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工程对中国木质林产品贸易的影响*

卢宏亮，李佳恒，李国源，胡嘉凝，王茂田

(东北林业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哈尔滨 150040)

随着国家天然林保护工程(简称天保工程)的实施，重点天保工程区全面停止天然林商业性采伐，中国森林生态效益日益显现。天保工程的实施使得东北内蒙古国有林区以及长江上游、黄河中上游地区天然林采伐量大幅调减，中国森工企业(如板材加工、家具制造、造纸等)也因此面临因原材料供给减少而带来的巨大冲击，从而引发原材料供给与林产品需求之间的矛盾，进而倒逼中国森工企业转型。天保工程是国家实施的重要生态战略，现有研究主要集中在天保工程对天然林资源恢复保护、生物多样性、生态建设等产生的影响[1-3]，天保工程转移支付的森林生态效益[4]，天保工程对林区居民、森工企业职工等民生方面产生的影响[5-7]，天保区和非天保区林业产业结构效应的对比[8-9]等方面。林产品是林区重要产出。天保工程的实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林区的林产品产出，同时也影响了林产品的市场需求以及林业产业结构。林产品贸易可以增加中国林产品加工企业所需原料的国际市场供给，也可以优化中国的林产品贸易结构。关于林产品贸易的研究，主要聚焦于“一带一路”国家林产品贸易[10-14]、贸易格局及中国与他国贸易互补性[15]、出口东盟及全球价值链[16-17]、中美贸易战对于林产品贸易影响[18]及其研究[19]、以美国为主要出口市场的企业如何实现转型[20]、“一带一盟”建设下中俄林产品贸易[21-24]、林产品出口或供应波动[25-26]及其影响因素[27-28]、林产品贸易比较优势[29]和林产品贸易结构优化[30]等方面。可见，天保工程对中国进出口贸易影响的研究还比较缺乏。中国是重要的木质林产品生产国和消费国，是木质林产品贸易大国，木制家具、纸制品、胶合板、木地板及木制品等众多大宗林产品的产量和出口量均位居世界第一[31]。从传统要素禀赋来看，中国劳动密集型林产品具有比较优势[16，32]，资源和资本技术密集型林产品并不具有比较优势[33]。天保工程带来的木质原料短缺会给其他原木资源供给国带来贸易商机，同时，天保政策也可能长期改变中国木质林产品贸易格局，进而影响国内原木加工产业的产业布局和发展方向。因此，在天保工程视域下，通过中国进出口林产品数据分析天保工程对中国林产品贸易产生的一般影响，从进出口数量、国别、趋势等多个层面深入思考中国木质林产品贸易问题并提出对策建议，有助于中国森工企业更好地把握产业发展方向，为国家生态战略制定和政策效能监控提供有益借鉴。

1 数据与方法

1.1 研究对象

天保工程区涉及东北内蒙古国有林区以及长江上游、黄河中上游地区等重点国有林区的17个省(区、市)的734个县和163个森工局。天保工程区天然林面积占全国天然林面积的一半以上，其全面停伐导致2000—2018年累计减伐6亿m3，同期中国累计原木及其他木质林产品进口量增加了495.38%。因此，以中国林产品进出口贸易情况为研究对象，收集2000—2018年(包括天保工程一期和天保工程二期，数据有时滞)中国进出口林产品数据，从进出口数量、国别、趋势等多个层面分析实施天保工程对中国林产品贸易的影响，并提出对策建议。

在分析对华原木出口情况、对中国的原木贸易潜力及依存度、中间型林产品对华出口情况以及中国林产品出口情况时，依照各国对中国的出口原木数量较大、木质林产品贸易排名靠前且增长潜力较大等指标进行国别甄选，分别选取俄罗斯、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巴布亚新几内亚、马来西亚以及莫桑比克、尼日利亚等24个国家进行比较分析。同时，为研究天保工程对中国林产品外贸影响的政策效果，对考察期进行扩展，数据追溯到1995年，对相关数据进行合并、计算等处理。

1.2 数据来源

1997—2018年的数据来源于国家林业局编制的中国林业出版社1998—2017年出版的《中国林业统计年鉴》、国家林业局与草原局编制的中国林业出版社2018年出版的《中国林业统计年鉴》和国家林业和草原局编制的中国林业出版社2019年出版的《中国林业和草原统计年鉴》；中国家具协会编制的中国林业出版社于1997—2019年出版的《中国家具统计年鉴(1996—2018)》、联合国粮农组织(FAO)1997—2020年编制的《林产品年鉴(1995—2018)》以及联合国粮农组织(FAO)2020年编制的《全球森林资源评估报告(1995—2018)》。

1.3 分析方法

根据一般的经济学原理，当外部需求增加而没有有效供给支撑时，会形成卖方市场。天保工程实施显著地增加了中国的外部需求，如果卖方形成资源专控会导致中国的贸易依赖，因此有必要通过统计不同国家的原木出口量及其天保期对华出口量，计算出原木供给国与中国的贸易依存度。

供给国原木蓄积量多少是贸易潜力的基础，因此结合主要供给国的林木蓄积量及其天保期对华原木出口量，通过比率分析得出这些国家与中国的贸易潜力[式⑴]。同时，通过计算不同国家天保期对华原木出口量占其原木出口总量的比例，计算出这些国家对中国市场的贸易依存度[式⑵]。

⑴

⑵

式中P(i)为第i国与中国的贸易潜力；ExVoC(i)为第i国出口到中国的原木量；TRes(i)为第i国原木蓄积量；R(i)为第i国对中国市场的贸易依存度；ExvoIL(i)为第i国工业用原木出口量；i=1，2，……，8。

若林产品贸易潜力或林产品贸易依存度的数值呈历年增长的形势，则认定该贸易伙伴对中国的林产品贸易潜力和林产品贸易依存度处于增长区间。

2 结果与分析

2.1 天保期中国木质林产品进口情况分析

2.1.1 天保工程实施后，中国林木采伐量得到控制，原木进口量持续增加

2008—2009年，中国原木进口量存在波动，其他年份总体维持增长态势(图1)，波动原因可能是

图 1 天保工程期原木采伐量与进口量Figure 1 Logging volume and import volume of logs in Natural Forest Protection Project

受全球金融危机影响，所以有小幅震荡。从原木进口量来看，2000—2018年原木进口量总体增加了281.61%，其中增长速度较快的阶段为2009—2011年，增长速度为49.61%，2006

—2007年增长速度为38.24%，2012

—2014年，增长速度为32.41%。从原木采伐量来看，平均年采伐量为3.17亿m3。2010年原木采伐量最高，为3.51亿m3，天保工程二期实施后，采伐量总体略有下降，但可以看出，天保实施期间中国原木的采伐量总体保持平稳。天保工程达到了保护中国现有森林资源，增加自有林木蓄积量的目的，并通过进口方式增加国际原木供给。

2.1.2 俄罗斯是天保期对华原木最大出口国，南太平洋及非洲国家在天保二期成为重要贸易伙伴

从工业用原木对华出口情况来看(表1，表2)，2002—2018年俄罗斯对华年均原木出口量维持在1000万m3以上，说明俄罗斯是中国原木的主要供给国，这得益于俄罗斯广阔的国土面积及丰富的天然林储备，也得益于中俄传统战略伙伴关系。马来西亚、缅甸等东南亚传统原木供给国已跨越“采伐高峰”，也相应调减了对华出口量，例如：马来西亚出口中国的原木总量由天保一期的3 051.70万m3下降到天保工程二期的958.10万m3，这与东南亚国家工业化水平提升及贸易政策转变不无关系。巴布亚新几内亚、澳大利亚等南太平洋及大洋洲国家对华出口增长态势明显(表1、表2)。天保二期后，刚果、喀麦隆、尼日利亚、莫桑比克、赤道几内亚等非洲国家以及南太平洋国家已成为对华原木出口的重要地区(表2)。新西兰、加拿大、美国等国在天保二期对华原木出口有所增长并保持稳定供给，其中美国约为500万m3，加拿大200万m3以上，新西兰2018年对华原木出口量高达1 618.70万m3。以上情况说明，中国原木进口在维持传统国际市场供给的基础上，正逐步开拓新市场。

表 1 天保工程一期部分国家对华原木出口情况/万m3

2.1.3 南太平洋及大洋洲国家与中国在天保工程后期表现出较大贸易潜力

在天保工程期内，有些国家对华出口增长明显，但是否具有可持续性还需要通过贸易潜力来判断。结合不同国家的林木蓄积量及其在天保期对华原木出口量，计算出原木供给国与中国的贸易潜力。新西兰、巴布亚新几内亚、赤道几内亚等南太平洋及大洋洲国家与对华贸易潜力处于增长区间(表3)，其中新西兰的原木贸易潜力由2000年的0.12%上升为2018年的3.91%，赤道几内亚由2000年的0.77%上升为2018年的2.78%。可见，对华林产品贸易潜力处于增长区的国家均有一定的贸易潜力可挖。

2.1.4 天保工程增加了中国与俄罗斯、新西兰以及南太平洋国家的贸易依存度

根据天保期主要贸易伙伴对中国的原木贸易依存度情况来看(表4)，俄罗斯和新西兰与中国贸易依存度增长较快，且维持较高水平，已成为中国成熟型贸易伙伴。巴布亚新几内亚、所罗门群岛、赤道几内亚等国对中国贸易依存度甚至达到90%以上。马来西亚和澳大利亚在天保一期对中国贸易依存度较高，后期逐渐降低。美国、加拿大等国在天保工程一期依存度较低(30% 以下)，在天保工程二期维持在30%～50%。综上，从贸易依存度来看，各国对中国原木贸易依存度增减不一，依存度升高的国家比较看重中国市场，而依存度降低的国家可能受限于自身贸易潜力，也可能与对华贸易政策有关。

表 2 天保工程二期部分国家对华原木出口情况/万m3

表 3 主要贸易伙伴国对中国的原木贸易潜力/%

表 4 天保期主要贸易伙伴对中国的原木贸易依存度/%

2.1.5 天保工程期锯材、木浆进口量增长较快，胶合板、纤维板进口量下降

中国进口的木质林产品除了未经加工的原木外，还包括锯材、板材等中间型加工产品以及终端消费品，如新闻纸、家具等。中间型林产品是指从初级林产品加工到提供最终林产品消费经过一系列生产过程中没有成为最终产品之前处于加工过程的产品。与木浆等中间型产品相比，中国进口的终端消费品数量有限。2018年，中国进口家具金额仅为12.56亿美元，而同期出口家具金额高达230亿美元，可见，终端林产品不是中国进口的重点，应重点关注在工业生产过程中再投入或再加工的中间产品进口情况。

根据天保期其他国家中间型林产品对华出口情况可知，中国进口的中间林产品类型主要包括锯材、胶合板、单板、纤维板、刨花板、木浆等(表5)。马来西亚、俄罗斯、加拿大、美国、泰国、德国是对华中间型林产品贸易额排名上榜次数较多的国家。说明中国与其中间型林产品贸易往来密切。2000—2018年，中国的锯材、木浆等产品的进口量持续增加，其中木浆从2000年的403.10万t上升到2018年的2 441.90万t；胶合板、纤维板进口量呈下降趋势，其中胶合板从2000年的211.60万m3下降到2018年的22.30万m3。

表 5 天保期主要贸易伙伴中间型林产品对华出口情况

2.2 天保工程实施期中国木质林产品出口情况分析

2.2.1 中国原木出口在天保工程一期低位平稳运行

图 2 天保工程期前后中国原木出口额变化 Figure 2 Changes of China’s log export volume before and after Natural Forest Protection Project

1995—1999年，中国原木出口呈断崖式下降；2000—2007年，中国原木出口总体保持温和低位发展态势；2008—2015年，原木出口出现小幅低位波动，2016年呈现大幅上涨趋势，短期恢复到1997年水平，呈现高位波动趋势(图2)。这可能与中国非天然林采伐量增加有关，也可能与同期原木价格波动有关。综合来看，天保二期原木出口波动水平显著高于一期。从1996—2016年，经过20年的休养生息，中国原木出口量的恢复充分说明，中国对天保制度的实施已初见成效。

2.2.2 天保工程期内美日韩是中国木质林产品主要出口国

图 3 中国林产品主要出口国家及出口量Figure 3 Main exporting countries and export volume of Chinese forest products

2003—2018年，美国、日本、韩国是中国木质林产品的主要出口国，出口到印度、英国等国产品金额稳步增加，但体量不大，贸易额相对较小(图3)。可能受到国际国内市场影响，中国木质林产品出口总体呈现“波峰波谷”式分布，2004—2007年出现了一次较大的出口涨幅。2007年之前，日本进口中国的木质林产品最多；2007年之后，美国成为中国最主要的出口对象。综合天保期进出口情况来看，中国进口的原木，一部分用于本国市场消费，还有一部分用于供给美日等发达国家消费市场，这符合全球贸易过程中的资源禀赋及比较优势原理。2003—2018年，中国出口到美、日、韩、英等国家的木质林产品金额波动上涨，特别是出口到美国的产品金额显著高于其他国家。但2018年由于中美贸易战等原因，2017—2018年中国林产品出口美国量出现断崖式下降，但出口量仍高于其他国家，反映了美国市场的旺盛需求。

2.2.3 天保工程期内中国林产品出口结构发生改变

图 4 1995—2018年胶合板、纤维板出口美国情况Figure 4 Export of plywood and fiberboard to the United States from 1995 to 2018

2000年之前，中国主要出口产品为初级林产品；2000年实施天保工程后，附加值较高的林产品出口开始增多。2000—2018年，中国除了向日本、韩国出口了少量木片和碎料(2008年后不再出口)、锯材、单板产品以外，中国其他初级加工产品出口几乎空白。从2003年开始，中国胶合板、纤维板及纸张等附加值相对较高的林产品出口量显著增加。以美国为例，2015年中国出口到美国的胶合板数量为251.70万m3，除2008年金融危机出现下降，整体呈现波动上升的态势。而非针叶锯材1995—2012年出口较多，2005年出口量最大，为5万m3。2018年中国出口美国的纤维板为59.10万m3，均较之前呈稳定增长态势(图4)。这说明随着天保工程的实施，中国的林产工业进行了自我升级，2000年胶合板出口量为锯材的1.05倍左右，而2018年胶合板出口量已达到锯材量的30.06倍。原木等初级产品出口的数量呈下降态势，而附加值较高的林产品出口的数量及种类却在逐年显著增加，木质林产品出口的结构得到显著优化。

2.2.4 木制家具生产未受天保工程影响，但出口增速明显下降

虽然实施天保工程降低了天然林采伐比例，但从长期来看，并没有降低木制家具企业的原木供给。中国木材产量从“十一五”期间的3.69亿m3增加到“十二五”期间的3.98亿m3，充足的原材料供给使中国木制家具生产和出口有了保障，木制家具出口未落后于其他类型家具。

图 5 木制家具与金属家具出口增速对比Figure 5 Comparisons of export growth rate of wooden furniture and mental furniture

2001—2004年，由于中国刚刚“入世”，西方国家针对中国家具制定了反倾销法案、强制要求进行森林认证等贸易壁垒，再加上国际经济形势导致人民币汇率波动等因素，木制家具出口增速显著下滑，增速突然低于金属家具；直到2005年后，中国木制家具出口与金属家具出口增速才基本同步(图5)。这可能与中国人工林比例逐渐上升有关。根据相关的统计数据，2018年全国人工林面积达到8 003.10 hm2，较天保实施初期增加了近一倍。同时，进口原木也增加了有效原材料供给。但值得注意的是，从天保二期开始，除2014年外，其他年份增速趋近于零或负增长，这可能与中国木制家具出口市场较为集中，容易受到这些国家经济状况和政策的影响有关。同时，中国2010年以后城市化进程加速，再叠加脱贫攻坚等政策效应，加大了国内市场对木制家具产品的需求。另外，国际林产品市场萎缩、贸易壁垒增加等因素，都对中国木制家具出口造成了影响。

3 结论与讨论

3.1 结论

中国具有庞大且旺盛的木质林产品贸易需求，而天保工程的实施对中国木质林产品贸易产生了重要影响。影响包含了多个层次和维度，既有积极方面也有消极方面，既有原料供给层面也有市场需求层面，既有当期静态情况又有长期动态情况。具体来说，第一，天保工程实施改变了中国的贸易结构。天保期间，中国原木采伐量保持稳定，同期原木进口量显著提升；原木、锯材等初级产品出口比重很小，家具、板材等附加值更高的林产品出口显著增加；锯材、木浆进口量增长较快，胶合板、纤维板等附加值较高的林产品进口量也有所下降。第二，天保工程增加了贸易依存度。随着本国资源总量限制，自身生态意识的增强以及本国工业化水平提升，传统原木供给国的贸易潜力正在降低；中国与非洲、南太平洋及大洋洲等国家的贸易潜力增加明显。第三，从长期来看，天保工程并没有在原料供给层面对中国家具制造业产生太大的负面影响。但是，木制家具出口增速持续下降这一现象值得关注。

3.2 讨论

第一，中国应该重点关注木质林产品的贸易布局，寻找潜在的原木来源，将原木供给尽可能地分散到不同国家和地区，增加对非洲、南太平洋及大洋洲等国的原木进口，降低对于特定国家(如俄罗斯、马来西亚等)的进口依赖。其次，要分析不同国家对中国原木市场的依存度，按照市场规律办事，尽量降低由于中国实施天保工程而增加的国际间溢价购买水平。再次，要有效扩大国内原木供给，加大人工林、集体林发展力度，使得原木资源国内外供给实现动态均衡。

第二，中国不仅是原木等初级木质林产品的消费国，也是家具、地板等终端消费品的生产国，中国进口的木质原料一部分以制成品形式出口到发达国家。基于经济学中的比较优势理论，发达国家的人工成本较高，相关配套、制造能力不足，从中国进口相关产品可以有效满足其本国需求，改善其社会福利。因此，从深层次来看，天保工程对林产品贸易的影响本质上是林产品价值链的重塑，是国际化产业分工的体现。当然，木质林产品国际贸易还受到国家关系和国家政策的影响，国家应该在“一带一路”等多边框架内尽量塑造一个宽松的贸易环境。

第三，天保工程不是短期的政策改变，而是国家的长远战略，中国森工企业要居安思危、规划发展。森工企业要在产业升级及可持续发展方面下功夫，努力提升木质林产品深加工水平，提高森工产品附加值；通过市场方式增加森工产业集中度，有效配置原料及市场资源，培育一批国际知名的森工企业，避免产业链向东南亚等地区迁移；增加非木质原材料使用比例，保证木质原材料的有效供给，实现产业多样化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