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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厥阴论治癌性疼痛

2021-01-05陈玉鹏汤怡婷鲍艳举

环球中医药 2021年4期
关键词:厥阴癌性少阳

陈玉鹏 汤怡婷 鲍艳举

疼痛是影响患者生存质量的重要因素,癌性疼痛是目前所有疼痛治疗中最困难及复杂的问题之一。癌性疼痛的治疗被WHO列入癌症综合规划的重点。一项大规模的系统回顾表明,癌症患者在治疗过程中疼痛的患病率为55.0%,治疗后为39.3%,66.4%的晚期患者存在疼痛,中度至重度疼痛发生率达38%(数字分级量表≥评分为5分)[1]。在中国约60%的癌症患者伴有疼痛,约71%晚期癌症患者以疼痛为主诉。

癌性疼痛是由多因素导致的一个复杂的过程,其病因主要有三个:一是由肿瘤直接导致,出现骨转移或由于肿瘤占位、浸润、神经或软组织压迫;二是手术、放疗及化疗等治疗的不良反应及并发症导致;三是与癌症无关的疼痛,患者既往存在的疾病如痛风、退行性关节疾病等或其他社会因素、情绪导致的疼痛。疼痛的机理主要是:(1)伤害感受性疼痛,由于有害刺激对机体造成损伤激活伤害性感受器而导致的疼痛;(2)神经病理性机制,由于外周或中枢神经系统的直接损伤产生异常神经冲动而致疼痛。在疾病的不同阶段,这两种机制互相影响、转化[2]。

目前中国癌性疼痛的治疗主要应用的是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修订的《癌症疼痛诊疗规范 (2018年版)》,遵循口服给药、按阶梯原则、按时给药、个体化给药、注意具体细节的治疗原则。按照“三阶梯”方案,80%左右的癌症患者的疼痛可得到缓解,但在相当一部分癌症患者中,疼痛治疗不足仍然是一个问题[3]。止痛药物长期使用易产生成瘾性,且有恶心呕吐、尿潴留、便秘、精神错乱等不良反应。中医药对于癌性疼痛方面的治疗有完善的理论与方药,长期的临床实践证明了其独特的疗效,可为癌性疼痛的治疗提供新的方向。荟萃分析研究显示,与单纯西医治疗相比,联合中医疗法治疗可明显提高止痛效果,改善癌痛患者的生活质量,降低镇痛药物的不良反应[4]。癌性疼痛患者除疼痛外,常兼见口苦、口干、畏寒、乏力、纳差、便溏等寒热错杂表现,临床治疗难度较大,泻之益损其虚,补之愈增其满,清之滋其寒,温之生其热。癌性疼痛可从厥阴病论治,现将从厥阴病论治癌性疼痛辨证思路整理如下,望有助于临床。

1 中医对癌性疼痛的认识

中医虽无论述癌性疼痛的专著,但可散见中医文献中积、瘤、石、瘕、脏毒、噎膈等病候中,历代医家亦多有描述。《内经》云:“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喘息不便,内痛引肩项。”严用和《济生方》对肺癌晚期疼痛描述:“喘息责溢,是为肺积,诊其脉浮而毛,其色白,其病气逆,背痛少气,喜忘目瞑,肤寒,皮中时痛,或如虱缘,或如针刺。”而“积者,阴气也,其始发有常处,其痛不离其部,上下有所始终,左右有所穷也”,类似腹部肿瘤的疼痛。《证治要诀》对类似胃癌疼痛的描述为“脾积在胃脘,大如覆杯,窒塞不通,背痛心疼”。肝癌癌痛在古代中医典籍多有论述,《脉经·平五脏积聚脉证》云“诊得肝积,脉弦而细,两胁下痛……身无膏泽……爪甲枯黑”,《灵枢·胀论》曰“肝胀者,胁下满而痛引小腹”。

中医学认为风、寒、暑、湿、燥、火、瘀血、痰饮、食积、情志不舒、饮食不节等都是癌性疼痛的重要病因。历代医家对癌性疼痛病机的认识可概括为以下6个方面。(1)气机失调:由于各种内因或外因,致使气机失调,留滞不去,而成肿瘤,阻滞经络,经气不利,气血不通致疼痛。(2)瘀血内停:血行不畅而凝滞,一方面四肢百骸失于濡养,另一方面瘀血闭阻经脉,瘀塞不通,气血运行不畅而形成肿块,癌肿反过来加重瘀血程度,影响气机的升降出入,导致经脉不通,“不通则痛”。(3)痰湿内蕴:痰湿是形成癌痛的重要物质基础,阻滞经络气血,致脏腑经络气血失调而发生疼痛;(4)寒邪凝滞,寒主收引,易伤阳气,阳气运行受阻,气血凝滞而致疼痛。(5)热毒内结:火毒炽盛,伤津耗气,生风动血,腐肉成脓,发为肿瘤,火毒灼伤经络则产生疼痛。(6)脏气虚损:脏气虚衰,正气不足,《外证医案汇编》“正气虚则成癌”,正气亏虚,气血阴阳虚损,病邪乘虚而入,经脉不荣,四肢百骸失养,所谓不荣则痛。

癌痛患者体质差异大,病情病期不同,病机多虚实夹杂、寒热错杂,错综复杂,正虚与邪实可同时存在,相互影响,相互转化,因此诊治癌痛要发挥中医辨证论治优势,联系病因、病程等从整体出发进行动态综合的分析,才能取得满意的疗效[5]。

2 厥阴病解

《素问·至真要大论篇》对于厥阴的定义为“两阴交尽”,根据阴阳学说“重阴必阳”的思想,两阴交尽则一阳方生,厥阴处于阴尽阳生之时,因此厥阴为病表现为寒热错杂、阴阳交错的特点。《素问·六微旨大论篇》言“厥阴之上,风气主之,中见少阳”。陈修园[6]认为“厥阴以风为本,以阴寒为标,而少阳之火在中”。由此可见,厥阴与少阳关系紧密,其主要原因是两者所处位置相同。厥阴为一阴,少阳为一阳,两者均为阴阳交界中;阳为表,阴为里,两者处于半表半里之间。《伤寒论》中厥阴病的提纲为“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不欲食,食则吐蛔,下之利不止”。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应为上焦之热性证,且与少阳病篇中“少阳之为病,口苦、咽干、目眩也”“两耳无所闻,目赤,胸中满而烦者”“伤寒,脉弦细,头痛发热”的描述相近;“饥不欲食、食则吐蛔、下之利不止”为中下焦虚寒证。由条文可见,厥阴病表现为胸腹之间寒热错杂,结合胡希恕先生所言“半表半里指表之内、里之外,即胸腹二大腔间,为诸脏器所在之地,则谓为半表半里。若病邪集中反应于此体部时,即称之为半表半里证”[7],辨其病位应在半表半里。在八纲基础上,根据病位的表、里、半表半里,厥阴病应为半表半里阴证[8]。因病位在半表半里,病邪不易从汗、吐、下而解,郁而化热,表现为“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上热证候。中焦虚寒,脾胃运化失司,故有“饥不欲食,食则吐蛔”等下寒的表现。厥阴病的实质是除“半表半里实热证之少阳病”之外的上热下寒、寒热错杂,其中热证包括少阳病、阳明病、少阳阳明合病;寒证包括太阴病。临床中,癌性疼痛患者表现为寒热错杂的证候,从厥阴论治往往疗效显著。

3 从厥阴论治癌性疼痛

3.1 厥阴病与癌性疼痛

从病程发展来看,依据《伤寒论》六经病的发展规律,厥阴病属三阴病末期,其症候复杂多样,病机寒热错杂,虚实夹杂。《素问·热论篇》曰“厥阴脉循阴器而络于肝,故烦满而囊缩……两感于寒者……三日则少阳与厥阴俱病,则耳聋囊缩而厥,水浆不入,不知人,六日死”,厥阴病病程长且较为严重,“死证”在六经中最多,与肿瘤晚期阶段相似,根据流行病学调查癌性疼痛也多发于肿瘤晚期。

从病机来看,厥阴病的核心病机为“阴阳气不相顺接”,阳逆阴陷,气血、脏腑、升降、出入等失调、紊乱、不相顺接。而癌性疼痛的病机为邪气积聚,正气虚损,正虚邪恋,脏腑功能虚损,气机失调,气滞、痰凝、湿聚、血瘀等互相结聚导致经络血脉阻滞即“不通则痛”;另一方面,正气亏虚,脾胃受损,脾胃乃气血生化之源,气血不足,难以濡养四肢百骸即“不荣则痛”导致癌症疼痛产生。厥阴病的病机为“阴阳气不相顺接”,与癌性疼痛病机相似,重点均在于“阴阳气血阻滞不通”[9]。

从临床特点来看,癌性疼痛证候表现为寒热错杂、虚实夹杂[10],与厥阴病特点一致。因此,癌性疼痛可从厥阴病论治。

3.2 从厥阴论治癌性疼痛“四步法”

第一步抓主症:抓住最有特点最能表现病机的症状。肿瘤患者出现疼痛且具有口干口苦、胸胁满、面红目赤、烦躁、乏力、下肢怕冷、大便稀溏、小便清长等上热下寒、寒热错杂表现,结合舌红黯、苔白腻或黄腻、舌体胖大有齿痕、脉弦或沉,寒热错杂是厥阴病的主要表现,出现上述症状应首先考虑厥阴病。这一步是辨病的过程,决定诊疗的思路与方向。

第二步明病机:主症不必悉具,病机最为根本。癌性疼痛厥阴病的病机以正虚为基础,正气虚损,损伤脾阳,寒湿内停,中气阴郁于半表半里,清浊易位,郁而化热,气血阴阳不足,阻滞经络,发为疼痛。治以养中和中,清上热,温下寒,调半表半里枢机不利,使升降复职,阴阳相通,清浊得位,气血运行。

第三步辨方证:胡希恕曾言“方证为辨证论治的尖端”,柴胡桂枝干姜汤、乌梅丸、半夏泻心汤等均为厥阴病主方[11],临床应用需辨明方证。柴胡桂枝干姜汤、乌梅丸、半夏泻心汤均为仲景寒热并用的代表方,可治疗寒热错杂的厥阴病,但是乌梅丸方中细辛、干姜、炮附子、蜀椒等温阳药味多而重,其方证核心以“阴寒”为主,脾肾虚寒,气血寒凝,以郁热为标,功效以温阳、通调气血为主,应用于癌性疼痛中,其疼痛程度为三方中最重,且伴有四肢厥冷等表现。柴胡桂枝干姜汤方证病机为太阴虚寒兼少阳郁火,以“郁”为主,气机郁滞较重,脾胃虚寒较轻,清少阳郁热兼以温中,调畅肝脾气机。半夏泻心汤辛开苦降、平调寒热,病机为湿热阻滞脾胃、寒热互结,且热大于寒,病位主要在胃,治疗癌性疼痛患者症见心下痞满、胃胀、呕吐等。

第四步调方药:确定主方后要根据不同阶段扶正与祛邪侧重点不同、患者的身体状况以及病邪的状态,适时调整方药,这样才能不断提高癌痛治疗效果。若虚寒盛可合用理中汤或四逆汤;气机郁遏,阳气内郁,症见手足不温、胁肋胀闷等可合用四逆散;脾胃湿阻而致气机不利时加用平胃散;口干为热伤津液以天花粉、牡蛎生津液兼以软坚散结,消除癌肿;火热内蕴,肝火上炎加用夏枯草、菊花以清热疏肝;治疗癌性疼痛时可在柴胡桂枝干姜汤的基础上,用蜈蚣、全蝎等虫类药祛瘀通经、通络止痛;用三棱、莪术破血调气,一方面可破血行气消除癥瘕,另外一方面可行补药之滞,增强补药功效;山慈菇、白花蛇舌草清癌毒、消癌肿。临床应用可在保护正气、顾护脾胃基础上,进行攻毒祛邪,根据患者的体质和病情调整用量、逐步加量。

4 验案举隅

患者,男,37岁。初诊日期:2017年11月1日。主诉:间断右上腹疼痛2年余。现病史:患者2015年因肝区疼痛就诊于当地医院,检查发现肝右叶占位病变,诊断为原发性肝癌,行部分肝脏切除术。术后仍述右肝区疼痛,于2017年9月复查发现新占位病变区,考虑肝内复发,肝功能:总胆红素37.7 μmol/L,直接胆红素25.5 μmol/l,总胆汁酸25.6 μmol/L,谷氨酰转移酶65.5 U/L,谷草转氨酶153.8 U/L,谷丙转氨酶163 U/L。患者拒绝行手术治疗,想通过中药治疗改善症状,增强体质,遂前来就诊。既往慢性乙型肝炎病史10年。刻下症见:右上腹疼痛,发作时难以入眠,口干,口苦,乏力,背部疼痛,腹胀,纳眠差,小便色黄,大便质稀,3~4次/日,舌黯红胖大有齿痕,苔白腻,脉弦细。中医诊断:肝癌病、痛证,肝郁脾虚证。以疏肝解郁,健脾温中为法,方选柴胡桂枝干姜汤加减,处方:柴胡20 g、桂枝10 g、干姜8 g、黄芩5 g、天花粉15 g、生牡蛎20 g、生龙骨20 g、炙甘草5 g、苍术10 g、厚朴15 g、陈皮20 g、茵陈30 g,7剂,水煎服,日一剂。嘱忌酒,忌食肥腻、辛辣、刺激、甘甜、生冷之品。

2017年11月29日二诊:口干苦、乏力、腹胀减轻,疼痛症减不显,大便不成形,2次/日,小便调,舌苔薄白,舌胖大有齿痕,脉弦细。上方加鳖甲20 g、延胡索30 g、当归10 g、白芍30 g。

2017年12月27日三诊:药后背部疼痛消失,右上腹疼痛明显好转,纳眠可,大便不成形,2次/日,小便调,舌苔薄白,舌胖大有齿痕,脉弦,加蜈蚣6 g、全蝎3 g。

2018年2月28日四诊:药后食欲明显好转,小便不黄,口干口苦基本消失,上腹部疼痛减轻,偶有便溏,舌苔薄白胖大有齿痕,脉弦,加用山慈菇10 g、莪术30 g、醋三棱10 g。

2018年3月28日五诊:2018年3月于当地医院复诊发现肝占位区较前无明显进展,总胆红素13.3 μmol/L、总胆汁酸12.2 μmol/L、谷草转氨酶53 U/L、谷丙转氨酶55.7 U/L、直接胆红素2.4 μmol/L,纳眠佳,乏力消失,精神状态好,体重明显增加,偶有上腹痛、便溏,继服中药调理。

按 患者既往慢性乙肝病史多年,毒伤肝脏,肝失疏泄,经气瘀滞,日久成癌瘤,癌瘤阻滞脏腑经络,气机不畅,瘀血内停则见肝区疼痛;肝气不舒,气郁化火,侵犯于胆,胆火上炎,胆气上溢则见口干口苦;肝木乘脾土,肝气犯脾,脾虚致运化失司,则食少腹胀;肝失疏泄影响脾的运化功能,运化失常,故大便稀溏;脾不升清,气滞湿阻则见乏力。患者口干、口苦、舌黯红、脉弦考虑为上热证,乏力、大便质稀、腹胀考虑为下寒证,综合辨证为上热下寒、寒热错杂之厥阴病,方用柴胡桂枝干姜汤解少阳之热、除虚寒。纳差、腹胀、苔白腻、舌胖大有齿考虑为病久脾气亏虚,脾胃失于运化,脾虚湿困证,方选平胃散健脾利湿,消胀除满;小便黄加茵陈利湿通淋,保肝降酶。二诊疼痛未见明显减轻,加入当归、白芍养血柔肝,缓急止痛,鳖甲专入肝经,功善软坚散结、祛瘀消肿,加入延胡索活血行气止痛。三诊患者诸症减轻,考虑患者病程日久,久痛入络,加用蜈蚣、全蝎虫类药以攻坚破积,通络止痛。四诊加入山慈菇、三棱、莪术通肝经积血,消瘕止痛,抑制肿瘤生长。

5 结语

癌性疼痛属中医“痛证”范畴,病性为本虚标实,病机以气滞、痰湿、瘀血、脏腑虚弱为主。因虚致实,又因实致虚,病机变化多端,临床表现为虚实夹杂、寒热错杂。从厥阴病论治癌性疼痛需抓“上热下寒”主症,识“半表半里虚寒兼寒郁化热”病机,明辨方证,灵活调整药物的用量,如此不仅能减轻癌性疼痛对患者的影响,还可发挥整体辨治优势,有效提升生活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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