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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雍易学道家道教思想管窥

2020-12-27波,张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易学道教道家

崔 波,张 明

(1.郑州大学 《周易》与古代文献研究所,河南 郑州 450001;2.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北宋时期,象数《易》学势力很大,但从《易》学发展的总体趋势上看,义理之学愈来愈占上风,象数与义理之争构成北宋《易》学发展的一条重要线索。关于邵雍易学的性质,朱熹认为邵雍之学“似老子。只是自要寻个宽闲快活处,人皆害他不得”[1](卷一百,P114)。尽管朱熹是从批评邵雍的角度来说的,但的确抓住了邵雍哲学思想的重要特点。邵雍通过“观于天地之运化,阴阳之消长,以达乎万物之变”的途径,直至“颓然其顺,浩然而归”的境界,其实正是道家所追求的境界。

一、邵雍及其易学的主旨

邵雍(公元1011—1077年),字尧夫,与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并称北宋五子。宋仁宗天圣四年(1026年),16岁的邵雍随其父到共城苏门山,卜居于此地。后师从李之才学《河图》《洛书》与伏羲八卦,并著有《皇极经世》《观物内外篇》《先天图》《渔樵问对》《击壤集》《梅花诗》等。皇祐元年(1049年)移居洛阳伊川,嘉祐七年(1062年)移居洛阳天宫寺西天津桥南,自号安乐先生。宋仁宗嘉祐与宋神宗熙宁初,两度被举,均称疾不赴。其生平历经宋真宗、仁宗、英宗和神宗四位皇帝,但他生活的时代主要在宋仁宗时期(1023-1063年),这也是宋代历史上文化教育最为昌明的时期。就邵雍生活的地域而言,可以分为两个阶段:40岁以前主要生活在共城(今河南卫辉),之后直到去世生活在洛阳。熙宁十年(1077年)病卒,终年67岁,宋哲宗元祐中赐谥“康节”。

邵雍的易学思想体系主要由两部分组成:先天之学与后天之学。邵雍的先天之学源于伏羲之《易》,属于道家文化系统,而后天之学来自文王之《易》,属于儒家文化系统。伏羲之《易》推究天地万物之理,阴阳始终之变,即《易》之道;而文王之《易》则是对伏羲之《易》的推演、诠释与运用,即《易》之书。《易》之道先于《易》之书而存在,《易》之书是《易》之道的文字显现。道为《易》之体,书为《易》之用,即体以成用,因用以显体。先天之学明其体,后天之学致其用,体不离用,用不离体,体用相依。

邵子之学,远有端绪,上溯羲皇之卦、黄帝之甲子乃至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老、庄、孟等内圣外王之道。蔡元定说:“《皇极经世》之书,康节先生以为先天之学,其道一本于伏羲卦图,但其用字立文,自为一家,引经引义,别为一说。故学者多所疑惑,要当且以康节之书反复涵泳,使伦类精熟,脉络贯通,然后有得。若其宗要则明道先生所谓加一倍法也。其书以日、月、星、辰、水、火、土、石,尽天地之体用;以寒、暑、昼、夜、雨、风、露、雷,尽天地之变化;以性、情、形、体、走、飞、草、木,尽万物之感应;以元、会、运、世、岁、月、日、辰,尽天地之终始,以皇、帝、王、伯、《易》《书》《诗》《春秋》,尽圣贤之事业。自秦汉以来一人而已耳。”[2](P252)王植云:“程子曰:‘昔七十子学于仲尼,其传可见者惟曾子,所以告子思,而子思所以授孟子耳……况后此千余岁,师道不立,学者莫知所从。’独康节先生之学为有传也……若先生之道就其至而论之,可谓安且成矣。”[2](P251)《皇极经世》包括多方面的内容,邵雍之子邵伯温论及该书的内容时说:“穷日、月、星、辰、飞、走、动、植之数,以尽天地万物之理,述皇、帝、王、伯之事,以明大中至正之道。阴阳之消长,古今之治乱,皎然可见,故书谓之《皇极经世》,篇谓之《观物》焉。”[2](P251)

邵雍力求从对自然和人类社会变化的观察中,来揭示天地万物之理和大中至正之道,建立起融自然和人类社会于ー体并以象数来说明的思想体系。就这个体系而言,邵雍认为面对宇宙世界的观物之乐高于面对人世的名教之乐。他说:“予自壮岁,业于儒术,谓人世之乐,何尝有万之一二,而谓名教之乐,固有万万焉。况观物之乐,复有万万者焉。虽生死荣辱转战于前,曾未入于胸中,则何异四时风花雪月一过乎眼也。诚为能以物观物,而两不伤者焉,盖其间情累都忘去尔,所未忘者,独有诗在焉。”[3](《自序》,P2)可见,尽管邵雍壮岁之后“业于儒术”,但仍把观物之乐看得高于名教之乐,这与他深受道家思想的影响有关。

二、邵雍承继的道家、道教思想

据载,邵雍与周敦颐的《易》学都传自于陈抟。在周敦颐手中的图是《太极图》,而邵雍所受授的图却是《先天图》。将两张图加以比较不难发现,周敦颐的《太极图》是在阴阳交感与化生万物之间有一个五行相生的环节,而邵雍却严守“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次序。如果周、邵二人的“易图”传自于陈抟之说是可靠的,这两个图最初应该是同一个图,只是到了周敦颐和邵雍的时候才有了差别。由此可见,无论是周敦颐的《太极图》还是邵雍的《先天图》,其中都加入了周、邵二人各自的理解。清人全祖望说:“康节之学,别为一家。或谓《皇极经世》只是京、焦末流,然康节之可以列圣门者,正不在此,亦犹温公之造九分者,不在《潜虚》也。”[4](P482)

邵雍早年因“好学”驰名,深得时任共城县令李之才的赏识,后者主动授学于他。而李之才原系道教“图数之学,由陈图南抟、种明逸放、穆伯长修、李挺之之才递传于先生。”[4](P595)可见,邵雍的学术道路是从接触道家道教的思想起步的,并由此决定了他后来的先天象数学体系的理论特色。邵雍从道教那里获得的《河图》《洛书》和伏羲八卦六十四卦图像,被其认为是先天之易,是文王所演《周易》之所本。朱熹曾说:“据邵氏说,先天者,伏羲所画之易也;后天者,文王所演之易也。伏羲之易,初无文字,只有一图以寓其象数,而天地万物之理,阴阳始终之变具焉。文王之易即今之周易,而孔子所为作传者是也。”[5](P68)又说:“伏羲四图,其说皆出邵氏。盖邵氏得之李之才挺之,挺之得之穆修伯长,伯长得之华山希夷先生陈抟图南者,所谓先天之学也。”[1](P130-131)对陈抟的影响,邵雍在《观陈希夷先生真及墨迹》诗中有明确说明:“未见希夷真,未见希夷迹;止闻希夷名,希夷心未识。及见希夷迹,又见希夷真;始知今与古,天下长有人。希夷真可观,希夷墨可传;希夷心一片,不可得而言。”[3](卷十二,P240)

邵雍继承发扬陈抟思想,就必然要深入研究老庄。正如清代胡渭在所言:“按邵子之学,源出希夷,实老庄之宗派。”[6](P176)因为邵雍对老子和庄子也十分钦佩,并有独到见解。他称赞老子说:“老子知《易》之体者也,五千言(《老子》)大抵明物理。”[7](卷十二,P1225)可见他十分看重《老子》的自然哲学,并将它同《周易》的自然哲学体系融会贯通。邵雍也称赞庄子善通物,同意庄子“万物与我为一”的观点:人能知鱼之乐。他把儒家经典和道家经典相结合,把《易》与老庄相结合,形成了系统完备、内容丰富的先天易学体系。故而在《书皇极经世后》中放言:“善设成周孔,能齐是老庄。奈何言已病,安得意都忘。”[3](卷十,P197)这表明邵雍受道家思想影响已相当深了。

经过李之才的点化,邵雍最终从儒家的纲常名教中解脱出来,转而接受传承道家的先天易学。正如《安乐窝中吟》:“安乐窝中甚不贫,中间有榻可容身。儒风一变至于道,和气四时长若春。日月作明明主日,人言成信信由人。唯人与日不相远,过此何尝更语真。”[3](卷十,P197)意思是说,我安乐窝的家中是不贫寒的,此中间有卧榻可以容身。儒家的传统一变达到了通达道理的地步,心中和气就如同四个时节经常如同春天可以温暖人。日月合起来写作一个“明”字,光明的来源是“日”,人言合起来成为一个“信”字,“信”却由人的作为来决定。唯有人心与日的光明不能相去太远,通过此种方法来解释光明磊落、诚信待人未尝不是更加真切的语言。从此,他放弃孔孟之道经邦济世的目标,一心钻研先天图和先天之学,故有“君子从天不从人”“欲为天下屠龙手,肯读人间非圣书”“自从会得环中意,闲气心中一点无”。这“非圣书”就是自陈抟、种放、穆修、李之才所传授的一套先天易学体系。

东汉魏伯阳的《周易参同契》提出月体纳甲说,将卦气说与道教的炼丹术相结合,结合易理解说炼丹的程序,成为道教易学的开山之作。道教易学尤其是《参同契》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邵雍象数哲学,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待。第一,《参同契》用卦象来模拟天道运行的象数方法影响了邵雍,这一点类似于汉代象数易学对邵雍的影响。第二,《参同契》对乾、坤、坎、离四卦的重视,影响了邵雍。《周易参同契》说“乾坤者,《易》之门户,众卦之父母。坎离匡廓,运毂正轴。牝牡四卦,为橐为筲,覆冒阴阳”,又说“天地设位,《易》行乎其中矣。天地者,乾坤也;设位者,列阴阳配合之位也。《易》谓坎离者,乾坤二用。二用无爻位,周流行六虚,往来既不定,上下亦无常。乾坤用施行,天下然后理。”[8](P247—248)这是在描绘一个宇宙结构的模型,在这个模型中,天地设位,阴阳升降、交感、流动不息,其中天地设位用乾、坤二卦来表示,阴阳升降、交感、流动不息用坎、离二卦来表示。在邵雍象数哲学中,也比较重视乾、坤、坎、离四卦,他以乾坤为天地之本,坎离为天地之用,在一定程度上是吸收了《参同契》的观念。当然,邵雍虽然吸收了《参同契》的一些观念,但并没有承认《参同契》的道教价值观。

要达到对道的认识,邰雍提出“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所谓“观复”也就是要把握“道”。而邵雍讲“以物观物”同样是要把握理。老子讲“大道甚夷,而民好径”。特别是老子认为“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邵雍对此作了充分阐发,他说:“是知我亦人也,人亦我也,我与人皆物也。此所以能用天下之目为己之目,其目无所不观矣;用天下之耳为己之耳,其耳无所不听矣;用天下之口为己之口,其口无所不言矣;用天下之心为己之心,其心无所不谋矣。夫天下之观,其于见也不亦广乎!天下之听,其于闻也不亦远乎!天下之言,其于论也不亦高乎!天下之谋,其于乐也不亦大乎!夫其见至广,其闻至远,其论至高,其乐至大。能为至广、至远、至高、至大之事而中无一为焉,岂不谓至神至圣者乎?”[7](卷十一,P1175-1176)无怪乎朱熹要批评邵雍此说出自老子。

邵雍所谓的“反观”不仅套用了老子的“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的说法(这被朱熹认定是来自于老子),而且把“反观”称之为“鉴”,也显然是借鉴了老庄的说法。至于邵雍反对用情,认为“情偏而暗”,与庄子“有形而无情”的主张也是一致的。

正是因为邵雍力图要通过“以物观物”来达到对于宇宙世界的整体和本质的把握,并以此为至高之乐,因而使他与老子发生了共鸣。在《宇宙吟》这首诗中他写道“宇宙在乎手,万物在乎身。绵绵而若存,用之岂有勤。”[3](卷十六,P329)他不仅赞赏老子的这种宇宙境界,也十分倾慕庄子的旷达精神。而庄子也正是因在险象环生的人世间为全生保身,自觉地以一种超世的精神走上了游世的人生道路,这也影响了邵雍的人生道路和他的学术思想。邵雍也说:“无思无为者,神妙致一之地也。所谓一以贯之。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7](卷十二,P1242)所以,尽管邵雍对儒家所提倡的名教之乐也是肯定的,但就他个人而言,他所追求的人生境界更是道家的。

为了达到这样一种境界,邵雍主张加强内心修养。他说:“心一而不分,则可以应完变,此君子所以虚心而不动也。”又说:“人心当如止水则定,定则静,静则明。”要做到虚静,关键是要“以物喜物,以物悲物,此发而中节也。”所以,邵雍主张养心要由直道,“为学养心,患在不由直道。去利欲,由直道,任至诚,则无所不通。天地之道,直而已。当以直求之,若用智数,由径而求之,是屈天地而循人欲也,不亦难乎?”[7](卷十二,P1232)毫无疑问,通过去利欲而达到虚静的境界,这也是老庄的一贯看法。

邵雍名为儒者,骨子里却充满道家情怀,他集大儒与高隐于一身。其《洗心吟》曰:“人多求洗身,殊不求洗心。洗身去尘垢,洗心去邪淫。尘垢用水洗,邪淫非能淋。必欲去心垢,须弹无弦琴。”[3](卷十八,P370)唐明邦在《邵雍评传》中说:“大体说来,北宋时期正宗儒学思想称为道学,列入《宋史·道学传》的共有五位哲学家,周敦颐和他的两个弟子程颢、程颐,都讲理学,创唯心主义理学派;张载讲气学,坚持唯物主义气一元论,创立气化学说;邵雍同以上两派都不同,主要讲数学,创立新的象数易学派,虽属唯心主义思想体系,而其思维方法与众不同。尽管有人说他粹然儒宗,其思想路线更接近道家。北宋时期,理学派、气学派和数学派,成三足鼎立之势,在学术思想上的贡献,可谓各有千秋。”[9](P95-96)

邵雍象数哲学对汉代象数易学和道教易学进行了较贴切的继承。但是邵雍象数哲学相对于汉代象数易学和道教易学的发展之处在于,先天学并不是为了占筮,不是为了窥测天命以预知吉凶祸福,也不是为了道教易学炼丹或者养生的目的,而是想穷知物理,用理性来统摄天道和人道的规律,用象数来展现宇宙、社会和人生的奥妙。由此我们可以看到,邵雍与道家的思想都不无相通之处。

三、邵雍易学中道家道教思想内容

邵雍的《先天图》乃传自道士陈抟,邵雍思想日益同道教思想接近。《先天吟》云:”天地与身皆易地,己身殊不异庖牺。”[3](卷十九,P400)这是道家”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思想,将人身与天地乾坤相比拟,人体自有一太极,同伏羲八卦方位无异,这正是道教内丹说的反映。

邵雍的道家道教思想包含有丰富的内容,下面仅就其太极为道、道法自然、非有非无、神仙思想进行论述。

(一) 太极为道

邵雍把道称为太极,他说:“太极,道之极也。”[7](卷十二)邵雍在《无名君传》中,把太极与道相等同,甚至使用老子言道的说法来说太极:“能造万物者,天地也。能造天地者,太极也。太极者,其可得而知乎?故强名之曰太极。”[3](第451页)“元有二:有生天地之始,太极也;有万物之中各有始者,生之本也。”[7](卷十二,P1240)邵雍此说显然出自老子,并成为他建立宇宙论思想的起点。

太极是天地万物之所以生成的本源,太极便具有形而上本根的品格,这也就是《易》的道,道为太极。从生数来说,乾以一始,性之本乎天;从成数来说,坤以二成,形之本乎地。变易无方,道寓其中,所以说道是天地万物的宗主。道是什么?道就是太极,《易》有太极,统摄天地万物于其中。

以天地来“观”,与以道来“观”,其观的层级不同,对被观的对象的体认亦不同。道能全观,包括天地万物,而天地不能全观,只能观万物。这是为什么?因为“天由道而生,地由道而成,物由道而形,人由道而行。

邵雍说:”太极,道之极也;太玄,道之元也;太素,色之本也;太一,数之始也,太初事之初也,其成功一也。”就太极、太玄、太素、太一、太初,为一字之评。分别谓为道之极、道之元、色之本、数之始、事之初。王植认为,邵子所说之“太极、太玄、太素、太初”等,说法或有不同,所谈之理则一,不过说玄不如说极,至于“以色、以数、以事”则更等而下之矣。

张行成《皇极经世观物外篇衍义》说:“以色而言,则为太素,素五色之本;以数言之,则为太一,一,数之始也;以事言之,则为太初,万事之初也。其来一原,故散于天地万物,而成功则一也。”[10](P1428)

张行成以太极为大中,即至中不过,像圆球一样,阴阳二仪,即由此而生。扬雄所说的太玄,玄是指最远最远的北方而言,那里即天之中心点,也是元之气始生的地方,所以叫它北极。又说:太极生于混沌,是先于天而生,意即天尚未成,便有太极了;而元则是有了大地之后才生者(有地之后,始有东西之说、南北之极)。有了天地阴阳之后,始有所谓的”道”,所以”极”为道之父,”元”为道之母。《易经》为天道,《太玄》为地道也。

我们认为,邵雍的哲学思想的起点是太极,是道,是本体,是天地万物乃至人类社会得以存在的终极根基、根据。天地万物虽然其存在形态千差万别,但是就他们本身的存在都依托于道而言,他们又是相同的。这个”道”是统贯天地人的大道,这个大道也被称为太极。它既作为万物衍化的起点,存在于万物之先,又在万物衍化的过程中一直支配着万物的发展变化而非孤悬于万物之外。从先天的角度而言,道是本体,从后天的角度而言,道作为本体表现为大化流行的生生之德。体因用显,用以体成,体用不二。不过就邵雍的整个哲学体系而言,他更突出先天对后天的统摄作用,后天的流行发用应效法先天自然之本体,这样才可以获得终极的存在。总之,以太元、太素、太一、太初的元、本、始、初喻太极,为道之极。

(二)道法自然

《易》者,自然之道,纵论天人“与天为一体,然后识宣尼。”周、孔经传之善设,齐以老庄、陈邵之道,乃成大易之完璧,故邵雍说:“善设称周孔,能齐是老庄。”追本溯源,大易经伏羲、周文王、孔子三圣之构建,老子、庄子、孟子等诸圣对大易体用之完善,至西汉、五代乃至北宋,又经焦延寿、扬雄、麻衣道者、陈抟等诸贤深究卦序、卦象结构运行规律。邵雍又以岁差立论,创立先天历法,使大易进入先天易学体系,乃成完璧,其标志就是《皇极经世》一书。邵子以六经为本,深得圣人之意,并且一针见血地指出大易之根本“天意无他只自然,自然之外更无天。”易道法于自然,所谓“自然之易”也。

邵雍把天地万物的生成和变动过程看作是自然而然的,这正是道家的基本立场,所以邵雍十分推崇老庄。邵雍也以此为据称阴阳之道亦如此:“凡言大者,无得而过之也,亦未始以大为自得,故能成其大,岂不谓至伟至伟者欤?”[7](卷十一,P1146)从肯定天地万物之理是自然而然的规律出发,邵雍与老庄一样,强调必须尊重自然规律。他说:“物理之学,或有所不通,不可以强通。虽通则有我,有我则失理而入于术矣。”[7](卷十二,P1220)

从对天人合一的强调和由天道决定人道来看,邵雍与道家也是相通的。不过,老庄特别是庄子在肯定天道决定人道的同时,对人的作为有所贬低,而邵雍则有所不同。他在肯定天道决定人道的同时,对人的作用却是充分肯定的。他强调人能够灵于万物,而“人之所以能灵于万物者,谓其目能收万物之色,耳能收万物之声,鼻能收万物之气,口能收万物之味。声色气味者,万物之体也。目耳鼻口者,万人之用也。体无定用,惟变是用。用无定体,惟化是体。体用交而人物之道于是乎备矣。”[7](卷十一,P1148)这就是说,只要人能够充分地利用人自身的天赋优长而效法于天地万物,那么,人就能够高于天地万物。

邵雍十分肯定庄子的“环中”。庄子在《齐物论》中提出“得其环中,以应无穷。”其所强调的是顺应天地万物无穷的流变。邵雍甚至把这看作是《先天图》的根本精神,他说“《先天图》者,环中也。”[7](卷十二,P1228)这充分说明,对老庄要求遵循宇宙万物自身的运动和变化规律,以达到超越自我、全面把握宇宙整体的圣人境界的这种自然主义追求,邵雍是持完全肯定的态度。

邵雍说:“庄周雄辩,数千年一人而已。如庖丁解牛曰‘踟蹰’‘四顾’,孔子观吕梁之水,曰‘蹈水之道无私’,皆至理之言也。”[7](卷十二,P1225)庖丁十九年所宰千馀头牛,皆以神遇不以目视,故而十九年其刃如新。在绝壁深渊之中,瀑布飞流真下,震耳欲聋,只见在急流漩涡之中,一个弄潮儿奋身入水,孔子师生以为此人寻短见,赶忙去抢救,顺流而下追寻了很远,方看到那人在水中嬉戏,悠闲之至!孔子问其故,对曰:他深知水性,顺性而行而已。这就是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升华,所谓顺应自然,任运自然。而邵雍的前知功夫,如同“妙用吕梁”一样令人叹为观止。邵雍说,至诚可以通神明,不诚则不可以得道。

邵雍的先天易学吸收了道教天道自然说理论的合理内核,将之与儒家重人事的特点相结合,构筑了一个全新的理论体系。道教养生持”修丹与天地造化同途”的理念,强调个体要和自然天道相应,才能调和阴阳、深达造化,从而与天地齐寿,在这个过程中,道教养生理论特别关注自然天道的运行及其规律。邵雍则将道教方士讲修炼之理的《先天图》赋予新的内涵,将其转变成为一种政治与历史哲学,如其中所谓观天地之消长,推日月之盈缩,考阴阳之度数,察刚柔之形体,这是本诸天道自然之理;以此天道自然之理为基础,又参之以人事的兴废治乱,以及明皇、帝、王、霸之道,这是一种新型的天人之学,应该说,这是邵雍在理论上的自得与创新。

在道家,“自然之天”被形而上学化,成为宇宙本体,它是人性的形而上的依据。“天人合一”是体道者经过自我体验,自我证悟,终于达到与形而上的宇宙本体的合一,从而实现人的本体存在的形上境界,同时它又实现了超脱于尘世之外,与宇宙精神相通,与天地万物同体的超越境界。道家则主张通过“修心”来实现“天人合一”,如邵雍《天人吟》所言:“天学修心,人学修身。身安心乐,乃见天人。”[3](卷十八,P363)“修心”的主要方法是“心斋”“坐忘”,根除情欲,破除智障,洗涤心灵,使心源澄澈,光明朗照,洞鉴道体,从而实现与道冥合、与物同体的道法自然的精神境界。

(三)非有非无思想

邵雍在《和吴冲卿省副见赠》中道出个中三昧:“非有非无是祖乡,都来相去一毫芒。人人可到我未到,物物不妨谁与妨。失即肝脾为楚越,得之藜藿是膏梁。一言千古难知处,妙用仍须看吕梁。”[3](卷六,P83)意思是说,不是有也不是无,似有似无虚幻的东西是人们像对故乡情愫一样所追求的情感需要,大家都来相求而又相离去的东西,最终却是一个极其微小的东西。人人可以到达的地方我却没有能力到达,人们都说一种生物和另一种生物是不相妨碍的,那么究竟是谁又与那些妨碍相伤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语言,得到对道理的明白,就像食用粗茶淡饭也视作美味佳肴一般,其中的玄妙作用仍须像孔子吕梁观水那样去感悟。

大家都知道邵雍另一首“乾遇巽时观月窟,地逢雷处见天根。天根月窟闲来往,三十六宫都是春”的诗。这首诗不但为易学家所耳熟能详,也是养生家所津津乐道的,但很少有人提到”非有非无”诗的,不知此诗在习静的境界上,较前诗更可见其亲证功夫处,若非亲身证到,很难有此境界,但当时一般人并未深探个中之义。

关于天地万物的本原,中国古代历来存在着“有”“无”之争,一般说来,道家学派认为“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而儒家则认为宇宙的本原是“有”。邵雍所展示的是非有非无思想,体现了道家的情怀。

(四)神仙思想

邵雍具有道教气息,这可能是因为相比于通常儒者之谨严,邵雍显得有些放旷。但是,邵雍在《岁初》说:

半百已华颠,如今更皓然。自知为士子,人讶学神仙。

风月难忘酒,云山不著钱。行年六十六,明日又添年。[3](卷十八,P383)

在《安乐吟》说:

不佞禅伯,不谀方士。不出户庭,直际天地。

三军莫凌,万钟莫致。为快活人,六十五岁。[3](卷十四,P286)

在《岁杪吟》说:

一日去一日,一年添一年。饶教成大器,其那已华颠。

志意虽依旧,聪明不及前。若非心有得,亦恐学神仙。[3](卷十七,P358)

可见,在当时已经有人以为邵雍”学神仙”,但邵雍“自知为士子”而不佞佛,但尚老。邵雍如此自认的根本原因在于“心有得”,而所谓的“有得”也就是有得于儒家之天道,体证天道、安于天道,在生命中呈现天道,则自然是”士子”,是醇儒,不受佛诱惑,但受道的影响颇深,自然能够“不出户庭,直际天地”,这也是二程所说“某接人多矣,不杂者三人:张子厚、邵尧夫、司马君实”[11](P77)的根本原因。

可见邵雍在这方面,有着相当的功夫与经验,并非空口无凭。其《首尾吟》说:“仙家气象闲中见,真宰功夫静处知。”这种境界,当然别人是无法说明的,说是“南面王不易也”,可以窥其一斑。所谓“虚空清白,仙家气象”,能做到“心一而不分”,便能产生能应万物的智慧。这是所谓能虚其心,得定人静之故。天地间万事万物,无论大小,皆有分际于其间,能守其分际,即谓之道,否则,便谓之非道。非道之道行,天下便要大乱了。

邵雍有《安分吟》说:“轻得易失,多谋少成;德无尽利,善无近名。”[3](卷十八,P371)老子说:“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意皆相同。再看邵雍的道家气象,有诗云“花前把酒花前醉,醉把花枝仍自歌。花见白头人莫笑,白头人见好花多。”[3](卷八,P130)这是邵雍的《南园赏花》诗的第二首,好一幅酒仙气派。在这里,人们虽然看到他时髦地披上了儒学的外衣,但他的思想情调却又和庄子没有什么不同。

邵雍不是道士,胜似道士,不惹俗气,尽得逍遥。处于风波迭起的社会,过着神仙般自在的生活。《自作真赞》活脱脱描述了他那“闲往闲来”的洒脱:“松桂操行,莺花文才。江山气度,风月情怀。借尔面貌,假尔形骸。弄丸余暇,闲往闲来。”[3](卷十二,P242)所谓“丸”,指太极。“弄丸”的目的在根据先天八卦太极图,撰写《皇极经世》,这是他平生唯一的学术任务。邵雍交代自己“儒风一变至于道”的思想变化,写了《安乐窝中吟》十三首。

安乐窝中一团和气,四时如春,悠悠天地,只有人与太阳是真实的存在。这正是道家“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思想境界。《击壤吟》更描述了这位”洞中仙”的生活情趣:耳闻悠扬的音乐,眼观袅娜的花枝,唇饮芳香的醇酿,无须九转灵丹,自有神仙乐趣,何须在洞中苦苦修炼。

道家气象,重在少思寡欲,超脱世俗生活,不计是非荣辱。邵雍在不少诗中,反复宣扬他不学佛专重道,大谈他的养生哲学。邵雍认为悟道养生,只从去人欲、得清闲入手。那些凡夫俗子成天忙忙碌碌,求神问卜,心劳日拙,忙而无功,到头来只在歧途上徘徊。

宋明道学家,无不主静,此是儒家吸收佛老思想,发展《中庸》“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的说法。主静既是养生要道,也是认识论原则。荀子早就主张“虚一而静”,追求认识论中的“大清明”境界。守静入定是邵雍一贯坚持的功夫。

邵雍极其推崇《易》《诗》《书》《春秋》,礼乐污隆期间,推崇尧舜、周孔,“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俨然儒者风范;但其志在逍遥,诗酒自娱,流连山川,寄怀风月,“穷神知道泰,养素得天多”,具有浓厚的道家气象,他的著作被编入《道藏》,是有来由的,集名儒、隐士、仙家于一身,称之为北宋洛阳一怪杰,殆不为过。

四、结论

邵雍象数《易》学的思想来源十分复杂,就《易》源流而言,其对汉代《易》学传统的继承自不待言,道家乃至道教的影响在《皇极经世书》中也是清晰可见。由于他的易学运思独特,意蕴深奥,以致后来学者鲜能涉足其间,《皇极经世书》提要评价说:“自邵子始为此学,其后自张行成、祝泌等数家以外,能明其理者甚鲜,故世人卒莫穷其作用之所以然。”[12](P291-292)但邵雍易学发展仍是不绝于缕,尤其道家思想对后代士人及百姓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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