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谫论《伤寒论》大青龙汤证为风寒化热表证

2021-01-06张楠许二平

环球中医药 2021年9期
关键词:外感少阳风寒

张楠 许二平

《伤寒论》第38条和第39条论述了大青龙汤证治及其用药禁忌,前贤今哲对经文奥旨及方药功效阐释甚丰。传统认识普遍将大青龙汤证之病机认定为“表寒里热”,然对其“里热”之具体病位,则长期未有明论。笔者认为,《伤寒论》大青龙汤证之“热”,不在于“里”而在于太阳之“表”,其病机当为“表寒化热”而非“表寒里热”。兹谫论如次,以就正于同道。

1 《伤寒论》大青龙汤证病机的传统认识

《伤寒论》第38条云:“太阳中风,脉浮紧,发热恶寒,身疼痛,不汗出而烦躁者,大青龙汤主之。若脉微弱,汗出恶风者,不可服之。服之则厥逆,筋惕肉瞤,此为逆也”;第39条云:“伤寒脉浮缓,身不疼但重,乍有轻时,无少阴证者,大青龙汤发之。”[1]对于经文所论的大青龙汤证之基本病机,学术界素以“表寒里热”立论,并认定大青龙汤之功效为外散表寒、内清里热。

《伤寒学》认为:“大青龙汤证为风寒束表,卫阳被遏,营阴郁滞,内有郁热所致,证属表寒里热,表里俱实”,其病机为“风寒外束,内有郁热”,故“宜表里两解,重在解表,兼以清热”[2]。《伤寒论选读》认为,第38条和第39条是“论太阳伤寒兼阳郁内热的证治”,其病机为“风寒外束,兼阳郁内热”,大青龙汤功效为“外散风寒,内清郁热”[3]47-48。《伤寒论新释》指出,第38条之“烦躁”症状,既“不能用风寒外束,邪郁于表解释”,也“不能用邪正交争剧烈解释”,而从治疗上“用麻黄汤加石膏分析”,其“属于内热所致无疑”;大青龙汤证“属外感风寒而表实,内有郁热而烦躁”,“故用大青龙汤外发在表之邪,内清阳郁之热”[4]。《伤寒论译释》认为,大青龙汤证之病机为“表寒里热”,大青龙汤具有“发表清里”功效[5]408。《伤寒论选读》认为,第38条和第39条“论述了太阳伤寒兼里热的证治”,“本证应属表寒里热,表里俱实,治宜外散风寒,内清郁热”,“大青龙汤在《伤寒论》中(是用于)治疗外寒内热证”[6]。《伤寒论导读》亦指出,第38条是论述“伤寒表实兼里热烦躁的证治”,大青龙汤功效为“解表兼清里热”[7]。

综上所述,大青龙汤证“外寒里热”病机似已取得学术界广泛共识,但对于该证“里热”之具体病位,各家注释则均避而未论。

2 《伤寒论》大青龙汤证之“里热”立论不能成立

笔者认为,传统认识将《伤寒论》大青龙汤证之“热”定位为“里热”,认定大青龙汤功效为“外散表寒,内清里热”,缺乏足够依据,其论难以成立。

2.1 大青龙汤证之“热”不在三阳经之阳明、少阳

传统认识认为大青龙汤证之“热”属于“里热”,就三阳经而言,其“里”自非指太阳之“表”,乃是指代少阳或阳明。然从仲景用药规律方面仔细探究,大青龙汤证之“热”并不位于阳明或少阳。

《伤寒论》阳明病篇治疗“烦躁”诸方中,白虎加人参汤含有石膏,其用量为汉制1斤。假若第38条之“烦躁”是由阳明“里热”所致,则石膏亦当使用重剂。大青龙汤中麻黄用量为汉制六两,约合94 g,“如鸡子大”石膏约合56 g[8],石膏剂量低于麻黄。亦有学者认为“如鸡子大”石膏约合92 g[9],但其剂量亦只是与麻黄剂量相仿。如此低剂量石膏,实难既清阳明“里热”,又抵消麻黄、桂枝、生姜之辛热对里热的影响,亦与仲景清泄阳明里热时所用剂量不符。因此,认为大青龙汤证之“里热”位于阳明,于理难通。少阳郁热所致之“烦躁”,《伤寒论》第96条有“心烦”“胸中烦”之谓,仲景予以小柴胡汤治之。大青龙汤中清热药只有石膏,并无柴胡、黄芩等疏泄少阳郁热之品,因此认为大青龙汤之“里热”位于少阳亦无依据。再者,从第38条和第39条原文分析,仲景以“太阳中风”和“伤寒”之语冠于条首,谓脉象为“脉浮紧”和“脉浮缓”,语义所指皆为太阳病范畴,与“阳明病”或”少阳病”无关,且条文中也无少阳病或阳明病之临床表现,故将大青龙汤之“热”定位于少阳或阳明确为牵强。

或曰,既然大青龙汤没有清泄阳明或少阳“里热”之功,那么当代临床上用其治疗表寒兼有阳明里热等证,为何能获良效?笔者认为,当代医者所用之“大青龙汤”,与《伤寒论》大青龙汤原方药量配比存在较大差异,石膏用量普遍较大,远超麻黄剂量,其清热作用自非原方可比。有学者分析当代“大青龙汤”临床验案76例,发现石膏之平均用量为23~33 g,麻黄之平均用量为4~14 g,石膏与麻黄之比多为6∶1、5∶1、2∶1[10]。察当代名老中医“大青龙汤”医案,石膏用量亦远大于麻黄[11]。因此,从药物剂量配比言,当代医者所用之“大青龙汤”,已非《伤寒论》之大青龙汤。

2.2 大青龙汤证之“热”不在三阴经之心、肝、肺

太阳风寒表证未解又兼有其它证候,伤寒学界谓之为太阳病兼证[5]14,如桂枝加厚朴杏子汤证为太阳中风兼肺气上逆证、小青龙汤证为太阳伤寒兼水停胃脘证等。相对于太阳风寒表证,“肺气上逆证”和“水停胃脘证”等,亦可称为“里证”。因此,若大青龙汤证之“热”位于心、肝、肺,则此“热”亦可谓之“里热”。然从《伤寒论》第38条和第39条原文分析,大青龙汤证之“热”亦不在心、肝、肺。

《伤寒论》第39条明确指出“无少阴证者,大青龙汤发之”,说明大青龙汤证与少阴心肾无涉,其“热”并不在心,其“烦躁”症状并非心火所致。肝火扰乱心神亦可导致“烦躁”,但第38条和第39条并无肝火症状,况在《伤寒论》中仲景亦不以石膏清泄肝火,故大青龙汤证之“热”亦不在肝。并且第39条明言以大青龙汤“发之”,亦说明大青龙汤之作用在于治表而不在于治里。

肺合皮毛,风寒袭表时外邪可以化热蕴肺;肺素蕴热,复有风寒袭表,亦可出现风寒表证与肺热兼夹并存。若大青龙汤证有肺热存在,则亦可称之为“里热”。肺主宣发肃降,邪热壅肺当见咳嗽、咯痰、喘鸣等,但第38条和第39条并无肺系症状,其“发热恶寒,身疼痛”“不汗出”“身不疼但重,乍有轻时”等均属卫表症状。因此,大青龙汤证之“热”亦不在肺。再者,邪热壅肺出现《伤寒论》第63条和第162条“汗出而喘”时,仲景则出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治之。该方石膏用量半斤,清泄肺热作用较强,自非大青龙汤中“如鸡子大”剂量可比。

3 《伤寒论》大青龙汤证之“热”在太阳之“表”

笔者认为,如果《伤寒论》大青龙汤证之“热”不在三阳经的阳明、少阳和三阴经的心、肝、肺,则传统认识的“里热”之说即难成立。既然本证之热不在三阳经的阳明和少阳之“里”,亦不在三阴经的心、肝、肺之“里”,则其“热”只能位于太阳之“表”。

《伤寒论》第48条云:“若发汗不彻,不足言,阳气怫郁不得越,当汗不汗,其人躁烦,不知痛处,乍在腹中,乍在四肢,按之不可得,其人短气,但坐以汗出不彻故也,更发汗则愈。何以知汗出不彻,以脉涩故知也。”[5]425此条言初患太阳病之时,发汗不彻,汗出太少,致使风寒之邪不解,卫气被其郁闭而引发“躁烦”。“不知痛处,乍在腹中,乍在四肢,按之不可得”语,是对病人周身不适、似有所苦而难以表述,因而烦躁不安之形象描写[3]55。“但坐以汗出不彻故也”和“更发汗则愈”,则强调了“躁烦”之因在于汗出不彻。由此说明,太阳风寒表证若不能得到适度汗解,在某些情况下是可以引发患者周身不适而出现烦躁的。《伤寒论》第38条“不汗出而烦躁”语,亦说明“烦躁”是由“不汗出”所致。

既然寒邪郁闭肌表可以导致“烦躁”,那么《伤寒论》第35条“头痛”“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无汗”之麻黄汤证,为何未现“烦躁”症状?这说明只有身体疼痛并不至于导致病人烦躁,只有在其基础上再叠加周身异常不适,才能导致病人烦躁不安。结合第38条和第48条原文精神,病人出现周身异常不适,除与寒邪闭遏有关外,当与卫阳郁而化热之“表热”有关,此即《素问·调经论篇》“皮肤致密,腠理闭塞,玄府不通,卫气不得泄越,故外热”[12]之谓。只有卫阳化热,郁于肌表,与寒邪相搏,热邪外攻而寒邪内敛,寒热错杂纠缠于肌腠,才可能在身体疼痛之基础上出现肢体憋闷不适、莫可名状感觉,从而导致病人出现烦躁。魏荔彤[13]在阐释第38条时云:“但添一烦,知其非传里之烦,而仍为表未解之烦也”,指出“烦躁”乃是因于表邪而非里邪,确乃洞中肯綮。验之临床,确有体质壮实之人罹患风寒表证后,寒邪闭塞肌表,卫阳郁遏化热,表寒未解而郁热已生,从而出现恶寒、发热、身体疼痛,欲汗出而不能,周身肌肤肢节憋闷不适,以致病人心烦不宁,常以速得畅汗为其迫切所求。此时,若病人服药后果能汗出透彻,确能诸症消减而“烦躁”顿除。

笔者认为,大青龙汤乃麻黄汤倍麻黄用量,减杏仁用量,再加生姜、大枣、石膏而成,方中石膏的主要作用在于清泄太阳表热。关于石膏功效,传统认识多强调其清泄里热之功而不言其清泄表热之效,而《别录》则早有石膏“解肌发汗”之论,《药性论》亦有“解肌出毒汗”之谓。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云:“石膏之质,中含硫氧,是以凉而能散,有透表解肌之力,外感有实热者,放胆用之,直取金丹”,对石膏辛凉透表之力推崇备至,进一步发挥了《别录》《药性论》对石膏解肌清热功效的论述[14]。孔伯华先生亦认为石膏性凉微寒,气轻能解肌表,宣散外感温邪之实热,使其从毛孔透出[15]。由于石膏体重气轻,辛凉开腠,用于外感表证而有热象存在时,主要是取其气轻和卫之性,故在大青龙汤中的用量较小[16]。

4 风寒化热表证应确立为独立的外感病证型

常见的外感表证以风寒与风热最为常见,前者以麻黄汤、桂枝汤为其主方,后者以银翘散、桑菊饮为其主方。风寒化热表证既非单纯之风寒表证,亦非单纯之风热表证,乃介于两者之间者,主方为《伤寒论》大青龙汤。若将风寒化热表证作为独立的外感病证型,则与风寒表证和风热表证构成了外感病三证鼎立格局,风寒表证、风寒化热表证、风热表证三者序列完整,泾渭分明。

临床实际中,感受风寒之邪而呈现风寒表证者固为多见,但感受风寒之后迅速化热,形成风寒之邪未解而表有郁热之证者,亦非少见。此证之临床表现多见寒热错杂,如鼻流清涕与咽喉肿痛并见,咳吐黄痰与恶寒无汗并见等[17]。临床上也有部分小儿感冒,常见恶寒、发热、头痛、鼻流清涕,但痰液稀稠并见,痰色黄白互见,辨证既非单纯风寒,也非单纯风热,细辨之下,实属寒热错杂之证。此时单独予以辛凉解热药,往往汗出不透,单独予以辛温祛寒药,往往汗出热不解,但若采用辛温与辛凉并举之法,则能取得满意疗效[18]。从以上临床实际情况分析,感受风寒之邪后卫阳郁闭化热,从而形成风寒化热表证,确属客观存在。

风寒化热表证多由风寒表证演变而来,此从《伤寒论》第38条可以得到印证。第38条“脉浮紧,发热恶寒,身疼痛”“不汗出”等为寒邪郁遏肌表所致,而“烦躁”症状则反映了寒邪化热,寒热纠缠于肌表病机。因“烦躁”是寒热错杂于肌表导致患者周身异常不适所致,故风寒化热表证除具有第38条和第39条症状外,尚应具有类似于《伤寒论》第48条“不知痛处,乍在腹中,乍在四肢,按之不可得”等症状。结合临床实际,此多表现为肌体憋闷烦热,周身躁扰不适,莫可名状等。由于风寒化热表证为寒邪与热邪交互并存,故其临床表现具有寒热错杂特征,表现为鼻涕清浊互见,咯痰虽多清稀色白但有时却粘稠色黄,虽然恶寒无汗但却咽红咽痛等,治宜辛温解表兼以清泄表热,可予大青龙汤加蝉蜕、僵蚕、浮萍、牛蒡子等化裁治之,亦可将麻黄汤、桂枝汤等辛温解表剂与银翘散、桑菊饮等辛凉解表剂化裁联用。

5 结语

综上所述,《伤寒论》第38条和39条所述之大青龙汤证当属太阳病风寒化热表证,并非传统认识所认定的“表寒里热”证;其主方大青龙汤为辛温解表兼清表热之剂,并非传统认识所认定的“外散风寒内清里热”之表里双解剂。风寒化热表证由风寒表证演变而来,风寒在表而热已成,表热虽存而寒未尽,其病机特点为寒热错杂,临床表现为寒热兼见,治宜辛温解表与辛凉解表并用。因本证与风寒表证和风热表证存在明显差异,故应将其确立为独立的外感病证型,以体现外感病常见证型之多样性和复杂性。笔者认为,进一步深化对风寒化热表证之系统研究,对于外感病诊疗理念的全面确立以及临床分型施治,具有重要的启发作用和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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