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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发重大公共卫生危机冲击下减*税降费能够抑制企业生存风险吗
——兼论减税降费改革顺序路线图

2020-12-15汤旖璆徐新航王佳龙

税收经济研究 2020年5期
关键词:税费疫区优惠

◆汤旖璆 ◆于 晓 ◆徐新航 ◆王佳龙

内容提要:文章综合采用倾向得分匹配与生存分析方法,重点考察了减税降费政策对遭受突发重大公共卫生危机冲击企业的影响。研究发现:(1)减税降费政策措施中,企业所得税的减免能够显著抑制遭受重大公共卫生危机冲击企业的生存风险,增值税因其“中性税收”的特征,不会显著影响企业生存时长,而减免企业医疗和养老保险支出,却可能向企业员工传递抗风险保障程度降低的负面信号,不利于企业抗风险能力的提升;(2)减税降费有助于企业获得超额利润,抑制生存风险,但税费减免并没有使获得政策帮扶的企业享受到更为宽松的融资环境;(3)随着减税降费政策力度的不断加强,其生存风险的抑制效应逐步减弱;(4)减税降费能够帮助受疫情重创行业减轻生存风险;(5)国有企业凭借政策因素与“第三财政”等身份要求,在享受到税费减免政策之后,具有更强的抗风险能力;(6)疫情冲击下同步推进多重税费减免政策,能够收获最优效果,“一揽子”式减税降费获得经验证据。

一、引言

新冠病毒疫情的影响范围已远超出卫生领域,对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的生存概率带来重大不确定性。为纾解企业经营困难,国家税务总局联合多部门接连发布多项税费减免文件,阶段性下调增值税小规模纳税人征收率,延长受疫情影响较大的困难行业企业所得税亏损结转年限,并配合出台了阶段性减免企业社会保险费、减征职工基本医疗保险费等积极财税政策,旨在借助减税降费手段减轻新冠病毒疫情防控阻击战中利益相关方的税费负担,助力我国经济发展快速恢复。显然,大规模减税降费措施在“稳定预期、做大税基、涵养税源”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能够助力我国经济顺利转型升级,实现高质量发展目标(陆成林,2019),然而,即便如此,仍有“积极的财政政策不是真积极”的诘问不时出现(郑方辉和费睿,2019),因此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是:同样遭受突发重大公共卫生危机冲击的企业之间,其生存风险真的会因减税降费而产生显著差异吗?换言之,享受了税费减免的企业是否真的能够降低生存风险,平稳度过疫情爆发期?

第一,减税降费的理论依据与现实思考。供给侧结构性矛盾需要通过结构性改革来克服(洪银兴,2018),供给学派认为经济长期增长需要依赖政府的刺激政策(杨灿明,2017),而减税在操作层面仅需要政策调整,却能够在短时间内收获治理效果,必然成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首选措施(高培勇,2016)。更何况资源并非总能实现最优配置,要素错配的改善对生产率的提升具有重要作用,减税降费旨在确保市场主体在公平竞争环境中享受更优质的资源配置结构(张斌,2019)。中小企业与重点行业的倾向性税费减免,有效弥补市场失灵,缓解金融资源误置的不良影响(李春根等,2018),事实也证明减税降费助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目标基本实现。但也应认识到减税降费的企业获得感仍然较低,买方市场的议价能力较强(庞凤喜等,2019),缺乏持续性、连贯性与可预期性的改革进程,复杂的国际形势与巨大的国内经济下行压力相互交织,阻碍了减税降费效果传导机制的顺畅运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企业获得感并不等同于实际税负的绝对降低”,因为必要的税费同样是增强“人民群众获得感”的重要财力保障(邓力平,2019)。

第二,企业类型识别与生存风险防控。在采用信贷补贴法(Caballero et al.,2008)、实际利润法和持续借贷法(Fukuda et al.,2011)识别出僵尸企业后,学界发现,尽管僵尸企业是造成无效供给、产能过剩的根源,却能够通过外部不断输血而维持生存状态(王万珺等,2018),以“劣币驱逐良币”的方式获得政府和银行的救助(张栋等,2016),导致出清机制受阻(Caballero et al.,2008),挤占在位正常企业生存空间(何帆等,2016),推高在位企业融资成本(Tan et al.,2016)。这一现象在国有企业中更为严重,由于国有企业与政府之间存在天然的政治关联(张训常等,2019),政府无形中为国有企业商业贷款提供了担保背书(钟宁桦等,2016),使得僵尸企业更加难以退出,造成严重的资源错配,违背了企业发展的要素禀赋优势和技术比较优势(申广军,2016),延长了低效率企业的存续时间(李平等,2018)。故部分学者开始探讨降低在位企业生存风险的可行方法:尽管整体而言,出口行为有助于降低企业生存风险,但也应关注目的国异质性(周世民等,2013)和出口规模(于娇等,2015),同时适度多样化进口高质量产品(李淑云等,2018)、适度发放政府补贴(许家云等,2016)以及提高专业化集聚条件下的企业组织内部环境适应性(张辽等,2020)也同样能够起到提升企业生存概率的作用。而差异性的企业能力组合构成了产业成长机制的重要部分,最为关键的研发能力(肖兴志等,2014)所推动的创新活动为企业带来生存溢价(鲍宗客,2016a),但最终效果高度依赖于企业内部差异化特征(鲍宗客,2016b)。

已有研究主要着眼于考察企业生存资源配置、进入退出行为逻辑以及减税降费的定性分析,忽略了税费减免可能存在的企业生存效应,特别是面临突发重大公共卫生危机情境下,税费减免的企业微观维度生存风险抑制效应一直处于“黑箱”状态,因而难以全面评价减税降费的效益与效果。本文基于2003年非典型性肺炎疫情冲击的客观背景,重点考察税费减税与企业生存风险之间关系,为在经济发展转型与新冠肺炎疫情肆虐的复杂现实约束条件下,探索改善我国企业生存发展状况的有效路径提供有益参考。本文的可能边际贡献在于:第一,区别于现有文献的割裂式分析框架,本文首次将突发重大公共卫生危机与企业生存风险置于积极财税政策研究领域,重点考察减税降费抑制突发公共卫生危机对企业生存的负面冲击程度,剖析受疫情冲击企业内部生存风险的差异性,拓展了企业生存风险研究的深度;第二,引入减税降费改革顺序效应,捕获减税降费改革路线图,探明突发重大公共卫生危机时期“一揽子”式税费减免政策的经验证据,使减税降费研究更为系统;第三,本文使用PSM方法对受突发疫情冲击企业样本进行匹配,提高研究结论的稳健性,为减税降费以及企业生存风险研究的经验分析提供重要借鉴。

二、理论机制与研究假设

(一)减税降费与企业融资成本

税费负担折射国家、政府与企业的关系。对受疫情冲击的企业实施倾向性税费减免政策,既是应对突发重大公共卫生危机的硬招实招,也是政府向社会以及金融机构释放的有效信号:对受疫情冲击企业的倾向性税费减免,相当于向社会宣布这些企业已经获得了政府“认证”,在收到积极信号之后,外部金融机构(或投资者)乐于加大力度向上述企业提供融资帮扶,纾解其疫情期间资金压力。特殊时期政策的调节力度往往会超出预期,故而在获得政府“认证”以及金融机构帮扶之后,受疫情冲击企业的融资空间必然显著扩张,软化其可能面对的资源约束,未来资金流不确定性大幅降低。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突发重大公共卫生危机冲击下的银行救助具有显著的政府干预色彩,这一特点在与政府关系密切的国有商业银行以及政策性银行中更为明显。换言之,对于受到疫情冲击企业的税费减免优惠是具有政府指导意义的“金融机构资金输血指挥棒”,但这一“指挥棒”仅在“疫区”和“非疫区”之间发挥作用,而在“疫区”内部却可能失灵,原因在于:疫情的蔓延会引致“疫区”经济步入严冬,受冲击企业不得不忍受供应链断裂、市场需求萎缩等“非周期性、非预期性”经营压力,这与仅受到短期市场波动的“非疫区”企业是有本质区别的,故而政府在制定、实施倾向性积极财税政策时,出于就业、社会稳定、经济协调发展等考虑,对于“疫区”与“非疫区”根源性差别的关注度显著地高于“疫区”内部企业的差异化。而与政府可能存在“股权管理”及“公共管理”双重关系的商业银行(特别是国有商业银行),向企业提供纾困资金时,自然也会将焦点置于“疫区”企业这一整体,而“疫区”企业内部差异(如同样遭受疫情冲击的两个企业,一方比另一方享受了更为优惠的税费水平)则不会表现出明显的融资约束差异性。另外,商业银行逐利避险的经营方针会驱使其本能地避开潜在风险领域,受疫情冲击企业本质上而言绝非银行“优质客户”,而在“疫区”中又格外享受比其他受疫情冲击企业更为低廉的税费水平的企业,对银行而言无异于潜在的“信用风险陷阱”,如果商业银行不计成本、不顾后果地加大对上述企业的资金输血规模,则极有可能面临行业不良率的激增,故而从管控风险的理性角度看,“疫区”内部企业之间也不会因为减税降费而产生显著的融资约束差异。因此,本文提出第一个研究假设:

H1:减税降费所引致的企业融资约束差异性在“疫区”企业之间并不显著。对于同样受到疫情冲击的企业,并不会因某个企业享受了更为优惠的税费减免政策而获得更为宽松的融资待遇,故而在“疫区”企业之间,减税降费并不会通过纾困融资约束渠道显著降低享受更低税费征收标准企业的生存风险。

(二)减税降费与企业利润水平

税费负担构成企业经营成本,客观上挤占了企业的支出权利。由于我国企业经营压力持续高位运行,尤其是解决了社会绝大部分就业的中小型企业的承受能力更为有限,其经营利润水平较低,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政府倾向性帮扶政策的照顾,将面临严峻的生存压力。而针对受疫情冲击企业的税费减免,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企业的“刚性成本”,为企业争取更多的资源用于组织生产和开拓市场,提高企业单位资本投入的回报水平,推升企业相对投资利润率,本质上搭建了企业生存风险转移与分担通道,即政府以税式支出的方式主动缓解“疫区”企业刚性成本居高不下的“窘境”,分担企业生存风险。因此,本文提出第二个研究假设:

H2:减税降费成功搭建了受疫情冲击企业的风险分担通道,以提高企业相对投资利润率的方式,抑制企业生存风险。

三、数据来源与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

本文的数据源自国家统计局发布的《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该数据库囊括全部国有企业以及规模以上非国有企业的财务数据,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良好的微观数据基础。

首先,参照Brandt et al.(2012),将各年的中国工业企业数据进行匹配得到混合面板数据;其次,企业在市场中存活时间的数据结构属于久期数据,这类数据通常存在归并问题,引起估计偏误。为提高生存估计的准确性,本文选择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中2003年①“非典型性肺炎”于2003年在我国全面爆发,故而选择2003年作为研究起始点。以后成立的企业作为研究样本,即删除2003年之前成立的企业样本,旨在克服就其数据的左归并问题;而对于右归并问题,通常的生存分析方法适用于这一数据特征的样本,不会对估计结果产生干扰。同时,为防止2008年爆发的全球金融危机对本文研究结论产生干扰,本文最终将研究样本期间确定为2003年至2007年;再次,为提高研究结论的可靠性,我们对样本数据进行如下一般化处理:(1)删除非正常营业的样本(如状态为停业、筹建、撤销或其他的企业),仅保留正常营业的企业样本;(2)删除财务指标不符合会计原则的样本,如固定资产超过总资产、流动资产超过固定资产、本年折旧超过累计折旧的企业样本;(3)删除国家资本金、集体资本金、个人资本金、法人资本金、外商资本金和港澳台资本金总和大于实收资本的企业样本;删除员工人数小于8人的企业样本。最后,为比较突发重大公共卫生危机对企业生存风险的冲击程度,本文特将样本企业分为“疫区”②2003年,黑龙江、海南、贵州、云南、青海、西藏、新疆等省份未发现“非典型性肺炎”病例,故而本文将上述省份列为“非疫区”,而将其余省(自治区、直辖市)列为“疫区”。企业和“非疫区”企业,鉴于突发重大公共卫生危机主要威胁“疫区”企业生存状况,故而将研究视角聚焦于“疫区”内部。经过上述筛选后,本文最终“疫区”样本企业数量为17,183个,对于样本中可能存在的异常值,我们还进行了1%的双向缩尾处理。

(二)研究设计

本文的研究目的是揭示突发重大公共卫生危机冲击下减税降费对企业生存风险的影响,因此在确定研究方法之前,需要首先明确研究对象之间可能存在逻辑关系减税降费与企业生存风险之间可能存在内生性关系,即企业能否获得税费减免并非是随机的。理论上解决这一问题的思路是比较同一家企业在遭受疫情冲击时,“获得税费减免”和“没有获得税费减免”两种情形的生存风险差异性,但由于现实中同一家企业“获得”与“未获得”税费减免是相互排斥的,即无法对同一家企业分离出两种情形的观测对象,故而有必要使用倾向得分匹配法(PSM)对样本进行筛选,以克服样本选择偏差对估计结果产生的不良影响。

为检验“疫区”企业内部减税降费的企业生存风险差异化效应,我们将受疫情冲击的企业分为两组,处理组为享受到税费优惠政策③首先计算年度税费平均征收率,并以该均值为依据,将高于均值的企业划为对照组,将低于均值的企业划为处理组。企业,对照组为未享受税费优惠政策的企业,构建二元虚拟变量taxi={0,1},处理组企业取值为1,对照组企业取值为0,令受疫情冲击企业的生存时间为Sur,则减税降费对受疫情冲击企业生存时间的平均效应为:

我们采用“一对一匹配”方法为处理组企业匹配对照组企业。根据已有研究,我们选取的匹配变量包括:企业销售产值、企业雇佣人数、企业出口密集度、企业融资约束、企业销售利润率、企业生产率、企业资本密集度、企业年龄、企业是否获得财政补贴,匹配变量测度方法如表1所示。

表1 匹配变量的测度方法

export 企业出口密集度 出口交货值/工业销售产值profit 企业销售利润率 营业利润/主营业务收入tfp 企业生产率 以OP法测度的企业全要素生产率klr 企业资本密集度 固定资产/从业人员,固定资产以2000年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平减age 企业年龄 当年年份-企业开业年份ds 企业补贴 0-1变量,获得补贴收入赋值为1,否则赋值为0

而后采用logit方法估计如下模型:

其中,X为匹配变量。使用“一对一匹配”方法,依据倾向得分值对处理组和对照组进行匹配。完成匹配之后,除是否享受到税费优惠政策以外,处理组与对照组的企业之间匹配变量已不再存在系统性差异。

在上述倾向得分匹配样本的基础上,参照鲍宗客(2016b)继续构建COX生存分析模型考察减税降费对受疫情冲击企业生存风险的影响,模型设定如下:

假设企业i在t时期面临的退市风险函数为λ(t;x),可以分解为λ(t;x)=λ0(t)ex'β,λ0(t)为不受个体样本异质性影响,但会受到时间影响的基准风险函数,ex'β为相对风险,x'是影响企业生存的协变量集合,即x'=(x1,x2,…,xn),β是参数向量集合。这一模型在两个企业(i,j)情形下则拓展为:

此时两个企业的风险函数之比不再与时间有关,而仅受xi-xj影响,因此我们不必设定基准风险函数λ0(t)的函数形式,却依然能够得到对β的估计。

类似地,本文中处理组和对照组企业的风险函数之比为:

可以通过偏似然估计获得协变量系数集合。具体地,协变量包括企业生产率(tfp)、企业规模(size)、企业雇佣人数(l)、融资约束(finance)、出口密集度(export)、销售利润率(profit)、资本密集度(klr)、企业年龄(age)、是否获得补贴(ds),变量定义与上文类似。此外,我们还控制了行业、年份和地区的固定效应。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如表2所示。

表2 主要变量的统计特征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倾向得分匹配

我们采用“一对一”原则寻找与获得税费优惠企业得分最为接近的未获得税费优惠企业进行匹配,并从“匹配平衡”和“共同支撑”两个角度对匹配结果进行检验。

匹配平衡条件的满足意味着在给定企业获得税费优惠的情况下,企业是否最终获得税费优惠与其特征向量之间相互独立。由于标准偏差反应了变量分布特征的组间差异,取值越小代表差异越小,而Rosenbaum et al.(1985)研究结果表示,当匹配后的标准偏差保持在20%以内时,可以获得匹配效果良好的结论。限于篇幅,表3仅给出了企业医疗和养老保险费用减免匹配变量的平衡性检验结果。由表3可知,匹配后各变量的标准偏差绝对值均有效控制在20%以内,且匹配后多数变量t统计量的相伴概率大于10%,表明匹配后处理组与对照组在匹配变量上不存在显著差异,匹配结果较为理想。

表3 匹配变量的平衡性检验结果

共同支撑条件的满足意味着处理组与对照组在倾向非得的分布形态上近似相同。限于篇幅,仍以企业医疗和养老保险费用减免的匹配结果为例进行展示。由图1所示,样本企业中处理组和对照组的倾向得分分布基本相似,可以认为能够满足有效匹配的共同支撑条件,即匹配过程显著地改善了处理组与对照组倾向得分的分布偏差。

图1 倾向得分概率分布

(二)基于PSM样本的生存风险基本估计与影响机制检验

1.生存风险基本估计

表4报告了减税降费对企业生存风险影响的估计结果,其中tx、tvat、tcor、tin均为虚拟变量,若企业当年享受到税费优惠①鉴于数据的可得性,本文以“主营业务税金及附加”与“营业利润”之比表示企业整体税费负担;以“应交增值税”与“增加值”之比表示企业增值税负担;以“应交所得税”与“营业利润”之比表示企业所得税负担;以“医疗和养老保险”与“应付工资”之比表示企业医疗和养老保险费用负担。(或增值税优惠、企业所得税优惠、医疗养老保险优惠),则上述虚拟变量分别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我们意外地发现,整体税费优惠和医疗养老保险费用优惠在整体上均倾向于提高企业生存风险,增值税优惠并没有对企业生存风险产生显著影响,仅有企业所得税优惠能够显著降低企业生存风险,这一研究结论似乎违背常识性判断,但却符合经济学逻辑。首先,本文选定的研究对象为“疫区”内部企业,比较的是“获税费优惠的受疫情冲击企业”与“未获税费优惠的受疫情冲击企业”之间的生存风险差异性。与享受税费优惠的企业相比,未获税费优惠企业唯有依靠自身努力才可能平稳度过疫情爆发期,获得长久发展,故而具有更强动力积极从事资源配置、人事安排等活动,借助调整企业内部资源结构与用人规模等方式,节约开支,养精蓄锐,静待市场转机;而获得了税费优惠的企业一方面可能凭借政府给出的“金牌认证”,弱化市场环境等企业不可控因素的影响,过于乐观地从事生产经营活动,引致较高的退市风险;另一方面也可能依靠税费减免所获得的超额利润而降低自身努力程度,进而推高生存风险。其次,以“中性税收”著称的增值税,并不会因征税而影响企业的生产结构、扭曲市场运行结果、改变人们对商品的选择,故而也不会因税费减免而对企业生存风险产生显著影响。再次,企业所得税以企业生产经营所得为课税对象,多采用放宽税前扣除标准(引导企业加大研发力度、促进企业人力资本提升)、降低税率(提高税后盈余水平、增强企业活力)、增加亏损结转年限(缓解企业生产经营压力)、固定资产加速折旧(鼓励企业资本深化)等方式降低企业税负,能够通过提振企业综合竞争力的方式,降低企业生存风险。最后,效率工资理论的“礼物交换”模型表明,企业向员工支付的医疗和养老保险是为了换取员工对企业的忠诚和努力工作,提高企业生产效率。换言之,企业支付的职工医疗和养老保险费用对员工具有正向激励作用。故而当对医疗和养老保险采取减免措施时,意味着企业在特殊时期中为员工提供的抗风险保障水平降低,不利于调动员工工作积极性,反而有损于突发重大公共卫生危机情境下企业生存时长的有效延续。

从控制变量的估计结果看,企业规模(size)系数显著为负,说明规模更大的企业具有更强的针对突发事件的抗冲击能力,原因在于企业产出规模往往与资本规模、管理经验以及研发能力成正比,故而大企业通常具有更强的抵御外部负面冲击能力。企业雇佣人数(l)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表明企业经营实力并不以雇佣规模等显性指标而表示,而应从内涵式指标(如盈利率)加以判断;仅有部分融资约束(finance)通过显著性检验,但其系数符号却给出了有意思的启示:面对更高融资约束的“疫区”企业往往具有更低的生存风险,原因在于这类企业往往能够吸引更多的政府关注,获得更多的政策帮扶,即政府通过系列积极政策分担这类企业在特殊时期中的生存风险,故而延长了其生存时间;出口密集度(export)系数显著为正,表明在突发重大公共卫生危机的情境下,企业继续从事出口贸易可能造成负面影响蔓延,反而不利于延长生存时间;销售利润率(profit)系数显著为负,表明更高的利润率能够有效抑制企业生存风险,符合预期;企业生产率(tfp)系数显著为负,说明生产率是体现企业核心竞争力的重要指标之一,符合预期;资本密集度(klr)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表明面对突发重大公共卫生危机的情况下,拥有更为雄厚资本的企业并没有因此而降低退市风险,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当前经济发展模式转型的必要性;企业年龄(age)系数显著为负,表明年龄越大的企业抗风险能力越强,这与其拥有更加丰富的生产经营经验的特征相吻合;企业补贴(ds)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表明获得补贴的企业并没有体现出更强的抗风险能力。

为确保回归结果的可靠性,本文借鉴许家云等(2016)的做法,使用Cloglog模型进行重新估计,估计结果显示模型的设定和回归具有较高的稳健性。

表4 减税降费对受疫情冲击的企业生存风险的影响

(2)样本量表示观测值,而非企业数量,下同。

2.影响机制检验

为检验本文假设,我们在回归中添加了税费优惠与融资约束和销售利润率的交互项,表5报告了估计结果①由于增值税优惠并没有显著影响受疫情冲击企业生存风险,故而本部分仅对其余核心解释变量的影响机制进行检验。。可以发现,整体税费优惠、企业所得税优惠以及医疗和养老保险费用优惠与销售利润率的交互项均通过了显著性检验,且系数为负,表明享受了税费优惠的受疫情冲击企业,的确通过税费减免方式提高了企业盈利能力,进而降低生存风险;而核心解释变量与融资约束交互项均未通过显著性检验,则印证了理论假说的合理性,即同样受到疫情冲击的企业之间,并不会因某个企业享受到税费优惠,而特别获得更为宽松的融资条件,这一结论既体现了商业银行对于政府政策的“随同效应”,也表明了其控制信贷道德风险的“理智判断”。综上,假说H1与H2得证。

表5 减税降费对受疫情冲击企业生存风险的影响机制检验

finance -0.095546* -0.0377334 -0.0826089** -0.0428115 -0.0245263 -0.0474504*tx*finance 0.0669236 tcor*finance 0.0692274 tin*finance-0.0319657 profit -0.4241767*** -1.250072*** -0.1759097* -0.2870047* -0.2830648*** -0.3124535**tx*profit -0.8859368**tcor*profit-0.1610169*tin*profit-0.0429838*控制变量 YES YES YES YES YES YES年份效应 YES YES YES YES YES YES行业效应 YES YES YES YES YES YES地区效应 YES YES YES YES YES YES对数似然值 -22470.619 -22468.604 -22443.44 -22443.994 -22480.787 -22480.914样本量 19,876 19,876 19,876 19,876 19,876 19,876

(三)减税降费对企业生存风险的异质性影响分析

1.减税降费强度异质性检验

鉴于税费减免对受疫情冲击企业生存风险的影响可能因减免强度不同而呈现差异,故而本文在基准回归的基础上,进一步引入减税降费强度。具体做法为:将获得税费优惠的受疫情冲击企业的实际税率(费率)按照由低到高排序的四分位数为临界点,将上述企业进一步分为四组。以增值税为例,tvat*pvat1表示税收优惠程度最高的企业类型,tvat*pvat2和tvat*pvat3表示税收优惠程度居中的企业类型,tvat*pvat4表示税收优惠程度最低的企业类型。故而可以通过比较估计系数识别减税降费强度对受疫情冲击企业生存风险的异质性影响。表6的估计结果与基准回归大致相同,但估计系数呈现出非线性变化态势,除增值税优惠仍未通过显著性检验之外,其余核心变量的系数变化呈现高度一致的特点:随着减税降费政策力度的不断加强,其生存风险的抑制效应逐步减弱。我们认为导致这一结果的可能原因在于:企业所获得的税费减免纳入利润总额,过高的税费减免额度则意味着企业无须积极组织生产和提高经营业绩便可获得超额利润,显然会弱化企业核心竞争力,故而不利于企业生存。

表6 减税降费对受疫情冲击的企业生存风险的异质性影响:减税降费强度异质性

0.0244048**tin*pin3 0.0128003*tin*pin4 0.0009216**控制变量 YES YES YES YES年份效应 YES YES YES YES行业效应 YES YES YES YES地区效应 YES YES YES YES对数似然值 -22462.518 -22476.722 -22389.531 -22480.741样本量 19,876 19,876 19,876 19,876 tin*pin2

2.行业异质性检验

面对突发重大公共卫生危机,不同行业的受冲击程度不同,有必要对行业异质性进一步分析。我们将交通运输业、餐饮业、住宿业、娱乐业等归纳为“受疫情重度冲击行业”,并设置虚拟变量dum1用以表示上述行业,对基准回归进行重新估计。由表7可知,虽然仅有企业所得税税收优惠估计系数通过了显著性检验,但四列回归系数符号均为负,表明税费减免能够降低重创行业的生存危机,且企业所得税税收优惠的风险抑制作用最为显著,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我国在疫情防控背景下积极出台企业所得税优惠政策的科学性与有效性。

表7 减税降费对受疫情冲击的企业生存风险的异质性影响:行业异质性

3.所有制异质性检验

为体现企业所有制异质性,本文特别引入虚拟变量dstate,通过赋值为1表示国有企业,赋值为0表示非国有企业。表8的回归结果显示,面对疫情冲击时,国有企业的生存风险显著低于非国有企业,这一结论符合预期。虽然国有企业已经经历了多年改革,但仍未彻底摆脱政府行政附属物的身份,大部分国有企业出于政策因素持续经营,甚至国企利润肩负“第三财政”的重任,并不会因为外部冲击而退出市场,故而表现出更强的生存能力。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增值税税收优惠政策并未表现出显著的所有制异质性,再次印证了增值税税收中性的特征,这也为我国未来税制改革明确了方向。

表8 减税降费对受疫情冲击的企业生存风险的异质性影响:所有制异质性

年份效应 YES YES YES YES行业效应 YES YES YES YES地区效应 YES YES YES YES对数似然值 -22476.06 -22482.126 -22456.212 -22481.305样本量 19,876 19,876 19,876 19,876

(四)进一步讨论:“一揽子”式减税降费合理性检验

对于遭受突发重大公共卫生危机冲击的企业而言,如何推行税费优惠措施才是最优的?换言之,“一揽子”式税费减免能够获得最佳救市效果吗?这需要进一步探讨减税降费的顺序效应。本部分借鉴Ostry(2009)和李月等(2019),构建如下包含顺序效应的生存分析模型:

TAXik表示i企业第k种税费减免指标,TAXim表示i企业第m种税费减免指标,Xi为控制变量。通过设定企业某种税费减免距离最优水平的差距,体现该企业某种税费减免效果。横向比较该企业内部第k种税费减免与第m种税费减免相对于最优水平的位置,判断两种税费减免先后顺序。stdTAXik与stdTAXim分别表示标准化处理后的税费减免指标,其目的在于确保不同税费减免政策距离最优水平的差距具备可比性。β2体现两种税费改革的顺序效应,由于TAXik表示企业i的实际税率(费率),故而数值越小代表税费优惠程度越高,即β1系数为负代表第k种税费减免有助于抑制企业生存风险,此时,若β2也显著为负,则意味着第k种税费减免政策应当优先于第m种税费减免政策而执行。

由表9可知,我们分别两两检验了增值税税收优惠、企业所得税税收优惠以及医疗和养老保险费用优惠的顺序效应,回归结果均未通过显著性检验,表明面对重大突发公共卫生危机时,政府采取“一揽子”式财税积极政策的正确性,换言之,疫情冲击下,只有同步推进多项税费优惠政策,方能通过叠加效应发挥政策最优功效。

表9 减税降费改革的顺序效应

减税降费顺序效应的稳健性检验以某种税费减免的变化量作为被解释变量,并以另一种税费减免的滞后期作为解释变量,具体模型如下:

△stdTAXik(t)为企业i在第t期的第k种标准化之后的税费减免指标一阶差分,stdTAXim(t-1)为企业i在第t-1期的第m种标准化之后的税费减免指标,νik(t)为误差项。若αm为负,则表示应当优先推进第k种税费减免政策;若αm为正,则表明应当优先推进第m种税费减免政策。由表10可知,稳健性检验结果支持了“多重改革同步推进”的观点,再次捕获“一揽子”式减税降费的经验证据。

表10 稳健性检验:减税降费改革的顺序效应

五、结论

本文利用《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数据,重点考察了减税降费政策对遭受突发重大公共卫生危机冲击企业的影响。研究发现:(1)减税降费政策措施中,企业所得税的减免能够显著抑制遭受重大公共卫生危机冲击企业的生存风险,增值税因其“中性税收”的特征,不会显著影响企业生存时长,而减免企业医疗和养老保险支出,却可能向企业员工传递抗风险保障程度降低的负面信号,不利于企业抗风险能力的提升;(2)减税降费有助于企业获得超额利润,抑制生存风险,但税费减免并没有使获得政策帮扶的企业享受到更为宽松的融资环境;(3)随着减税降费政策力度的不断加强,其生存风险的抑制效应逐步减弱;(4)减税降费能够帮助受疫情重创行业减轻生存风险;(5)国有企业凭借政策因素与“第三财政”等身份要求,在享受到税费减免政策之后,具有更强的抗风险能力;(6)疫情冲击下同步推进多重税费减免政策,能够收获最优效果,“一揽子”式减税降费获得经验证据。

当前我国正处于经济发展方式转型的关键节点,作为经济发展过程中的重要微观主体,企业活力对于中国未来经济走势的影响至关重要。各级政府通过采用更大力度的宏观调控政策,确保经济长期向好。减税降费作为供给侧“降成本”的重要抓手,对于调整我国供需关系,激发市场活力,发挥着重要作用。本文研究表明,“一揽子”式减税降费政策是科学合理的,但也应注意掌握税费减免力度,防止企业过度依赖税费优惠所获得的超额利润,而丧失自身努力动力。同时,也应注意到不同税种政策效果的差异性,企业所得税与企业利润水平密切相关,是抑制企业生存风险的利器;而增值税作为“良税”,能够以“超然”的地位不影响企业经营决策及经济基本运行,可以成为我国构建现代税制的“重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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