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国》：大清版《鲁滨逊漂流记》

○韩田鹿

《夜叉国》是《聊斋志异》中的名篇，以往我们都是把它当做鬼怪故事来读的。而换上人类文化学的视角，则这篇故事立刻就散去了荒诞不经的色彩，呈现出一种斑驳原始的韵味。

而与其将产生于同一时代、描述同一类事件的《鲁滨逊漂流记》相比较，则其中所透露出的文化信息，就更令人深思。

故事发生在康熙年间，主人公徐某是交州的一名商人。他在一次南海的经商之旅中忽遇风浪，乘船漂流到了一座山深林密的孤岛。

徐某走进山中，发现山谷两侧布满山洞，其中传出类似交谈的声音。他凑近山洞探头一看，只见两只狰狞的夜叉正啃食着一只鹿。

徐某在即将被吃掉之际，把随身携带的肉干献给两只夜叉。两只夜叉品尝后十分满意，又招来其他山洞中的夜叉分享。

之后徐某学会了夜叉语，娶了一个母夜叉为妻，这个母夜叉还给徐某生了两男一女。故事的结局是弟弟文治武功，挂上帅印；妹妹力大无穷，助夫君成就功业；母夜叉上阵杀敌立功无数，被朝廷封为夫人。乍一听，这好像是个古代魔幻故事。不过，当我们拨开笼罩在其表面的神怪色彩后，就很容易发现它与《鲁滨逊漂流记》的异曲同工之处。

从作者角度讲，《夜叉国》的作者蒲松龄与《鲁滨逊漂流记》的作者丹尼迪福生活在同一时代。从作品的内容讲，《夜叉国》写的是商人徐某在海外野人部落历险的故事；《鲁滨逊漂流记》写的是一个英国商人鲁滨逊在海外荒岛历险的故事，与他打交道的主要也是野人。

甚至他们所到的地方也大体在同一区域内：《鲁滨逊漂流记》所说的小岛在“东印度群岛”，就是《夜叉国》所在的南洋，也即是今天的东南亚诸岛。夜叉一词来源于佛教典籍，指的是一种相貌令人生畏、半神半兽的生物，但在中国唐朝以后的观念中，早就用来指称周边的土著民族。

但二者的差别也是明显的。这些差别归于一点，就是徐某和鲁滨逊精神气质的不同。

鲁滨逊一直是以一个征服者的精神姿态出现的。他对野人也曾充满恐怖之情，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典型西方式的对野蛮人的蔑视与仇恨。他杀死了前来小岛的那群野人，解救了几个野人并将他们变成了自己的忠诚奴仆。他基本上就是西方大航海时代殖民主义者的文学写照。而徐某一直是以顺应者的精神姿态出现的。他交出口粮来保命，作为厨师融入集体，娶母夜叉为妻，共同参加节日，又和母夜叉生下孩子，一切以和为贵。

但我们从鲁滨逊的所作所为可以推测出，若是鲁滨逊面对夜叉，一开始也可能会靠做饭保命，但之后的行动肯定会有所不同——从想方设法除掉夜叉，到夺走珍珠回国发财，到向他们传授所谓文明而一步步同化他们，都有可能。截然不同的精神姿态，是《夜叉国》与《鲁滨逊漂流记》的最大差别，其中折射出的，则是中西文化的巨大差异。这也是为什么中国的航海故事大多是郑和下西洋这样的和平佳话，而西方的航海故事则总是伴随着战争与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