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经济道德思想研究及其现实价值
2021-01-08闫远凤
闫远凤
(中国人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2)
近现代西方经济学不断强化其“工具理性”的数理形式,希望通过建立各种经济数理模型、假说、精确计量程序等手段,完成对异常复杂的、持续变化的社会经济实践的模式化分析与论证。这种论证往往由于缺乏对“人的本质”“人的需求”和“人的意义”的道德价值关注,演变成短视的、只注重效率而不讲公平的、精致利己的纯粹理性科学。缺乏人文关怀和道德价值标准越来越成为现代经济学的致命问题所在;而一个国家的经济理论、经济决策一旦失去必要的人文精神和道德价值尺度将对社会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造成重要影响。因为,“缺乏人文关怀的经济发展必然扩大个人主义、享乐主义、金钱至上观念及社会关系的背离,滋生很多不道德的致富手段、不健康的消费途径”[1]14,这是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发展市场经济必须十分重视并切实加以避免的问题。
一、经济道德之概念简析
经济道德是现代经济学、伦理学、经济伦理学研究的重要课题之一,是学术界在对经济学和伦理学进行跨学科研究基础上逐渐产生的概念。虽然国内外学者对这一概念的具体内涵尚存在一定争议,但是从相对宽泛的角度而言,经济道德至少应包含两个维度的内容,即研究经济行为的道德价值内涵(经济的道德问题或称经济的德性问题),研究伦理道德的经济学意义(道德的经济问题或道德经济的问题)。从本质上说,经济道德就是要将经济学的理性精神同伦理学的人文关怀和道德价值有机结合起来,从而逐渐超越“经济学是否应有价值判断”的是非争论,使经济行为的伦理属性和道德属性在现实生活中能得以彰显。
就“经济”和“道德”各自的概念而言,经济作为一种为满足人类物质文化生活的需要而进行的价值创造、转化、实现的活动,同人类的社会性劳动密不可分;而道德同样形成、发展于人类的社会性劳动,因为只有社会性的生产劳动及其分工协作才会必然引发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道德规范。在人们的生产劳动和生活实践中,遵从一定的道德规范不是出于对高尚的追求,而是对个人利益和社会秩序的维护均有益处。正如普列汉诺夫所说:“不是人为了道德而存在,而是道德为了人而存在。”[2]498一般而言,经济道德关注经济行为的道德价值,经济和道德相辅相成,失去道德价值正当性的经济是不能持续的,而离开经济基础单纯讨论道德也必然陷入空谈。
研究特定社会的经济道德问题,需要历史地考察其社会历史、经济基础和文化传统因素。我国封建社会长期以小农经济为基础,在儒家文化的熏育下形成了特有的经济道德观念,如重义轻利、重农抑商、生财有道、诚信经营、大公无私、富贵不骄、安贫乐道、节用爱人、以农为本、以民为本等,这些经济道德观念不仅在绵延数千年的中国历史上得到持续重视和贯彻,而且至今仍然对我国社会秩序和公序良俗起到规范、约束和调节功能。孔子的义利观强调先义后利、重利轻义,他总结周王室因利争雄、同室操戈、天下失序的教训,得出“放于利而行,多怨”[3]48的结论。当义与利相冲突时,孟子主张舍生取义。除儒家外,道家、墨家等都秉持类似的义利观,这些观念对封建社会的政治统治、民间伦理、科举取士等有着直接而深刻的影响。中国古代的经济道德观念虽然不排斥“利”,但更偏向于追求善的道德及其社会示范效果,而非经济效率。这一内在逻辑在实践中逐渐演变成为了追求公平可以牺牲效率。基于封建土地所有制和小农经济的中国传统社会,从官方到民间都更强调“公正、利他”的道德操守,不将经济“利己”作为公开倡导的价值追求,并深刻理解“道德一旦缺位,经济必然失序”的社会运转规则。因此在古代中国,经济之“理性”价值往往让位于道德之“德性”价值,道德成为同“王命”“圣人之言”同等重要的调节社会冲突、平衡利益纠纷、维持统治秩序的手段,甚至在“王命”衰落、朝代更迭之时,民间社会仍然能在“道德之手”的指挥下维持较长时间运转而不至于顷刻涣散。
西方古典哲学自苏格拉底、柏拉图开始就产生了对理性的信仰。亚里士多德主张用理性节制欲望,在经济与道德的关系方面要求追求财富需遵守道德限度,并将公正当作经济的根基。他认为:“公正不是德行的一部分,而是整个德行。”[4]197中世纪欧洲基督教神学在道德和经济关系问题上也基本持经商取利、谋求财富不违背道德,而高利贷、交易欺诈等完全有罪的观点。亚当·斯密认为,人是理性的“经济人”,在利己主义推动下追求利益最大化是人的神圣权利。康德的先验哲学将道德推向与现实生活割裂的彼岸,把它作为一种与物质利益和人的现实生存处境无关的纯粹理想。总之,欧洲早中期唯心主义哲学一个很显著的特点就是持续追求抽象力而非现实性,再加上宗教对欧洲社会的长期控制使得哲学、政治经济文明对市民社会的现实影响力偏弱,哲学家们不仅普遍脱离政治生活、生产实践,更脱离人民群众的现实需求。虽然中西方文化传统中关于道德的认知具有许多天然的共同之处,但后来由于经济理解差异而导向不同的经济道德。
马克思虽未直接提出经济道德概念,也未曾专门论述经济道德,但马克思关于经济与道德的关系论述及关于经济德性问题的原则立场已经包含在马克思主义理论建构的整体意识中。首先,马克思的哲学是历史唯物主义,认为一定的社会道德是其社会经济状况的产物,道德观念作为特定物质生产关系基础上的意识形态,是历史地产生、发展、消亡的;其次,马克思在其开展经济学研究伊始就已关注到经济的德性问题;最后,马克思科学社会主义理论认为,人类的自由解放不应该仅停留在理想诉求的精神层面,人应该从历史性的社会运动中寻求解放;这种解放不仅包含物质和经济层面的自由,更包含在道德、法律、生活方式上的彻底解放。因为,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既然“一切以往的道德论归根到底都是当时的社会经济状况的产物”[5]99,那么追求“真正的人”的道德,就必然需要在现实中对国家和社会制度进行革命性变革。马克思应用唯物史观这个伟大的认识论工具,从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高度完成了对马克思主义经济道德思想的原则立场阐释。
进入现代社会后,随着全球化的纵深发展和全球性经济危机对各国治理和人民生活的冲击不断加大,人们对经济道德问题的关注和要求也日愈紧迫。美国经济学家彼特·鲍特克表示,没有历史、政治、文化和道德的经济学将陷入干巴巴的技术分析的风险。英国政治经济学家格雷厄姆·默多克也说:“经济在某种意义上总是道德经济,因为所有的经济交易都使我们与社会和环境关系联系在一起,使我们面临道德选择。”[6]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给经济道德研究提供了鲜活的现实基础和实践视角,推动了从经济学、伦理学交叉的角度对经济道德相关问题深入延展,并产生了一定的理论成果。
综上所述,虽然在中西方思想家对于经济和道德的关系研究中都包含一定的对经济德性问题的深入思考,但马克思真正将这一问题提升到人类解放的高度。
二、马克思经济道德思想的建构及其现实性
马克思从来不将自己的理论学说建立在纯粹的道德批判上,但在其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视野中始终包含无产阶级“真正的人”的经济道德意蕴。
(一)马克思经济道德思想从哲学研究中萌芽
早在1842年,从事哲学研究的青年马克思在担任《莱茵报》编辑时就发现,关注现实的人,关注人的现实困难,远比分析人的欲望、人性、理性的思辨更有用、更有力量。马克思在对“林木盗窃法案”、摩泽尔河沿岸地区农民贫困问题、普鲁士自由贸易和保护关税等社会问题的分析和研究中遭遇的“物质利益难题”让他明白,以理性、自由为原则并不能改变人在现实生活中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和不自由处境,而物质利益却总是能“支配”人的理性。“一种人靠另一种人为生,而最终是靠那种像水螅一样附在地上的人为生,后一种人只有许多只手,专为上等人攀摘大地的果实,而自身却靠尘土为生;因为在自然的动物王国,是工蜂杀死不劳而食的雄蜂,而在精神的动物王国恰恰相反,是不劳而食的雄蜂杀死工蜂——用劳动把它们折磨死。”[7]249马克思从哲学研究中认识到,看似理性客观的法律、私有制、国家机体,在现实中却对人不断展示不合理、不道德的剥削和压迫。正是从“物质利益难题”开始,马克思逐渐展开了对黑格尔的国家理论及国家与市民社会关系理论的批判,并开展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马克思的哲学研究转向关注现实的人,致力于让人重新全面占有自己的本质,让唯物史观成为无产阶级伟大的认识工具。在这一基础上马克思将其一生最主要的精力转向真正致力于使现存世界发生革命性变革的政治经济学研究。
(二)马克思经济道德思想在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得以丰富
马克思政治经济学蕴含的经济道德思想内核是将人当作能动的主体。《资本论》的副标题是“政治经济学批判”,在马克思之前的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囿于自身的阶级属性,始终无法把人看作能动的主体,从而在真正厘清工资、利润、地租本质的基础上认识三者的对立,更无法历史地认识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只能现象地、表面地看待资本主义的物质生产,从抽象的人的规定性出发来解释使用价值的生产、商品的交换、消费、分配等经济活动。这种政治经济学把理性和抽象思维当作基本法则,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让实践适应于观念的唯心主义思维方式。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写道:“只要描绘出这个能动的生活过程,历史就不再像那些本身还是抽象的经验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些僵死的事实的汇集,也不再像唯心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是想象的主体的想象活动。”[8]153马克思不是为了反驳已有的政治经济学概念、观点和主张而去建构自身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理论和方法;而恰恰相反,正是因为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的唯物史观特性,使其始终站在对人的能动性、人类经济活动、资本的本质、劳动的本质正确理解的基础上,才能完整揭示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运行规律,从而体现自身理论与方法的超越性和科学性。
马克思政治经济学蕴含的经济道德基本诉求是尊重并捍卫“人的本质”。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写道:“费尔巴哈把宗教的本质归结于人的本质。但是,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8]139人来源于自然界,为了生存繁衍必须进行物质生产,这让人同时具备动物性和社会性,人的第一性即动物性虽然保持稳定,但人的社会性随着历史发展进步而时刻变化,根本不存在永恒的、自由的、永远合乎理性的人,人只有通过不断地认识、适应、改变与最大程度地掌控自然规律与社会发展规律才能获得相对的自由。马克思从实践出发认识“人的本质”及其经济活动,认为人通过实践活动人化了自然、创造了世界,随着生产力的提高逐渐确立了对自然界的主体地位;但在资本主义阶段,私有制、分工和扩大再生产导致了人的异化,“人的本质”丧失并趋于非人化。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束缚下,人成为劳动的工具和手段,人虽然是生产的主体,却不得不屈从于资本、利润、劳动、生产机械、工作制度对自己的统治和剥削,这是极不道德、极不合理的。所以,马克思要阐释真正回归“人的本质”的经济道德,这种真正回归“人的本质”的经济道德要求打破私有制和雇佣劳动的生产关系对人的束缚,从人类解放的高度出发让人真正成为经济生产、生活实践、社会发展的目的,让社会历史的前进始终能够体现并促进人自身发展的需要。
马克思政治经济学蕴含的经济道德实现路径是建立自由人联合体。“在资产阶级社会里,资本具有独立性和个性,而活动着的个人却没有独立性和个性。”[9]44原本作为人类劳动产物的资本,却通过参与商品生产把一切事物纳入资本增殖的冲动中,成为控制人、奴役人的主体,并将人锁定在资本的增殖链条中变成戴着无形锁链的现代奴隶。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是死劳动,它像吸血鬼一样,只有吮吸活劳动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劳动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10]237。马克思指出,人类要获得真正的自由和解放,成为劳动的目的并真正拥有劳动成果,必须消灭资本主义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私有制,消灭资本和异化劳动,建立一个区别于一切旧社会的“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的自由人联合体。
(三)马克思经济道德思想在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中得到升华
虽然马克思曾充分肯定私有制和市场竞争机制对发展经济、提高社会生产力水平所起到的历史积极作用,但他将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所必然导致的劳动剥削、贫富差距、经济危机、环境破坏、道德下降等问题视为阻碍人的全面而自由发展的根本缺陷。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禁锢不可能通过自身的制度修补得到彻底解决,无产阶级的政治斗争天然包含了更高的经济道德的价值取向,即反对剥削、压迫,提倡奉献、集体主义、人类共同的不分种族的团结和平等。马克思经济道德指向共同富裕:“在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在迫使个人奴隶般地服从分工的情形已经消失,从而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对立也随之消失之后;在劳动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后;在随着个人的全面发展,他们的生产力也增长起来,而集体财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完全超出资产阶级权利的狭隘眼界,社会才能在自己的旗帜上写上:各尽所能,按需分配!”[11]364-365
“各尽所能、按需分配”这一社会目标体现了人类对公平、合理、自由和克服了异化的理想社会的终极追求。而在资本驱动的社会中,“人不仅同他所做的工作、所消耗的东西和欢乐相疏离,而且同那些决定着我们的社会以及生活在其中的每个人的生活的社会力量相疏离”[12]112。人的体力、智力、精神、道德都被裹挟在资本的逐利行为中,人对自我价值的判断失去了主体性,反而越来越依赖于自身之外的非人格因素和反复无常的市场判断标准。这不仅意味着人的尊严的丧失,更意味着现代社会人的生存状态的普遍困境,成了一系列社会失序、治理失范、道德困境、精神蜕化的直接诱因。
(四)马克思经济道德思想具有强大的现实性
市场经济是高度发达的商品经济,自从亚当·斯密提出“看不见的手”的理念后,西方主流经济学家不断论证市场作为资源配置手段的合理性、优越性和排他性。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信奉等价交换、自由竞争、资本万能、效率优先,却无法解决资本主义的周期性危机和“市场失灵”的固有顽疾。20世纪以来的经济发展史已经证明,市场越是充分竞争,资本对剩余价值的分割就越严重,国家与公民社会的异化就越严重。恩格斯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一文中指出:“现代国家,不管它的形式如何,本质上都是资本主义的机器,资本家的国家,理想的总资本家。它越是把更多的生产力据为己有,就越是成为真正的总资本家,越是剥削更多的公民。”[13]29621世纪以来资本主义的发展现状也已证明,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财富在一国内部加速向极少数富人集聚。在全球层面则加速向极少数富裕国家集聚,由于资本主义的私人所有制不能保障在社会福利、公共事业支出和基础设施建设等领域的持续投入,必然导致各国贫富分化、劳资对立、生态危机、道德伦理下滑、经济低迷和社会矛盾冲突愈加凸显。此外,资本在全球分割剩余价值所导致的国际冲突、全球性生态问题和经济危机也已经成为21世纪国际治理面临的主要威胁。
有鉴于此,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道德应该在个人层面上纠正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形成的拜金主义、消费主义、享乐主义、个人利益至上等不良思潮的影响;在国家层面上建立有效的政府调控机制,在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外,着力在组织公共服务、公平分配、增进人民福祉、消灭城乡差距等方面更好地发挥政府的调节作用,以充分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在国际关系层面,逐渐消除资本主义所建立的不公平、不公正国际经济秩序,即以霸权主义、强权政治和经济掠夺为特征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改变旧的不合理的国际分工、国际贸易、国际金融体系,在互利共赢、开放包容、平等协商的基础上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
我国正处于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进军的崭新阶段,从马克思经济道德思想的核心要旨出发,我国更有必要从思想、经济、科学三个方面摒弃资本主义自由化、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现代科学技术异化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和国家治理的负面影响。我们应坚守马克思在其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中所阐释的经济道德原则立场,从真正实现“人的本质”、社会制度的跃升、人类解放的高度来解决社会的经济发展和人的生存发展问题。
三、以马克思经济道德思想指导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
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不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既需要提高社会生产力水平和经济发展效率,又必须最大限度地将维护公平放在首要位置,以社会主义的经济道德规范去调节自发、盲目地追求效率的市场。“这种由无产阶级国家开创的市场就不再是严格意义上讲的资本主义市场。由于无产阶级国家的自觉管理,市场开始起反对资产阶级和维护无产阶级的作用。”[14]33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三中全会也明确提出:“科学的宏观调控,有效的政府治理,是发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优势的内在要求。”[15]186在中华民族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即在本世纪中叶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之前,我国经济发展的效率和公平问题将伴随始终,要求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必须以马克思主义经济道德思想为根本遵循,更积极地解决社会经济发展过程中的某些道德缺位和公平失序问题。
(一)警惕资本主义自由化思想侵蚀,坚持用马克思经济道德的基本原则指导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健康发展
随着我国对外开放水平的持续提升,西方资本主义价值观和新自由主义经济道德观对我国市场经济的影响也将越来越凸显。新自由主义虽然早已在俄罗斯私有化改革、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欧洲难民危机、美国种族冲突、新冠病毒疫情防控等一系列事件中暴露出其致命缺陷,但在国内外学术界、经济和金融领域乃至民间仍不乏信奉者和追捧者。总体而言,资本主义特别是新自由主义市场经济理论主张绝对的经济自由化、彻底私有化和全面市场化,要求严格控制政府对经济的干预范围,高度认同“当政府最少地干预由市场价格协调起来的私人企业的原动力时,政府就做得最好”[16]106的说法,要求政府放松金融监管、保护私有产权,实行国有资产私有化,公共产品供给市场化等。部分新自由主义者认为只要我国实行耕地私有化、土地自由流转和粮食价格市场化,就可以像英美一样实现农业规模化经营,乡村振兴便指日可待。他们制造“国进民退”的舆论焦虑,主张国有企业应最大程度地退出市场竞争并实行私有化改革,借口是公有制导致产权不明确、经济效率低下和腐败。他们要求金融、保险、能源等领域对外资全面开放,实行完全自由竞争和优胜劣汰。这些言论在社会上不断引发思想混乱。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哲学基础和价值取向是截然不同的:前者要求经济发展成果更广泛、更公平地惠及人民,最终指向共同富裕;而后者在现实中往往一味追求效率,无视公平和经济道德伦理,仅以维护跨国资本、私人资本的超额利润为己任。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所取得的伟大成就,已经充分体现了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制度优势。在改革开放初期,面对“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的历史性任务,我国曾将效率看作经济发展的优先目标。随着社会财富增长和人民物质生活水平的极大改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对“共同富裕”的追求需要“公平”有序替代“效率”成为优先目标,这也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之道德的内在要求。
(二)摒弃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道德弊端,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实践中体现马克思主义经济道德的优越性
受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生产至上、市场万能”观念影响,人类在后工业资本主义社会中越来越陷入一种矛盾的“妄想”和“错位”。“这是一个既愚蠢又极度理性,而且被某些算法所催动的系统,这些算法代替我们决定了我们同世界的关系,并统治着我们”[17]116,在这里,“所有人都是系统的奴隶,却没有人知道系统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也就是说,……第二次工业革命使人变得过时,曾经自居世界主人的人类变成了技术设备的一个小零件”[17]119。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经济的不道德性问题愈显突出,其负面影响不断蔓延。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必须是一种比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更具有道德优势的经济体制,不仅要确保在生产、交换、消费、分配的所有环节保障市场参与者的机会均衡、权利公平、规则一致,更要确保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实践中更好地体现经济道德优势。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政府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维护社会公共经济道德的角色,从兴办经济特区到加入世贸组织,从实施乡村振兴到共建“一带一路”,从深化国企改革到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从出台各项惠民利民举措到提出国家治理能力和治理体系现代化目标,从基础设施建设到供给侧改革,等等,每个关键点都离不开政府的宏观决策和正确部署。“我国经济发展获得巨大成功的一个关键因素,就是我们既发挥了市场经济的长处,又发挥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18]64在我国,社会主义是市场经济的定语和前提,社会主义规定了我国经济制度的性质:“基本经济制度是第一位的、决定性的,市场经济是第二位的、从属的,它要反映基本经济制度的特点和要求,它的运行要为巩固和发展基本经济制度服务。”[19]人民群众对改革开放巨大成就的感知和认同,并不来源于对经济数据、数理模型的理性分析,而是直接来源于其在养老、医疗、住房、教育、社会保障、生态环境、文化产品、基础设施建设等领域获得的真实感观体验,这就要求我们最大限度地控制市场经济的功利性,从总体上把握市场经营主体经济行为的合道德性,加大对社会公共事业、公共产品、公共服务的支持和供应。
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仅靠市场调节的经济发展不能解决所有社会问题,缺乏道德规范的市场经济会加重我国现阶段的社会主要矛盾,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比如城市出现的不动产泡沫和房价暴涨,一方面消耗了很多家庭几代人的积蓄,给年轻人以巨大的生存压力,一方面因地产过度开发造成了大量的房屋闲置和资源浪费;优质教育和医疗资源长期不均衡发展,导致校外辅导乱象、学区房价格畸高、过度医疗、健康焦虑、因病致贫等问题时有发生;社会经济快速发展带来的炫富攀比、高消费、金钱至上、信用缺失、商业欺诈、个人主义、嫌贫爱富、追求暴富等不健康经济道德观念对全社会特别是青少年产生负面影响;因个体追求短期的不当经济利益所导致的违法犯罪、行政腐败、生态污染、贫富分化等各种问题对国家治理和社会秩序稳定均带来现实挑战;等等。面对上述这些问题,再“有效的市场”都难免束手无策,而只能依赖“有为的政府”在道德引导、社会治理能力上的全面提升。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要形成充分体现马克思经济道德思想内涵的经济范式,就必须将解决上述具体问题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而不是寄希望于在发展后回过头来再解决这些问题。我们不能忽视人民群众对改革开放以来某些领域道德水平滑坡的关切和担忧,而应当积极通过完善法制、引导德治,推动社会主义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促使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现出应有的道德优越性和先进性。
(三)管控现代科学技术因异化引发的道德失范效应,以马克思经济道德思想指导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和国家治理实践
我国当前的经济和社会治理所面临的现实环境在大数据、AI技术、移动互联网技术的深度参与下,已经发生了巨大变革,这对维护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德带来了新的挑战。由数字经济和技术理性构建的虚拟管理空间已经越来越超越传统国家行政权力和社会现实所构建的管理空间。“数字经济时代影响了当代每一个人的生活,特别是年轻一代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以及新兴企业的生产方式、管理方式。它对政府施政,也产生了重要影响。”[20]对技术理性的过分信任和追逐,正使得社会和人的异化既同步发生又相互加深,在传统的人对人的管理之上,正在逐步叠加新的数字理性、技术程序对人的掌控和管理。最为典型的是,外卖、出行、社区团购等新兴公司一方面通过算法对雇员实行精确到秒的任务分配,以实现对其劳动剩余价值的极限榨取;另一方面通过大数据技术对个人消费习惯、消费能力进行全方位监控,通过大额补贴培养消费依赖以实施商业垄断,通过精准广告推送刺激消费者的过度消费和超前消费,这些行为加重了企业对雇员和消费者在精神、物质上的双重剥削。在数字理性、技术理性的压迫下,人们越发失去隐私和劳动乐趣。马克思曾经批判的资本对工人的非人的奴役,正在从普遍的肌肉疲劳向普遍的神经紧张和精神辛劳转变,从而让身处发达工业社会的人们完全丧失否定性,成为马尔库塞所定义的“单向度的人”。大数据算法和自动化技术正在让许多职业彻底变成机器和人工智能的附庸,俄罗斯共产党将此形象地称为21世纪的“数字集中营”,认为“资本主义不仅解雇机床工人,也解雇经济学家、会计、工程师、商人、营销人员、广告代理人等,算法、程序、神经元技术取代了许多专家的工作”[21],与此相伴的必然是越来越大规模的裁员、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
西方马克思主义对技术理性的批判已有数十年的历史,其成果值得我们认真反思和警醒。现代社会中,技术理性对人的统治和剥削不仅表现在经济领域,也越来越多地渗透在社会文化和国家治理领域。虽然现代技术理性备受指责的根本原因不在于技术本身,而在于资本主义因素对技术道德、社会伦理、经济道德的漠视,但也给我们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进行国家治理和发展经济提出一个至关重要的时代问题:如何确保在物质不断富足的同时保证文明的延续和人的精神富足?人有追求幸福的天然需求,然而正如恩格斯所说:“由于资本主义生产所关心的,是使绝大多数权利平等的人仅有最必需的东西来勉强维持生活,所以资本主义对多数人追求幸福的平等权利所给予的尊重,即使有,也未必比奴隶制或农奴制所给予的多一些。”[22]347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应该遵循马克思主义经济道德的内涵要求,逐步完善对经济活动中的人的价值和道德需求的保护,最大程度地将技术理性限制在社会主义经济道德的合理边界内,摒除技术理性和数字经济的不道德性。
建立、完善并遵循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德,同样离不开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坚持党的领导,发挥党总揽全局、协调各方的领导核心作用,是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一个重要特征。”[23]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最大优势和根本特征,中国共产党以“为人民服务”为根本宗旨,社会主义以实现共产主义远大目标和共同富裕为根本追求,唯有用党的坚强领导管控“资本”这只逐利的野兽,以“有为的政府”来驾驭市场,才能更好地促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健康发展,才能始终坚守中国共产党为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的初心使命,使社会发展的成果更公平、更多、更快地惠及最广泛的人民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