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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六朝碑刻校注》所收三则造像记献疑

2021-01-04

延安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双树定州北齐

(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重庆北碚400715)

《汉魏六朝碑刻校注》(下文均简称《校注》)是毛远明先生2008年出版的碑刻文献巨著,全书收录有1417 通碑碣拓片,且均给出了详细的录文和注释,对语言文字、宗教、历史、文化等方面的研究具有很高的价值。但个别地方还存在一些问题,本文对其中所收的三则造像记录文或注释进行了校考,期望求教于方家。

一、北周保定五年《观世音像座题记》

观世音写生比丘明藏。

俗字研究不但有助于考辨疑难字,也要帮助我们对俗字的来源作出合理的说明。许多俗字的形成常常经过了复杂的演变过程。作为一个研究人员,就不但要知其然,而且要知其所以然,即要揭示俗字与正字的演变轨迹,推本溯源,得其会通,这样方能解释疑惑,让读者信服。

“象”和“马”起初均是象形字,在《说文》小篆体系中,“象”作“”,“马”作“”。“象”,“象耳牙四足之形”。“马”,“象马头髦尾四足之形”。可知在《说文》小篆体系中,“象”和“马”下半部分几乎一致,均是“象四足之形”。但是在后续的发展中,却有着不同的演变情况。孟蓬生先生在《字源》中指出:

秦汉文字中,马足及其尾部形成五笔,象形意味丧失殆尽。后除最末一笔外,又逐渐演变为四点,于是便成为楷书的“马”字。

《字源》对“马”的字形演变路径总结如下图

图1

而“象”的演变情况却简单得多,路径如下图

图2

可见秦汉时期,“象”字或未能如“马”一样得到足够的发展演变空间。魏晋南北朝时期,造像活动兴起,让“象”这一字广泛运用起来,逐渐出现与“马”的演变规律类似的情况,即四足逐渐变得抽象,变为“”形。而这一形状在隋唐亦有所继承。隋大业九年《豆卢实墓志》:“大象二年”,“象”作“”。唐神龙三年《李清禅墓志》:“象贤不汦,公侯必复。”“象”作“”。只不过最终,未能为楷书选择而保留下来,成为了历史中的字形。字形虽已成为历史,但将其总结出来仍具有较高的价值,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汉字的演变规律,故对“象”字字源补充如下图3:

图3

关于“象主”的含义,郭洪义做过较为详细的考察,存在两种情况,一是与“功德主”类似,“只是佛教‘义邑’成员在参与造像、建塔等相关宗教活动中施舍财物多少的一种标志。即在造像、建塔等相关活动中,谁施舍的财物多,谁就可以享有‘像主’的头衔。”二是“作为佛教社邑组织的首领出现,其扮演的也是造像活动的组织者和领导人的角色。”故而题名可补充为《比丘明藏等造观世音石像记》。

二、北齐天保八年《吴绍贵造像记》

天保八年,三月廿日,吴绍贵敬造龙树像一伛(区),为国主、偏(边)地众生、己身眷属,居时侍佛供养,恩随龙树。像主吴绍贵侍佛供养时。

《校注》注释:

龙树,古代印度高僧,释迦灭后七百年出于南天竺,为马鸣菩萨弟子迦毘罗尊者的弟子。著作甚富,为三论宗、真言宗等之祖。其母于树下生之,因字阿周陀那,以龙成其道,故以龙配其字,号龙树。

按:本篇造像记记文很短,上引内容即全部文字内容。《校注》主要存在两个问题:一是误将“龙树”理解为古代印度高僧。二是误将“思”认作“恩”,“恩随龙树”当为“思随龙树”,即“思惟龙树”。本条目即从这两个方面进行论述。

1.“龙树”正名

金申先生已指出绝不可理解为龙树菩萨:

碑文上除了可见太子像和弥勒像以外,还有写成思惟龙树的,较为罕见。但绝对不可以理解为印度2—3世纪左右大乘佛教中观学派的创始人龙树菩萨,而是在曲阳地区的佛像雕刻上往往喜欢在佛像的背后雕刻枝干纠缠、蜿蜒如龙的双树,所以俗称为龙树。

虽然金申先生是以曲阳地区的佛像雕刻来寻找“龙树”的定义,但是实际可以至少扩大到“定州系”的佛像,李静杰,田军先生在《论定州系白石佛像》一文中详细地论述了定州系白石佛像的基本情况,阐述了其时空分布,相应地提供了此出土地不详的造像的来源线索。定州出土的东魏武定五年《丰乐、七帝二寺邑义人等造像记》即有相关记录:“故仰为皇帝陛下、师僧父母、边地众生,敬造白玉龙树思惟像一区,详崇供养。”北齐天保九年《刘白仁造交脚菩萨像》:“天保九年十月八日,高贵安妻刘白仁为亡息高史兴造龙树坐像一区。”该造像虽上部已损,但是“双树”树干和“盘龙”的龙尾可见。

根据李静杰先生的结论,“定州”包含“河北、山东、山西3 省的31个市、县”,苏铉淑先生根据2012年河北临漳县邺城出土的2895件(块)佛教造像,得出“东魏北齐时期双树纹应该是先流行于邺城,之后逐渐影响到定州地区。”但是“双树”与自下往上“盘龙纹”的结合则当为定州的创造,他指出“东魏时期定州地区虽然受到邺城的影响,但自己创造出攀升的盘龙纹,它与双树龛结合的树木称为‘龙树’。”与金申先生的定义亦相合。“龙树”非印度高僧“龙树菩萨”无疑,而为东魏北齐时期流行于定州一带的“双树盘龙”形象。

2“.恩随龙树”当为“思随龙树”

“思随龙树”即“思惟龙树”,在六朝造像记中常作“龙树思惟”。除上文提到的东魏武定五年《丰乐、七帝二寺邑义人等造像记》外,北齐天保三年《宝副造思惟像》:“天保三年三月十五日,槀地禅房道人宝副敬造白玉龙树思唯象一区。”北齐天保六年《邸龙副造思惟像》:“其年七月十五日造白玉龙树思惟、常经一部”。北齐天保九年《张寄兴夫妻造思惟像》“天保九年,嵗在戊寅,十二月庚申朔十三日,佛弟子张寄兴夫妻二人为亡息永康、息比丘神璨,敬造白玉龙树思惟像一区”。包含“思惟”和“龙树”两个元素,多出现在释迦和弥勒造像中,东魏武定三年《邸金龙造思惟像》:“邸金龙上为皇家、亡过父母、亡儿、眷属,敬造白玉太子思唯像一区”。北齐天保七年《盖僧伽造像记》“大齐天保七年,岁次丙子朔,八月十三日,乐陵郡阳信县盖僧伽敬造太子虽维象一躯。”上文所举《刘白仁造交脚菩萨像》为弥勒造像。也偶见于观音造像中,东魏元象二年《惠照造思惟像》:“元象二年正月一日,佛弟子比丘惠照造思惟玉像一区,上为国主,先亡父母,己身眷属,合家大小,一切有形,同升妙乐”,达微佳《曲阳造像中的思惟像》附有此造像图版和录文,并根据“束冠寳缯”和“右手持长茎莲蕾”判断造像为观音像,与冯贺军《曲阳白石造像研究》对于曲阳造像中观音像特点的总结基本吻合。不过此造像的上半段拓片缺失,无法印证造像主体究竟为何。

此处的“思随龙树”是对后文“像主”的界定,在六朝石刻造像中常见。北魏正光四年《翟兴祖等造像记》:“思维像主宋老德”北齐天保九年《董黄头七十人等造像记》:“定光像主刘回”“弥勒像主董世儿息元显”“思惟像主河间太守王朱儿”“释迦像主游防军主巩益生”。北周保定三年《张操造像记》“释迦像主士张操”“无量寿像主张□□”。《语石》亦对此做过总结:

或曰释迦象主,弥勒象主,弥勒开明主,观世音象朱,无量寿佛主,菩萨主,白衣大象主,弥勒下生主,天宫主,千象主,当阳象主。

故而整句当为“天保八年,三月廿日,吴绍贵敬造龙树像一伛(区),为国主、偏(边)地众生、己身眷属,居时侍佛供养,思随(惟)龙树像主吴绍贵侍佛供养时。”

三、西魏大统十三年《杜照贤等十三人造像记》

按:此篇最大的问题在于《高王观音经》的图版所属。学者已有过相关论述,当非西魏大统十三年《杜照贤等十三人造像记》,而为东魏武定八年的《杜文雍等十四人造像记》。池丽梅先生在《〈高王观世音经〉的源流和传承——先行研究与现存文本综述》一文中进行过详细总结和研究。此二通石刻造像出土时间相隔三年,出土地点亦相同,但为何一为东魏一为西魏,文中亦有论述。这一图版的所属很重要,因为它是目前所见最古的《高王观音经》。需补充的是鲁迅先生日记中有购买此二通石刻拓本的记录,据其书帐,鲁迅先生于1915年11月28日购得“杜文雅等造像四枚”“杜照贤等造像四枚”,早在《鲁迅》中即有关于此二通碑刻形制和录文的正确记载。

此外,关于石刻所存地,将《校注》中的介绍摘录如下:

石在河南省禹县,四面刻……阴高六三厘米,宽三六厘米,正书,刻《高王经》,今不录,仅附拓片备参……《海外贞珉录》称,石在美国波士顿博物馆。

复核《海外贞珉录》,并无此石在美国波士顿博物馆的记载。《校注》或误将《增补校碑随笔》此条目之后的《阳如同造像记》的石刻所藏地看作了《杜照贤等造像记》的所藏地。根据目前的文献记载,多云此石在河南禹县,但是未见原石图版,真相如何,有待资料的进一步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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