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建设及其话语权的提升
2020-12-19胡振平
胡振平
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建设及其话语权的提升
胡振平
(上海社会科学院,上海 200020)
话语作为意识的外化、对象化,是人类进行社会生活必需的最为基本的功能。它是沟通主体和客体之间的中介,既反映了主体对于客体认识的状况,也体现了主体的兴趣、意愿乃至自身的诸多个性特征,更是人的社会性的产物。话语和话语体系上的分歧和对立以及话语权的形成,除了认识上的原因之外,还要从社会存在上寻找原因。我们要建设的话语体系的基础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生活和实践。中国话语体系建设要面向当今中国的实践,顺应时代特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融通古今中西,求真、向善、趋美。与此同时,还必须在“四个自信”基础上,通过多方努力,提高在世界上的话语权。
话语体系;话语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由于近代中国的衰落,长久以来,国人往往在西方人的思想中找出路,这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中国的先进分子也的确从西方学到了很多东西,提升了自己的思想观念,特别是学到了马克思主义,找到了科学的世界观、价值观和方法论,并以此来指导解决中国的问题。但是,一些人却错把他乡当故乡,失去了中国人自身的定力,失去了自己的立足点,完全以西方的价值观、思维方式来评价当今中国。以西方的话语体系来评价当今中国,不仅会消解中国人努力的信心和决心,更为否定社会主义中国、颠覆共产党的领导提供了舆论的环境。重视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的建设,提升其在世界上的话语权,已经成为思想理论战线的一个重要任务。
一、话语体系和话语权
话语,即语言,作为意识的外化、对象化,是人类进行社会生活必需的最为基本的功能。它在社会交往和实践中形成发展起来,并且极大地促进了个体之间的社会交往,促进了社会实践活动的展开,促进了人类特有的文化积累,从而也促进了人类自身的形成。
话语是由一系列概念组成。概念则是对一个或者一类对象的指称,是对象在人头脑中的反映并且以特定的音节或符号表达出来(外化或对象化),这本身就是对于对象的一定程度上的摹状、抽象和规范①。人们通过一系列概念及其连接形成判断、推理,组成了话语,以阐述观察到的现象,表述主体的意见。随着人类社会实践的不断发展和对于世界认识的不断深化,也由于各个主体之间的立场观点方法和观察对象(及其侧面)上的差异,人们的话语极大地丰富起来,形成了人们对于世界认识的各种概念、范畴和规律等认识的体系,从而成为思维和存在关系三项中的一项②。“对语言的兴趣,是今日哲学最主要的特征之一”[1]337。这不仅因为语言、话语作为思想、意识的承载体对于人类社会有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是哲学三项中的一项;而且因为它是沟通主体和客体之间的中介,人类主要是通过概念体系来把握世界的。话语体系既反映了主体对于客体认识的状况,包括其广度和深度,也体现了主体的兴趣、意愿乃至自身的诸多个性特征。
话语体系看似无形,但是对于人们的认识和实践极为重要。它们是人在一定历史阶段认识的结晶,虽然表现形式上是主观的,内容中却往往包含着客观的东西,不仅有事物表象的认识,而且包括对事物本质及其规律性的认识。反过来,它们又成为人进一步认识和实践的指导,也就是说我们对于事物的认识尤其是对其本质和规律性的认识,反过来又可以指导实践,并取得实践的成功。这也就是“以得自现实之道还治现实之身”,“逻辑就成了方法论”[2]4。试想我们今天进行的认识和实践活动,那一项不是建立在已有的认识基础上的?!都是在已有的话语体系、概念体系或者说是理论体系的指导下进行的,只不过有时候自觉到了,有时候则还不自觉。
另一方面,概念从实践中来,是对对象的概括和抽象,它反映的对象是客观的,但是通过主体的加工,不仅形式上是主观的,而且内容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主体的意向。当人们用概念或者概念体系把握对象把握客观世界时,也不可避免地带上这种主观性。固然,人的认识目的是要把握对象,以达到真的认识,这是基本的要求,但是没有抽象和概括就没有对对象一定程度的把握,因而通向真的认识之路注定是曲折的。正如马克思所说的“在第一条道路上,完整的表象蒸发为抽象的规定;在第二条道路上,抽象的规定在思维行程中导致具体的再现”[3]。当然,这种再现决不是具体本身,而是思维所把握的具体。抽象的过程是主体能动的过程,需要反复的社会实践和充分发挥人的能动性。这个客体主体化的过程也就会带来许多变数,即带来了多种可能性:深入下去把握事物质的可能性和偏离事物质的可能性,即使是把握对象的质,也因为对象的丰富性而产生了不同的意见。因而对于对象的认识的分歧是不可避免的,即使同一个对象同一个概念也会有理解上的分歧。人们是在相互沟通的社会化的过程中,特别是反复实践取得无数经验教训的过程中,努力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并求同存异取得共识的。但是由于主体的不同,对于对象认识角度的差异,特别是由于主体所处的生产、生活方式及社会环境的差异,地位的差异,甚至利益的差异和对立,使得人们之间的话语体系(概念体系)也有了很大的不同,甚至对立起来。话语有了不同的体系,沟通的桥梁同时往往也成了论辩的战场。这种论辩固然由于认识上的差异,更重要的在于立场的不同。不同的地位乃至利益的对立会使这种论辩成为一种政治斗争。
在看到话语和话语体系的实践性的同时,我们还必须看到它们的社会性。“意识一开始就是社会的产物,而且只要人们存在着,它就仍然是这种产物”[4]81。人的实践的能动性离不开人的社会性,离不开社会的文化积累。同时,人的实践的能动性人的认知能力,总是在社会一定历史阶段上所达到的,受着人类社会发展水平的制约,受着自身社会的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的制约。毛泽东也深刻指出“人们的认识,不论对于自然界方面,对于社会方面,也都是一步又一步地由低级向高级发展,即由浅入深,由片面到更多的方面。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大家对于社会的历史只能限于片面的了解,这一方面是由于剥削阶级的偏见经常歪曲社会的历史,另方面,则由于生产规模的狭小,限制了人们的眼界”[5]。近代兴起的语境学就是研究语言与语言发生时的环境的关系,认为语言的意义离不开使用语言的语境,语义不是抽象的,它存在于语境之中,它来自语境,取决于语境。语言(话语)的理解离不开语境,小到周边环境以及概念所处的话语体系,大则到整个社会的大背景。譬如,1897年严复翻译发表了赫胥黎的《天演论》,介绍了达尔文“进化论”思想,从而“进化”的话语风靡一时。这一话语离不开达尔文当年对于物种进化的科学发现,离不开他《物种起源》这一论著的话语体系,同时也离不开当年落后的中国遭受西方列强肆意侵略的社会历史背景。
当我们进入了具体的社会历史领域,就会发现人们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马克思恩格斯指出:“随着分工的发展也产生了单个人的利益或单个家庭的利益与所有互相交往的个人的共同利益之间的矛盾;而且这种共同利益不是仅仅作为一种‘普遍的东西’存在于观念之中,而首先是作为彼此有了分工的个人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存在于现实之中”[4]84。一方面,人们既要结成共同体应对外部环境,以取得自身的生存条件,离开了共同体的个体无法生存;另一方面,各自又有着自身的特殊利益要求,而且随着个体认识能力和实践能力的发展以及分工和私有制的发展,人的主体性增强起来,个体的利益要求也强化起来。在生产力有所发展又没有得到充分发展的情况下,一部分人就会利用所掌握的条件,无论是暴力的、信仰的、人身依附的还是物质依赖的条件,将自身利益置其他人的利益之上,乃至将自身利益说成是共同的利益。为了维护有利于自己的利益格局,他们就需要有一整套话语体系,并且将它灌输到民众中去。话语既有着交流认识、表达意愿的功能,还有交流情感、论证辩护、谴责诱导等功能。利用统治的地位和掌握的资源,建立起自己的话语权,就有可能引导舆论,为维护自己的统治和自身的利益服务。更何况,话语的背后还有着实际的“胡萝卜加大棒”的利益惩处。正如马克思所说的:“每一个力图取得统治的阶级”……“都必须首先夺取政权,以便把自己的利益又说成是普遍的利益,而这是它在初期不得不如此做的”[4]84~85。在他们的强势话语权下通常也就实现了“一个阶级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力量,同时也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精神力量”[4]98。由此可见,话语和话语体系上的分歧和对立以及话语权的形成,除了认识上的原因之外,还要从社会存在上寻找原因。它们的分歧和对立背后往往有着利益上的分歧、立场上的分歧,尤其在哲学社会科学上更是如此,而一种话语权的形成也与统治阶级和占统治地位的生产、生活方式直接关联着。
二、当代中国话语体系建设的基础、关键和方法
2016年9月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指出“发挥我国哲学社会科学作用,要注意加强话语体系建设”[6]364。值得思考的是:为什么总书记要提出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建设的问题?提出此问题的根据是什么?怎样建设当代中国特色的哲学社会科学的话语体系?
习近平是从当今中国的现状和存在的问题出发提出这个任务的。他首先指出:“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坚持理论创新,正确回答了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建设什么样的党;怎样建设党、实现什么样的发展、怎样发展等重大课题,不断根据新的社会实践推出新的理论,为我们制定各项方针政策、推进各项工作提供了科学指导”[6]343。与此同时,他又尖锐地指出:“在解读中国实践、构建中国理论上我们应该最有发言权,但实际上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在国际上的声音还比较小,还处于有理说不清,说了传不开的境地”[6]346。“说不清”的原因有三:其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正在进行中,虽然已经取得了巨大成就,但是它的一些内在逻辑还有待进一步展开;其二,我们的哲学社会科学的学科建设面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还不够;其三,原有的学科理论框架存在的缺陷,它们许多是从西方传来的概念体系,或者是传统的概念体系,往往不足以科学理解和解释当今中国所发生的许多新的实际情况。“传不开”的原因就更加复杂了,除了话语体系本身存在的问题之外,还有着话语权的问题。虽然我们处于和平和发展的时代,但是国际、国内的各种矛盾斗争依然存在,世界并不太平,话语权的争夺如同领导权的争夺一样是非常激烈的,因为背后还有着利益问题,还需要力量上的博弈。
话语的基础是生活和实践。我们要建设的话语体系背后的基础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生活和实践。“时代是思想之母,实践是理论之源”[7]26,当今中国实践的主题,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尤其要注意的是: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上,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这是在总结了六十多年社会主义建设的经验教训,特别是改革开放四十年来的经验教训,基本形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基础上,自觉地攻坚克难、艰巨斗争的阶段,是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国、全面从严治党和全面实现小康社会的阶段,然而也是一个有序而又生动全面地展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前景的阶段。在中国共产党的全面而又坚强的领导下,以人民为中心进行各方面工作,充分发挥我国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就是这个新时代的主旋律。在这样一个“具有许多新的历史特点的伟大斗争中”[7]15,极其丰富的创造性的社会实践、日新月异的发展和变化,为我们建设新的话语体系提供着无限多的素材。所以,习近平总书记发出号召:“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应该以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为中心,从我国改革发展的实践中挖掘新材料、发现新问题、提出新观点、构建新理论”[6]346,“打造易于为国际社会所理解和接受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6]346。
谈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笔者就联想到中国特色的革命道路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联想到近现代中国的历史。惟有了解了它的深刻的历史渊源,才足以理解中国特色话语体系建设的必要和可能。“在中国近代,时代的中心问题就是‘中国向何处去?’——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如何才能获得自由解放,摆脱帝国主义的压迫、欺凌和奴役?一百多年来,无数志士仁人前赴后继、浴血奋战,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这个时代的中心问题在政治思想领域表现为‘古今中西’之争,其内容就是如何向西方学习,并且对传统进行反省,来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以使中华民族走上自由解放的道路”[8]。其实,这个中心问题,不仅是近代中国的,也是现代中国乃至当代中国的中心问题。它制约着近代以后中国的走向、制约着广大中国的先进分子乃至广大民众实践和奋斗的道路。在中西两大文明板块的冲撞和交融中寻找自己的出路,这一伟大的也是独特的革命和建设实践构成了近代以来中华民族寻求复兴的主旋律,也构成了后来中国话语走向的客观基础。(此问题须另作专论)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特殊性更来自当今中国建设道路的特殊性,其关键就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建设。众所周知,西方资本主义是在市场经济体制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高度肯定了市场机制在近代资本主义形成和发展过程中的巨大作用。但他们也看到了市场机制的弊端:“劳动产品一旦作为商品来生产,就带上拜物教性质,因此拜物教是同商品生产分不开的”,认为“只有当社会生活过程即物质生产过程的形态作为自由结合的人的产物,处于人的有意识有计划的控制之下的时候,它才会把自己的神秘的纱幕揭掉,但是,这需要有一定的社会物质基础或一系列物质生存条件,而这些条件本身又是长期的痛苦的历史发展的自然产物”[9]。因此,人们都以为社会主义就是以计划经济作为其特征,市场则成了资本主义的代名词。“文革”后,中国共产党对于自己的错误教训进行了全面反省,制定了改革开放的新政策,才逐步探索出了一条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道路。其根据首先是中国特殊的国情。中国虽然已经是社会主义国家,但是是不合格的社会主义,即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国的主要任务还是发展生产力。这就迫切需要以市场机制进行资源配置,充分调动和刺激各方面的积极性,包括利用国内外的资本来发展经济。第二个根据则是和平和发展已经成为当今时代的二大问题,时代为我们开放搞市场经济体制提供了机遇。邓小平的伟大功绩就在于运用了马克思关于管理二重性原理③,将市场经济体制与资本主义制度切割开,并拿来为社会主义所用。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体制的结合是这一创新的关键。从此,在中国共产党的集中统一领导下,积极发挥市场经济在资源配置上的决定作用,充分调动各种生产要素的积极性,同时又发挥社会主义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越性,及其对于市场经济的价值引领,包括通过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法规建设和政府调控,制约资本的疯狂和贪婪,克服市场带来的负面效应,保证中国社会沿着社会主义方向更快更好前进。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首次提出的“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新发展理念,就深刻地体现了这种价值引领。改革开放四十余年,正是我们建设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四十余年,我们已经取得的成就表明了这条道路的正确性,我们刚刚进入的新时代将更加充分地展示这一经济体制的优越性。而作为经济基础的重要组成部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对于我国整个社会的上层建筑的影响是深刻而又巨大的,它是当今中国话语体系构建的最重要的议题,也是它最为关键和重大的客观基础。
总之,我们从当今中国实际出发,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中西结合走出了一条新路。中西文明冲撞和交融,为中国特色新文明的崛起提供了其历史的可能性;中国共产党团结人民群众进行的伟大斗争,并且逐步取得了中国的独立和走向富强,则为这种新文明的话语体系的形成提供了现实可能性。
经济是基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为我们学科话语建设奠定了基础条件,然而哲学社会科学门类繁多,各学科的话语体系还要各学科工作者从当今中国现实和世界发展的现实出发,结合本学科发展的历史来构建。这里只能谈点如何构建的价值观和方法论思考。
1. 话语体系建设要求真、向善、趋美。各门哲学社会科学都是以概念体系来把握客观对象的,求真则是最根本的要求,只有将知识大厦建立在坚实的土地上才不会垮塌。真实可靠是科学的生命。学科话语建设根本上也是为着人的,是人的实践的要求,就必须以人为本,以人民为中心,体现出向善的走向,反映广大人民群众的意愿和要求。话语既然是要传达给别人,并且希望别人能够顺利地接受,它就应当有为人喜闻乐见的形式。有了真的内涵、善的意愿,还要有美的语言才更容易被人们接受,才能解决“传得开”的问题。
2. 立足中华民族的历史发展,融通古今中外各种资源。“要坚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融通各种资源,不断推进知识创新、理论创新、方法创新。我们要坚持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既向内看、深入研究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课题,又向外看、积极探索关系人类前途命运的重大问题;既向前看,准确判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趋势,又向后看、善于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华”[6]339。融通中我们特别要注意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融通中必须立足于自己的国情,立足于中华民族发展的历程。今天的中国是由历史上的中国发展而来的,只有把握了中华文明发展的历史线索,才能理解中华民族在与外部世界冲突和交融中的基本趋向。
3. 要适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特别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设的要求,不仅要有利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还要有利于共同富裕的大目标,有利于民富国强。所谓深化改革开放就是要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要求贯彻落实到社会建设的方方面面,既要进一步开放,又要进一步加强党对各方面事业集中统一的坚强领导,以保证健康有序地沿着共同富裕的方向前进。又要开放,又要加强集中统一领导,这看似矛盾,实际上是统一的,统一于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统一于对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规律的理性把握。
4. 要批判地总结历史经验教训和汲取以往理论成果。我国的哲学社会科学学科大多是在近代以来向西方学习中逐步形成的。由于历史的原因,照搬照抄、依样画葫芦是必经的阶段。然而随着中国共产党革命和建设经验的成熟,哲学社会科学的自主性问题也就日益突显出来。要建立起这种自主性,形成自己的话语体系,不仅要立足于当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还应当对于学科历史进行科学批判总结,即不仅批判总结四十年,而且要批判总结七十年,甚至要批判总结百多年学科的历史,惟此才能有厚实的学科基础,才能服人。
5. 构筑学科话语体系,不能单纯的逻辑推理,不能自说自话,不能用一些现成的西方理论来套中国实际,而应当从当今中国社会的实际中提炼抽象出科学概念和理论,并且不断以历史和现实的经验验证其体系建立的可靠性。
6. 构筑学科话语体系,必须坚持辩证思维,防止形而上学、防止直线性、单向性思维,要努力把握本学科的基本矛盾及其辩证展开。
7. 话语要努力趋向大众化。理论固然有其高深的一面,但根本上还是为了解释和把握现实世界的矛盾运动,好让人们认识和改造社会、改造世界。哲学社会科学的道理来自实践,让它回到实践中去,回到实践的主体广大人民群众中去,是本份。如果广大群众听了、读了,都不甚了了,就无法达到理论的目的。所以要反对那种故弄玄虚的倾向,努力接地气,让多数民众能听得懂,好理解。
8. 当今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的构建,既要讲自己的话,有中国特色,同时又应当与当今时代潮流相呼应,让其他不同类型国家的学者和民众能了解、理解乃至认同。世界万事万物固然各有其特点和自己的样式,但它们又是相互联结,相互作用,它们之间的理是相通的,组成了丰富多彩的世界统一体。所谓共性寓于特殊性之中,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反对西方宣扬的“普世价值”,并不是否认世界具有共性的一面,而是反对将西方的所谓普世价值强加于人。今天中国要在世界上取得自己的话语权,就必须突破他们的强势话语地位,就必须坚持自身实践的独特性和话语的独特性,并且使各国人民又在其中看到这样的实践和话语具有着时代的合理性,即特殊性中包含的共通性,从而引起共鸣。中国共产党人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一带一路”等,就很好地体现了当今时代的呼唤和发展方向,它们不仅是中国特色的话语,而且也很快地为许多国家的有识之士,包括联合国的一些组织所认可,提升了中国话语权的影响力。
三、当代中国话语权的提升
话语权问题由来已久。历史上的统治者们早已经知道笔杆子(思想、理论、文化)在夺取和维护统治权中的重要作用。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名言:“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4]98,实际上揭示了话语权的问题,表明思想、理论、话语或者说文化的问题是与统治权或者说权力相关联的。中国共产党人在自己的革命实践中十分重视话语权问题。毛泽东就讲:“在我们为中国人民解放的斗争中,有各种的战线,就中也可以说有文武两个战线,这就是文化战线和军事战线”,并强调“文化的军队,这是团结自己、战胜敌人必不可少的一支军队”[10]847。话语权不仅对于组织群众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而且对于打倒反动派,夺取政权,建立新中国,乃至建设和捍卫新中国,都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近年来人们关注的葛兰西的“文化霸权”以及福柯的“话语权”也表明哲学社会科学界对此问题日益重视,并且成为研究的一个热点。
当今中国的话语权问题则在于:中国作为发展中的大国虽然近年来经济、社会等各方面有了巨大的进步,但是在国际上,以及哲学社会科学界,中国的话语权不强。这是由于西方资本主义仍然在世界上处于优势地位,特别是美国的霸权主义,它们对于中国的发展不仅怀有利益上抵触,而且有着意识形态上的敌视;也由于我国的许多哲学社会科学学科是在向西方学习中建立起来的,至今有些学者总还以为西方的理论才是正宗的理论,并且以为用了那些西方话语,才是学术,才有学问。在这样的视角下,当代中国发展的奇迹自然是被看作不合常理,甚至是歪门邪道,殊不知“真正的理论在世界上只有一种,就是从客观实际抽出来又在客观实际中得到了证明的理论,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可以称得起我们所讲的理论”[10]817,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正是这样的理论。然而真正要使得中国的话语能够得到人们的认同,不仅要靠话语本身的力量,包括逻辑论证的说服力和语言打动人的感染力,而且还需要话语之外的力量,即话语背后的实践的力量,以及运用物质和精神的各种因素来提升自己的话语权。
话语权的提升,根本的基础在于国力之强盛。近代中国话语权的失落,就在于国力之衰弱。今天中国提出了话语权的背景,也在于中国不仅站起来了,而且国力有所强盛,需要在世界上有自己的话语权。更重要的是,中国走出的是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这条道路不仅使得中国的国力迅猛增强,而且正在使中国人民走向共同富裕,同时这又是一条与西方资本主义野蛮扩张所不同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道路。当代中国创造的奇迹已经令世界震惊。而中国开辟的这条道路更是对于人类社会的新贡献,它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一种新的可能性,因此特别需要提升话语权,宣扬这条新的道路,同时也维护自己的生存发展权。反过来看,也只有不断发展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才能为中国话语权的提升奠定坚实的基础。
当今中国话语权的提升十分重要的是中国共产党干部以及主流意识形态工作者们对于自己事业的信心。要人信,首先自己要真信!当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虽然成绩巨大,世界公认,但是,“我们的工作还存在许多不足,也面临着不少困难和挑战”。对待面前的困难和问题,有两种态度。共产党人认为,自己的任务就是要认识前进道路上的问题,并且克服困难去解决问题的,清醒地提出存在问题本身就是自信的表现。然而有些同志则在问题和困难面前失去了对于事业的信心,甚至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也有怀疑。这是我们党党风不正、精神懈怠、理想信念失落、消极腐败现象丛生的重要思想原因,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能否成功的一个关键。中央这几年强调的四个自信,即“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就是针对干部队伍中的这种状况提出来的。要自信就必须深入社会实际,真正感受到中国近年来的巨大变化和发展,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信心,与此同时,还必须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从理论上弄懂弄通,从而看形势看问题能够透过现象抓住本质和规律性的东西,只有这样才能不受表面现象的迷惑,做到既看到成绩,又看到问题,自信又不自大,这样建立起来的自信才能比较坚定。也只有对于自己事业有着这样坚定的信念和信心,我们的话语才真诚,才能硬气,才能够说服人、感染人。
话语权的提升还在于能及时对社会重大问题,特别是广大群众切身利益的问题,作出科学回应。话语权归根结底是广大人民群众是否关心和接受的问题,而大部分群众最关注的是自己切身利益,并且期望理论予以科学的合理的回答。要提升话语权非常关键在于对群众关心问题的关切。它体现的是你和群众的关系。只有将与人民群众的关系摆正了,使群众感觉到你是他们的代表,代表了群众的根本利益和要求,他们才相信你,跟你走。这里需要的并不是哗众取宠,而是实事求是,既不能脱离群众,又不能做群众的尾巴,而是要用科学理性的力量引导群众正确处理好个人、集体(包括企业、地方、部门等)和国家利益的关系,正确处理好当前利益与长远利益的关系。
提升话语权就应当面向实际,面向我们正在做的事情,面向群众最为关切的问题,进行科学研究,予以回应。毛泽东的名言“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5]109,是千真万确的真理,不仅对于那些西方传来的其他什么学说或者本本,即使对于马克思主义的本本,也必须有这样的科学态度。这是因为西方的国情与我国的国情相差很大,何况“此一时,彼一时”,时间地点等条件变化了,我们更必须随之有所变化。调查研究是个艰苦的过程,它不仅需要深入下去,而且还要有正确的方法,道听途说、浅尝辄止不行,以点盖面、以偏盖全也不行,既要排除一切先入之见,又必须通过调查研究“将丰富的感觉材料加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制作工夫,造成概念和理论的系统”[5]291,而在这个过程中还必须不断地以事实加以符验,防止对对象的偏离。列宁在《统计学与社会学》一文中曾经说过一段很深刻的话:“在社会现象方面,没有比胡乱抽出一些个别事实和玩弄实例更普遍更站不住脚的方法了。罗列一般例子是毫不费劲的,但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或者完全起相反的作用,因为在具体的历史情况下,一切事情都有个别的情况,如果从事实的全部总和、从事实的联系中去掌握事实,那么事实不仅是胜于雄辩的东西,而且是证据确凿的东西。如果不是从全部总和、不是从联系中去掌握事实,而是片断的和随便挑出来的,那么事实就只能是一种儿戏,或甚至连儿戏也不如”[11]。也惟有把握了事物的本质和规律性的东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也才能真正让群众信服,从而取得话语权。有的同志以为只要权力在手,掌握了新闻报刊的编辑发行大权,就取得了话语权,这是一种简单的想法。公众媒体权力的掌握对于话语权来说固然非常重要,但是,其一,光靠权力是不能真正解决思想问题的,压服并不等于心服;其二,更何况如今互联网时代,信息交流已呈扁平式,不可能像过去那样容易控制;其三,即使控制了一时,也不可能永远控制下去,压力越大,压之愈久,反弹力也就更大。所以,要取得话语权提升话语权,根本上还是要靠真理的力量,靠正义的力量。
提升话语权,还需要拿起批判的武器。哲学社会科学领域看似平静,其实各种思潮此起彼伏,不同观点的争论和斗争十分激烈,其背后既有认识上的原因和国内外社会历史环境的原因,也有立场上的原因。学术观点的差异或对立,要通过积极的百家争鸣和学术批评来解决,其解决的方向还是求真、向善、趋美。学术争鸣和学术批评是推动学科创新发展的重要动力。对于提升话语权来说,展开批评也是一个重要途径。俗话说“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对于错误的但是却依然占领着话语权的东西,如果不进行说理批评,它依然会极大地误导着人们的思想。不通过积极的学术批评和思想斗争,正确的话语在群众中也树不起来,占领不了舆论阵地。一方面,我们要防止把学术问题与政治问题混淆起来,另一方面,也要防止在原则问题上不敢开展批评的倾向。在学术批评上,也要有理、有利、有节。有理——要摆事实、讲道理,而不靠以势压人;有利——要考虑对于中国和世界的发展有利,对团结绝大多数人有利;有节——就是要防止无限上纲等极左的做法。真理愈辩愈明,话语权也是在相互切磋、相互批评乃至斗争中逐步形成和提升的。
区分学术和政治,对待学术上的分歧不能任意上纲上线,但不等于在哲学社会科领域不要讲政治,不要讲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引领作用。我们必须充分调动一切力量,包括哲学社会科学界的力量,为中华民族复兴伟大事业作出自己的贡献!坚持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话语权则是思想理论上的动员和保证。执政的中国共产党人就是要运用手中掌握的权力,在加大开放力度,进一步促进中西方哲学社会科学融通的同时,改变那种惟西方学术马首是瞻的学术生态,努力创建当代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话语体系,提升其话语权!
话语权的提升,关键在人,在于培养出一支有理想、有信念、求真务实、言行一致的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队伍。他们必须具有马克思主义理论素养和中西方相关学科知识,忠诚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并且深入实际善于总结实践中的新鲜经验。他们还必须要有高尚的人格,独立思考,绝不自大,绝不崇洋媚外,也绝不唯唯诺诺、抱残守缺。话语是人的话语,也是人格的表现,话语固然有着自身理论的力量,但是与话语者的人格分不开,一定意义上可以说人格的力量赋予了话语的力量。
注 释:
① 冯契承继了金岳霖先生的观点,在《逻辑思维的辩证法》中进一步指出:“相对于对象来说,一切概念都有双重的作用,一方面摹写现实,另一方面规范现实。“见《冯契文集》第二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62页。
②冯契先生指出:“在哲学史上,围绕哲学的根本问题,也就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展开了各种形式的争论,这些论争尽管表现形式不同,但不论在中国还是在西方,发展到后来,都集中到哲学的三项:自然界(客观的物质世界),人的精神以及自然界在人的精神、认识中反映的形式即概念、范畴和规律等。在中国哲学中,这三项就是气、心、理(道)”见《冯契文集》第三卷,《人的自由和真善美》,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3页。
③马克思曾在《资本论》第1卷中阐述过管理既有自然属性,又有社会属性即生产关系属性的二重性原理。他指出“资本主义的管理就其内容来说是二重的,——因为它所管理的生产过程本身具有二重性:一方面是制造产品的社会劳动过程,另一方面是资本的价值增殖过程”(《资本论》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369页)。
[1] 保罗•科利. 哲学主要趋势[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88.
[2] 冯契. 冯契文集: 第三卷[M]// 人的自由和真善美, 上海: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6.
[3] 马克思, 恩格斯.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二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95.
[4] 马克思, 恩格斯.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一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95.
[5] 毛泽东. 毛泽东选集: 第一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91.
[6] 习近平. 习近平谈治国理政: 第二卷[M]. 北京: 外文出版社, 2017.
[7] 习近平. 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17.
[8] 冯契. 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M].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9.
[9] 马克思. 资本论: 第一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75.
[10] 毛泽东. 毛泽东选集: 第三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91.
[11] 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铎. 列宁全集: 第二十三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90.
The Construction of Discourse System of Modern Chinese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and the Promotion of Discourse Power
HU Zhen-ping
(Shangha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Shanghai 200020, China)
As the externalization and objectification of consciousness, discourse is the most basic function of human social life. It is the intermediary between the subject and the object, reflecting not only the subject’s understanding of the object, but also the subject’s interest, will and many of his own personality characteristics, thus the product of human’s sociality. In addition to the cognitive reasons, other causes for differences and antagonisms in discourse and discourse system, as well as the formation of discourse power, may root in the social existence. The basis of our discourse system is the life and practice of building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a’s discourse system should conform to the practice of today’s China, comply with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mes, take Marxism as the guidance, integrate the ancient and modern China and the west, and seek truth, goodness and beauty. At the same time, we must promote our voice in the world through multifaceted efforts on the basis of “four matters of confidence”.
discourse system; discourse power;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socialist market economy
C12
A
2095-9249(2020)01-0001-07
2020-02-23
胡振平(1945—),男,上海人,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哲学和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
〔责任编校:王中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