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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阿拉克对莫雷蒂的批判

2020-12-28冯祯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0年12期

内容摘要:乔纳森·阿拉克的《盎格鲁—全球性?》主要是从思想模式、英语霸权以及缺少具体语言的批评模式这三个方面来批判弗朗哥·莫雷蒂的理论,但是阿拉克在这三个方面的批判也分别存在着论据不充分、对“英语”态度的模糊不清、没有提出如何处理“批评”与“理论”之间的紧张关系等问题。

关键词:弗朗哥·莫雷蒂 世界文学 思想模式 英语霸权 批评模式

美籍学者弗朗哥·莫雷蒂于2000年在《新左派批评》上发表了《世界文学猜想》后,便引发了学界对莫雷蒂关于“世界文学”看法的争议。乔纳森·阿拉克所发表的《盎格鲁—全球性?》就是其中之一。乔纳森·阿拉克主要是从三个方面对莫雷蒂展开批判:首先,是关于思想模式的问题。阿拉克认为莫雷蒂在引用“中心-边缘”模式时将华勒斯坦体系中的“空间性”变成了“时间性”,从而忽略了“边缘”文化对“中心”文化的影响;其次,是关于英语霸权的问题。阿拉克认为莫雷蒂所建立的“世界文学体系”中存在着英语霸权的嫌疑;最后,是关于批评模式的问题。阿拉克认为莫雷蒂忽略了语言问题实际操作的问题,即立足于语言的具体“批评”,而仅仅是从抽象的层面谈论语言。本文在阿拉克对莫雷蒂批判的基础上,同时也对阿拉克的批判进行反思,分析其合理性与不合理性。

一.思想模式

(一)“中心—边缘”模式的单向性

阿拉克对莫雷蒂在思想模式上的批评主要集中于“中心—边缘”这一模式的单向性的问题上。阿拉克指出,莫雷蒂在向华勒斯坦借鉴这一模式时,其中蕴含着一个大的问题,即华勒斯坦世界经济体系中的中心与边缘之间的关系是共时性的,而在莫雷蒂的世界文学体系中,中心与边缘之间的关系则是通过“影响”发生作用的,即中心的出现要早于边缘,“在华勒斯坦那里是空间性的东西,在莫雷蒂这里则成了时间性的”[1]74。沃勒斯坦在《现代世界体系》中论述了现代世界经济体系即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的起源与发展历程,沃勒斯坦认为“世界经济体的不同区域(我们名之为中心区域,半边缘区域和边缘区域)被派定承担特定的经济角色”[2]145,并且“三种角色中缺掉任何一种,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就不可能存在”[2]5,这就表明了中心、半边缘、边缘区域三者之间是空间性的关系。而莫雷蒂除了受到沃勒斯坦的模式影响之外,他也借鉴了佐哈尔的“源文学”与“目标文学”的模式,即“目标文学”会受到“源文学”的单向性介入。莫雷蒂将这种模式运用到其理论之中,就成为“中心”对“边缘”的影响。尽管莫雷蒂也提出了包含有“当地形式”和“当地人物”的“三维模式”,体现出了边缘地区的自主性,但是这种自主性的影响与“中心”影响力相比则是微乎其微,这也就成为阿拉克批判莫雷蒂的切入点,认为莫雷蒂忽视了“中心”对“边缘”的吸收,。

(二)对阿拉克批判的反思

阿拉克对莫雷蒂的“思想模式”的指责笔者认为是具有合理性的,莫雷蒂的确是忽略了“中心”对“边缘”的吸收。对于阿拉克的这一批评莫雷蒂在《世界文学猜想(续篇)》(下文简称《再猜想》)中进行了回应,他承认阿拉克的批评是正确的,并借助埃文·佐哈的观点修正了自己的说法,即“没有不经过本地与外来因素折衷的文学”[3]141,但是莫雷蒂又指出所有类型的干涉和折衷并不是相同的,仍然强调某些文学对其他文学强大而系统的影响,但是莫雷蒂已经认识到了“边缘”对“中心”的影响,尽管他认为这种影响是极小的。这也就说明了阿拉克批判的合理性。但是问题在于阿拉克在批判的过程中仅仅以英国菲尔丁的《约瑟夫·安德鲁斯的经历》是追摹塞万提斯的方法而写成的这一个例子来证明,其论据不充分,存在着以个案推翻其理论的结构性问题。

二.英语霸权

(一)英语——“隐蔽的帝国主义”

阿拉克在《盎格鲁—全球性?》中认为全球化会让世界变得多元化,能够使得各个地方的文化互相开放,从而可以产生“许多个世界”。但同时阿拉克又认为:“然而这些众多世界却只能通过唯一一种媒介才能得到认识:正如美元是全球经济的媒介一样,英语也是全球文化的媒介,它生产着‘唯一的世界。”[1]70所以阿拉克承认了英语在世界文学中的重要作用。关于“英语”在世界文学中的作用是好是坏暂且不论,但英语在莫雷蒂《世界文学猜想中》并没有得到相应的重视,这也是阿拉克批判莫雷蒂的地方:“莫雷蒂完全从抽象层面关注全球化语言问题,具体地讲,这意味着无法强调英语的作用,也不能使之问题化。”[1]75的确,在莫雷蒂《世界文学猜想》中,他几乎没有涉及到语言,但也存在着关于“英语”这一语言问题的痕迹。

在《世界文学猜想》中,莫雷蒂认为通过提高研究者的阅读的数量来研究世界文学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所以采用了“远距离阅读法”来研究世界文学,正如阿拉克所说的:“他的解决方法从数量转移到质量:我们急需的不是读的更多,而是要使用一套新的范畴。”[1]71即无需直接阅读文本,而是将别人的研究综合起来,但在综合的过程中必定会涉及到语言的问题。在阿拉克看来,“他之所以能调查所有大陆和所有时间范围内的文学,正是由于有了英语这个媒介。莫雷蒂援引了二十位批评家,其中一位使用西班牙语,一位使用意大利语,而十八位使用英语。他调查了二十种民族文学,这种给人以深刻印象的多元性却消失在几乎唯一的语言中介之中,这些民族文学正是通过这种语言中介才为人所知的”[1]75。阿拉克通过对莫雷蒂所运用的“二手”的材料的语言进行分析,认为“英语”这种语言在综合各民族文學的过程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并将其与文化的关系比作美元与经济的关系。正是因为如此,阿拉克认为这也就很容易被当作是具有隐秘的帝国主义的特征,从而会形成“英语霸权”的问题,即“英语—全球主义(盎格鲁—全球性)”,而莫雷蒂在《世界文学猜想》中并没有具体分析这一问题。尽管如此,阿拉克实际上并不想承认英语所具有的“隐秘的帝国主义”的特征,因为他承认英语在世界文学中的重要作用。“在莫雷蒂为全球性向世界文学研究提出的挑战而给出的解决思路中,我发现了这样一些让我忧心忡忡的设想:英语具有隐蔽的帝国主义特征;为推行多语言主导模式而对立足语言的批评加以打压。我是反对这些设想。”[1]80由此可见,阿拉克既肯定英语在全球化中所起的作用,它能够让民族文学为人所知,与此同时,阿拉克也对“英语霸权”提出了批判。

(二)对阿拉克批判的反思

在“英语霸权”这一问题上,阿拉克在对莫雷蒂批判的过程中有其合理性存在。首先,阿拉克在批判莫雷蒂的世界文学体系忽视英语的作用,无法解决英语具有“隐蔽的帝国主义”这一问题时,笔者认为是合理的。在《世界文学猜想》中,莫雷蒂自身的确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而且其重点也并不在“英语”这一语言问题上。但是阿拉克认为莫雷蒂在《世界文学猜想》中所建立的“世界文学体系”具有“英语霸权”的倾向,也即“隐蔽的帝国主义”特征则是不准确的。莫雷蒂在《再猜想》中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回应:“当然,另外十八位批评家是用英语引用的。但就我所知,只有四五个是来自美元的国家,其他都属于十几个不同的文化。这难道不比他们所使用的语言重要吗?”[3]138在莫雷蒂看来,虽然“英语”在世界上是占据着强势的地位,但是不应该只是用“英语”这一个维度来进行判断,而更应该看到语言背后的文化所在,文化是比语言更深一层次的理解,而语言则是用来表达的一种方式,不能够起到决定的作用。尽管在《再猜想》中,莫雷蒂只是承认英语在世界文学中的具体作用,并没有直面回答英语霸权现象以及所具有的这种“隐秘的帝国主义”的特征的问题,但是莫雷蒂的这一回应也就反映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即莫雷蒂在建立“世界文学体系”时尽管所采用的研究材料大多是英语语言的材料,但这并不意味着莫雷蒂一定就存在着霸权主义的倾向,这样也就证明不了莫雷蒂的“世界文学体系”中“英语”具有“隐蔽的帝国主义”的特征。既然“英语”具有“隐蔽的帝国主义”的特征是不成立的,那么阿拉克在批评的过程中将属于文化范畴中的“英语”这一种语言比作经济范畴中的“美元”,从而以这个角度认为“英语”这种语言具有霸权的嫌疑或者说是“隐蔽的帝国主义”,自然而然也是不恰当的。因为美元在世界经济中起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尽管“美元”存在着贬值或者升值的可能性,但是这并不能影响其地位。所以说,在“英语霸权”这个前提不成立的情况下,“英语”与“美元”也是不能够对等的。即使阿拉克这一论断是正确的,那么他在分析世界文学研究中“英语”这一问题时,实际上也并没有对这个问题有着清晰的见解,甚至是对“英语”有着暧昧的态度,即既承认英语能够使得各民族的文学为人所知,但是对“英语”所表现出的“隐蔽的帝国主义”的特征却不知所措,这或许也就可以解释《盎格鲁—全球性?》带有问号的原因。

三.批评模式

(一)抽象的批评模式

阿拉克在对莫雷蒂进行批判之前首先区分了“批评”与“理论”这两个概念,认为“批评”就是具体地处理文本的语言,而“理论”则是抽象地在一定距离之外被创造出来的,阿拉克看重“批评”,而莫雷蒂的研究则是属于理论方面的研究。正如上文中所提到的,莫雷蒂采用一种“远距离阅读法”来对世界文学进行研究,即是寻找问题与问题之间存在的概念上的联系。[4]44所以,莫雷蒂更加重视抽象的研究。阿拉克就以此为切入点对莫雷蒂进行批判,并在批判的过程中借用埃利希·奥尔巴赫《语文学与世界文学》和爱德华·萨义德《开端》来说明批评的重要性。在奥尔巴赫看来,世界文学应该是人类成员丰富交流的结果[5]81,否则就会“导致研究对象的磨灭、虚幻问题的讨论,最终变成了赤裸裸的术语游戏”[5]85。阿拉克通过对奥尔巴赫的观点进行分析,认为奥尔巴赫与莫雷蒂最大的区别就是奥尔巴赫的实践是批评,而莫雷蒂则是理论[1]77。同样,这种批评与理论之间的紧张关系也在萨义德那里表现了出来。萨义德更加重视维柯对细节的强调,即“他有着迫使词语返回令人讨厌的物质现实的那种语文学家的劲儿”[1]78。在阿拉克看来,萨义德这种对语言的重视也就反映了莫雷蒂的关于世界文学研究的空虚,即“学者不能在莫雷蒂的华勒斯坦所依赖的脚注构成的浪尖上冲浪”[1]79。换句话说,阿拉克认为莫雷蒂研究只有理论的存在,而忽略了具体批评的重要性。在阿拉克看来这种立足语言的现代文学批评是与现代民族国家共同兴起和繁荣的,应该得到足够的重视,如果失去了这种具体的批评实践,那么这种“理论”的存在就没了意义。这也就从根基上批判了莫雷蒂关于世界文学的猜想。尽管阿拉克强调“批评”的重要性,但是他同时也对这种批評实践感到担忧,因为这种实践是不可被复制的,会使得批评家陷入孤立的境地。

(二)对阿拉克批判的反思

阿拉克在批评莫雷蒂重视“理论”,而忽视“批评”时,用了很大的篇幅强调“批评”的重要性。从表面上来看,“立足语言的阅读”和“远距离阅读”是一对相对立的概念。“立足语言的阅读”所处理的是具体文本阅读的问题,而“远距离阅读”则处理的是不同文本之间的关系问题,但是实际上想要达到“远距离阅读”的目的就必须要经过“立足语言的阅读”这一过程,因为所有的文学研究都要从具体的语言文本开始,在此基础上将其扩大化,即以抽象的视角对这些文本进行研究。在莫雷蒂的理论中,“二手阅读”可以看作是这两种阅读方式的转换点,即在“二手阅读”之前是“立足语言的阅读”,而莫雷蒂就是在这些数据的基础上进行抽象研究。所以在笔者看来,莫雷蒂是在具体阅读的基础上进行抽象研究,只不过其重心放在了抽象研究这一部分,而阿拉克只是看到莫雷蒂理论中的抽象研究,并以此对其研究模式进行批判,这样就可以解释莫雷蒂在其理论中忽视英语的原因。而且,阿拉克在论证自己的观点时,并没有将这种“批评”与世界文学研究紧密地结合起来,这样就将对世界文学的讨论转移到了具体语言的讨论上来,具有转移讨论范畴的嫌疑。不仅如此,阿拉克在强调“批评”的重要性时,又对这种对异质性和特殊性的关注感到担忧,即阿拉克自身就处于一个纠结的状态,他既反对莫雷蒂那种从抽象的层面来谈论语言,又对自己所重视的这种立足于语言的批评感到忧虑。所以,到最后阿拉克也并没有将这种立足于语言的批评与世界文学结合起来讨论,他也无法将这两者联合起来,到最后阿拉克自然而然也就无法得出处理这个问题的方法。由此可见,阿拉克这一批评模式既表现出了他对“理论”的向往,但同时又决定了他对“理论”的否定,这也就是阿拉克批评模式的缺陷所在。莫雷蒂在《再猜想》中也指出:“阿拉克把《猜想》称作‘没有文本细读的形式主义,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定义。但愿这种形式主义也强调他和普伦德加斯特珍视的‘细节,而不被模式和‘规划消除。”[3]142由此观之,莫雷蒂认为这种所谓的“细节”和“模式”是不可兼得的,需要有不同的侧重研究。所以,在笔者看来,阿拉克这种在指出别人的问题之后,自己也并没有提出相应的具体解决方法,会大大降低其观点的说服力。

四.小结

综上所述,阿拉克从以上三个方面对莫雷蒂的世界文学观进行了批判,但是通过对阿拉克批判的反思也可以看出阿拉克的不足之处:第一,在指责莫雷蒂借用华勒斯坦的世界经济模式时,论据并不充分,甚至出现了以个案推翻理论的问题;第二,阿拉克对“英语”的暧昧态度,没有进行深度分析;第三,关于批评模式方面,阿拉克拘泥于对“批评”的重视,甚至产生了转移讨论范畴的倾向,也并没有较好地处理自己所提出的问题。由此可以看出,关于“世界文学”问题的研究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研究者们的不断钻研。

参考文献

[1][美]乔纳森·阿拉克,盎格鲁—全球性?[C]//张永清、马云龙主编.后马克思主义读本·文学批评,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70-81.

[2][美]伊曼努尔·沃勒斯坦,现代世界体系(第一卷)[M].罗荣渠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

[3][美]弗朗哥·莫雷蒂,世界文学猜想(续篇)[C]//[美]大卫·达姆罗什、刘洪涛、尹星主编.世界文学理论读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136-142.

[4][美]弗朗哥·莫雷蒂,世界文学猜想[C]//张永清、马云龙主编.后马克思主义读本·文学批评,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43-55.

[5][德]埃里希·奥尔巴赫,世界文学的语文学[C]//[美]大卫·达姆罗什、刘洪涛、尹星主编.世界文学理论读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79-89.

(作者介绍:冯祯,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文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