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汉卿针刺补泻学术思想撷要※
2021-01-08蔡青城杨家祥王艳君
邢 潇 蔡青城 常 甜 杨家祥 王艳君
(河北省人民医院针灸科,河北 石家庄 050051)
窦汉卿是我国金元时期著名的针灸学家,曾任翰林侍讲学士,后加昭文馆大学士,死后被元世祖忽必烈封为太师、魏国公,谥号文正[1]。窦汉卿一生著述较少,且善于以歌赋形式撰写针灸理论及经验,其著述文辞优美,行文流畅,并借声韵使人易学难忘,同时窦汉卿所著改变了金元之前针灸著作重灸而轻针的学术观点,对后世医家影响深远,如徐凤、高武、杨继洲等人均受其影响发展了针灸理论及针刺补泻手法。由于窦汉卿针灸方面的论述绝大部分被收入《针经指南》一书[2],因此本研究以此为基础,对其补泻方法进行归纳分析,以期为针刺治疗提供参考和借鉴。
窦汉卿重视针灸补泻,在其《针经指南》中的《气血问答》《真言补泻手法》《标幽赋》等多个章节,均有对针刺补泻方法进行论述。其所论及的针刺补泻方法几乎涵盖了目前临床所使用的全部补泻方法。其著作中对有些简单通用的补泻方法只是提到名称,或仅是在具体论述其补泻方法时有所体现而未列出名称,如开阖补泻等。而对一些其认为重要的或其所提出的特殊的补泻方法,则单立标题进行较为细致的论述,如寒热补泻与现代“烧山火”“透天凉”复式补泻手法功能相似,论述详实。这些方法与《素问》和《难经》的针刺补泻方法相似,但又不乏窦汉卿的完善和发展,使其更具临床操作性。窦汉卿不仅对针刺补泻手法进行了较为系统的论述,他还在《针经指南》中论述了不同时间对针刺补泻的影响以及针刺补泻的时间禁忌,并对针刺补泻中一些常见问题如补泻手法与呼吸的关系、双侧补泻还是单侧补泻等,进行了阐述或解答。窦汉卿对针刺补泻的论述既包含理论观点,又有具体操作方法,更有对临床应用中具体问题的阐述和解答。可以说窦汉卿针刺补泻已经基本形成学术价值高、特色显著的针刺补泻理论及操作体系,传承其学术观点和补泻方法,必将对针灸临床有一定的借鉴和参考价值。
1 窦汉卿针刺补泻理论学术渊源
从两晋南北朝一直到唐宋时期,临床很少用针法,而灸法得到飞速发展,刺法的运用自晋以后一度低落,在金元时期又重新兴起与丰富。补泻方法作为针刺操作手法的重要组成部分,早在《内经》和《难经》中就有较为详细的论述,其中《内经》的论述更为丰富。《内经》时期以后一直到宋代以前,各种中医文献对补泻方法的论述基本与《内经》相同。宋代以后这种情况才逐渐有所改变[3],这可能与这一时期人们更为重视灸法有关。窦汉卿推崇针法,《针经指南》一书一反两晋唐宋诸针灸典籍重灸轻针的现象,记录了大量的针刺补泻方法及原理,其中涉及灸法内容仅只言片语。根据窦汉卿所处的时代背景及其学术思想特点,可以探究其针刺补泻方法及相关理论的主要渊源。
1.1 源于《素问》,注重实用 窦汉卿在其《针经指南·真言补泻手法》中阐述的补法是“左手掐穴,右手置针于穴上,令病患咳嗽一声,针入透于腠理,令病患吹气一口,随吹分寸,待针头沉紧时,转针头,以手循扪,觉气至,却回针头向下,觉针头沉紧,令病患吹气一口,随吸出针,乃闭其穴(谓一手急捻孔是也)。虚羸、气弱、痒麻者,补之”;泻法是“左手掐穴,右手置针于穴上,令病患咳嗽一声,针入腠理,复令病患吸气一口,随吸气至分寸,觉针沉紧,转针头向病所,觉气至病退,便转针头向下,以手循扪,觉针沉闷,令病患吹气一口,随吹气一口,徐出其针不闭其穴,命之曰泻。丰肥、坚硬、疼痛者,泻之”。与《素问·离合真邪论》中的补泻法相比较,窦汉卿保留了《素问·离合真邪论》补泻法中呼吸补泻和开阖补泻的主体,对针刺前的辅助手法进行了适当的简化,补充了针刺的具体方法和技巧,以及通过针下和手下的感觉判断是否得气。并提炼了补法和泻法的应用指征,提出“虚羸、气弱、痒麻者,补之”“丰肥、坚硬、疼痛者,泻之”的简便实用的区分方法,使其更符合临床实际操作。同时窦汉卿在《针经指南》中还多次直接引用《素问》中有关补泻的原文进行分析。如“《素问》泻必用方补必用员”以及“呼吸补泻”两节,不但直接引用《素问》作为标题,还对《素问》内容进行了大段的直接引用。由此可知,窦汉卿的针刺补泻主体是沿袭《素问》中的补泻理论和方法。
1.2 传承《难经》,创新发展 除了引用《素问》的内容外,《针经指南》还直接引用了《难经》的部分内容。如在《针经指南·真言补泻手法》中“迎随补泻”中提到“经云:东方实而西方虚,泻南方而补北方,何谓也?此实母泻子之法,非只刺一经而已。假令肝木之病实,泻心火之子,补肾水之母,其肝经自得其平矣。五脏皆仿此而行之”,在《针经指南·古法流注》中提到“此法如气血所主之经络,于一经中井、荥、俞、经、合,迎随而补泻之。亦用东方实而西方虚,泻南方而补北方是也”。这两段文字中的“东方实而西方虚,泻南方而补北方”当出自《难经》,“经云”当指《难经·七十五难》或《难经·七十九难》中的内容。《针经指南·真言补泻手法》中“春夏刺浅,秋冬刺深”及“春夏各致一阴,秋冬各致一阳”的观点虽然引用《内经》的内容进行了解释说明,但其观点本身却出自《难经·七十难》。此外,窦汉卿重视针刺手法,归纳了手指补泻十四法,并认为补泻的关键并不是必须依靠呼吸作用,而主要是依靠操作手法,配合呼吸是为了更好地发挥手法的作用。此观点也是在《难经·七十八难》中“补泻之法,非必呼吸出内针也”的理论上衍生发展而来的。由此可见,窦汉卿的针刺补泻理论与方法及重视针刺手法的特点均受《难经》影响较深,根据其临床实践有所创新发展。
2 窦汉卿针刺补泻方法撷要
2.1 补泻之法,手法为要 窦汉卿在《针经指南·标幽赋》中提到“原夫补泻之法,非呼吸而在手指”,类论也在《针经指南·真言补泻手法》中提到。该理论源于《难经·七十八难》中的相关论述。但这里应当注意的是窦汉卿所要表达的并不是补泻时不需要配合呼吸进行操作,而是认为呼吸本身并不能起到补泻的作用,起关键作用的是呼吸过程中所实施的操作手法。手法与呼吸配合只是为了更好的使手法发挥作用而已,这一点在《针经指南·真言补泻手法》“呼吸补泻”一节中体现的非常清晰。窦汉卿认为,针刺补虚泻实的关键在于利用手法从卫取气和从荣置气。从卫取气,是使所产生的气不得外泄,以起到针刺补虚的治疗作用;从荣置气,是使有余之气泻出体外,发挥针刺泻实的治疗作用。而在此过程中,手法是达到取气和置气的最主要的手段,同时配合呼与吸是为了使手法发挥最大作用。从窦汉卿重视手指补泻的学术思想中不难发现,其往往是手指补泻与呼吸补泻配合进行,即针刺补虚时强调呼入吸出,泻实时强调吸入呼出,为临床补泻手法的运用提供了更多参考[4]。
2.2 寒热补泻,方法详实 《素问·针解》云“刺虚则实之者,针下热也,气实乃热也。满而泄之者,针下寒也,气虚乃寒也”,并分析了寒、热产生的原因是“刺实须其虚者,留针阴气隆至,乃去针也。刺虚须其实者,阳气隆至,针下热乃去针也”,即针下阴气隆则寒,阳气隆则热,但该篇并未阐述针刺补泻的具体操作。窦汉卿基于上述理论发明了“寒热补泻”针法,即“冷补之时,使气至病所,更用生成之息数,令病患鼻中吸气出,自觉热矣”“热泻之时,使气至病所,更用生成息数,令病患鼻中出气,口中吸气,按所病脏腑之数,自觉清凉矣”,即在呼吸补泻、捻针补泻的操作基础上从阳引阴,从阴引阳,并按照脏腑生成数法将鼻吸口呼及口吸鼻呼的呼吸诱导方法结合到补泻方法中,以达到使患者产生寒热感觉的目的。该方法的提出对后世“烧山火”“透天凉”手法的出现起到了一定促进作用[5]。
2.3 择时补泻,天人相应 窦汉卿非常重视针刺补泻的时机。早在《内经》时期就已经认识到人体的气血按照一定的时间周期发生规律性变化[6]。窦汉卿认为,若要顺利实现补泻的预期效果,必须顺应人体气血的周期性变化。这一理念在《针经指南·标幽赋》中体现的尤为充分。如其中的“察岁时于天道,定形气于余心”认为时间因素是针灸治疗的背景因素,也是针灸临床医师应首先注意的因素之一。“由是午前卯后……月朔死而速冷” 则是论述补泻时间选择的问题,并认为上午或上半月适合补法操作,而下午或下半月适合泻法操作。而“望不补而晦不泻,弦不夺而朔不济”则是在讨论补泻时间宜忌的问题。通过这些论述可以看出窦汉卿认为补泻的时间很重要,应当根据人体气血随日周期和月周期的变化,合理地选择时间进行补泻操作,以加强效果,避免操作时出现意外。窦汉卿的这一观点与现代研究所证实的人体的健康情况及生命状态具有周期性变化的观点相吻合[6],丰富了中医学中“天人相应”的内容,为针刺补泻手法的操作时机提供了有益的探索,值得通过临床实践深入研究。
2.4 迎随补泻,泻南补北 一般针灸医家认为,《灵枢》中提到的“迎随”即是一种补泻方法,又常常代指整体的补泻。如《灵枢·九针十二原》“迎之随之,以意和之,针道毕矣”中的“迎随”即是“补泻”的意思,并不是特指某种补泻针法。而《灵枢·终始》中“故泻者迎之,补者随之。知迎知随,气可令和”中的“迎随”显然指的是某种具体的补泻操作方法。目前多数医家认为,“迎随”是指针尖方向与气血流注方向的关系[7],即针尖的方向与经脉气血流注的方向相同为“随”为补法,针尖与经脉气血流注的方向相反为“迎”为泻法。古代除张世贤、李梃及《难经·七十二难》中所持观点与此相同外,其他对迎随补泻的具体操作方法存在着一些不同的认识。如《难经·七十九难》中“迎而夺之者,泻其子也;随而济之者,补其母也”,认为“迎随”之意就是补母泻子之法。窦汉卿的迎随补泻就是依据这一说法而来。他将《难经·七十五难》中“东方实,西方虚;泻南方,补北方”中泻南补北理论与补母泻子理论进行有机融合,并在《针经指南·真言补泻手法》“迎随补泻”一节中进行了论述,认为《难经·七十五难》中泻南补北法本质也是根据五行生克理论,采用“实则泻其子,虚则补其母”来实现的,符合《难经·七十九难》中对迎随补泻的认识。不同的是,《难经·七十九难》中的迎随补泻只是在同一经脉上利用五输穴的五行属性进行的补母泻子,而泻南补北则是根据脏腑的五行属性进行的补母泻子。因此,窦汉卿在“迎随补泻”一节中补充了“此实母泻子之法,非只刺一经而已”的说明,创新发展了《难经》的迎随补泻法。
2.5 补泻兼施,先补后泻 中医学认为,阴阳为矛盾的统一体,时刻处于此消彼长的变化中,阳盛则阴病,阴盛则阳病,因此虚与实往往同时存在,这就需要在针刺过程中通过补泻手法平衡阴阳,以达到治疗疾病的目的。对于补泻兼施的操作顺序,窦汉卿在《针经指南·真言补泻手法》“呼吸补泻”中提出了“若阳气不足,而阴血有余者,当先补其阳,而后泻其阴。阴血不足而阳气有余者,当先补其阴,而后泻其阳。以此则阴阳调和,荣卫自然通行,此为针之要也”的观点。这与《难经·七十六难》中论述的先补后泻理论一致。虽然《灵枢》中也有类似论述,但由于《灵枢》在历史上曾经亡佚一段时期,流传不广泛,有学者考证窦汉卿未曾读过该书[8],因此其学术思想更多受《素问》和《难经》的影响,从而主张补泻顺序宜先补后泻。
2.6 随病左右,患侧补泻 窦汉卿在实施补泻手法时主张“左则左补泻,右则右补泻”,此观点在《针经指南·气血问答》中以问答的形式进行了阐述,共九问九答。如“问曰:周身之穴各有两,如补泻时,只刺病所耶?两穴俱刺耶?答曰:不然,随病左右而补泻之,左则左补泻,右则右补泻”。由此可知,窦汉卿在针刺补泻时如病分左右,则在患侧进行补泻操作。此外,窦汉卿在《针经指南·标幽赋》中载“交经缪刺,左有病而右畔取;泻络远针,头有病而脚上针。巨刺与缪刺各异,微针与妙刺相通”,这一论述看似与“左则左补泻,右则右补泻”矛盾,实则不然。“巨刺”“缪刺”源于《素问》,虽两者皆强调“左病治右,右病治左”,但实有本质的不同。巨刺强调左侧有症状但右脉有异常者刺右侧腧穴,缪刺强调若只是身体一侧有症状但脉下尚无明显变化,则可针刺对侧。窦汉卿所言“左有病而右畔取”中的“病”是以《素问》中缪刺的原理即症状而言,即脉下没有异常变化时采用缪刺。因为在《内经》中诊断疾病虚实、进行补泻操作以及判断补泻操作是否有效的标准都以脉象变化为依据,因此《针经指南·气血问答》中的“随病左右而补泻之,左则左补泻,右则右补泻”应是指随病脉在左在右,并以脉象区分虚实,病在左侧则在左侧进行补泻,病在右侧则在右侧进行补泻。这一观点提示我们在针刺补泻时,应当重视脉象的变化,以达调整脏腑气血、提高治疗效果的目的。
虽然窦汉卿《针经指南》中提到了很多单式的补泻手法,如弹法、搓法、摇法等,但系统研究发现窦汉卿在补泻时主张多种方法综合应用。如《针经指南·真言补泻手法》所介绍的“补法”和“泻法”即是呼吸补泻与开阖补泻的联合运用,从其所处的开篇位置及直接以“补法”和“泻法”冠名,可以看出这种补泻方法应是窦汉卿平时最常使用的基本补泻方法。而后文所列的手指补泻、生成数法、迎随补泻以及时间补泻等均可与此补泻方法联合使用。此外,《针经指南·标幽赋》中“循扪弹弩,留吸母而坚长……推内进搓,随济左而补暖”等描述也体现了多种补泻方法的联合应用。多法并施治疗疾病的学术观点非常符合临床实际,既有助于提高补泻手法的疗效,更能实现补虚泻实的目的。
3 小结
针刺补泻操作贯穿针刺治疗过程的始终,是针刺疗法取效的关键因素之一,因此历代针灸医家大多都非常重视补泻理论及方法的研究和应用。窦汉卿作为金元时期著名的针灸学家,其针刺补泻理念和操作方法对后世针灸医家影响颇深,促进了后世针刺补泻手法的发展。《针经指南》序中指出 “是以轩岐开端,越人知要《素问》隐其奥,《难经》彰其妙”,由此可知窦汉卿的针刺补泻方法理论主要来源于《素问》和《难经》,如补法、泻法、寒热补泻、补必用方、泻必用员等来源于《素问》的不同章节;而《气血问答》、“迎随补泻”等内容来源于《难经》的有关论述;春夏刺浅,秋冬刺深、手指补泻等是对《素问》《难经》的传承发展。近年来诸多学者对窦汉卿针灸学术思想不断深入研究,如张晋教授认为窦汉卿及其《针经指南》是我国针刺手法的第二次高峰代表之一,且尊称窦汉卿为针刺手法学派的至圣[9]。因此,对窦汉卿针刺补泻方法的深入探析及全面梳理,有助于传承针刺补泻理论与实践的精华,结合临床研究实现针灸学术的守正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