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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与结构:新时代引领青年的挑战与出路*

2021-01-02刘炳辉

青年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话语

刘炳辉

自中国进入近代以来,青年逐渐被寄予厚望,旧秩序和老经验显然跟不上时代的步伐。革命的炉膛需要一把新柴,历史的车轮需要新的推手,“青年兴则国家兴”成了百年强音。而随着新中国的建立,青年的角色逐渐从革命者和反叛者转向了建设者和接班人。改革开放以来,市场化与城镇化不断推进,中国社会的精细分层日益明显[1],青年群体的市场竞争和生存压力日益增大,“打工人”的感知不断增强。“在新时代,中国青年‘后浪’‘前浪’交错,线下线上切换,体现出了新的特征和特质,使引领青年工作面临着种种前所未遇的新情况、新问题和新挑战”[2]。笔者认为,在引领当代青年的舆论场中,目前主要存在五种话语体系,本文试图就各自的特点、适应的社会结构及当下困境逐一梳理分析,并就未来引领青年的话语策略提出建议。

一、五种话语体系:激荡与竞争

(一)阶级革命话语:它山之石的当代挑战

引领青年的话语体系必须放置在宏观的历史背景和进程中,才能更深刻准确地把握其精髓。在传统农业社会中,青年的社会地位显然远不如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这源于农业社会的技术变化和社会流动都较为缓慢,人们的生存智慧主要依赖于经验,而经验往往与年长者有关。但进入工商业社会之后,社会的技术变革、政治运动乃至暴力革命,促使青年人肩负起了更大的社会责任和历史使命,社会对青年的判断与期望自然也与过去大不相同。

经历了英国的工业革命和法国的政治大革命,19世纪整个欧洲的风貌为之一变,生产力的迅猛发展与社会矛盾的尖锐冲突同时呈现。马克思观察到了社会分化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两大群体以及他们之间的深刻矛盾,指出了阶级斗争是历史前进的根本动力。马克思的革命话语是建立在阶级学说基础上的。“革命”一词在中国历史文化传统中源远流长,但中国传统的革命观念是与王朝的治乱兴衰相结合的,而并非与阶级政治和阶级斗争相结合。欧洲是阶级分化且固化传统比较强的地区,而中国历来是阶层高度流动的平民社会,“富不过三代”“千年田八百主”至少在宋代以后就是常态,阶级和阶级斗争意识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发达。

所谓“阶级革命话语”,是指马克思基于欧洲历史经验尤其是19世纪尖锐的劳资矛盾所提炼的有关社会冲突的分析框架和话语体系。中国共产党带领优秀中华儿女奋斗的历程,其中既有阶级革命的成分在,但同时也是中华民族和帝国主义斗争的过程,所以中国共产党既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也是中华民族的先锋队。毛泽东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中国社会简单划分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两大阵营,而是进行了更为细致的划分,并且在划分时除了经济视角外,还参考政治立场的因素(1)在《毛泽东选集》第一卷第一篇文章《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一日)中,毛泽东就将中国社会分为地主阶级和买办阶级、中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半无产阶级、无产阶级以及游民无产者。他在《反对本本主义》(一九三〇年五月)中谈到调查时需要注意的社会阶级,又提到“工业无产阶级、手工业工人、雇农、城市贫民、游民、手工业者、小商人、中农、富农、地主阶级、商业资产阶级、工业资产阶级”。见《毛泽东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3-9页,第114页。。改革开放以来,“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话语和路线被纠正。但历史的奇妙之处在于,我们整日高喊“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恰恰是阶级阶层分化并不明显的时代;而当阶级革命话语隐匿之时,现实生活中的阶层分化又在不断加剧。“打工人”一词的流行并非偶然,它是“无产阶级”概念以一种诙谐的方式复活而已。

今日重新高扬阶级革命话语体系显然是不合时宜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仍需要借助资本和市场在资源配置上的高效率,而阶级话语体系无疑会加重国内社会冲突并激化劳资矛盾。在全球化和信息化时代,资本在全球流动早已驾轻就熟,各国都在争相“招商引资”,阶级革命话语不利于发展经济。此外,阶级革命话语也无助于理解中国社会高度复杂的阶层现实。如“打工人”一词的涵盖就过于广泛,从精英白领、高校教师、技术专家、一般职员到普通农民工,似乎都可以这么自称,但这些群体之间的特征和利益诉求相差极大,且相互之间还有一定的紧张和冲突。中国社会目前“土”字型的社会结构,迥异于马克思当时看到的19世纪欧洲“工”字型社会结构以及20世纪后期欧美社会的“橄榄型”社会结构。“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结构变动中呈现出‘三老三新’六大社会群体结构。‘三老’指干部、国有企事业单位职工和在乡农民,‘三新’是指私营企业主、城市白领和农民工,他们是改革开放以后出现的三大社会群体”[3]。

然而,马克思主义理论依然是当代世界最具魅力和颠覆性的思想资源,其本身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和解释力,并且至今依然是中国共产党的重要指导思想,故而阶级斗争话语依然是包括青年在内的中国人最熟悉的话语体系之一。如何处理好马克思主义理论话语体系中阶级分析方法的时代局限性,依然是中国话语体系最深刻的挑战之一,而不仅仅限于对青年群体的引领。近年来,随着一系列兼具主旋律导向和大众欢迎的革命影视剧广为流行,以及学校思想政治教育的不断加强,开国领袖的丰功伟绩和中国共产党早期革命的苦难辉煌深深感染着广大青年。这些宣传教育无疑是非常成功的,起到了巩固执政党社会心理认同的重要作用。但同时,那段历史中天然带有的对不平等社会现象的深刻批判性与现实中的明显社会阶层分化形成了巨大张力。

(二)民族复兴话语:悠久传统的微观局限

所谓“民族复兴话语”,是指阐述近现代中国历史发展规律、内在动力以及未来目标的一整套话语体系。民族复兴是中国人比较熟悉的一种话语和观念,背后涉及的是治乱兴衰的大历史观。中国共产党总结自己的初心和使命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当下,民族复兴话语是凝聚最大多数中国人和世界范围内华人的主流话语体系,具有极大的兼容性和包容性,有利于弥合社会分歧和社会冲突。在中西方竞争日益加剧的背景下,尤其受到年轻人的欢迎和认可。

如今人们常说马克思是德国人,但现代意义上的德国是在《共产党宣言》发表后23年才建立。马克思的家乡在特里尔,那里的归属几经变动,马克思的父亲从内心更认可法国的拿破仑,所以马克思本人的国家观念并不重。这种特殊的欧洲经验和人生经历,显然与中国人存续几千年的大一统国家观念不太一样。

民族复兴话语对当代中国青年仍有着持续的正面导向和凝聚作用,至少在21世纪中叶我们实现伟大复兴之前,都是高度有效的。同时,我们也需要看到,民族复兴话语背后也面临着一定的张力。处于社会转型期的国家,往往面临着尖锐剧烈的矛盾冲突和错综复杂的局面,此时的政治参与若不加有效管控,往往会给国家秩序带来严峻的挑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亚洲国家,特别是一些东亚国家和地区在实现工业化的进程中,都建立了一种保障民众权利与集中国家权力的政治和社会体制,实行‘开放权利’与‘关闭权力’的对冲体制,可以称之为亚洲的威权体制”[4]。如何平衡好民族主义情绪高涨后的青年实际行动,依然是一个高难度的事情。

此外,综合国力稳步上升带来民族自信提升,却也出现高等教育普及化之后年轻人就业“内卷”现象。青年认为凭借个人奋斗无力改变自身“打工人”命运后,发出了“躺平”式消极抵抗的声音。两股情绪交织激荡。个中微妙关系仍然值得密切关注。

(三)自由主义话语:水土不服的百年困顿

所谓“自由主义话语”,是指以伸张个人权利为核心并排斥权威与权力的一整套意识形态与话语体系。毋庸讳言,当代中国的思想场域中西方自由主义话语依然是一支客观存在的力量,尽管其在十八大之后已经明显处于衰退期。马克思主义与自由主义在中国思想界的传播竞争已经是历时百年的持久战了,总体来看,自由主义话语不能有效解释中国自近代以来的基本矛盾,也无法组织动员中国人民完成推翻“三座大山”的任务,因而陷入了屡起屡仆的尴尬境地。自由主义话语以个人权利为本位来思考世界与社会关系,而这种个人权利本位又往往涉及深层次的宗教与上帝等观念。“天赋人权”在西方是容易想象的,但中国人自古都是责任本位,是以家庭、家族为单位开展生产生活和铺陈自己的人生意义的,中国人的人生意义不在天上,而在天下,在于世俗伦理关系中。过去,家庭是最大的世俗神;今天,人民是最大的世俗神,成为大家共同的信仰。

在西强我弱且西方对华相对友好的时期,自由主义尚有一定的传播条件,但当中国国力日渐强盛且中西方关系紧张时,自由主义势必成为明日黄花。与此同时,我们还需要注意到一个潜在的变动,即中国社会结构正在经历着深刻而巨大的演变。“七普”人口数据显示,中国的家庭规模在2020年仅为2.62人[5],这已经是比核心家庭还要小的体量。而且,“大流动社会”[6]以超乎我们想象的方式呈现出来,全国有3.7亿流动人口,跨省流动人口1.2亿,省内流动人口2.5亿[7]。这些数据分明在提示我们,一个日益个体化的时代正在加速到来。

社会的个体化趋势,与市场化和城镇化的深度发展密切相关,也与移动互联网日益便捷生活有关。当代青年是在高度市场化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成长过程中各类国家和集体的大型社会组织吸纳的就业人口处于少数,以家庭和个体为单位的教育成本支出、职场生存竞争、社会福利享受、患难相扶等颇为普遍,个体和家庭的作用更容易成为他们切身的感受和体验。所以近年来《战狼》《哪吒》等明显具有个人主义内核的电影大为卖座,尽管其包裹着爱国主义和顽强奋斗的外壳。陶庆梅认为这是一种“新个人主义”,“是在市场经济深化过程中一代人对于市场竞争最为直接的世俗反应”[8]。

市场化和城镇化过程中,社会结构出现个体化倾向,而社会主义天然带有大家庭的集体主义价值导向,如何处理这种变动所带来的深刻理论与现实挑战,会是未来一个时期内的突出问题。

(四)网络流行话语:后现代载不动许多愁

所谓“网络流行话语”,是指互联网上广为流传并为青年日常交流所使用的词汇和术语,这些词汇之间往往缺乏体系性的联结和逻辑上的贯通,且具有幽默性和解构性色彩。最近20余年中,尤其是最近10年间,网络流行话语迅速更新迭代是随着移动智能终端普及所带来的一个文化现象,不同于阶级革命话语、民族复兴话语和自由主义话语等成体系的理论思想资源,网络流行话语缺乏体系性、深刻性和稳定性,往往以形式活泼有趣取胜,广受年轻人喜爱,且来去匆匆。网络流行话语带有明显的后现代主义风格。

年轻人中传播较广的网络流行语,作为一种青年亚文化,本身不足为奇。之所以本文将其作为一个话语体系来思考对待,是因为近年来网络流行话语已经开始影响主流话语体系,且出现了由形而神的逆向影响改变。因部分网络流行话语本身带有一定的幼稚化倾向,加之一些网络小众群体获得了超越其实际影响力的话语权,有时甚至会导致主流社会误判。典型案例当属2020年团中央推出的虚拟偶像仅4小时便下线,以及同年五四青年节时B站推出的视频《后浪》引起广泛争论。实际上这些都是网络流行话语渗入主流表达叙事时,遭遇的巨大舆论争鸣和热议。出现这种局面的原因是复杂的,这与国家近年来主动对青年亚文化的引导和改造有关,在交织互动的过程中难免被其反向牵引和影响。

网络流行话语(尤其是二次元文化)的核心特征在于其趣味性和解构性[9],为了有趣往往需要借助一些呆萌化的表达,甚至是故意略显幼稚的风格,这与部分青年人的“巨婴”现象有所契合,如“吓死本宝宝了”等。而其解构性在于,青年人一般仍带有一定的逆反性性格特征,对主流话语体系的解构表达对其仍有一定的吸引力,如“打工人”等。当代中国社会在实现全面小康之后,确实已经出现一定数量聚居于大城市的享有后现代主义价值观的中产家庭及其子女,这也是后现代主义具有一定社会土壤的原因所在。房宁等认为,“实现小康则意味着中国后小康、后现代主义社会的来临”[10]。

问题在于,我们国家提倡的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我们仍需要不断坚持和弘扬宏大的历史使命,我们也仍然面临百年巨变的国际环境以及错综复杂的国内问题。凝聚多数人的共识,培养坚毅担当的“复兴一代”[11],才是我们更重要的任务。对待网络流行话语,我们可以处变不惊顺其自然,偶有佳句有所使用,但不宜被其牵着鼻子走。当代青年人在网络上的活跃与现实中的沉闷往往是同时出现的,现实生活中社交能力下降以及对未来的迷惘依然是他们多数人的真实困扰,他们更需要的是“引领”,而不是“吹捧”。

“时空压缩”是中国当代快速发展的鲜明写照,我们确实同时面临着前现代、现代和后现代的多重社会矛盾交织的问题,后现代的现象和声音存在也是客观事实,但对此也不宜过高估计。笔者认为,中国社会在21世纪中叶之前,主要的矛盾依然是现代性的,即追求强国富民的总体目标依然是绝大多数人的主流选择。中国网民数量很庞大,但网络舆论话语权的分布却是不均衡的,活跃于网络并能主导话语权的其实主要还是一小部分高学历青年群体,其容易带有后现代特征,而整体规模和社会能量还没有上升到主流程度。这会误导各界对中国社会主流心理和心态的判断。两亿多农民工还在辛苦地奔波于城乡间谋求生活改善,“996”甚至“007”是他们工作常态,有限的周末休息时间往往是睡觉和做家务,偶尔上网不过是刷刷视频娱乐消遣,他们并无太多的网络发言争辩的动力和习惯,是实实在在“沉默的大多数”。近年来每到夏季动辄八九百万的高校毕业生还是热捧公务员和事业单位考试,考研人数不断攀上新高,年轻人的主流还是在用努力拼搏来实现物质生活的改善,依然践行着“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箴言。

(五)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青出于蓝如何胜于蓝

通过以上几个常见话语体系的初步剖析,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是马克思主义经典教义,还是西方自由主义,都与当代中国实际社会生活相对隔膜;而中国传统话语或者是网络流行话语,也都很难全面准确深刻地概括描述当代青年的处境。时代依然在呼唤着更先进科学的话语体系,正确的努力方向依然是不断推进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所谓“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指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践相结合,不断形成有中国特色的理论成果的过程。毛泽东思想的精髓是群众路线,党在“七大”正式宣布,群众路线是党的根本政治路线,也是党的根本组织路线。正是有了群众路线,才能“唤起工农千百万”,才能推翻“三座大山”。以邓小平为核心的党的第二代领导集体,及时提出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在“站起来”之后奋力追求“富起来”,全面小康的目标已经实现。

今天我们站在历史的新时代引领青年,必须把握几个关键性的时代背景变化。首先,中华民族历史发展进入了新时代。我们正处于伟大复兴的前夜,中西方之间的竞争日益加剧,国际格局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其次,社会结构日益个体化。随着市场化和城镇化的推进,以及少子化影响,中国社会的家庭规模不断缩小,绝大部分就业者处于体制外,个体灵活就业规模庞大。其三,青年人的日益保守化。不同于秩序大解体时代对青年反叛的鼓励和弘扬,新中国成立之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社会秩序整体平和有序,青年人逐渐受到更多的体制和市场的束缚和教化。

当代真实的生活中,个体难以对抗这种强大的秩序,尊重规则并刻苦努力参加各类考试和学习,才更容易成为竞争中的佼佼者。“读书改变命运”的背后,自然也包含着遵守秩序之意。大流动社会环境下的独生子女,往往经历过流动儿童或者留守儿童的阶段,整体而言“气”不足,缺乏足够的外向型和挑战性群体特征,尤其是在小康物质条件和互联网包裹之下,更容易出现“宅”和“佛系”等温和保守化倾向。大国复兴中的个体奋斗者,抽象政治意义上的“接班人”也是具体市场中的“打工人”,这些角色之间如何衔接?

面对这些时代剧变,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仍需要不断创新发展,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以人民为中心”的时代号召,这是继“以阶级斗争为纲”和“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之后的又一次时代强音。中国共产党的初心和使命,正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和为中华民族谋复兴,民族复兴话语我们之前已经有所剖析,而人民的幸福话语则值得深度挖掘。

“到2015年,非正规就业人员总数已经占到所有城镇就业人员的约四分之三,即四亿人员中的三亿,正规人员则仅占四分之一”[12]。大多数劳动者依然处于社会保障不够周全的状态,其生存发展和扶助救济主要仍是依赖于个人及其家庭。因而家庭生活的幸福感,就具有了极为突出的社会意义和政治含义,人民的幸福生活并不抽象,主要由教育、医疗、住房和社会保障四大方面内容构成。“为人民谋幸福”是一个更容易打动包括青年群体在内的广大中国人的话语体系和切入点,与人们的生活实际感受和迫切要求相符,也传承了儒家的民生导向传统,还有利于弥补民族复兴的宏观话语下的微观关注度不足问题。

二、话语与结构:反映与塑造

(一)话语反映结构:引领青年必须实事求是

话语想要引领青年,必须说到青年的心坎里,而能够说到心坎里的话语,必然是与其真实生活经验感受高度吻合的,所以话语必须反映真实社会结构。所谓结构,就是组成事物的各部分及其相互关系。社会结构,就是社会的各个群体及其关系。这种群体,既可以是阶级的视角,也可以是阶层的视角,还可以是身份政治的,如年龄、性别、种族、民族、地域、价值观等等。马克思说,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所以对人的把握,归根结底是对其所在的社会关系的把握。当前对青年的引领问题上,话语体系至少要直面以下三对关系。

第一,高与低。传统话语对青年的褒扬与现实生活中青年的弱势地位之间的张力。当代中国青年在社会关系网中所处的基本位置,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重大判断。乱世出英雄,自古英雄出少年。深受革命英雄主义事迹鼓舞的中国青年,在新中国成立后却发现几无大仗可打,纵然想当黄继光董存瑞,也缺乏那样的时代背景。太平盛世之下,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有序开展,青年无疑处于整个社会体系的相对较低层级,政治经济文化各个领域的领导骨干都是中老年人。在这样的整体宏观态势下,硬要把年轻人吹捧成舞台上的主角,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也难以唤起他们的共鸣。这就是《后浪》难以得到广泛认同的深层次原因,大多数青年依然生活在学业或职场的巨大竞争压力之下,大多数青年的家庭背景不过仅仅是小康而已,而绝不像影片中所展现的那样后现代和富裕。过度拔高吹捧青年群体,只会激发青年的反感和对话语体系虚伪性的怀疑。

第二,政与社。传统话语对青年政治属性的强调与其现实中更多生活属性的张力。中国共产党是一个革命的政党,建党之初就在组织动员青年方面卓尔不凡,这种动员势必是政治性为主,即使到了新中国成立后的前30年也依然如此。这种政治动员有其合理性和深厚根基,因为无论是军事战争还是计划经济,整个国家都是被高度组织起来的,青年都属于城乡之中大大小小的各类共同体。政治本来就是公共事务,生活在公共群体中的青年自然容易感受到政治的鼓舞和感染。而随着市场化的全面展开,改革开放40余年里中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提升了40多个百分点,五六亿人从农村转移到城市工作生活,其中大量都是青年农民工。城市里的就业者,绝大部分都已经脱离了体制,他们在不同的城市间和不同的公司间高速流动着,他们与国家的联结不再那么紧密,与原有乡土亲族的联系也在下降,成为一个个流动的个体,感受到的更多是小家庭和私人生活,而对宏大的政治叙事,则日渐隔膜。

回归家庭,回归生活,是高度市场化和城镇化之后中国青年的一个基本特征。此外,政治参与日益规范化和理性化,年轻人参与政治生活基本以考取公务员为主渠道,进入公务员体系后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晋升机会极为稀缺。而在体制之外的政治参与机会又受到明显管控和抑制,这虽然有利于国家平稳度过社会矛盾叠加期,但无疑也会增加青年的政治疏离感。

所以,太子丹所欲复仇者,我们切不可理解为仅仅是出于私仇,这之中,实有国恨之意存焉。故此,他对麹武、田光、荆轲三士,于复仇动机反复申明。其中的大义,则与燕国的利益有关,也与对坠诚信而行欺诈的秦国的反抗有关。这层大义,在太子丹与荆轲交心时也透露了出来:

第三,好与难。传统话语对青年未来美好前景的描述与现实中逼仄的生活境遇之间的张力。“内卷”成为近年流行的一个学术词汇,指的是更多的投入却收获了更少的回报,实质就是资源有限的情况下竞争不断加剧[13]。文凭社会确实是现代社会的基本趋势,但中国持续20年的高等教育大扩招带来了巨量的高学历人才供应,尤其是年轻人日益偏好从事第三产业等相对清闲体面的“白领”工作,但我国第三产业的利润率仍低于第二产业,导致相关行业青年的平均薪酬待遇并不高,而这与大城市的高房价形成了巨大的落差。此外,中产阶层特有的阶层滑落焦虑带来了对子女教育的高强度竞赛,使得子女教育成本迅速飙升。现实生活中“六个钱包买房”的窘迫,以及“虎妈狼爸”培育“牛娃”而闹得鸡飞狗跳,这些巨大的焦虑显然难以仅仅被鼓励性的话语所轻易消解,“我太难了”更容易成为青年的心声。这也是2021年国家在生育政策上放开“三孩”的新闻甫一报道,便引发了激烈网络舆情的原因所在。国家考虑的是民族根本长远之计,但青年吐槽的是现实中巨大生存养育压力和个体生活质量等。

正视问题,才有可能解决问题。对困扰青年成长生活的基本难题视而不见,显然不可能赢得青年的信赖。“社会的大流动带给我们繁荣、活力和自由,但社会的低组织化却容易产生恐慌、涣散和混乱”[14]。当网络青年作家群体在遭遇平台公司相关“霸王条款”时,需要的是国家和组织的帮助、支持和权益保护,而不仅仅是每年评选表彰几个网络先进人物。当外卖配送员和快递骑手在劳务派遣等雇佣制度下劳动保障权利得不到有效伸张时,需要的是政府的政策法规和各种救济补助。

(二)话语塑造结构:直面问题并能指明出路

人类社会不同于自然界,人有思想会思考,经过思考反思之后的人会改变自己的行动,所以先进的思想可以整合人心、消弭冲突。处于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转型叠加期的发展中国家,特别容易遭遇社会冲突与动荡并丧失多年积累的发展成果,所以尤其需要先进的思想和话语来实事求是地重新理解社会现实,化解冲突,增进和谐。

中国社会结构一些基本变化如上文所陈述,涉及现实中客观存在的城乡关系、工农关系、区域关系、脑体关系、民族关系等,而如何看待这些关系尤其是差距,则完全是主观的。历来崇尚大家庭与平等观念的中国,自然不会提倡城市歧视乡村、工人歧视农民、东部歧视西部、脑力劳动者歧视体力劳动者、汉族歧视少数民族,因为这样做只会加剧社会冲突,只会瓦解中华大家庭。而失去了大一统的国家,人民必然面临着四分五裂和内战不已。所以正确的做法不是漠视现实,而是正视差距、抑制分化,全力以赴实现共同富裕。

直面当代中国青年实际的生活境遇和发展困境,少一些浮华的“骈文”,多一些文以载道的“古文”,是文风和话语转变的一个契机。共产党信仰共产主义,但100年前的绝大多数中国农民都是不识字的文盲,难以理解深奥的共产主义,共产党人提炼了“打土豪分田地”六个字,就将共产主义通俗简要地告诉了中国农民,共产党是穷人的党,是为穷人谋福利的党。好施小惠,必然言不及义;切中要害,自然言简意赅。

首先,青年面临着资本和市场的巨大压力,引领青年的话语应该节制资本,保护劳动。人首先要生存,今天青年的生存问题主要是在市场中寻找机会,受到资本的雇佣。共产党首先还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在劳资关系中要旗帜鲜明地保护劳动者的利益,节制资本是维持资本长期健康发展的根本方法。否则共产党在民营企业的党建就失去了根本和方向,成为角色模糊的存在。

其次,青年面临住房和教育的高额成本,引领青年的话语应该提高福利降低谋利。社会主义以社会大众的利益至上,人民的幸福生活首先是安居乐业,先安居后乐业。房价居高不下,无论如何不是社会主义优越性的体现。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与户籍人口城镇化率之间相差约18个百分点,大约2亿多人,主要就是进城务工的农民工无法真正在城市里安家。如今他们当中一半以上都是80后90后的新生代农民工,无法落户的根本原因还是住房问题,这种局面必须有顶层设计上的根本擘画。70多年前,“打土豪分田地”六个字引领亿万农民跟党走;今天的城市里的“田地”就是房子,谁能给青年人更低廉舒适的房子,谁就能真正赢得青年人的人心,这也是城市中国的一次“新土改”,涉及共产党长治久安的百年大计。高额的房价中相当部分利润还是地方政府和开发商获取,降低房价会倒逼地方政府提高效率压缩规模,减少不必要的开支。房地产企业本身并不是事关民族复兴的高科技企业,在这个领域集聚过量的社会资源是本末倒置,也有必要适时调整。实质上,降低房价就是地方政府和房地产企业减少谋利,向青年人大幅度让利,增加其社会福利。房子本身就是半公共产品,带有社会福利性质,我们需要更大的利益调整。

子女教育的高额成本,源于大量的课外辅导和培训,而之所以出现此类状况,深层次涉及的是公立中小学校优质教育资源的供应不足。这与过去一段时间对学生“减负”的过度提倡,以及受到西方公立教育仅提供最低保障水平产品的误导有关。而忽视了中国公立教育一向是提供最优质的教育资源,且应起到维护社会公平的重大调节作用。缓解中产阶层青年群体的子女教育压力,根本之道还是将学生们大量的时间留在校园里,让学生之间的竞争主要在校园内凭借统一的环境条件和个人努力奋斗展开,而不是推到校园外任由家庭的经济资本一决高下。对此,习近平总书记在2021年6月初视察青海时就明确指出:“孩子们放学后,得有人接得住啊。首先这件事要由学校来办,学校不能把学生的课后时间全部推到社会上去。学生基本的学习,学校里的老师应该承担起来。不能在学校里不去做,反而出去搞校外培训了,这样就本末倒置了。现在教育部门正在纠正这种现象。当然,如果孩子们还有时间精力,来到社区里,引导他们做一些符合兴趣的事情,这种形式也很好。”[15]

其三,青年面临社会个体化和“信息茧房”的双重裹挟,引领青年的话语应促进组织交往、弱化个人主义。在城镇化、计划生育、高等教育扩张和高房价等多重因素共同作用下,中国的人口增速明显放缓,社会生育率不断下降,家庭规模持续缩小,加之社会大流动的助力,整个社会的个体化倾向日渐明显。而移动智能手机的普及以及人工智能算法的推波助澜,使得人们日益陷入自己的“信息茧房”,大家看到的都是自己想看到和感兴趣的,从而不断强化个人偏见。这样的演变趋势,既不利于青年人的社交、婚姻和公共服务,也不利于青年个人的心理健康和成熟成长。面对这样的局面,引领青年的话语需要特别推动促进线下人际交往和组织集体活动,培养提升青年人的社交能力和公共意识。“群体性互动学习”[16]的实践效果是优于个人网络学习的。沉迷于智能手机的无限推送中,已经是一种老少通吃的高度成瘾现象,大家并非不知道其危害,只是苦于难以自持,需要外界“理想共同体”[17]的帮助和克服。

三、结 语

当代中国青年的话语引领工作面临的核心挑战就是如何“名实相副”,又能“以名塑形”。革命时期的话语策略与当代和平建设时期的大背景相去甚远,青年与国家社会的基本关系态势都有了根本转变,若再简单固守原有话语体系,即使不被认为是过时的,也往往难以触动青年。民族主义话语体系有利于凝聚人心,在波云诡谲的国际斗争中屹立不倒,但也面临着对微观个体关注度不足的弱点。自由主义的话语体系百年来始终水土不服又不肯改变,昧于大势而终难有所成就。网络流行话语只能快意于一时,而终难担当引领青年之大任。

真正能够引领青年的话语创新,还是实事求是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发展方向。它立足于当代中国青年的现实处境和主要矛盾,从历史使命、政治经济社会角色和网络技术条件等多角度入手,正视青年的实际地位,解决青年的现实困难,指出青年的奋斗方向。实事求是,是我们党的基本思想方法、工作方法和领导方法,在引领青年的话语策略上,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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