“自己家/养老机构”的参数估计为例,与总样本相比,在1939年以前出生的老年人中,与三代户相比,核心家庭老年人和空巢老年人更倾向于选择养老机构,但是显著性明显低于总样本且该出生队列的独居老年人倾向于选择养老机构的概率并不显著;在1940-1949年间出生的队列中,独居和空巢老年人更倾向于选择机构养老,核心家庭和隔代家庭对老年人预期养老方式选择的影响不显著;1950-1959年出生队列的样本与总样本的估计结果基本一致,除隔代家庭外,独居、空巢和核心家庭的老年人相比三代户家庭更倾向于机构养老。上述分析结果表明,对于选择自己家还是养老机构,家庭结构对老年人预期养老方式的影响存在队列效应,支持了研究假设3的观点。

表5 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口的家庭结构与养老方式之间关系的多分类Logistic回归分析

在“子女家/自己家”的参数估计中,与三代户家庭相比,1939年及以前出生的核心家庭的老年人、1940-1949年出生的隔代家庭的老年人和1950-1959年出生的独居老年人没有呈现明显的选择自己家养老的倾向。这反映了核心家庭的高龄老年人、隔代家庭的中龄老年人和独居户的低龄老人在选择子女家还是自己家养老的倾向性上没有显著差异。上述结果的原因有三点:一是由于受健康状况的限制,与子女共同居住的核心家庭的高龄老人对子女依赖较高,未来搬离子女家的可能性较小,子女家基本上等同于自己家;二是隔代家庭的中龄老年人大部分承担着抚养孙子女的责任,因为协助子女抚养下一代,对子女养老的期待也相对较高,与三代户家庭老年人的养老选择没有明显差异;三是低龄独居老人尽管独立性较强,但其独生子女的比例较高,可能会导致对子女养老的期待较高。这些结果也表明了不同家庭结构老年人的预期养老方式受到同期群效应的影响,也部分支持了研究假设3的观点。

表6呈现了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的个人禀赋与养老方式之间关系的回归分析结果。从经济禀赋看,个人收入水平对1939年及以前出生的老年人的预期养老方式没有显著影响,但房产数量则存在显著影响,即没有房产或者房产数量较少均会增加该队列老年人对子女养老的期待;个人收入水平和房产数量对“40后”和“50后”预期养老方式的影响结果与总样本基本一致,其中“40后”老年人在做出具体养老方式选择时对收入水平和房产数量更加敏感。经济禀赋对老年人预期养老方式的影响部分验证了研究假设3的观点。从人力禀赋看,健康状况和受教育程度对1939年以前出生的老年人和“50后”老年人的预期养老方式没有显著影响,但对“40后”老年人则影响显著。具体而言,在“子女家/自己家”的参数估计中,与很健康的“40后”老年人相比,比较健康/一般健康/比较不健康的“40后”老年人选择子女家的可能性显著高于自己家。与高中及以上受教育程度的老年人相比,受教育程度为文盲和小学的老年人选择自己家/子女家的可能性明显高于养老机构。人力禀赋的分析结果也部分支持了研究假设3。从社会禀赋看,亲友社会支持对老年人预期养老方式的影响在不同年代的出生队列样本与总样本的估计结果中基本一致,不存在明显的队列效应,不能支持研究假设3。

表6 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口的个人禀赋与养老方式之间关系的多分类Logistic回归分析

综合来看,老年人的经济禀赋和人力禀赋对老年人预期养老方式的影响存在队列效应,社会禀赋的队列效应不明显。对于“40后”老年人而言,个人收入水平、房产数量、健康状况、受教育程度、亲友支持均对其养老方式选择产生显著影响,对“50后”老年群体来说,收入、房产和亲友支持的影响较为显著。在本研究的样本中,“40后”老年人的年龄区间为67-76岁,正处于养老方式的选择期,因此该群体在做出养老策略选择时考虑的因素更为综合和全面。“50后”老年人则刚刚步入老年阶段,养老需求不强烈,对未来养老方式的期待更多基于经济基础层面的权衡。1939年以前出生的老年人则属于养老服务的刚需群体,经济条件和亲友的精神慰藉是其考虑选择家庭养老或是机构养老的重要方面。

五、结论和讨论

与以往研究侧重老年个体因素与养老意愿之间关系不同,[18]本研究考察了老年人的家庭结构及个人禀赋与预期养老方式选择之间的关系,进一步丰富了以往关于中国老年人养老方式选择影响因素的研究。本文在分析2016年中国老年社会追踪调查数据后发现家庭结构和个人禀赋对老年人预期养老方式均有显著影响。与三代户家庭的老年人相比,独居老人、空巢老人、核心家庭和隔代家庭的老年人更倾向于选择自我养老或机构养老,对子女养老的期待较低,证实了本研究提出的代际反馈假设。对老年人个体禀赋与预期养老方式之间关系的分析发现经济禀赋、人力禀赋和社会禀赋高的老年人倾向于依靠自己养老或者机构养老,反之则更加依赖子女养老,这一结果验证了个人禀赋选择假设。分队列的研究结果发现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的家庭结构和个人禀赋对养老方式的影响具有明显差异,“40后”和“50后”在做出养老方式选择时受个人禀赋影响更为突出,表明存在队列效应,不同年代老年人的养老方式选择也在不断变迁,支持了研究假设3。

在传统社会,大多数老年人与子女生活在一起,孝道伦理和建立在熟人社会基础上的社会评价机制确保了子女履行赡养父母的责任,[19]家庭养老基本等同于子女养老。而在现代社会,剧烈的社会变迁和快速的经济发展导致我国家庭结构发生巨大变化,更多老年人逐渐生活在小家庭甚至是空巢家庭中,获取子女的赡养的条件和资源逐渐减少。尽管多代户家庭老年人对子女养老的期待较高,但随着独生子女一代父母逐渐成为老年的主体,依靠子女养老的现实基础已不存在。此外,随着“50后”、“60后”逐渐成为老年人口的主体,与“30后”、“40后”相比,新一代老年人呈现出新的特征,如更高的社会经济地位、更强的消费实力、更独立的个性追求、更新的养老理念、日益多元化的养老需求等。家庭结构的变迁和老年群体自身的变化将改变以往主要依赖子女养老的状况,依靠自我养老或者寻求社会养老服务资源将成为现代社会老年人的养老方式选择,因此,如何提高老年群体的自我养老能力和建立完善的社会养老服务体系是未来有效应对人口老龄化挑战的应有之策。

上述研究结论表明:随着社会现代化程度的提高,中国的家庭结构、老年群体和养老方式均已发生明显变化。首先,家庭结构的日益小型化、核心化意味着家庭养老资源不断枯竭,家庭养老在现代社会实质上更多表现为居家养老,老年人更多依靠自己和社会提供的养老服务实现“在家养老”;其次,老年群体内部处于不断更替的过程中,不同社会时代背景下的出生队列具有明显差异,新加入的老年人具备与传统老年人完全不同的特质和特征,养老需求主体的变化势必带来养老服务供给方式的变化,多种多样的社会养老方式逐渐涌现,如机构养老、旅居养老、搭伴养老、互助养老、异地养老等,老年人可以根据自己的条件和需求选择最合适的养老方式。总体上,在人口老龄化态势、家庭结构和老年人养老观念不断变化的过程中,养老服务供需双方呈现新特征。一方面,养老服务供给主体多元化,随着人口老龄化快速发展和社会养老服务需求的增加,社会资本投资养老产业的热情不断高涨,各种类型的民办养老机构数量快速增长,养老服务供给内容和形式日益丰富;另一方面,老年群体的养老服务需求逐渐从生存型需求向发展型甚至享受型转变,[20]养老观念和消费行为逐步转型升级,也间接推动我国养老模式的变迁。

总之,与以往研究相比,本文兼顾考察了家庭结构和老年人禀赋对预期养老方式选择的影响,弥补了以往研究只侧重一面的缺陷。但限于数据和自身研究能力,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不足:首先,本文没有分析家庭结构与个人禀赋的互动状况。本文分别考察了老年人所在家庭的结构和个人禀赋状况对其预期养老方式选择的影响,但是没有分析两者之间的交互作用对养老方式选择的影响,因此,分析结果不能呈现二者对老年人养老方式选择影响的内在机制,这需要后续结合相关理论开展进一步地深入分析。其次,本文没有对不同收入水平老年人的养老方式选择出现两端分化的特征予以解释,这也是未来研究中需要重点关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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