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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转”、“发现”和“灾难”

2020-12-28杨一然

戏剧之家 2020年35期
关键词:麦克唐纳马丁

杨一然

【摘 要】在英国文学创作环境中,悲剧主题一直是影响历代作家写作的重要因素。马丁·麦克唐纳深受悲剧主题的影响,在其创作的《枕头人》中也可寻到亚里士多德《诗学》中的悲剧因素:反转、发现和灾难;与此同时,亚氏的“净化说”也在文本中得以体现。本文在分析《枕头人》的基础上,从悲剧的反转、发现和灾难出发,深入阐述剧本的悲剧内涵。

【关键词】马丁·麦克唐纳;《枕头人》;悲剧因素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35-0036-03

马丁·麦克唐纳(1970年3月26日-)2003年发表的剧本《枕头人》,自问世以来,便凭借其成人世界的殘忍与阴郁,和孩童般天真又希冀的黑色童话,吸引了众多观众走进剧院,受到广泛赞誉。《纽约时报》指出:“令人激动……一部炫目的黑色喜剧。”《伦敦标准晚报》评价道:“马丁·麦克唐纳,一个暗黑童话领域的恶趣味大师。凭借《枕头人》这部充满了迷乱如噩梦般故事的剧作,他写成了自己的‘格林童话。”国内文艺评论家李静认为:“总有一丝爱的光芒明灭在废墟之间,就像是松软的枕头人的泪水,善良而虚空,悲伤而温暖。”

国外对《枕头人》的研究主要围绕剧本中寓言故事的寓意及文学作品中的正义所指进行讨论。寓意方面,他们提出了道德和逻辑的绝对不可能性;正义性方面,又对文学的正义性进行了新一轮的讨论。

而与国外学者相比,国内学者就文学艺术作品的社会责任方面进行了阐述:除了消遣与娱乐之外,文学艺术作品是否该对一些事物负责,特别是政治与道义的责任;或是立足于暴力主题,分析文章互文性。

国内外立足于不同层面的多种解读,为读者提供了全面而又深刻的认识。然而,悲剧影响我们情绪的两个最重要的方法:“反转”和“发现”,及第三个要素“痛苦”或“灾难”仍然尚未被进行研究。剧本中的悲剧如何进行阐述?其中的反转、发现和灾难又是如何体现?最终达到的目的又是什么?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观演人对剧情的理解,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其无法与角色产生共鸣。本文将在研读《枕头人》剧本的基础上,通过分析《枕头人》中反转、发现和灾难的运用,深入探究剧本中的悲剧内核。

一、反转

正如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所说,“反转”是事物从一个状态转向相反的方向,这符合或然律或必然律。麦克唐纳在这部作品里运用了多重反转的方法,利用读者的惯有思维和对暴力的厌恶,在卡图兰描写的寓言故事中和卡图兰所处的真实世界里有着不同体现。

(一)寓言故事中的反转

《枕头人》的行文里,寓言故事作为线索贯穿于作品当中。其中《小苹果人》作为第一个出现的寓言故事,其故事的突然反转为读者奠定了整部剧作的基调:暗黑、悲哀而又怜悯。从小遭受父亲虐待的小女孩,用几个苹果刻成几个苹果人,提醒父亲不能吃。而她自以为是的父亲并没有听进女孩的劝告,直接将几个苹果人吃了下去,殊不知,苹果人里暗含着剃刀片,父亲痛苦地死去了。

在读者惯有的思维里,施暴者被惩罚,受害者在得到正义的帮助下获救更符合现代作品的走向。故事却在这里发生了反转。作为受害者的小女孩并没有得到救赎,而是以同样的方式被苹果人所杀。所谓的正义的帮助并非“免费的午餐”,因为受害者在遭受苦难的同时,也对施暴者处以暴行。

卡图兰:这种故事结局,应该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父亲遭到了应得的报应和惩罚。可故事还在继续。

图波斯基:可故事还在继续。女孩在夜里醒了过来,几个苹果人走到她胸口上,它们把她的嘴掰开,对她说……

卡图兰:你杀了我们几个小兄弟……

图波斯基:你杀了我们几个小兄弟。于是它们钻进她的喉咙。女孩被自己的鲜血呛死。故事结束。

无独有偶,将剧情推向高潮的《小耶稣》剧情中也充满了反转。宗教向来是西方文学中最常见的议题之一,而多数与宗教相关联的故事都得到了神的恩惠,但《小耶稣》则不然:一个笃信自己是基督再生的小女孩,在遭遇父母的车祸后,辗转到了养父母家,却被施以暴行。小姑娘受尽各种折磨,在有刀伤的情况下,竟神奇地活了下来,仍然坚持要做耶稣。养父母怒不可遏,最后把她放入棺材。故事进行到这里,这位小姑娘看似已经经历了一切成为耶稣前要历经的磨难,她即将要成为耶稣,但并不然。在其被埋入地底的三日里,除了一个瞎子,并没有人路过她的坟墓,最后她留下的,只有抠抓棺材的沙沙声。

(二)真实世界的反转

卡图兰向来以自身小说的黑暗故事和其中猝不及防的转折为豪,但他的生活其实也是充满了反转。第二幕里,遭受严刑逼供的卡图兰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哥哥迈克尔,他再三央求迈克尔发誓,证明自己没有杀害三个无辜的儿童。他患有精神疾病和受到脑部创伤的哥哥按照卡图兰所说的做了。但实际上,迈克尔正是模仿卡图兰小说作案的杀人犯。而家中搜查出的脚趾头也的确是迈克尔所藏。

迈克尔:不是。我觉得我藏得很好。

卡图兰:什么藏得很好?

迈克尔:那装男孩脚趾头的盒子。

二、发现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提到,“发现”这个词本身所暗示的,是从不知到知的转变,和由这个“发现”而导致或爱或恨的关系。发现最好的效果,是与反转同时出现。《枕头人》中,发现和反转几乎都是同时出现,有发现即带来新一轮反转;同样的,对卡图兰身世背景的单方面发现和互相发现,也推动了警官们对卡图兰的情感变化。

(一)发现和反转的同时出现

在前面,我们谈到了现实世界里的发现,即卡图兰对迈克尔虐杀行为的发现。卡图兰崩溃至极,他的创作观念和世界观遭到了冲击:他突然发现文学作品并不仅仅只是一些文字,他开始怀疑“作者的唯一职责就是讲好一个故事”的合理性,也开始质疑,自己的作品是否应该对已经受害的孩子和父母负责,对看过故事的读者负责,或是对整个社会负责。显然,卡图兰得到了答案,他与哥哥迈克尔和解,为他轻声讲睡前故事,这是对迈克尔最后的温柔,在迈克尔睡着后,卡图兰用杀死父母的方式了结了他的生命,自首为他背负罪名。故事的反转在这里出现。的确,迈克尔对前两个孩子进行了虐杀行为,但最后一个消失的哑巴女孩并没有像《小耶稣》故事里的女孩那样受尽折磨后孤立无援地痛苦死去,而是被染上绿漆,成为了《小绿猪》里与众不同的那一头“小猪”。正因如此,警官图波斯基和埃里尔才得以知道,真正的凶手并非卡图兰,他只是一个顶罪的人。

图波斯基:他们找到她了?

埃里尔:是的,他们找到她了。

图波斯基:她已经死了,对吗?(埃里尔站在门口。)

埃里尔:没有。(卡图兰恐惧地将头埋入双手。)

图波斯基:她还活着?(埃里尔朝门外打着招呼。一个八岁左右的哑巴女孩走了进来,她的脸、头发、裙子和鞋都被漆成了鲜绿色,她快乐地微笑着,用手语向两人问好。)

(二)单向发现与双向发现

审讯过程中,警官图波斯基和埃里尔发现了卡图兰的悲惨身世:父母以虐待哥哥迈克尔的方式,培养他的写作才能,并且屡次欺骗他。了解亲生兄长遭受的非人般的待遇后,卡图兰痛下杀手。在深夜,他将父亲用枕头闷死,后唤醒母亲,待其看到父亲的尸体,又以同样的方式捂死母亲。但即便如此,遭遇七年毒打的迈克尔,也还是落下了心智上的疾病,无法融入正常人社会,间接导致了后续儿童虐杀案的发生,而卡图兰对自己和对哥哥的愧疚又导致了其亲手杀害自己的哥哥。于是,警官对卡图兰产生了怜悯之情。

剧中,警官图波斯基与埃里尔似乎是有着间隙、时常进行争吵的搭档:图波斯基不满埃里尔的暴怒和对嫌疑人的暴力问询;埃里尔愤然于图波斯基的迂回和以权势压人,但双方都一样拥有着不可磨灭的过去,即与儿童相关的故事。于是在审讯卡图兰时,双方对儿童虐杀案嫌疑人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实际上,图波斯基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爸爸,他的孩子去河边玩耍时溺死,再也没能回家。他儿子的突然死亡,就如同《枕头人》故事的翻版:故事里,无数在成年生活中历经磨难的男人或女人选择自杀,在动手的那一刻,枕头人会让他们等一等,回到那人的童年时代,回到可怕的生活还不曾开始的时候,然后劝孩子们自杀,以此来逃离未来现实生活的苦难——因为孩子的自杀,只会被理解为是意外事故。正因如此,图波斯基对卡图兰的态度是爱恨交加:卡图兰的故事给予了图波斯基一定的宽慰,早逝的儿子在某种意义上获得了解放,从未来的可怕生活里得到了解放;但这代表着他相信了卡图兰的故事,而世界上可能有千千万万个相信卡图兰故事的人,他们也许会模仿犯罪;或者,卡图兰本人就是将故事变为现实的恶人。

同样的,埃里尔也拥有着悲惨遭遇。在他八岁时,父亲经常对他进行性侵行为,最后,他用枕头捂死了这个折磨了他整个少年时期的凶手。于是,得知卡图兰的故事后,警官埃里尔产生了同感。

三、灾难

《诗学》中这么写道,“反转”和“发现”是情节的两个要素,第三个要素是“痛苦”或“灾难”,即具有毁灭性或痛苦的行为。

事实上,整部作品的所有故事充满了痛苦,或者说是一场灾难。不论是为卡图兰“献身”而受了多年折磨的迈克尔,或是为拯救哥哥迈克尔而杀害父母的卡图兰,抑或是有着亡儿之痛的图波斯基和遭遇性侵的埃里尔,更不用提被虐杀的两个儿童,所有人的故事都满含着死亡、痛苦、伤害或类似的事情……就连幸免于难的、染满绿漆的小女孩,也是一个哑巴。

其实,整个故事所立足于的社会,就是“灾难”的培养皿。故事架空于一个极权国家,这意味着没有民主、没有自由,人人都惴惴不安于当前局势及自身境地,这是制度灾难;被提来审讯的卡图兰,在了解自身境遇后的第一反应,是澄清自己的作品掺杂了不符合社会价值的“政治因素”,创作者没有一个开放的创作环境,这是文学灾难;作为国家机器的重要维护者,对卡图兰进行审讯的图波斯基和埃里尔,也要求“一天结案”,甚至使用电刑和暴力手段严刑逼供,即使得知卡图兰并非凶手,也还是草草枪决,没有查明真正的嫌疑人,这是法治灾难;而被受到卡图兰故事影响的迈克尔所虐杀的两个孩子以及卡图兰、迈克尔的父母和造成的社会恐慌,也成为了公共安全的灾难。

四、结语

悲剧的设置并不是仅仅为了简单的痛感或快感,它所带来的更多的是对读者自身生命意义的探究和道德意志的培养。无论是主角卡图兰,还是两个警官,都在了解原委后产生了悲悯情绪,他们也同样对自己的过去和未来进行了反思与自省;这一点在读者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通过麦克唐纳的《枕头人》,我们可以看到反转、发现和灾难在悲剧作品创作中的成功运用,让读者透过枕头人柔软的身体,直面尖锐的矛盾;与此同时,其所包含的文学深意也同样唤起了读者对文学作品创作及儿童暴力案件的反省和思考。正如作品名一般,尖锐的故事由柔软的外表所覆盖,悲剧也能在读者受到感化的心中,被一丝人性的悲悯之光所照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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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皋峰.戲剧<枕头人>的互文性与若干谜题探析[J].电影文学,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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