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政治认同
——以人为本重塑现代国家概念

2020-12-28欧阳火亮

安徽行政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主权人口概念

欧阳火亮

(北京大学 政府管理学院,北京 100871)

现代国家一词来源于拉丁语“status”,本义是“立场、条件或身份”,中世纪特指统治者或王国的地位,翻译成现代英语即state[1]。在当代,国家已经成为现代社会中最为重要的和最大的政治、经济与社会力量。然而,具有讽刺意味和矛盾色彩的是,当前人们越来越关注国家的作用,但也越来越批判现代国家的低效、无能甚至专制。有人认为国家的作用和功能处于急剧下降之中,已经走向了衰落,认为国家已经成为一种过时的产物。无论人们是看好还是看衰现代国家,实际上当前人们所有的各种看法,自现代国家产生以来就曾不同程度的存在。尽管如此,国家也依然是自其产生和成型以来最具力量的象征。近现代以来人类每一次的社会、经济的发展进步,国家都在其中扮演着促进者的角色,而社会和经济的发展反过来也在强化国家的作用和地位。

现代国家也面临着不同程度的危机和难题。极权主义的兴起、欧盟等国家联盟体的尝试、民粹主义的抬头,诸多现象显示现代国家既有其促进社会进步的积极作用,也有着其内在的危机。什么是国家?这是政治学中最为根本的问题之一,但是目前并没有形成完全令人信服的定义。国家并非一直都存在,实际上,在欧洲,15世纪之前并无现代国家的概念;在中国,在公元前221年秦朝大一统之前也只是一些零零散散分封的小邦。现实中的国家总有其特定的历史阶段,理解和把握现代国家本质最好的方法之一,是追踪现代国家概念的由来和其发展轨迹。当前而言,现代国家的一些核心要务正下移到社会和经济层面,市场机制强大的力量改变着人们对国家的依赖,甚至某些国家职能也被一些超级国际组织如联合国、欧盟乃至红十字会取代。现代国家正在走向消亡吗?还是说现代国家正在发展完善出新的概念?国家是什么,国家的主要职责是什么?这在当前依然值得深入研究。本文拟从重新思考现代国家的概念中的四大要素入手,探讨人的政治认同在现代国家概念中的重要作用,并试图提出:人口是增强国家政治认同最为重要的因素,以人为本可以重塑国家概念,增强政治认同。

一、现代国家的概念

在已知的人类知识历史中,国家的内涵并非一成不变的。不同历史时期的国家概念,反映了该时期特定的政治价值取向,对确定该时期的社会关系和权利义务体系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在古希腊,城邦概念体现的是公民、自由人和奴隶之间的社会关系,Polis指的是通过城墙的方式建立起来的公民共享空间,其目的在于追求共同体整体的至善[2]。在古罗马,共和国是公民联合的利益共同体,即西塞罗(Marcus Tullius Cicero)所说的国家是人民的事务,Civitas保留了古希腊城邦中“城”的概念,指的是统治中心地域[3],除此之外的区域,都是帝国的Imperium。在中世纪精神和世俗二分法之下,国家是世俗的代表,被贬斥为暴力的集合体,政治中心不再存在,只剩下地域团体的概念,即land、terre或terra[4]。近代国家则在西塞罗国家概念上进一步扩大公民的权利与义务,逐渐形成了自由民主体制。在中国,国家在先秦时期就成为一个专门术语,《尚书》中国与家分立且有等级区分,但家国同构的等级秩序表明,“家”已不仅仅是西方意义上的家庭事务和家政管理,而是上升为诸侯国的政治组织形式。古代中国国家概念是一种天下观,现代意义上中国国家概念则要追溯到由戊戌变法之后西方国家概念的输入,此后中国的国家概念才和西方state一词相对应[4]。

国家有多种学术定义。第一,神权国家说。认为国家是根据神的意志建立的,君主或政府是代表神在统治人们。这一点在中西方政治思想中均有体现,如阿奎那的“除上帝之外别无权力”和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第二,社会共同体国家说。展现了国家的理想形态,将国家描述为一个追求至善的共同体,如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和西塞罗。第三,契约国家说。来源于古希腊的伊壁鸠鲁学派,在现代早期经由霍布斯(Thomas Hobbes)、洛克(John Locke)等人发扬,认为国家是自然状态之下人们通过理性追求安全与自由的社会契约建立的。第四,马克思主义国家观。认为国家是社会中两大对立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第五,现代自由主义国家理论。提倡积极国家理论,强调国家对社会经济生活的干预,是现代福利国家的起源⑴。第六,现代保守主义国家理论。主张消极国家理论和强调个人自由,认为国家不仅是传统和历史的捍卫者,还是社会秩序和权威的基础⑵。第七,精英主义国家理论。不关注国家的理想目标和意义,认为国家始终存在“寡头统治铁律”⑶。第八,多元主义国家理论。认为社会是多元利益团体的集合,国家作为中立者代表的是公共利益⑷。第九,国家要素说。这是目前最为流行的国家观,认为国家是以主权为核心,由确定的领土边界及其生活其上的人们构成的共同体,其代表是韦伯(Max Weber)。一般而言,国家要素中还包括政府这一要素,因为政府承担了国家职能并参与日常行政管理。

现代性表现出理性化、工业化、城市化、民主化等特征。现代性的诞生无法避开欧洲中心主义,正是欧洲人颇具现代性的对外扩张史客观上带动了世界的发展,促进了现代性的诞生。在欧洲历史上,传统国家不具备清晰的地理边界和管理,以及军事统治的能力,更不具备主权、领土、民族、宪法、垄断性权力和国际秩序中的自我意识等现代国家的要素。绝对主义的发展促生了现代国家诞生必须具备的要素:常备军、中央集权的官僚体制、系统覆盖全国的征税体制、外交和经济贸易政策以及绝对主权。主权概念或许需要追溯到16世纪后期博丹(Jean Bodin)的《共和六论》(La République),但将其发扬光大并且进行历史上首次系统研究的是英国伟大思想家霍布斯。《利维坦》(Leviathan)一书认为,人要想走出邪恶的战争状态,就必须通过个人理性共同进行社会契约,建立起一个高于个人的国家主权。霍布斯认为国家至高无上,人必须对国家心存畏惧而和平生活。主权的绝对性奠定了现代人思考国家的基础。但是霍布斯和韦伯一样,并不认为暴力手段是国家进行行政管理的唯一方法或者是常用方法,暴力只是作为一种后盾,是最后的、终极的解决方案。实际上,历史中从没有出现过仅仅依靠暴力进行统治的国家,暴力只是一种维持畏惧的工具,同意才是现代国家真正的基础。霍布斯同样保留了现代国家中最为革命的因素,即个人契约在建立现代国家后依然保留有其自我保全的权利,谁也不能强行剥夺。国家也不能剥夺个人权利,而是为个人提供保护。在霍布斯的国家理论中,主权的绝对性和个人权利的绝对性处于核心,人如果不认同这一点,要么是处于战争状态,要么就只能脱离国家。也就是说,现代国家是保护人的安全与自由的终极屏障,这构成了现代国家作为终极力量存在的合法性基础。国家得以建立的前提是人的同意,国家的存在可以为个人自由提供生存的空间,现代人似乎有些遗忘了这一点的重要性。

阿伦特(Hannah Arendt)在思考现代性危机时试图重塑现代国家概念。阿伦特明确了国家概念的可变性。现代国家的概念最早产生于中世纪封建政治的解体,所以国家和主权的概念都不会早于十五六世纪早期。现代主权确立后,在理论上国内的和平与安全似乎得到了实现,但是国际间的政治明显还保留着“战争状态”,而这意味着“国际间的冲突最终只能以战争而得以解决,没有其他余地”[5]176。阿伦特并不否认随着军事打击能力的提升,大国可能会在害怕毁灭自己的前提下而不再发动世界大战,但是目前依然没有什么可以代替战争作为主权国家之间的“最后余地”。如果有的话“就只会证明,我们必须有一个新的国家概念”[5]177。阿伦特认为这个新的国家概念不是国际法庭或者国家联盟形式,而是一种国家间的:“其唯一的雏形可以在联邦体系中找到,它的优势在于,权力既非来自上面,也非来自下面,而是水平的指向,以至于被联合起来的单位相互审核和控制权力。”[5]177阿伦特的设想带有共和政治权力制衡的色彩,超国家权威在人类的实践中其实已经面临失效,新的国家概念变革只能在重构政府形式层面。设想一个能够得到普遍公民参与的联邦共和国,体现着阿伦特的共和主义倾向。阿伦特将这种新的、能够得到普遍公民参与的政府形式命名为“议事会体系”。“议事会体系”直接来源于政治实践,其原则在于:“我们想参与,我们想争论,我们想我们的声音中在公共场合中被听到,我们想有可能决定我们国家的政治事务。”[5]178由此,阿伦特构建了水平层面的新的国家概念,它不要求人人关心公共事务,但是每一个人都随时有机会参与到关系自己的公共决策之中。虽然阿伦特本人也认为新国家理念的实现机会渺茫,但其思想启发了关于国家概念变革的新思考。阿伦特这种区别于古典共和主义,要求人们直接参与到政治体系之中的、新的国家概念,融合了现代自由主义提倡的、人们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参政议政的思想,为我们重塑国家概念提供了新的方向。

福山(Francis Fukuyama)也在《国家构建》(State Building)一书中试图重构国家概念。福山反思了美国在阿富汗和伊拉克重建国家的失败,并认为其不成功的原因是国家构建的不足。比较有意思的是,在解释如何进行国家构建时,福山提出“(共享主权概念)构成了政治发展研究的一个新的重要领域”[6]6。福山在此似乎提出了一个重构主权概念的思考,以重塑国家概念。欧洲非人格化现代国家兴起的基础是个人主义,现代国家提供了一个“将市场经济的物质繁荣和自由民主的政治文化结合起来”的方案,从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福山区分了国家范围和能力,正是无所不包的国家职能范围和与之不匹配的国家治理能力造成了现代国家的危机。福山的重构主权概念驱使我们思考:现代国家的概念到底是什么?是否可以进行重新构建?如何进行重构?欧洲人了解这个问题,但没有答案。早在威斯特伐利亚体系(Westphalian system)建立的时候,民族(nation)和国家(state)的区分就已经明确:民族的建设来源于内部共同的历史和文化意识,所以无法通过外部的力量来促成;但是“国家可以构建”[6]108。国家不断遭到削弱成为世界政治的趋势,在21世纪,“全球政治的主要问题不再是如何削弱国家,而是如何构建它”[6]127-128。目前而言,国家的削弱甚至消亡是一种灾难,因为人们并没有找到能够有效取代国家的替代品。可能的思考进路在于,构建一个功能范围有限但是制度能力有效的国家,增强人们的政治认同,以此重塑国家概念。

二、现代国家的概念要素

国家无处不在,现代人的一生几乎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国家的存在,但是要给出一个明确的国家概念却非常困难。经典的政治学理论通常认为现代国家概念包含四大要素:主权、领土、政府和人口。如何通过政治认同以重塑国家概念,可以从这四大要素入手。

主权是现代国家最早的象征。自现代早期博丹、霍布斯等人确立主权概念以来,该概念经历了三次变迁。第一次主权的重新定位是以洛克为代表,认为主权并非为政府或国家所有,而是人民所有。第二次主权的重新定义是以18世纪末美国宪法制定为代表,将主权权力进行重新分配,确立了分权制衡的原则。而主权的第三次调整则是自由与民主结合而产生的自由民主制,对主权的权力范围进行了限制。在变迁过程中,主权的绝对性不断地被削弱,国家的概念也因此受到挑战。由于新的行政管理和科学技术的使用,现代国家在其能力和范围内似乎都得到了强化,但是现代国家的权威,即其绝对性却遭到了严重削弱。正如皮尔逊(Christopher Pierson)所言:“技术的革新使现代国家对公民的监督和控制成为可能,这些行为在传统国家里从来没有过,因此也不会促进现代国家的发展。”[7]22现代科学技术促进了统治技术和手段的多元化、现代化,这个潮流是无法阻挡的。对现代国家而言,区分其与之前的国家组织形式的不同特色不在于领土和人口,而是现代主权概念的产生和新的行政管理方式、技术手段和其所承载的职能,因此很难对主权的概念重塑新的内涵,否则会削弱国家的现代色彩。现代主权的权威要想重新得到维护,就必须在现代国家概念的其他要素上下功夫。

现代国家区别于其之前的政治组织形式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明确宣称拥有特定的领土范围。在现代国家出现之前,不论是部落、城邦、共和国还是帝国,权力所有者并不能直接掌管政治中心之外的地域。即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帝国,如罗马帝国,君权虽然至高无上,但是其统治的疆域边界却是模糊不清的。然而,现代国家对于领土完整的维护却是寸土必争。我们今天生活的地球,被零零散散200多个国家和地区所瓜分,没有一寸领土不被国家所占领。主权在其管辖范围内行使最高权力,并且在保护自身权益的前提之下维护国际秩序,由此地缘政治和国际关系才成为十分重要的领域。现代世界的战争也大多和领土的争端有关联,领土的划分成为当前国际关系中最为活跃的话题,因为领土意味着领空、领海、矿藏以及各种资源,还有最为重要的因素:领土之上生活的人口。在现代国家的概念里,领土必须是界限分明的,当代人也很难再回到现代国家之前的界限不分的状态,没有明确的领土范围,也就无法获得政治认同。就领土而言,当今世界中的国家在不侵略别国领土的前提下是无法获得新的领土的。即使可以实现,也只是疆域的拓展,而不是国家概念的发展。因此,重塑现代国家概念,几乎不可能在领土要素上有所突破。

政府的存在代表着主权权力拥有可以实现的方式。皮尔逊将现代国家的特征归纳为九点:(垄断)暴力手段的支配、领土权、主权、合宪性、非个体权力、公共官僚、权力/合法性、公民权和税收[7]12-13。所有的这些特征都是由国家的代表——政府来体现和执行的。政府的权力在合宪性和合法性之下运行,确保了政治独立于社会和经济,在事实上确立了主权本身,代表着国家权威的存在。合宪性意味着法治而非人治,公共官僚意味着现代国家管理的职业化和非人格化,政府信任和民主程序凸显着国家统治的合法性,公民权则体现着人的同时也负有义务和责任,定期的税收保证着现代国家的存续。政府不但是国家的实际代表和执行者,也是公民意志的代表和执行者,起到了沟通国家和个人的桥梁作用。但是这并非意味着政府制度及其公共政策不存在失灵。实际上,公共官僚本身也可能是一个利益集团,可能很难受到来自个人和社会的竞争、约束,很容易导致公共服务的不作为或者供给过剩。政府作为国家的代表,其本身的意义在于促进现代国家的良好运行,有助于巩固现代国家的权威。为了应对现代社会所独有的诸多公共事务,政府的职能和管理手段只会越来越精细化和深入化。代表国家的政府只能展现国家的内涵,无法从根本上对现代国家概念进行重塑。

重塑现代国家概念唯一可以变动的是人口要素。国家概念中的人口这一要素,是现代以来随着统计学应用于人口普查才逐渐形成的。在韦伯将国家定义为暴力的合法垄断的概念中,并不包含人口这一要素,国家是“一个以领土范围为基础的强制性组织……现代国家拥有使用武力的垄断权”[8]54-56。在韦伯国家概念中,国家涵盖暴力和领土要素,但人口要素并不存在,或者至少不是那么重要。当代,随着行政管理技术和手段的发展,全新的社会管控技术、监督设备、社会管理技术和税收工具增强了国家的基础性力量,使得国家对每一个个人方方面面的直接管理成为可能。国家的繁荣发展得益于在主权的支撑下,在确定的领土上掌控足够的人力和财力资源。这些资源的来源就是其治下的人口。由此,对人口的管控,就成为现代国家最为必要的基础,“国家的发展需要大量的资源和人口,无论是商人、农民、还是国家税收的支持者或反对者”[7]58。就现代国家的税收发展而言,人们承受税收比例的能力越来越高了。在欧洲,1900年仅有一两个国家社会支出占到国内生产总值的3%,1940年则几乎所有国家的社会支出都超过了其国内生产总值的5%,1950年这个数值则在10%~20%以内浮动,1970年则达到了几近三分之一。在美国,1880年社会支出占其国内生产总值的2.4%,20世纪80年代这个数值超过了20%。社会支出的比例扩大意味着国家的职能扩大了,同时也意味着国家的税收能力增强了,对人们的控制程度和控制能力也增加了。无论是现代国家监管社会力度的增强还是现代国家基础性权力的扩大,现代国家都以积极性的姿态来加强管理和扩张权力,其本质在于增强对资源的控制,“国家将其政策扩展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包括家庭这个亲密圈,承诺保护公民个人正常的生活秩序,保护他们不会受到危机事件的干扰。国家干预得越多,其从社会获取的资源财富就越多”[7]87。我们对现代国家最为直观的体验,就是国家的职能无所不在,国家似乎不再仅仅是人们安全与自由的保护者,也已经进阶为一个无所不能的全能国家。人口是国家最为重要的资源,国家存在的本质是为个人提供保护,因此,如何增强个人对国家的政治认同,是重塑现代国家概念得以实现的关键。

现代国家中,人民是国家的主人。在现代技术的发展应用使得现代国家的职能可以无所不在时,能促进个人对国家的政治认同的唯一可能就是充分重视和尊重个人的自由和发展。只有个人的安全得到了保障,个人的自由得到了维护,个人的发展得到了实现,个人才可能产生对现代国家的认同和忠诚。现代国家的公民概念是具有排外性的,每一个公民原则上都有其隶属的国家。欧盟的产生促使欧洲各个国家重新思考公民权的定义:是否依然能够将公民权限制在特殊的政治团体之中,还是赋予其更大的流动性?非法移民、政治难民等给当前的许多国家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其原因不仅在于既有的民族共同体和文化共同体很难融合,还在于刻板化的公民权不可流动。公民权是其权利和义务的集合体,公民权的跨国概念的模糊性甚至是否定性,随着全球化的到来,降低了公民对国家的认同。而在全球化的视角下,国家之间的合作与人口的自由流动,虽然可能损害各个国家名义上的主权,“但实际上却能增加国家的实际控制权力”[7]195,也能提升公民对国家的认同。与此同时,国际间的人口自由流动并非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而是一个既定的事实。在现代早期,地理大发现带动的移民潮是人口自由流动的一个典型的例子,现今世界最为强大的国家是由文化认同而非民族认同组成的。人口必然存在自由流动也驱使国家必须思考如何建立其公民的政治认同。主权和政府就是一定数量的人口在特定的领土上所构建出来的,领土和人口是国家存在的最为基本的要素。重塑现代国家概念无法从主权、政府和领土三个方面着手,唯一可以变动的要素是人口。人口的自由流动会促进现代人观念的改变、文化的融合和国家治理的变革,促使着国家概念的重塑必须以人为本,从个人对国家的政治认同上下功夫。

现代国家大多是以民族为共同体构建起来的,民族包含了在固定区域上的一定数量的人口,他们有着共同的文化基因和民族认同。现代国家主权和政府的载体就是民族认同,这似乎已经成为根深蒂固的观念。然而,自古以来,由于内部争斗或者外部强迫等因素,不仅主权和政府产生了纵向的传承和更替,领土也会扩张或收缩,文化也有振兴和衰落,人口则一直处于变动不居之中。人口的自由流动带来了文化的交融,历史上诸多繁荣时期,不同民族和文化之间的交流也处于十分频繁的状态之中。实现政治统一的,往往是建基于个人认同基础上的国族认同。与此同时,几乎没有任何一个现代国家的文化认同是完全一致的,也没有任何国家的外来者不能逐渐融入新的文化认同之中。以人为本,保障个人的安全、维护个人的自由、促进个人的发展的国家,将更可能有利于现代国家的构建和国家治理的现代化,促进个人对国家的认同。允许人口的自由流动,就是国家充分对自己进行文化整合和国族认同的自信所在。实际上,对人口的控制与管理才是现代国家统治和治理的目的所在,其本质是增强人民的政治认同。可能有人会反驳说,如果允许人口的自由流动,会给现代国家带来诸多的不便,比如行政管理的混乱,甚至国家秩序的扰乱。诚然,任何国家必须要有一定的人口数量,无论是几十万人口的小国还是十几亿人口的大国,人口的数量就是其实力的体现。庞大的人口数量意味着经济的发展具备了雄厚的人力资源的基础,许多发展中国家经济的快速发展就在于其具有一定的人口红利。人口数量的多少还决定着税收数额的高低,城市和商业的繁荣也基于足够的人口。因此,对人口自由流动的担忧似乎的确是个问题。在现代国家已经划分了地球每一片疆域的前提下,每一片能够生活的地域上均有一定数量的人口存在,人们必须生活在某一个国度之中。但是,人生而自由。实际上,正是人口的迁徙促进了现代世界人口的分布和现代国家的形成。因此,在应对人口自由流动的过程中进行文化整合和国族认同建设,摒弃以单一民族认同为基础的民族国家概念的弊端,是重塑国家概念可能的突破口。

福山认为,现代国家概念可以从三个维度去构建,即国家统治的合法性基础、国家职能范围和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国家统治的合法性基础不仅在于国家的存在能够保障国内的和平与稳定、人们的安定与自由,还在于能够获得人们的认同。就合法性这一点而言,国家可以通过人口的自由流动来进行人口结构的调整,以人为本,保障个人的安全、维护个人的自由、促进个人的发展,这本身就构成了国家存在的合法性基础。“用脚投票”的人口自由流动制度,可以增强某一国家中个人对国家和文化的强烈认同感,使得国家的合法性治理变得牢不可破。相反,如果得不到个人的认同,国家的合法性基础就存在根基不稳甚至薄弱,即使严格管控人口流动,有资源和能力的人依然会想方设法逃离现有的地域,而无力逃离的人则会消极对抗甚至暴力反抗。就国家职能范围这一点而言,人口的自由流动带来的是驱使政府更加关注其所需提供的公共服务,从而形成更多的政治认同。国家不再需要无所不包,其职能将大大简化到且仅仅关注为公民服务的事情上,现代性服务型政府的建立将更加可能。在国家的治理能力方面,人口的自由流动带来的是个人和政府、社会和国家之间更好的合作,从而促进国家治理的发展。在公民“用脚投票”的自由流动压力下,行政官僚制度所具有的“无人统治”和低效率,将会得到根本改善。国家职能的收缩将促使国家更多关注国家治理能力和治理体系的效能和效率。

综上,关注国家概念中人口要素的重要性,以人为本,保障个人的安全、维护个人的自由、促进个人的发展,有利于重塑现代国家概念,增强人们对国家的认同,以解决现代国家存在的种种危机和各种治理的问题,从而促进政府绩效和现代国家的发展。

三、结 论

皮尔逊说,“时至今日国家仍然非常重要,而且远远不会走向衰落。”[7]4这并非虚言。现代国家的发展已经历经了五百余年,几乎成了当今世界上唯一的政治组织形式,而且至今人类也未能探索出能够很好替代现代国家的概念和组织。斯金纳(Quentin Skinner)在《近代政治思想的基础》(The Foundations of Modern Political Thought)下卷中曾言,近代的“国家”理论尚有待构想,但是这个理论的基础业已完备。这表明国家这个概念已经成为现代政治思想中不可或缺也无法回避的主题。在斯金纳的话语体系中,现代国家的基础必须包含四个前提要素,即政治学成为道德哲学的分支、国家独立、主权至高无上和为了政治目的而存在。

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进步,国家的治理能力和治理手段都不断增强,可以控制的范围和强度也在不断拓展。与此相对应的,个人的自由也越来越得到国家的重视和保护。从现代国家概念中的人口因素去思考现代国家可能发展的途径,可以成为现代国家概念得以重塑的突破口。人口是可以自由流动的,现代国家概念最可能得以重塑的突破口是重视和尊重人民,构建以人为本、保障个人安全、维护个人自由、促进个人发展的国家理念。未来的国家概念,必然是在摒弃了狭隘民族主义基础上重构国族的概念,以一个尊重个人生存权、发展权和自由权为基础的国家概念。只有以人为本、保障个人安全、维护个人自由、促进个人发展的国家,才能在根本上增强个人在情感上对国家的政治认同,促进国家着力改善治理,重新焕发现代国家的活力。

注 释

(1)自由主义的国家理论派系诸多,逐渐发展出了自由主义国家理论和新自由主义国家理论等。具体参见李强.自由主义[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7。

(2)自埃德蒙·伯克的保守主义思想诞生以来,保守主义思想也发展出了多种国家理论,但是本质上依然是提倡逐渐变革以维护现有的秩序和权威。参见拉塞尔·柯克.保守主义思想:从伯克到艾略特[M].张大军译.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9。

(3)精英主义国家理论本质上提倡的是精英统治,即大家熟悉的“寡头统治铁律”。这一派的代表者有罗伯特·米歇尔斯等人。参见罗伯特·米歇尔斯.寡头统治铁律——现代民主制度中的政党社会学[M].任军峰,等,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

(4)多元主义国家理论的提倡者是美国著名思想家罗伯特·达尔,认为社会利益和力量都是多元的,统治精英也必然是多元的。参见罗伯特·达尔.民主及其批评者[M].佟德志,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

猜你喜欢

主权人口概念
《世界人口日》
人口转型为何在加速 精读
Birdie Cup Coffee丰盛里概念店
幾樣概念店
人口最少的国家
1723 万人,我国人口数据下滑引关注
《块数据3.0 :秩序互联网与主权区块链》
贵阳首发白皮书:五年建成主权区块链应用示范区
深入概念,活学活用
中国首个钓鱼岛主权馆在刘公岛开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