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少阳主骨”理论从少阳防治儿童矮身材刍议

王倩 张雯 刘岩 苏慧敏 马宁 崔霞

1.北京中医药大学第三附属医院 北京 100029 2.北京中医药大学

自《素问·宣明五气篇》提出“肾主骨”思想以来，此说便以其论据详实、内涵丰富而成为后世治骨的主流思想，为历代医家所尊崇。然《内经》亦指出“少阳主骨”，经文中多处提及少阳与骨的关系，且相互补充而不悖，说明“少阳主骨”确有其实，但可惜由于后世失于系统全面的阐发而未引起足够的重视[1-2]。

矮身材是指在相似生活环境下，同种族、同性别和年龄的个体身高低于正常人群平均身高2个标准差（-2SD），或低于第3百分位数（-1.88SD）[3]。 中医学对矮身材的研究日益增多，已有文献从脾胃、肝、肾论述，也有学者提出从治未病角度出发，预防和调护儿童矮身材[4]。而针对偏矮身材儿童的调治，正是中医优势所在[5]，但尚未形成完善的理论体系。骨骼的长度决定了身高，笔者受“少阳主骨”理论的启发，不揣浅陋，大胆推测少阳不仅主骨之病，亦主生骨，因此与儿童身高的增长密切相关。通过调理少阳，可促进小儿骨骼生长发育，进而促进身高增长，对于预防和调护矮身材，特别是治疗偏矮身材儿童有积极的指导意义，希冀为儿童矮身材的临床防治提供新的思路。

1 “少阳主骨”的理论内涵

1.1 从经络释义 “少阳主骨”出自《素问·热论》，有云：“伤寒一日，巨阳受之，故头项痛，腰脊强。二日，阳明受之。阳明主肉，其脉侠鼻络于目，故身热目痛而鼻干，不得卧也。三日，少阳受之，少阳主骨，其脉循胁络于耳，故胸胁痛而耳聋。三阳经络，皆受其病，而未入于脏者，故可汗而已。”此段文字论述了伤寒由表入里的传变过程，其中“少阳主骨”一句，历史上亦有“少阳主胆”之说，但后世多位注家对此持否定态度，认为此处“胆”应作“骨”，如日本丹波元简[6]在《素问识》中说：“盖太阳主皮肤，阳明主肉，少阳主骨，从外而内，殆是半表半里之部分……”因此，从三阳经表里所主的解释来看，少阳主骨是符合常理的。

此外，少阳主骨的机制与少阳之脉循行于骨有关[7-8]，足少阳经脉从头走足，其所循行部位途经全身绝大部分骨与关节，经脉所致，主治所及，故谓少阳主骨，意即主骨之所病。清代张隐庵[9]曰“主骨所生病者，为头痛、颔痛，缺盆、腋下、胸、胁、髀、膝外、胫、踝皆痛，乃足少阳经脉所循之部分而为痛也”，即指少阳主骨所生之病与少阳经循行部位有关。

1.2 从脏腑功能释义

1.2.1 胆与骨 足少阳为胆，张景岳[10]将“少阳主骨”释为胆主骨，认为“胆味苦，苦走骨，故胆主骨所生病”；又胆与骨特性一致，“骨为干，其质刚，胆为中正之官，其气亦刚，胆病则失其刚，故病及于骨，凡惊伤胆者，骨必软，即其明证。”[10]此说直解胆与骨的关系，从胆之刚气与骨性之刚相似的角度阐释 “少阳主骨”的内涵，为后世学者认同[11]。

1.2.2 胆之表与骨 全元起从胆与肝、筋与骨的关系解释“少阳主骨”的依据，认为“少阳者肝之表，肝候筋，筋会于骨，是少阳之气所荣，故言主骨”[12]。少阳与厥阴互为表里，肝胆两脏协调配合，肝藏血，在体合筋，筋赖肝血濡养，肝血充足，则筋荣养骨[7]，故谓少阳主骨。

另有医家从“乙癸同源”的角度理解“少阳主骨”，认为“肾精化生和补充肝血，肝血充足，肝胆生发有序，疏泄畅达，筋骨得养，功能正常”[7]。笔者认为，虽然肝与胆在生理功能上密切相关，但从肝释义“少阳主骨”略显牵强，肝属厥阴，本身已偏离了少阳字面的原义，作为支撑“少阳主骨”的理论依据不够充分，可作为其机制的补充。

2 对“少阳主骨”理论涵义的理解

纵观《内经》，其所论述少阳与骨的条文，皆从少阳主骨之所病论述，如《灵枢·经脉》云：“胆足少阳之脉……是主骨所生病者……胸胁肋髀膝外至胫绝骨外踝前及诸节皆痛，小指次指不用。”《灵枢·根结》：“少阳为枢……枢折则骨繇而不安于地，故骨繇者取之少阳。”因此，后世注解以少阳主骨病阐释为主。目前关于“少阳主骨”理论的实验研究较少，亦主要集中在骨病方面，如关节迟缓、骨性关节炎、外伤与骨质疏松等，如有学者以少阳主骨理论为指导，以小柴胡汤为基础方进行动物实验，发现其可促进软骨细胞的增殖[13]和转化生长因子β1的表达[14]；王鸿度等[15]运用电针刺激足少阳经穴干预去卵巢大鼠骨质疏松模型，发现大鼠骨密度、骨代谢标志物、骨形成指标等均有明显改善。这些实验结果有力证实了“少阳主骨”理论的科学性以及从少阳论治骨折、骨质疏松等骨病的有效性，同时也一定程度地反映了少阳对骨骼生长、强韧的促进作用，因此笔者大胆推测，少阳主骨理论不仅仅指主骨之所病，亦指主骨之生长，两者互为补充，共同构成了少阳主骨的理论内涵。对于小儿而言，少阳主骨之生长的意义更为重要。

3 “少阳主骨”对儿童身高增长的独特意义

个体身高的增长绝大部分集中于儿童时期。儿童与成人之最大不同，就是处于不断的生长发育中，根据天人相应和取类比象的原则，古人很早就将小儿生机蓬勃、发育迅速的生理特点与少阳联系在一起。少阳应于春，《素问·四气调神大论》曰：“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春季是一年四季的起始，是万物复苏、生机萌发之时，象征了欣欣向荣的生长之势。明代万全[16]在《育婴秘诀·五脏证治部论》中云“春乃少阳之气，万物之所以发生者也。小儿初生曰芽儿者，谓如草木之芽，受气初生，其气方盛，亦少阳之气方长未已”；又《医学衷中参西录》云“小儿为少阳之体，于时为春，春气固上升者也”[17]，皆指出了小儿为少阳之体，少阳主生发的特性与儿童时期蓬勃旺盛的生长发育态势相应。

“少阳者，一阳也”[18]，初生者如一阳始生，随着少阳之气不断生发，阳气逐渐充沛。《素问·保命全形论》云“人生有形，不离阴阳”，人体的生长发育有赖于阳气的生发，阳生阴长，是以脏腑渐全，形气渐充。对小儿而言，体内少阳之气不断生发，随之阴液不断充盛，阴阳在此生彼长的过程中交替更迭，不断实现动态平衡，直至完成整个生长发育过程[19]。阳气的生发速度越快，生长发育的速度也越快，反之则生长发育迟滞落后。

经曰：“凡十一脏取决于胆也。”张景岳[20]解释为“正以胆中生气为万物之源也”，可见少阳胆对其余脏腑的重要性。胆中少阳之气不断生发，气血津液不断化生，则机体各脏腑不断成熟，各项生理功能不断完善，故胆中生气为机体提供生长发育之源泉，胆气不断生发，生长发育才能得以正常进展，故小儿的正常生长发育和脏腑功能的健全有赖于少阳之气的不断生发。

就骨骼生长发育而言，初生之小儿，骨软筋弛，只能卧床或怀抱，随着月龄增长，2个月可勉强竖头，6个月能独坐，1岁即可独走；身高从初生时50cm，至1岁时迅速增长至75cm，可见儿童时期骨骼生长发育之迅速。身高的增长实际是骨骼线性增长的体现，骨的生长发育和功能活动的正常进行，也必借少阳春生之气以生发[21]。根据天人相应理论，从人一生的年龄与四季相对应的关系来看，儿童较之成人，正如一年起始之春季；而从生长化收藏的状态来看，此时正是生机旺盛的生长之时，身高增长迅速。研究表明，儿童身高增长具有显著的季节性，增长最快的时间正是春季，说明小儿骨骼生长与少阳春生之气密切相关。足少阳胆经从头走足，循行涉及全身绝大部分骨、关节，少阳生生之气循经充注于骨，可促进骨骼生长，关节强韧，故曰少阳之气荣于骨、强韧骨，是谓少阳主生骨。

4 从少阳防治儿童矮身材的思路

现代医学防治矮身材，除应用生长激素以外，不外乎从饮食、睡眠、运动、情绪等要素出发，而从中医视角来看，这些要素与“少阳主骨”的理论高度契合，例如儿童夜间睡眠后60～90min即慢波睡眠开始时，生长激素分泌达到高峰[22]，而此时大约正是手足少阳经当令之时，这些契合之处既说明少阳与生长发育具有重要相关性，也为从中医角度预防和治疗矮身材提供了依据和思路。

4.1 饮食用药，需固护少阳之气 小儿为少阳之体，如新生之嫩芽，脏腑娇嫩，形气未充，不耐攻伐，故平素饮食用药须时刻注意固护少阳之气，不宜贪凉饮冷、过食肥甘，用药勿过用寒凉，应中病即止[23]，以免损伤生生之气，而令小儿生长倦怠。脾胃学派大家李东垣[24]在《内外伤辨惑论》中说：“谷气者，升腾之气也，乃足少阳胆、手少阳元气始发生长，万化之别名也。”因此，固护少阳之气即为固护脾胃之气；而脾胃阳气得固，脾升胃降有常，反过来又有利于少阳枢机的正常发挥。

4.2 保证睡眠，生发少阳之气 根据“子午流注”十二时辰气血流注规律，晚上9时至11时为亥时，气血流注于手少阳三焦经，三焦为气血和水液通行的道路，此时停止活动进入睡眠，可助三焦通畅，有利于元气和水谷精微通过三焦敷布而营灌周身，为生长发育提供营养支持。11时至次日凌晨1时为子时，此时为阴阳交会之时，气血流注于足少阳胆经，阴极而衰，一阳始生，“少阳者，一阳也”[18]，故此时应进入深睡眠状态，即“子时大睡”，可养护阳气，生发少阳，为生长发育注入源动力。因此小儿宜在晚上9时左右开始入睡，11时应进入深睡眠，为此睡前应避免进食、过于紧张或兴奋，如有呼吸道阻塞如腺样体肥大、过敏性鼻炎等应及时治疗，保证呼吸道通畅，睡眠安稳，以令少阳生发宣畅。

4.3 适度运动，鼓舞少阳之气 少阳为春木，主升发，为气机升降出入之枢，少阳呆顿，则气机不利，壅塞不通，升发受阻。正确适度的有氧运动，如慢跑、跳绳、游泳等，可促进周身气血津液的运行，疏通气机，鼓舞少阳，并借少阳春生之气带动余脏升发，生生之气充注于骨，不断推陈出新，有利于气血条畅，脏腑和调，骨骼强韧。

4.4 调畅情志，疏利少阳之气 当前儿童情志因素引起的疾病越来越多，如长期缺乏关爱，屡受打骂呵斥；或学习负担过重，承载压力过大；或受威胁恐吓，过于悲伤，均可致忧思抑郁，肝气郁滞，少阳失和，生长迟缓，故情志因素不容忽视。调畅情志应从出生即开始，可多给予抚触按摩，多进行语言交流，增进情感，建立亲密的亲子关系，关心其所需所欲，及时发现心理问题并疏导沟通，使小儿情志得舒，少阳疏利，精神愉悦，则身心健康，生长不颓。

4.5 内服外治，调理少阳

4.5.1 中药治疗 少阳主生发、主枢、主骨，故调治少阳，必以生发少阳、和解少阳、疏利少阳为法则，治疗选方可以柴胡类方为基础方化裁使用，如少阳生发之气不足，升提无力，可以补中益气汤补中益气、升提少阳；如少阳枢机不利，脾胃升降失宜，可以四逆散疏肝理脾、调畅气机；如少阳失和，反复感冒，可以小柴胡汤和解少阳、扶正祛邪；如少阳不荣于骨，或睡眠不安，可以柴胡加龙骨牡蛎汤调和阴阳、安神健骨。遣方用药时，除调理少阳外，还应注意调理脾胃。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可不断为少阳注入生气，故宜选用具有健脾益气作用的药物，如太子参、白术、山药、黄芪等，使少阳之气生生不绝，万化有源；脾主升清、胃主降浊的功能有赖于少阳枢机的枢转调畅，同样脾胃气机的调畅也有利于少阳枢机的正常启运，故对于食积不化、壅塞中焦者可加用苍术、焦三仙、陈皮、半夏等运脾化积，清除脾胃壅塞，畅达少阳气机。

4.5.2 推拿治疗 足少阳胆经上包含多个主治筋骨疾病的腧穴，如筋会阳陵泉、髓会悬钟等，筋、骨共同构成骨系统，髓是构成骨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可见两会穴与骨的物质基础关系密切[25]，因此循经推拿特别是点按阳陵泉、悬钟二穴可舒筋健骨生髓，促进骨骼生长。此外，脊柱位于督脉之上，督脉为阳气之海，统领一身阳气，通过捏脊可刺激督脉，激发少阳之气。肝与胆互为表里，实为一体，平肝、揉肝俞、胆俞可疏泄肝胆，与按揉三焦俞共奏疏利少阳之功。

5 验案举隅

刘某，男，4岁5个月，2020年11月20日初诊。 家长主诉患儿近3年身高增长缓慢，年生长速率约5cm，食欲差，睡眠不安稳，大便二日一行，质可，其余无异常。查体：身材匀称，身高101.5cm，体重15.3kg，面色无华，舌质淡，苔薄白，脉细。出生史无异常，出生身长50cm，体重3.2kg，既往有过敏性鼻炎，无其他慢性病史。父亲身高175cm，母亲身高160cm。骨龄片显示约3.5岁。诊为偏矮身材，辨证脾虚失运，少阳生发不利。治以健脾助运、生发少阳，处方如下：太子参10g，生黄芪10g，炒白术10g，炒白芍8g，山药10g，茯苓10g，柴胡5g，桂枝5g，炒麦芽10g，生麦芽10g，陈皮8g，木香5g，生地10g，黄芩5g，煅龙骨10g，煅牡蛎10g，生姜3g，大枣5g，炙甘草3g，制成膏方，每日一剂，连服28d，并嘱增加户外运动，每日摩腹5min，按揉阳陵泉、悬钟各3min，捏脊5遍。

2020年12 月25日二诊。患儿食欲、睡眠均较前好转，面色转润，身高102.1cm，体重15.5kg，继前膏方续服2个月。

2021年2 月26日复诊。身高103.7cm，体重16.4kg，面色红润，纳眠佳。

按：本例患儿身高低于P10，属于偏矮身材，年生长速率为正常低值，经四诊合参辨证属脾虚失运，表现为平素食欲差，睡眠不安稳，舌质淡，苔薄白；少阳生发不利，则骨生长动力不足，因此骨龄较实际年龄落后约1岁，身高增长不速。故予太子参、生黄芪、炒白术、山药、茯苓等健脾益气生源，陈皮、木香、生炒麦芽调畅气机、开胃助运，予少许柴胡、桂枝、生姜助少阳之气升发，同时伍生地滋养阴液，寓阴中求阳，并促阳生阴长；龙骨、牡蛎安神助眠，助少阳生发顺利。全方用药围绕少阳之气的化生、调畅和升发，使少阳生气充沛，故治疗后患儿纳眠均转佳，身高体重增长满意。

6 结语

现代社会对于儿童身高的关注日益加强，在保障儿童身心健康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地发挥出其生长潜能，是中医防治儿童矮身材的目标与方向。中医理论认为，少阳与小儿的生长发育密切相关，无论对形体的生长、脏腑功能的正常发挥和协调，还是对骨骼的发育均有重要的促进作用，而小儿生长发育迅速的特点又与少阳初生之势相应，若少阳生发之气匮乏、枢机不利、少阳失和，则小儿生长发育迟滞，身高增长缓慢，故在儿童矮身材的防治中应注意顺应少阳之气，宜通过饮食调护、保证睡眠、适度运动、调畅情志及中药内服或推拿外治等方法，固护少阳、生发少阳、鼓舞少阳、疏利少阳，使少阳之气不绝，少阳枢机疏利，则生化有常，气血通畅，脏腑和调，筋骨得以濡养，生长发育得以正常进行，则身高增长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