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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潮阳县志》述评

2020-12-31张保见

关键词:修志志书

张保见

(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潮阳秦至西晋为揭阳县地。晋安帝隆安元年,分东官郡揭阳县地立义安郡,于海北置潮阳县。隋属潮州、义安郡。唐初,属潮州。高宗永徽元年,省潮阳入海阳。睿宗先天元年,复置于临昆山。宪宗元和十四年,潮州刺史韩愈定潮阳县治于新兴乡。宋高宗绍兴二年,废入海阳。十年,复置。明洪武二年,隶潮州府。嘉靖四年,析隆井都三分之一,大坭、酉头、惠来三都,及海丰之龙溪一都,置惠来县。四十五年,析洋乌、黄阬等三都置普宁县。民国22 年,析两英圩及四美、古溪等18 乡(村)成立南山移垦委员会,民国24 年,改称南山管理局,1950 年撤销。1983 年隶属汕头市。1993 年,改县级潮阳市。2003 年,撤销潮阳市,分设潮阳区、潮南区。向为南国剧邑,有海滨邹鲁之称。

隆庆《潮阳县志》十五卷,十二万五千余言,黄一龙修,林大春纂,邑诸生林大达、陈由衷、林灵芝、陈达衢、萧端渐分校。黄一龙,字云卿,晋江人,隆庆三年抵潮阳县,在任作为,有益地方,事见光绪《潮阳县志》卷一六。林大春,字井丹,潮阳人,官至浙江提学佥事,清正廉直,具文史才,有《井丹诗文集》十八卷,参看乾隆《潮州府志》卷三八。对于隆庆《潮阳县志》,目前仅见到一些带有提要性质的简单评述,或通俗性的介绍文字①参看饶锷辑,饶宗颐补订《潮州艺文志》,《岭南学报》4 卷4 期,1935 年;李默《广东方志考略》,吉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吉林省图书馆学会编印,1988 年版,71 页;金恩辉、胡述兆主编《中国地方志总目提要》,汉美图书有限公司,1996 年版,19-32 页;吴勤生、王琳乾主编《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资料库藏书叙录》(上册),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资料征集委员会编印,1997 年版,55 页;编委会《潮阳文史》第15 辑,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东省潮阳县编委会编印,1998 年版,76 页;陈泽泓《岭表志谭》,广东省人民政府地方志办公室编印,2013 年版,533-534 页。,缺乏专题研究。

潮阳县志书,明代之前无考。永乐年间,“遂敕内臣,分行天下,颁降凡例,监督诸邑纂修志书”。潮阳县奉令,延聘张寿、曾传、赵瑀等,依据《修志凡例》,“旁搜博采,考古证今”,书成进呈,是为永乐志。永乐志于“其名胜古迹向之失于收辑者,兹得按而录之。惟境内人物,若文人才子,义夫节妇,凡有关于教化之类,多存名失实,世远人亡,可胜痛哉!然仅有可据者,因得撰次列传,类编成书”[1],资料匮乏,具有草创特点。

景泰五年,潮阳令何晟等任命李德、尹克赞、曾杭、林永熙、林子仪、庄呈龟等人,“一遵钦降凡例,朝夕纂修,旁求旧志,参互考订。失于简者则益之,过于烦者则损之。其益之损之,务求合乎至当之论。有其实则收之,无其实则去之。其取之去之,岂有一毫容私于其间哉”[2],广搜资料,力求允当。次年稿成,惜未得刊刻。所云“旧志”,疑即永乐志。又,钟仕杰成化年间修志时,云“一旦乃出天顺五年朝廷遣官所采志书遗稿一帙”[3]。天顺年间未见潮阳修志记载,且景泰末至天顺五年,仅隔7 年,此遗稿,疑即李德等人景泰所纂。

成化十三年,钟仕杰受潮阳令吴谷委托,在天顺所采遗稿的基础上,“旁求旧志以补其全,质金石之刻以正其误,询儒宿之言以证其实,广耳目之所及以详其事,损其重复,增其缺略,删其不宜书,述其所当书,复于各目之下,僭加小序以润色之”[3],利用旧志,搜求金石文献,采用口述资料,作序于各目之下,次年成书,是为成化志。二十二年,王銮莅政潮阳,欲求地志,以观邑情,询诸其间,“佥曰自古逮今,未有成书刊行于时”。次年春,“乃于邑故教授钟仕杰家购出残稿一帙,目之教授君亦尝纂辑品第,忆必力有不逮,而未成书也”[4]。张注阅后,评钟仕杰书“虽云登载之详,未能无遗漏也”,承认其载录广备,但仍存在遗漏现象,“且又未经刊梓,继以笔削者多,志尚不一,以故繁简失宜,先后失次”,这些问题,导致“散佚者又多焉”[5]。是成化志未尝刊行,藏于钟仕杰家中,弘治初已残损严重,王銮甚至疑其为未成稿本。

弘治元年,王銮礼请张注、刘寅、戴冏三人,“重阅传记,旁采见闻,因略以致详,推旧而为新,门分类别,诠次成编。凡为卷有八,为目有五十焉”,在钟仕杰所纂成化志基础上,修成八卷五十目的弘治志,具有纲目体志书特点,“其县治沿革之由,学校开创之盛,贡赋物产之宜,人材宦迹之著,以至风俗之淳厚,节义之昭明,诗文之富丽,庶乎一览而必见”[5]“而潮阳之封域山川,风俗人物,贡赋科第,行义文章,备登具载,炳炳可观”[4],略有自矜之嫌,然可窥其叙事门类齐备,体例谨严之大端。

弘治志历正德、嘉靖,凡六十余年,已“岁久书残,往事湮没。且地有分隶,政有更张,生齿之登耗或殊,则壤之均赋渐异,名宦则接踵于前,才贤则辉映于后”“至于流寓于潮,如宋丞相、邹将军诸君子,其精忠全节,耀日月,亘古今,而不可泯灭者,乃表彰弗逮,尤为缺典”[6],时光荏苒,后事未记,且于前事存有漏落缺憾。嘉靖三十八年,再度编修潮阳县志,是为嘉靖志。嘉靖志“当时秉笔者,或谀文爽实,或浅近而弗经”,观念扭曲,史实不确,文笔粗陋,荒诞不经,存在重大缺陷,“观者病焉”[6]。

隆庆初,潮阳令黄一龙“公余阅志于邑之别署”。据隆庆志于卷首序文结尾自注文“谨按:成祖及景帝朝俱尝奉敕修志,书成进呈,副在有司。今其书已无可考,所存者只此二序而已”,是隆庆初,永乐、景泰二志已佚,疑黄一龙所阅或即成化、弘治志残本及嘉靖志。是潮阳县志明代所修凡六。永乐志、景泰志虽不传,从潮阳县修志历程看,诸志存在承递关联,二志事实上被后起诸志借鉴,并有所吸收利用,为潮阳志书起始源头。成化志、弘治志清初已不传,今仅序文得见。嘉靖志则完全湮没于历史长河中。所存者,惟有隆庆志一部。

中国修志传统历史悠久。地方志具有百科全书的特点,地方性资料丰富,明清时期,已成为地方官员了解风土民情,因俗为治的必备文献,纂修志书,也被视为重视文教,淳厚风俗的一个重要政绩。黄一龙感“潮阳旧有志,岁久而湮”,故“自予初入潮时,即有修辑之议”,会地方不靖,武事民政纷扰,无暇顾及。

隆庆五年,县内渐次安定,文化修举,“诸有志艺文之士,稍稍复其故业”,黄一龙于政事之余,决定修志。隆庆《潮阳县志》为我们保存了这次修志较为完备的资料,为研究明代方志纂修的组织工作,提供了样本,从中我们可以大体了解明代修志具体进展情况。

首先,修志须完成的行政报批程序。列出修志原因,“本县旧志原系嘉靖三十六年修刻,迄今十有余年。近又分设普宁县治,沿革建置详略不同。兼以数年叠遭寇乱,中间户口登耗,财赋赢缩,田土荒闢,川原变迁,村落聚散,市镇虚实,人才盛衰,风俗美恶,视昔相去,不啻倍蓰,即依旧志翻阅,茫然无所考证。若不及时收辑,恐益散佚无传”[7],旧志历时已久,其间事故众多,变迁较大,必须新修志书,才能清晰这些情况。因而写成修志状,并呈报上级。自潮州府、分巡潮州道、提学道、分守道,以至广东按察司、广东布政使司,到巡按监察御史、提督两广都御史,逐级上报,争取各级官员的批准和支持。

其次,修志经费来源。志书修纂,耗时耗力,纂修人员开支,采访辑录人役,笔札纸张等,所费不赀,没有充足有保障的经费,志书编修大都无从谈起,或半途而废,或不得刊刻,从而导致散佚。黄一龙修志,明确“其敦请乡士夫礼币,并合用生儒书写人役,及各项笔札、工匠等费,俱拟于本职自理词讼脏罚动支”,分守道批文称其“以脏罚而纂邑志,非但见留心于文献,抑知其奉例积谷之有余力矣”[7]。这表明,明代县志编修,经费应当来自地方自筹。潮阳此次修志,经费以脏罚款项充,来源是有保障的。

第三,修志资料来源。黄一龙下发公文,“移檄学宫及所属守御司场诸职事,令其悉稽故实,以备参核。下逮里胥耆旧,各指陈其乡土兴衰聚散,以及陵谷险夷变迁之故”[7],自学校师生,各级属官职事人员,下及里胥,地方耆旧,凡能搜集资料,助力顾问者,都动员起来,“蒐纪传于子史,考遗文于金石”[8],“自历代以来至今止,各年应纪事迹,与前志该载不尽者,逐一博访详订,汇成刊刻”[7],凡是与修志有关者,都尽可能展开最广泛地搜集,力争巨细靡遗,古今齐备。

第四,修志人才的任用。黄一龙广泛搜求寻访具有修志才能的人员,最终决定礼聘致仕家居、道德学问享有盛誉的乡绅林大春任总纂,学宫诸生任分校。从事后情况分析,这次人员的聘用,是较为成功的。

由于经费有保障,前期准备充分,聘任人员学养丰富,研讨编纂认真负责,隆庆《潮阳县志》进展较为顺利,用时五月告成。首列诸序文及修志移文,交待县志编修统绪,本次修志历程。次绘县境图,并加以序说,明分野形胜四至。正文分为建置沿革、县事二纪,统其大端;职官、选举、恩命三表,考索历代治潮人员,及显示人物之盛;舆地、民赋物产、风俗、官署、坛庙五志,备述地理风土、典章制度;名宦、乡贤、列女、流寓四传,以表彰人物;文辞一志,以系艺文。文末有后序。条理分明,首尾完备。全书主体部分分以纪、表、志、传四体,纲目谨严,是典型的纪传体志书,与前修诸志相比,变动较大。这是有明一代潮阳县编撰的最后一部志书,具有集大成的特点。

隆庆《潮阳县志》也是保存至今的第一部潮阳县志,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黄一龙认为:“其事核,其文雅,其矩彟远宗乎《史记》,其书法谨严于《纲目》,采索无遗,品评咸当。”时人评此书:“上下二千载间,搜辑靡遗。其体裁略仿古编年之法,自成一家,不类时作。其遣词平易易知,无佶屈聱牙之态,而意自隽永。其间所为论著,尤根极理要,参酌时宜,可以证今垂后,非徒事剿袭为纸牍之空言已也。”[6]虽略有过誉之嫌,然叩问其书,并非全为谀辞。

不同于以往潮阳所修志书,隆庆志修成后即得以刊刻,是为隆庆刻本。其后明清易代,罕见流传。晚清民国时期,一度认为“今已无完本,清《学部图书馆方志目》著录者,仅存一至五卷云”[9]。隆庆刻本完帙,现仅宁波天一阁收藏两部,香港大学冯平山图书馆收藏一部,四册,白口,单鱼尾,半页十行,行二十字,“其雕版、印刷俱属精良,非一般志书可比”[10],属于珍稀善本志书的范畴。另有台湾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图书馆善本室收藏清抄本一部四册。1963 年,上海古籍书店依据天一阁藏本影印后,世人才得以逐渐能够较为便利地一睹芳容。

全书考辨扎实。卷一建置沿革纪,依据时代,摘引史实,依次陈述所隶属高层政区,或直属政区,落脚于本县治地,及分合析置情况,是我们目前能够见到的系统考论潮阳县沿革的最早史料。林大春自言“追惟其故,已不可考矣,而遗文剥落,往往散逸于颓墟宿莽之间。余是以特为之序次其略如此,而于疑者阙焉”,言必有据,疑以存疑,颇见功力。这其中,又以明代建置论述最详,体现了地方志当代性的特点。卷二县事纪,举凡历史时期潮阳发生的重大政治、经济、军事及名宦、旱灾、洪水、飓风、地震、山崩、物产等,无不一一广搜史料,详细考辨。在制作职官表时,林大春云:“按:宋朝长吏,旧志仅载一人。予既详考增补之得十人,又于东山厓石上题识得元丰、大观时孙、李二人,并丞、簿、尉职名凡十有八人。”考辨之态度,取得的成绩,于此可见一斑。

隆庆《潮阳县志》叙每一事类,其首有序,结尾有按语,针对较为重要史实,间有论议其间,史论结合,是本书一大特色。这种修志模式,争议较大。支持者认为:“是志为文畅达、隽永,并以‘按’‘林子曰’‘论曰’‘颂曰’等为题,对若干史事或考其沿革,以明背景;或予以评论,所言洽当,发人深思,堪称特色。[10]”反对者则云:“是志各卷开头均先作叙述,再作论颂,以明作者之志。所作论颂,致褒贬之意,多为虚论,不合志书述而不作的宗旨。[11]”今综括全书,林氏所作论颂皆有依据而发,并非空言。明代志书编修制度逐渐完善,修志蔚为大观,在此实践过程中,有关修志宗旨、编撰体例的讨论史不绝书,修成志书也是良莠并呈,类型多样。揆之林大春著述之本,有效法司马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初衷,以资治、教化为目的,符合地方志经世致用功能,尽管有刻意模仿之弊,也有可以出于同情之理解的地方。以今人观念绳之,确实有些议论浅近,部分较为陈腐,但目前学术界存在的这种脱离历史场景,以今人吊打古人的风气,笔者以为似有重新检讨的必要。

如前文所述,隆庆《潮阳县志》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明代县志兴修的完备样本,举凡修志程序、资料搜求、组织分工、指导思想、经费筹集等具体情况,皆清晰可辨,有踪可寻,对于研究方志史,具有较高的参考价值。

作为存世完备的第一部当地志书,隆庆《潮阳县志》还是潮阳地方文献资料的渊薮。全志分门别类记载潮阳县境域分野、建置沿革、重大事件、历代官员、科举学校、地方荣誉、山川原隰、户口赋税、物产风俗、官署坛庙、名宦乡贤、列女艺文、流寓仙释等,包罗万象、内容丰富,实际上具有总括地情人文的特点。这些内容为从事地方史及各类专题研究提供了史料帮助。并且这些记载或是目前有关潮阳的最早或较早的史料,或是具有系统完备的考辨特征,部分资料具有不可替代性,价值很高。如建置沿革志所述明嘉靖四十五年,普宁县详细的建置因由、具体立县情况,是我们目前能够见到的最早的有关详细史料。又,“民赋物产志‘户口’门记载嘉靖年间畬户捕户数、疍户数,后志均失载,是研究明代广东少数民族的重要资料”[11],“风俗志中有关邑西北山中畬户及西南江上疍户之叙述则有助于民族史之研究”[10]。

隆庆《潮阳县志》可弥补正史等记载之不足。县事纪记载文天祥在潮阳活动以及被捕的详细经过,可补《宋史》二王纪及文天祥诸传记载的缺略。潮阳备倭,始自洪武时期。永乐时期,有明确海上征伐倭寇之记载。嘉靖三十八年,“十月,果有倭奴三百余人,从海口烧船登岸,旦薄城下,为乡兵所击,不敢近,因散掠凤山、钱冈诸村里而去”,倭寇始入潮阳。是后至四十三年间,屡为患。这些倭难,县事纪均有详细记载。难能可贵的是,对于倭寇问题,林大春并没有仅仅停留在记述层面,而是进一步的深入分析其因由,“漳、泉、温、台与土著亡命之徒,往往逃遁海盗,勾引倭奴,深入为患。论者谓祸始于巨室之通番,继于小民之接济,而成于巡哨官军之首鼠伏匿不敢战”“倭奴始入寇也,实起福建,而炽于江南,类多徽、浙、闽、广下海之徒,勾引一二真倭为酋首,而自髡以从贼”。这些记载,可补《明史》及其他有关倭寇史料之不足,可供治“明代倭寇史者参考”[10]。

隆庆《潮阳县志》的有关记载能为地方治理、乡土教化、经济开发提供参考或依据。如舆地志有关潮阳县修城与治河,增加防护,改善交通的具体做法。林大春在恩命表中说:“余之为是表也,非独以昭彝典、重王言也,盖一表而数善集焉者也。是故推恩祖父,所以广孝也,而亦所以劝忠;垂裕后人,所以报功也,而亦所以象贤。赈饥之奖,行重义也,而仁存乎其间矣。济边之赏,厚足食也,而教行乎其间矣。”内含地方上获得朝廷封赠者及敕旌义民,如郭吾,“贵山人,天顺三年,以岁荒输米四百石,奉敕奖谕”。以及乡贤、名宦的言语事迹,在推行乡土教化、治理地方等方面,都有可取之处。有关山川古迹等的记述,能为推进地方文化产业、旅游事业发展提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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