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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向与流响:大足石刻造像中宋代舞蹈风貌考辨

2020-12-28陈亚芳

艺术评鉴 2020年22期
关键词:宋代

陈亚芳

摘要:大足石刻为唐宋时期所凿造,是人类石窟艺术史上最后的丰碑。它展示了不可替代的历史、艺术、科学价值,同时也是儒、佛、道三教合一之汇聚地,是世界上罕见的石窟密宗道场。大足石刻1999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当唐末北方石窟慢慢褪去历史的光辉走向衰落之际,在长江流域的大足,雕刻家们却仍在挥锤凿石,以兼收并蓄、吐故纳新的胸襟,创造了大足石刻这一惊世杰作。本文借佛教“回向”一词,旨在回望历史,镜鉴今天,拓开大足石刻的历史长河,以石壁造像反观其宗教思想、文化内涵;在传承的“流响”声中,探寻宋代舞蹈风貌在石窟中的呈现形式及艺术特征。

关键词:回向  流响  大足石刻  宋代  舞蹈风貌

中图分类号:J7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3359(2020)22-0067-03

一、从唐风到宋韵流变的大足石刻

大足石刻位于重庆市大足区,建于唐乾元年(758年)。据《蜀中广记》中记载:“大足县,唐乾元二年与昌州同置,取丰足之意也”,意喻“大丰大足”。大足石刻开凿于晚唐时期,以观音、地藏合龛和阿弥陀佛胁侍观音居多,造像形态丰满圆润,气质浑厚,衣纹细密,薄衣贴体,具有盛唐遗风的典型性审美。我国盛唐时期经济发达,国泰民安,社会功能发展迅速,整个时期呈现出全面繁荣的开放状态。而其艺术发展也受到盛世的影响,文学、诗歌、舞蹈、绘画等艺术作品光耀千古,艺术活动空前活跃,当时期的艺术发展已成为“中华文化圈”的源流,在世界史上留下了深远的意义和足迹。经五代出现了药师经变、陀罗尼经变等新内容,造像小巧玲珑,体态多变,神情潇洒,衣饰渐趋繁丽,个别观音造像面如唐貌、身似宋刻,反映出五代造像由唐至宋的过渡风格。宋代是中国历史上最具魅力的时代,是中华民族古代经济文化的鼎盛时期。从蓬郁勃发的唐代到英华内敛的宋代,从君臣到百姓,人人都崇尚渊博的学识,真正是“自秦以下,文莫盛于宋”“郁郁乎文哉”的时代。著名历史学家漆侠先生曾指出:“在两宋统治的三百年中,我国经济、文化的发展,居于世界的最前列,是当时最为先进、最为文明的国家。”法国著名汉学家谢和耐曾说:“在社会生活、艺术、娱乐、制度、工艺技术诸领域,中国(宋朝)无疑是当时最先进的国家。”大足石刻也深受宋代文化的影响,其造像蕴含着儒雅之风,人物个性鲜明、体态优雅,身形比例匀称、穿戴秀丽,极富文雅清秀之美。鉴别艺术、区别雅俗、尚博崇雅是宋代社会的集体审美意识,这种渗透体现在对艺术的价值批判中。

林树中先生谈到:“大足石刻……大多是宋代作品,这说明中国雕刻艺术也同绘画、瓷器工艺一样,经过了唐代的一个高潮,至此又发展到一个崭新的成熟阶段。”极具代表性之一的 “吹笛女”造像,是宝顶山第17号龛大方便佛报经变相组雕之一,雕刻于南宋淳熙至淳祐年间(公元1174——1252年)。吹笛女高50厘米,头梳长辫,纤手横持弓笛,头微微左倾,双目下垂,神情专注而陶醉,撮口横吹着手中的筚篥。“南山截竹为筚篥,此乐本自龟兹出。流传汉地曲转奇,凉州胡人为我吹。傍邻闻者多叹息,远客思乡皆泪垂……”此画面让人仿佛置身在时而婉转连绵、时而行云流水的袅袅余音中。吹笛女身形清瘦秀丽,整体气质恬静、温婉,从发饰到服饰突出体现了其含蓄腼腆、端庄贤淑、文雅温和的女性形象,与繁荣开放的唐代文明截然不同,有着典型的宋代审美特征。从吹笛女“双肩微扣、含胸坐腰、重心倾斜”等身体形态和淡然缥缈的神态中,能感受到宋代宫廷乐舞“含蓄内敛、淡然细腻、朴实无华”的风格,也与当时期宋人追溯文人雅士之风相对应。与此相似的生活化造像还有充满农家情趣的“养鸡女”和散发着浓郁乡土气息的“牧牛图”,都是将常见的农村生活场景展示得淋漓尽致,人与动物的情态刻写得生动细致,是中国石窟史上反映民间文明、体现社会生活为数不多的石刻造像代表。大足石刻的兴起和形成与当时期文化紧密毗连,建凿风格偏向宋代风貌,造像人物形态从唐代的丰腴圆润、风姿绰约到宋代的秀丽端庄、朴实文雅,其造像内容也极具民族化、世俗化、生活化的风格。宋代艺术审美趋向的演变,足以体现其舞蹈风貌的流变,从唐代宫廷乐舞转移到民间乐舞形式,吹笛女等造像形象反映了这一时期舞蹈的发展趋势。

二、大足石刻中宗教与舞蹈的衍生、演变

宋明理学的推崇,使儒学思想复兴,大足石刻与众多石窟相辅相成,构成中国石窟史上的最完整的艺术作品,也成为了中国石刻晚期的宗教艺术典范。袁禾在《舞蹈与传统文化》一书中曾提到:“作为一种符号或象征,标识出了它的内涵,所谓‘立象以尽意也,如此,其所要表达的宗教理念也就不言而喻了。”大足石刻中具有典型性的宗教艺术代表造像,与宋代的歌舞作品大多带有佛教艺术文化的启示和展现。第133号龛“水月观音”刻于南宋,正是宋代宗教藝术代表造像之一。主尊像水月观音,头戴华冠,身着璎珞天衣,脸庞温润如玉,婉约大气。观音左腿盘于座上,右腿翘立,左手握数珠放于左腿上,神闲自若的神情映衬着身后连绵起伏的普陀山。水月观音像与常规观音像有较大区别,不似我们常见的端庄文静、慈眉善目的观音形象。水月观音坐姿颇显俏丽、洒脱的气韵,服饰线条具有宋代轻盈飘逸、文人雅士的审美风尚。造像的神情悠然自在,柔美却不失庄严,融入浓厚的民族生活气息和人间世俗情感,以最大的世俗化形象来体现宗教之神圣性,观音不再是高居神坛的佛,而是可亲近、可交流的心灵使者。水月观音造像整体形态呈流线型,从手臂、手腕到手指尖都以“圆”线为主,手臂纤细柔美,手指延展向上,手部关节处少有大幅度转折。刘建在《无声的言说——舞蹈身体语言的解读》一文中提到:“佛用柔软的手来普度众生,指点迷津,那端庄的兰花指尖带着一种隐喻性的信赖,使众生觉得身心放松,其后才演化成舞女娱佛、继而娱人的纤纤细指。”她的身体形态松弛而不懈怠,虽有纤弱委婉之态,但俏皮的坐姿又与端庄厚重形成了鲜明对比,似有欲说还休之意,不同于敦煌“千手观音”造型中的开放感和动律美,这种富有“人性化”和“知性美”的艺术特征,大大消除了人与神的距离,突显了菩萨的平易近人。相传水月观音像是由唐代画家周昉首创,其形象来自《华严经·入法界品》,流行于唐末、五代、宋代之间,水月隐喻的是佛教镜花水月、一切皆空的境界。画像寄托了文人士大夫清雅、高贵、脱俗的山林隐逸之愿,让人感受到如梦如幻、虚实相生、“大美之不言”的艺术境界。白居易曾赋诗《画水月菩萨赞》:“净渌水上,虚白光中,一睹其相,万缘皆空。”此诗句反映出观音菩萨姿态优美,神态安祥等风格面貌。据载,唐代的水月观音原是男性造型,脸上画有胡须,随着时代变迁,审美风向出现了转变,到宋代以后逐渐出现女性造型,舞蹈风貌也有了新的衍生和演变。水月观音的独特形态,与敦煌舞中的端、盘腿等动作有相似之处,但上半身形态却是保留了宋代的文雅之风,是从“神”像过渡到“人”像的典型性造像之一,在“神像人化、人神合一”的最高境界中,探寻其“象中取意、神形兼备”的宋代舞蹈风貌和古代艺术演变规律。

三、宋代舞蹈在大足石刻的挖掘与呈现

唐宋审美取向的变迁,使舞蹈发展也有了较大的流转。宋代是中国历史上文化发展高度繁荣的时期,艺术也深受文化变革的影响,衍生出新的表现形式。大足石刻第17号龛“六师外道谤佛不孝造像”就是其代表性之一。造像是讲述的“六师外道”的经变故事,这五男一女的造型各异,面部表情生动且夸张,好似在尽力表演出各自的绝技。他们的姿态各有千秋,跃动感十足,与唐代胡旋舞有一些相似之处。整幅画面像一场载歌载舞的表演活动,舞者们手持舞具,甩袖屈膝,击鼓踱步,手舞足蹈,动势风格如胡人旋舞一般,其特征正是“提足甩袖、轻盈旋转”。这龛造像解读的是宗教含义,但从表现形式上看,与宋代民间歌舞表演的场景更为贴切。由于城市化的发展,“大城市里出现了茶坊、酒肆林立,瓦舍游棚密布的景象。‘瓦舍里面有很多栏杆围起来的‘勾栏(本来是栏杆,所刻花纹相互勾连故名)或‘游棚。民间艺人有了固定的演出场所。这些都为文化艺术发展提供了条件”。瓦舍勾栏成为艺人们充分展示各种技艺的舞台,也是杂剧、诸官调、武术等各种技艺相互交流和学习的良好平台。

唐代舞蹈的宫廷女乐以庄严肃穆的祭祀舞与繁采竞丽的宫廷舞为主,都是与政治阶级上层人物的审美需求息息相关的。宋代则不同,舞蹈艺术风格逐渐向民间转化,舞蹈表演出现在一种称为“勾栏瓦舍”的地方。除大足石刻外,大足区在2001年7月13日出土的三座古墓中挖掘出能呈现“勾栏瓦舍”场景的宋代特色文物。据重庆大足石刻艺术博物馆清理简报记载,其中被命名为“磨儿坡宋墓M3侧壁凭栏观戏图”和“四方村宋墓侧壁凭栏观戏图”均淋漓尽致的展现出宋代當日的市井风貌,呈现出一幅民间舞队表演时的精彩场景。从以上文物中我们可以看到,观戏人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场景十分热闹。他们有的倚伏在边栏上,全神贯注观戏;有的俩俩相对而注目,似在用眼神交流;还有的抱着孩童,稚童手捧绣球置于栏上,在热闹的市井中玩耍着。从他们的姿态中能清晰的感受到宋代舞队的表演形式规模宏大、场景热闹,这种表演形式保存至今,如河北的“走会”或“花会”,陕西的“社火”等,也是从宋代“舞队”的民间综合性表演形式演变而来。人物造像服饰也体现出独特的风格,龛中男像头戴软巾、身着交领大袖袍服,妇人则头挽发髻,发丝垂肩于交合口的衣衫前,体现了宋代朴实、内敛、文雅的审美特征。这些人像虽不是表演者,但是从他们惟妙惟肖的表情中,可以让人感受那个时代民间活动的真实效果和心理反应,通过他们的造型特征还原历史中的真实场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磨儿坡宋墓侧壁勾栏伎乐图,此图为五位持不同乐器的乐师人像,正聚精会神的置身于一场精彩的表演当中。从右往左的顺序:第一人像为一位鼓乐师,他瞪大双眼,神采奕奕,正激烈地拍打着鼓面;第二人像头戴官帽,双手击拍鼓面,气势盎然;第三人像头戴软巾,手握陶笛,陶醉的神情像是正吹奏出悠扬的旋律;第四像双手竖握筚篥,身体微微倾斜,似乎与身旁的乐师在和鸣;第五人像手持鼓槌,侧身而立,不断击鼓掀起冲击。这几尊造像突出展示了典型的伎乐人物形象,精美的雕刻手法,完美的演绎出“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心境。墓葬年代正处于大足石刻的鼎盛时期,可看出工匠的雕刻技法精湛,所有人物形态栩栩如生、神态各异,完美呈现出宋代舞蹈别具一格的表现形式和艺术特征。宋代乐舞承袭于唐朝盛世,却在历史长河中不断揉合、推新,最终形成了民间“舞队”和宫廷“队舞”这样独特的舞蹈风貌。从大足区博物馆的详实记载中,我们不仅仅是看到大足石刻的辉煌,还从另一种投射和反映中感受到宋代歌舞的独特魅力。

四、结语

综上所述,大足宋代石刻蕴含着丰富的、典型的舞蹈形象造像,这些剖析分解出的造像,无论是舞蹈造型、舞蹈姿态还是舞蹈服饰方面,都具有强烈的的形式美和韵律感。这些舞蹈造像代表,为舞蹈创编带来了无穷的想象,对提供素材起到了巨大的作用。雕刻中所呈现的舞蹈艺术是鲜活的、灵动的,为现代人了解古代舞蹈艺术发展,欣赏石窟艺术有了更直观的体验和感受。“回向”让我们回望历史,镜鉴今天,拓开大足石刻的历史长河,更多的关注并探寻大足石刻造像中宋代舞蹈风貌,以石壁造像反观其宗教思想和文化内涵,使其应有的历史地位、艺术价值和社会影响得到体现。同时,在传承的“流响”声中,探寻宋代舞蹈风貌在石窟中的呈现形式及艺术特征,以典型性造像人物塑造更多的舞蹈作品,让览者观图思意,感受石刻造像中古代舞蹈的独特魅力。

参考文献:

[1]韩霞.中国古代舞蹈[M].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2015:91.

[2]袁禾.舞蹈与传统文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204.

[3]刘建.无声的言说—舞蹈身体语言的解读[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106.

[4]白居易集[M].太原:三晋出版社,2008.

[5]刘青弋,董锡玖.中国舞蹈通史·宋辽西夏金元时期[M].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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