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理真传》对消渴病的辨治思想探讨
2020-12-20林裕华陈进川黄苏萍
林裕华,陈进川,黄苏萍
(福建中医药大学,福建 福州350122)
郑寿全,字钦安,蜀南临邛(今四川省邛崃县)人,清代蜀地著名医家,著有医书《医理真传》《伤寒恒论》《医法圆通》,合称为《郑钦安医学三书》。 《医理真传》[1]是其对陈念祖《医书十三种》中“分阴分阳之实据,用药活泼之机关”等内容略而未详的一次补充,其中详细分题立论“乾坤化育”“人身性命立极”“阳虚阴虚”“病情实据”等。 因其善于大剂量使用参、桂、附等温阳之品,且能屡起沉疴,故后世医家奉其为“火神派”之宗师。 笔者通过剖析《医理真传》杂问篇“三消症起于何因?”,分析其独特的理论观点和辨治思想,为临床辨治消渴病提供思路。
1 消渴之病位病性
郑氏开篇即说“消症生于厥阴”,与仲景《伤寒论》[2]厥阴病之提纲证“厥阴之为病,消渴……”所述一致。 下有足厥阴肝,上有手厥阴心包,故病位在肝、心包。 又有《素灵微蕴·消渴解》[3]云:“而消渴之病,则独责肝木而不责肺金”,厥阴风木肝由太阳寒水肾(癸水)所生,赖以太阴湿土脾(己土)之运化水谷精微以长养。 若少阴君火不潜于下以温肾水,肾水寒而不生木;脾土失于君火之温煦,而湿陷不化,亦使肝木无所长养,形成“水寒土湿”,生长不遂则木郁风生,疏泄失藏,风燥津伤,肺金不泽,故发为消渴。
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在经络上互为表里,黄元御《素灵微蕴》[3]中认为三焦之火秘于肾脏,且其盛衰受甲木肝化气于相火的制约。 肝主疏泄,主升发,内寄相火。若肝不左升,甲木气逆,肾中癸水不藏,导致相火妄动升炎而三焦火陷。 三焦之火失于约束,不秘于肾而循经逆于上,故见心包之火盛,又挟厥阴木郁之肝风而燔灼三部,发为消渴。
“心包之火挟肝风上刑于肺”而成上消,“刑于胃”而成中消,“搅动海水”,肾失收纳而成下消。由此可知,郑氏认为消渴病病位主要责之肝与心包,且与肺、脾、胃、肾密切有关。病性为虚实夹杂,虚多实少。
2 消渴之病因病机
“风火相煽,故生消渴诸症”道明消渴之病因系肝风、心包之火,病机为“风借火势,火借风威,澈上澈下”,即心包之火挟肝风作乱于上、中、下三部。郑氏认为上消为病,乃“心包之火挟肝风上刑于肺”,火为金之所胜,木为金之所不胜,火旺而金为之所刑,木亢而金为之所侮,使肺金热且竭其“水之上源”,故出现口渴而多饮。中消为病,乃“心包之火挟肝风而刑于胃”,土为火之子,心包之火燔灼中焦戊土,母病及子也,使阳明胃腑热盛,胃中风火相煽,故出现多食而易饥,灼伤津液,同经大肠腑因失于润养而燥结不通。 下消为病,乃“心包之火挟肝风而搅动海水”,肾为水脏,主司二便,心包之火挟肝风直趋与下,耗伤肾阴,使其封藏失司,故出现“饮一溲二”。
而追其肝风、心包火之源,不可忽略“肝主情志、主疏泄、藏血”“肝为罢极之本”与“心主血脉”“心包代心受邪”之生理功能与特性,还要重视各脏腑之间的相关性,如肝肾同源(乙癸同源)、心肾相交(水火既济)等。肝风内动,必有其因,如年老肾中精气不足,阴液匮乏,癸水不涵甲木,藏泄不相因,致厥阴木气逆泄而成风患,即所谓“阴虚风动”。 亦有平素情志怫郁,肝失所主,气血不畅,木气内郁而化火,燔其所藏而血热,火热协扰,木气亢奋而成风,即后世医家所言“肝热生风”。肝“在体合筋”,为“罢极之本”。 若人有过于劳作而累其筋骨者,或习惯熬夜而暗耗其阴血者,均损其所藏也。 仲景有云“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己土为甲木所克,失其运化水谷精微之职,气血精微化生不足,无以填养肝体,“肝体阴而用阳”,故肝“用阳”为主事,亦可化风而扰三部,即所谓“血虚生风”。
心包火盛,亦必有因。 从经络言,心包经与足厥阴经肝共主一阴之经,气血交感互通。 如前所述,厥阴之木气, 从足大趾起而上合于胸腹手厥阴心包络,故若肝气热郁而生风,风火相合相煽,则可循经而致心包亦热,继而成消。 又木为火之母,心主血脉,血行脉中入营分,“血中温气,化火之根”,木气郁遏,母病及子,心火必炎,且“包络为心之外垣”,代心受邪,故仲景云“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可见血热能致心包火动,而成消渴之始作俑者。
主流学说认为消渴病之病机乃阴虚为本、燥热为标。 对于“虚火”的理解,亦大多认为是肾中元阴匮乏,无以敛阳而致阳亢于上,即所谓“水浅龙不潜”,故出现阴虚阳亢或者虚火上炎之证。郑氏却另辟蹊径,认为坎为水,属于阴,亦为血,寓藏真阳,而真阳即为“坎中之一阳”,在生理上称为“相火”“命门火”“龙雷火”“无根火”“阴火”“虚火”。金生水,故其本乃先天之金所化生,落于二阴而化为水且立水之极,以水为家、为性,安其在下之位且俯首于下,“是阳为阴根也”,促进阴阳之互生与转化,阐明了“相火以位”的根源及其生理特性。 据此,郑氏认为虚火上炎的本质为“水盛(水即阴也)”,又有“水盛一分,龙亦盛一分,水高一尺,龙亦高一尺(龙即火也)”,认为龙是因为水盛而上游,非龙不潜于水而反其常。 因此郑氏提出“凡阳虚之人,阴气自然必盛”,佐证了《黄帝内经》[4]“阴盛则阳病”。 此等真阳不在其位者, 郑氏称之为 “元气不纳”“元阳外越”“真火沸腾”“气不归源”“孤阳上浮”“虚火上冲”。
3 消渴之治则治法
治疗上,郑氏认为风便是气,气便是火,重视“风”“火”共生共亡的特性。 如果只治其火,火虽熄但风也会熄灭;只治其风,风虽散而火也随着消亡。“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肝藏血,“体阴而用阳”,血即阴也,故其推崇养肝体之阴,防止肝阳亢奋而化风生火,从而达到风火同治的目的,如治风时不宜过用辛散祛风之品,以防其燥烈之性耗气伤阴;治火时不宜过用苦寒清热之品,以防其泄降之性使太阴脾土湿陷而阳明胃土燥逆伤阴。 且风、火邪均阳邪,两邪相合易耗伤阴津,故当重在顾护阴分,以免延误病情。
3.1 三消分治,首当救阴 郑氏在辨证施治上亦从三消入手。如上消之治法,“用人参白虎汤以救之”,其中人参甘、温,益气养阴生津,可“扶元阴”而为君;臣以石膏辛、甘、寒,以泻肺胃之热,“釜底抽薪”;知母苦、甘、寒,李中梓《雷公炮制药性解》[5]云:“泻无根之肾火……滋化源之阴生”“为生水之剂”,起到“水盛则火熄”之效;以甘草、粳米培护中气且土中泻火而为佐使,共奏“泻火护阴”之功。 中消之治法,“以调胃承气汤治之”,其中大黄、芒硝苦寒以泻其亢盛之热,厚朴苦寒以破其积滞之邪,佐以甘草顾护中气,共奏“缓下存阴”之功。 下消之治法,“以大剂麦味地黄汤治之”。此地黄汤“分两与古方不同,改用也”,其中甘寒之熟地黄“滋肾水之不足”,酸寒之牡丹皮、枣皮“敛木火之焰光”,甘寒之泽泻“补养五脏,又能消湿”,茯苓、山药“健脾化气行水”,加用麦冬“重滋其肺金”,五味子补养收敛肾阴,滋补肺肾,金水相生,共奏“利水育阴”之功。茯苓、牡丹皮、枣皮、泽泻“用利药于地黄之内,正取其利,以行其润之之力也”,即后世医家解析六味地黄丸之所谓“三补三泻”,此“泻”需谨思之,“不可执一”,并认为“此皆对症之方,法可遵从”。
3.2 辨识虚实,扶阳抑阴 火有虚实,如前所述,郑氏认为上消、中消为实火所致,下消乃虚火所为。同时还特别指出,虚火亦有阴阳之别,除大剂麦味地黄汤所治之证当为阴虚之火外,尚有阳虚之火致消者。 此类虚火患者外表虽然表现出一派火症,近似实火,实则多喜热饮,“冷物全不受”。郑氏在卷一《辨认一切阳虚症法》篇中详细指出“阳虚病,其人必面色唇口青白……身重,畏寒,口吐清水……满口津液……二便自利”,并据此提出“扶阳抑阴”的治法,如扶上部之阳喜用桂枝、人参、黄芪,扶中部之阳喜用干姜、肉蔻、砂仁,扶下部之阳喜用天雄、附子、硫黄。故缘于“先天真火浮游”之消渴者,症见口泛清水,多喜热饮,形体多偏胖,畏寒神疲乏力,手脚冰凉,小便清长量多,大便稀或泄泻等,舌淡胖边齿痕,苔白润,脉沉细,郑氏提出“导龙归海”的治法,创潜阳丹、封髓丹引火归元。 若阳虚更甚者,多发生于消渴后期多伴有心肾并发症,症见肢体浮肿厥冷,胸闷气喘,神疲乏力,头晕嗜睡,面色白,小便不利,舌淡苔白,脉微细等心肾阳虚证者,选用四逆汤、白通汤。潜阳丹、封髓丹皆为纳气(真阳)归肾之法。 其中潜阳丹用辛温之砂仁宣中宫一切阴邪,纳气归肾;辛大热之附子补坎水中之真阳;龟板能通阴助阳;甘草补益中土,伏火互根。 封髓丹亦为“上中下并补之方”,黄柏味苦入心,性寒入肾,色黄入脾;砂仁收纳五脏之气归于肾;甘草调和上下且可伏火。黄柏、甘草苦甘化阴,砂仁、甘草辛甘化阳,阴阳合化,水火既济。 而四逆汤、白通汤皆为“回阳之方”。 对于四逆汤,郑氏指出但凡见到病机为阳虚阴盛者,皆可服用,不必拘泥于大汗淋漓、身重畏寒、腹痛下利、脉微欲绝、四肢逆冷等寒入少阴之症候。 其中附子为君,“能补先天欲绝之火种”;佐以辛温而散之干姜荡逐阴邪,迎阳归舍;配甘草“以土覆之”,缓其正气,使光焰不易熄,能生且永。而白通汤又为“交水火之方”,用附子之大热纯阳,“补先天之火种”且能启水中之阳使其上交于心;佐以干姜温中焦脾土之气,调和上下;葱白引离中之阴下交于肾,使阴阳交媾,重归平衡,故能治消。后世医家治消多惧辛热燥烈之品,故当明辨阴阳虚实,毋囵于阴虚燥热而一昧滋阴。
4 结 语
从以上分析可以得出:郑氏在消渴病的辨治上始终不离阴阳二字,有“风火相煽”致消与“阳虚阴盛”致消之分;虽“风火相煽”为病,但治不独在熄风灭火,而重在滋肝之所藏以养肝体之阴,故有泻火护阴、缓下存阴、利水育阴之法;对于“阳虚阴盛”孤阳上浮致消者,重在扶阳抑阴,导龙归海。 郑氏《医理真传》补充了先贤之未详,用方用法灵活圆通,值得医者们反复推敲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