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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古琅琊王氏家族文化之风貌及功绩

2020-12-20姚晓菲

临沂大学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玄学子弟王氏

姚晓菲

(新疆师范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830000)

东汉之后,随着经学一统局面的打破,老庄学说的流行,清谈的兴盛,佛教的传播,道教的发展,中古时期的思想呈现出空前活跃的局面,成为继春秋战国后又一个独特的思想多元时期。尤其到了梁代,梁武帝力主儒、释、道三教调和理论,多种思想兼宗合流的现象日益明显。作为这一时期影响最大、地位最高、代表性最强的文化世族,琅琊王氏家族文化深受此思潮影响,而思想的多元、精神的自由又有力地促进了王氏家族在史学、艺术、文学等方面创造了辉煌成就。

本文中的“中古”特指魏晋南朝这一时期。所谈“文化”主要是从狭义角度而言,概指儒、玄、道、佛、文、史、艺术等思想学术文化。

唐代诗人刘禹锡在《乌衣巷》中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里所说的“王”即是指琅琊王氏家族,它是魏晋时期显赫的世家大族。魏晋之际的王祥首先奠定了琅琊王氏家族的政治地位;之后的王戎、王衍在政治动荡时期能够抓住机遇,顺应时代潮流,与时浮沉,极大地提升了家族的政治地位。王导、王敦在东晋开国前后的积极进取又确立了王氏“王与马,共天下”的政治强权地位,有力地巩固了王氏家族的门第。自东晋中期至南朝是王氏家族实际政治影响日趋减弱时期,但却是其家族文化高度发展的时期。在魏晋南朝三百多年间,王氏家族之所以世禄不替且才俊辈出,正在于他们无论在政治还是文化上都具有“与时推迁”的鲜明特点,对当时主要的文化思潮都采取兼容并蓄的态度,使家族文化具有丰富的内涵和弹性,由此在文化多元的中古时代具有更强的适应性。

琅琊王氏家族在文化上是以儒、玄双修为主要门风特征的。儒学精神乃为王氏“家风”的基调。钱穆先生曾明确地加以论断:“门第即来自士族,血缘本于儒家,苟儒家精神一旦消失,则门第亦将不复存在”[1],这也点明了儒家思想在维护家族内部伦理纲常等方面的重要作用是其他思想所无法替代的,故《南史》卷二一传论称道王氏家族“无亏文雅之风”“衣冠礼乐尽在”“文雅儒素”等均体现了其尚儒之门风。因而两晋南朝虽玄风昌炽,儒学不振,但作为起自汉代的老牌世族的琅琊王氏仍以儒学精神为依归。即使像西晋时期琅琊王戎、王衍等人在思想上主要表现出玄学色彩,耽于玄谈,不婴物事,典型地反映了传统儒学的衰微,但从他们自保家世的种种行为来看,他们依然服膺并深受儒学齐家思想的影响。为了维持门第,琅琊王氏格外重视对子弟经术之学的教育,他们数岁以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传》,少者不失《诗》《论》。由此,王氏子弟多有深厚的经学修养,诸如王敦、王延之、王筠等学通《春秋》;王廙、王承等精于《周易》;王珉、王珣等通晓《论语》;王献之、王混、王暕、王莹等谙熟《孝经》。宋齐之际的王俭更是博通诸经,成为一代儒宗。他还将承传的儒学家学变成国学,在社会上大力提倡儒学,有力地推动了南齐儒学的发展。在学术文化“家门化”的中古时期,儒家之经学正是仰赖于琅琊王氏等世族才得以维系。

作为门阀世族,琅琊王氏对礼学格外重视。一者,“礼”是维系社会秩序和国家存在的支柱,历代统治者都极为重视朝廷典制礼仪,王氏等世家大族也因此将礼学作为博取功名、平治天下的工具。如东晋王彪之、南齐王俭便是以礼誉天下的典范。王彪之博闻多识,练悉朝仪。《全晋文》中辑录其仪礼之文多达二十余篇。而南齐王俭更是“以家为府”,将王氏承传的家学变成了国学,朝廷的一切典章礼仪都是按照他的建议制定和施行的。二者,门阀世族强调等级的森严,在血缘关系的基础上以“礼”来确定人与人之间亲疏关系的标准,将礼学作为维护等级制度的依凭,以保证家族的稳定。因而儒家之礼学实乃王氏家学的核心内容,尤其是历代朝仪典制,世代相传。如王彪之将熟谙的江左旧事,缄之青箱,世人谓之“王氏青箱学”。正是因为通于礼学,练悉朝仪,王氏子弟多为当道者倚重,有力地维护了家族之门第。在东晋及南朝诸史《礼志》和《通典》中记载了大量有关王氏议礼的精粹之言。王氏家族出现了众多的礼学大家,如王彪之、王弘、王俭、王逡之、王准之等,他们对国家礼制的建设多有贡献。不仅如此,王俭等所撰集的礼学典制还经王肃、王褒等转输至北朝,使王氏等所恃之经学不仅影响于南,兼且受益于北。正是由于王氏等门阀世族对礼学尤为重视,故中古时期礼学极为兴盛。

陈寅恪先生曾说过士族乃以礼法等标异于其他诸族,由此重视礼法教育和孝义之道也成为王氏家族儒学精神之特点。王氏子弟造次必存礼法,世人称道南朝宋王弘为“王太保家法”,即鲜明地体现了王氏之礼法教育。“马粪乌衣,自相师友,家庭之际,雍睦可亲”[2]亦是王氏家族礼法教育的结果。门第社会不能缺儒家之礼教,遂孝道之遭重视,自可想之。王氏家族自魏晋之际王祥、王览开创了“门风孝友”的家风后,王氏子弟便世代传承。在两晋南朝的史传中关于王氏孝友之记载甚多。为了弘扬孝道,王献之撰有《孝经注》;王俭把《孝经》排列于《七志》第一部类“经典志”最前面,冠群书之首;王韶之、王澄著有《孝传》和《孝义传》等等。正是这种恪守礼法和孝义之道的儒学家风使得王氏家族得以延续家世,维护高贵之门第。

另一方面,魏晋之时,玄谈之风兴起,以老庄思想为核心的玄学成为当时名士的文化标志。琅琊王氏很快顺应时代的潮流,对玄学这一新思潮积极地加以吸纳。由此,王氏子弟多具有儒玄兼修的鲜明特点。如王戎、王衍面对“自然”与“名教”问题大都秉持“将毋同”思想,“将毋同”也就是“恐怕没有什么不同”的意思,显然认为“名教”等同于“自然”,即意在调和儒、道。东晋时期琅琊王氏的代表人物王导亦是典型,他一方面怀有入世之心,积极进取,成为东晋的开国之臣。他提出的整饬士风、兴复学校、重视儒学教育、兴复礼教等主张,无不体现了经邦济国的儒家思想。另一方面,他又在政治上秉持了玄学思想,奉行“清静”“宽和”“不存小察”的施略方针,并且将玄学的风尚带到江东,积极参与、组织清谈活动,在东晋再次掀起了玄谈的热潮,并对江东诸世族产生影响。对此,唐长孺先生曾指出,以琅琊王氏等为首的侨姓高门在江东大畅玄风,使得一向偏于保守的江南学风不免受到影响,也开始重视玄理。[3]

东晋以后玄儒双修成为社会思潮的主流,外玄而内儒更成为了琅琊王氏家族的鲜明文化特征。一方面,王氏子弟在宗族内部依然谨守孝友之门风;另一方面,在玄学的浸染下,琅琊王氏在学术、思想、行为、生活情趣等诸方面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如学术上经学玄化可谓琅琊王氏之一大特点。王氏子弟虽自幼习经,但他们主要遵依魏晋以来的玄学新经注,注重义理的阐发,这从王氏治经以《礼》《易》为主,以及王导议定《周易》采用王弼等事例即可看出。即使宋齐时被称为“一代儒宗”的王俭亦是如此的,如他讥刺硕学的陆澄“读《易》三年不解文义”,显然是对后者仅重汉儒学风、忽视玄学义理阐发的不满。另据《南齐书》记载,魏晋之际,由于玄学大兴,所以东晋唯采用王弼注《易》,到了刘宋时期有所改变。宋元嘉建学之始,《周易》兼用郑玄、王弼两说。但颜延之作祭酒时,又黜郑置王,意在贵玄。后在王俭的决议下,南齐之时,《王易》《郑易》皆置博士。由此,鲜明地体现出王俭玄儒兼宗的思想观念。

在玄学风气的影响下,琅琊王氏子弟崇尚自然、重视性灵的张扬和感情的呈现,甚至有的还以任诞乖张傲视同侪。他们注重风器之美,喜欢清谈辩论、优游山水,在仪容气质、谈吐、行为等方面无不表现出鲜明的名士化倾向。这一点,从集中展现名士风流的《世说新语》中大量琅琊王氏子弟的记载即可看出。据笔者统计,涉及的王氏子弟多达46人,相关记载多达400余条。

总之,琅琊王氏在思想文化上具有很强的适应性和灵活性,他们既以儒学巩固家族门第,又能顺应时代的潮流,由儒入玄,儒玄兼宗,“这也正是以门阀为基础的士大夫利用礼制以巩固家族为基础的政治组织,以玄学证明其享受的特权出于自然。”[4]

在中古多元文化思潮的影响下,“与时推迁”的琅琊王氏家族自然形成了一种博采众长、不拘家法、开放包容的学风。也因为如此,他们对外来的佛学思想,不像纯儒那样排斥,而是积极地加以吸纳,以玄释佛、玄佛合流,极大地促进了佛学思想在中国的推进。佛教能在东晋南朝时期广泛地渗透到中国思想文化的各个领域,与琅琊王氏等世族之倡导关系甚大。如荷兰学者许里和就曾指出,南方都城佛教最初的兴盛与由王导、王敦领导的琅琊王氏集团的专权密切相关。[5]

为了促进佛学的传播,东晋时期的僧侣一方面以当时流行的玄学思想和概念来比附佛经,一方面又用佛学思想来阐释玄理,使其具有新意。据《高僧传》的记载,王导、王敦、王羲之、王洽、王珣、王珉等等王氏与支遁、竺法汰、竺道壹、道宝、慧远、慧持等名僧都有密切的交往。不仅如此,琅琊王氏子弟还对佛学义理产生了极大兴趣,延请法师讲经,成为佛门的俗家弟子或佛教的忠实信徒。特别是王珣兄弟,尤为重视对《阿毗昙经》的研修。《晋书》王珉本传云:“外国沙门名提婆,妙解法理,为王珣兄弟讲《毗昙经》。”因为佛学的影响,兄弟二人的思想观念也发生深刻变化。在《全晋文》卷二〇中辑录有王珉的《论序高座师帛尸梨密多罗》一文,这是他为高座道人所译佛经作的序,高度肯定了道人的思想学说“心造峰极”,认识到佛学是和传统儒学并列并代表着一种高级文明的学说。这在当时可谓一种突破性的见解,对后来主张佛、儒并尊,会通融合的思想方法及文化观念的更新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又如在《出三藏记集》卷一二《宋明帝敕中书侍郎陆澄撰法论目录序第一》中还保存有王谧与高僧往来探讨佛理的目录高达27条之多,其中向高僧鸠摩罗什咨问佛法的就有25条。甚至还有三位王氏子弟:王敦的弟弟竺法潜、王导的弟弟道宝、王羲之的曾孙道敬以身弘法,大力推动了佛教在中国的传播。

南朝时期,随着佛学的兴盛,王氏子弟更积极地参与对佛教义理的深入探讨中。如《出三藏记集》中记载了王弘对道生“顿悟成佛”说的讨论;《广弘明集》中记载了王规对“真谛”和“俗谛”的义旨以及关于“二谛”体问题的探询;《弘明集》中记载了王彬、王筠、王泰等九位王氏子弟参与了对《神灭论》的答难,坚持“神不灭论”,为佛教张目。

琅琊王氏信奉道教的历史比较久远,如《晋书》明确记载,“王氏世事张氏五斗米道”,五斗米道即天师道。琅琊王氏家族文化在很多方面都体现出这一信仰影响的痕迹。如他们往往和奉道世家,像高平郗氏、陈郡殷氏等联姻;重视服食养生修炼,如王羲之父子、王允之、王微、王弘之、王筠等都留有有关服食的诗文,不仅如此,南朝宋时的王微还专门著有《服食方》。由于崇奉道教而亲自采选药石,也促进了王氏对医药的研究,像王廙、王僧虔等即是其中的代表。

由上可见,正是在这种多元文化思潮影响下,王氏对宗教亦采取诸教并蓄的态度,既世代崇佛,又是天师道世家,在佛、道信仰上并无严格界限。王氏家族将“既崇周、孔之教,兼循老、释之谈”[6]作为家训世代相传。

多元共存的思想使得史学摆脱了隶属于《春秋》的附属地位,从而获得了独立的发展。比之以往,魏晋南北朝史书的种类、数目都大有增加。据周一良先生统计,“从数字看,东汉班固(32-92)《汉书·艺文志》中《春秋》项下所收史部著作,只《国语》《世本》《战国策》及《史记》等十一种三百五十余篇(卷)。到梁阮孝绪《七录》记传录所收,四百余年间,骤增至一千二十种,一万四千八百八十八卷。即种类增加了一千倍;卷数增加四十余倍。”[7]而这一时期史书种类的增加、数量的增多、成就的卓著与以琅琊王氏为代表的世族的功绩不可分。

刘知几《史通·杂述篇》概述当时正史之外的史著“其流有十”,其中所谓“谱牒”“家史”“别传”“杂记”“地理书”等皆与世族的思想文化观念有关,尤其是“杂记”类充分体现了多元思想对王氏等世族的影响。如琅琊王氏既著有《孝义传》,以弘扬儒家的孝义之道;又撰写过有关僧人和道士的人物传记,如刘宋时期的王微著的《竺道生传》、王巾著《法师传》、王羲之著《仙人许远游传》等等,以此来宣扬法道,体现了佛教和道教对其思想的影响。而有关“地理方志”性质的史书,诸如王羲之著《游四郡记》、王彪之著《庐山记》、王韶之著《始安郡记》《南雍州记》等等又反映出他们受玄学影响而崇尚自然的思想观念。至于像王俭著《百家集谱》、王逡之著《百家谱》、王褒著《王氏江左世家传》之类的“谱牒”“家史”等史学门类更是鲜明体现出门阀士族的印记。

此外,多元的文化思潮,精神上的自由、解放又有力地促进了王氏家族文艺的发展与繁荣。王氏子弟在艺术上取得的成就与他们习玄不无关系。玄学追求个人的自由、讲顺应自然。富于想象,向往超功利的审美的人生,最富于艺术意味。因而张彦远在评价王微及其画论时不无感慨“若非穷玄妙于意表,安能合神变乎天机?”深受玄学浸润的王氏子弟通过艺术淋漓尽致地展现了空灵的玄学精神,他们的书法不滞于物、无藉因循、超逸优游、萧散简远;他们以渐进自然之音的“啸”抒发情感,通过音乐达到“心平气定”的玄远境界,又通过山水画表达对自然的崇尚。他们重“意”以及“神采为上、形质次之”[8]的书学理论和“本乎形者融灵,而动者变心”[9]的绘画理论又无不与玄学有关言意之辩、形神关系的探讨密切相关。不仅如此,玄学还促进了个体意识的崛起。王氏家族所遵循的“书乃吾自书,画乃吾自画”的艺术观念,无疑强调了对个性和创造性的尊崇,由此才会出现开一代之风的“二王”书法,也才会创造王氏家族在书法史上“古今莫二”的奇迹。

除了玄学外,儒学对王氏艺术亦有所影响,如熟谙儒家礼乐的王氏子弟在雅乐的建设和发展中做出了极大贡献。像《晋书·乐志》载,东晋时期的王珣曾奉晋孝武帝之命增造《歌简文帝》《歌孝文帝》两首宗庙歌诗;《宋书·乐志》载,南朝宋时期的王韶之制定了七庙歌辞,还创作了五篇四厢乐歌;一代儒宗王俭亦积极参与了南郊乐舞《高德宣烈之乐》歌辞的创作等等。此外,像王廙的《孔子十弟子图》《列女仁智图》等又运用绘画来达到儒家的教化、劝诫作用等。与此同时,王氏子弟还从宗教活动中吸取了艺术养分,如王廙受佛教的影响为寺壁作佛像画等;王氏高超的书法艺术与他们作为天师道信奉者,经常书写道经及画符关系密切。以上无不表明了多元共存的、丰富的思想有力地促进了王氏家族艺术的发展,也由此造成了中古时期艺术的繁荣。

同样,中古多元丰富的思想也极大地促进了文学观念与文学创作的发展繁荣。就文学观念而言,中古时期可谓文学“自觉”的时代。伴随着魏晋玄学的兴起、士风的变异,文学获得了空前的发展。由经术束缚下的小道蔚为大国,加之当时的统治者多爱尚文学,将文学作为取仕的重要条件。《梁书》卷一四传末论云:“观夫两汉求贤,率先经术;近世取人,多由文史”,也有力地推动了中古文学观念的变革。在这一文化背景下,不少中古时代的世家大族都重视文章之事,并以此传家,琅琊王氏家族即为典型之一。在累代的家学培育下,在有丰富典籍收藏和浓郁文化气息的家族环境的熏陶下,琅琊王氏子弟表现出特有的文化精神,他们几乎无人不能为文,且均文思敏捷,或援笔立成,或文无加点。故王筠不无自豪地说:“自开辟以来,未有爵位蝉联,文才相继,如王氏之盛者也。”[10]据《隋书》卷三五《经籍志四》的统计,琅琊王氏家族有文集者33人,其中东晋15人,分别是王导、王敦、王旷、王廙、王胡之、王羲之、王彪之、王洽、王肃之、王徽之、王献之、王珣、王珉、王谧、王诞;南朝宋八人,分别为王韶之、王弘、王昙首、王敬弘、王微、王僧虔、王僧绰、王僧达;齐3人,为王俭和王融、王僧祐;梁6人,分别为王锡、王暕、王筠、王寂、王巾、王褒;陈隋之际为王胄1人,更有大量虽无文集但有诗文传于世的王氏子弟,以此足见王氏家族文学之盛。

儒、玄思想,佛、道宗教信仰以及艺术的交融对王氏的文学创作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王氏文中尤其是笺、书、表等应用性文中大都体现出鲜明的经世致用的儒学思想。此外,如王俭“冉冉老将至,功名竟不修。稷契匡虞夏,伊吕翼商周”、王融“逝将凭神武,奋剑荡遗妖”“原陪玉銮右,一举扫燕然”、王训“旦奭匡世功,萧曹佐氓俗”等等诗歌中体现出的渴望建功立业、积极入世的态度,同样是儒学思想深入、内化的结果。而王导、王羲之父子、王彪之、王胡之等所作玄言诗文体现出崇尚自然与玄虚的鲜明特征,又无疑是玄学对王氏文学最直接的影响。东晋中期以王羲之父子为代表的诗人大量创作的兰亭诗歌中所表现出的山水审美意识又得益于玄学和佛学思想的渗透,这些诗歌为之后山水文学的成熟发展奠定了基础。佛教信仰对王氏的文学创作从思想内容到文学形式、风格、意境、声韵应用,从诗歌到散文、辞赋等诸方面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如王融兼取七言诗与佛偈译文两者之长,充分吸收当时梵呗新声创作了《净住子颂》组诗;大量引用佛教用语,创作了颂扬佛法的《法乐辞》十二章。此外,王融等人提出的永明四声说不仅受佛教梵语的拼音化、佛曲、梵呗、唱导等的重大影响,还受了佛教经论的转读的启迪。而王籍的《入若邪溪诗》则用佛教“静空”的思想来观照人与自然,展现了一幅空灵澄澈的意境。同样,道教信仰亦丰富了王氏文学创作的题材和内容,诸如王彪之、王融等人的《游仙诗》,无不贯穿着赞美仙境以及期盼长生的道教精神;而王羲之、王献之、王昙首的大量书信杂帖,王筠的《以服散枪赠殷钧别》《东南射山诗》《诗》,王褒的《和从弟祐山家诗》等文学作品又鲜明地体现出王氏因信奉道教而服食采药的习俗。除此之外,书法、绘画、音乐艺术与文学的通融亦有利地促进了王氏文学的发展。如王羲之的《兰亭序》以及诸多书帖,因其书法的艺术美,进一步加深了文学方面的传播和影响力度。而王彪之借助于绘画作品创作了《二疏画诗》,较早地涉猎题画诗这一诗歌新题材。王献之、王珉、王廞等人在吴声歌曲的影响下率先以士族文人的身份创作乐府民歌。王氏子弟不仅开创了吴声歌曲的新曲调,而且为乐府诗的繁荣作出一定贡献,诸如王融即为齐代诗人中创作乐府数量最多的一位。概言之,正是这种多元的思想文化亦使得王氏文学无论在思想、内容、题材等方面均呈现出多元化特征。

多元文化思潮有力地促进了以琅琊王氏为代表的文化世家大族在中古文学方面创造了辉煌;反过来,由于世族文人的推动与贡献,又带来了两晋南朝文学的发展和繁荣。诸如四声之发明、隶事之流行,玄言、山水、永明、宫体诗之制作,四六骈体之产生等,“新变”代出,在文学的题材风格形式诸方面屡有开拓,可谓此时期文学之特色,而“每一种文学潮流——作风或表现内容的推移变化,都是起于名门贵胄文人们自己的改变。”[11]就琅琊王氏文人而论,王俭首倡隶事之风;王融不仅是永明声律说的开创者之一,而且成就于四六之骈文;王羲之、王胡之都是玄言诗的代表诗人;王筠在永明体和宫体诗风的流变中起着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王训、王褒等又是制作宫体诗的“后进领袖”。这一时期文学作品数量之多、形式之新、内容之富,客观地说,“文才相继”“人人有集”的琅琊王氏家族可谓是做了很大的贡献。

综上所述,中古多元文化思潮打破了儒学一尊的局面,这种“左手执《孝经》《老子》,右手执小品《法华经》”的思想多元性对“与时推迁”的琅琊王氏家族文化产生极大的影响,有力地促进了家族文化发展;反过来,作为这一时期影响最大的世族,王氏家族的文化风貌与功绩又鲜明地体现出中古思想文化的时代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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