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耕作农户的社会融入问题研究
2020-12-15刘银妹
刘银妹
(广西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一、问题的提出
农户是农民生产、生活、交往的基本组织单元。虽然在1958年-1978年合作社经济曾一度取代农户家庭经营模式,但农户家庭经营模式长期以来都是中国农业最基本的经营模式。家庭联产责任制的“大包干”激活了农村劳动生产力,但一家一户经营又与大市场构成矛盾,以“公司+农户”为典型的各类合作社经济组织应运而生,成为小农户与现代农业发展衔接最有效的模式。(1)王松梅:《小农户和现代农业发展实现有机衔接问题研究综述》,载《当代经济》2019年第12期。杜吟棠认为按照组织类型可以把“公司+农户”分为“市场交易”关系、“互惠契约”关系、“出资参股”关系、“租地—雇工经营”或“土地返租倒包”关系四种。(2)杜吟棠:《“公司+农户”模式初探——兼论其合理性与局限性》,载《中国农村观察》2002年第1期。基于调查,笔者认为:现有的规模农业中主要存在“公司+农户”“企业+农户”“合作社+农户”和“专业大户+农户”这四种不同形式,这些新兴经营主体与农户之间主要是“租地—雇工经营”关系,即各经营主体流转耕地后返聘失地农户到地里工作的模式。这种管理模式不仅克服了传统小农家庭农业基础设施和生产技术投入严重不足的问题,也能通过现代化管理手段,提高作物的标准化程度和“农户”(3)这里的“农户”与既有生育功能又有经济合作功能的传统家庭农户有着本质的区别,特指有亲属关系如夫妇、父母子女、兄弟姐妹或其他姻缘和血缘关系的劳动力组成的生产合作单位,一般不超过三人,其功能主要体现在经济合作上。的生产积极性,让“农户”更好地融入当地社会。
“社会融入”是一个动态、渐进式、多维度、互动的概念,社会融合是社会融入渐进发展的最终目的。国际人口流动融合的三种经典理论;适应/同化论、多元文化共存论及社会融合论。其中,社会融合论更强调流动者与当地居民的相互作用,以渗透、交融、互惠、互补为基本特征,并以构筑良性和谐的社会为目标,反映的是一种平等的关系。(4)杨菊华:《从隔离、选择融入到融合:流动人口社会融入问题的理论思考》,载《人口研究》2009年第1期。中国农村劳动力在流向城市数十年之后,开始出现了流向异地乡村的现象,且这些流动农户逐渐成为流入地农业生产领域的支撑力量。这种劳动力流向的转变不仅说明了现代农业生产领域具有较大的发展空间,也说明了在一定程度上传统城乡二元壁垒正在被逐渐消解,城乡之间正逐步实现统筹发展和资源优化配置,这对于促进乡村社会经济发展具有积极的作用。在这一进程中,重塑乡村社会关系和秩序、实现流入者与流入地农民之间的社会融合是亟待解决的问题。本文主要尝试从经济融合、身份认同、心理或文化融合等维度,讨论大量人口流入同质性极高且相对封闭的村落空间后不同群体的社会融入问题。
笔者就这一问题于2015年至2019年先后到广西南宁市、崇左市、百色市共6个县的12个村落进行调研,发现这些村落的规模农业中超过95%的“农户”为流入农民,他们在不同的地方有“承包户”“管理户”“种植户”等不同的称呼。其中,仅南宁市隆安县那桐镇2015年的流入农民就有近两千人,2020年多达四千人。该群体大致有如下特征:一是主要来自广西、贵州及云南等就业机会相对较少的乡镇;二是每年流入村落居住时间为7至11个月,具有反复性、候鸟式的特点;三是从年龄结构看以年壮年为主,男性略多于女性;四是学历层次普遍较低,以中小学尤其以小学学历为主。
二、流动农户的流入地社会融入问题
流动农户的出现使得农户与土地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也促使传统村落与农业生产脱钩,村落越来越成为居住的空间而非生产的环境,这也重构了乡村社会人与人、人与地及人与农业的关系。
(一)经济上的“新二元关系”
周大鸣在早期考察珠江三角洲的外来工时发现,外来工在分配制度、职业分布、消费娱乐、聚居方式和社会心理这五个方面都与本地人截然不同,显示出本地人和外地人在社区中形成了两个不同的系统,称之为“二元社区”(5)周大鸣:《外来工与“二元社区” ——珠江三角洲的考察》,载《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0年第2期。。童星、马西恒在随后的调查中认为,在弹性逐步扩大的国家正式制度之外,社区、市场和市民文化为新移民与城市社会在互动中相互塑造提供了场所和资源,新移民与移居社区和城市社会的关系作为一种非正式规则正在向积极的方向重新建构。(6)童星,马西恒:《“敦睦他者”与“化整为零”——城市新移民的社区融合》,载《社会科学研究》2008年第1期。也就是说,新移民与城市社区从相互隔离、排斥和对立的“二元关系”转向一种理性、兼容、合作的“新二元关系”。同样,农户在村落的流动也经历了从“二元关系”到“新二元关系”的转变。
1.工资收入的相对平等到同岗同酬
时至今日,农村人口向城市流动仍是中国人口流动的主要方向,但人口向农村方向流动也从未停止过,单就农民在异村间的流动就有“代耕农”“农民农”“季节工”等多种流动形式。本文所讨论的流动农户最早也开始于农业生产中的季节工,如南方水果产业中的挑工、装箱工、砍蔗工等。在现代规模农业中,规模收益和分工细化大大提高了劳动生产率,促进农业产业不断集聚,就业机会不断增多。“农户”虽然不属于太辛苦的工种,但受约束时间长。不离乡的农民更愿意选择较为自由且能够兼顾家庭的工作,各经营主体为提高管理效率也更愿意聘请外来的工人,这都为“农户”的流入提供了动力和空间。
农户的酬金主要有两种计算方式:一是按照约定提成标准和作物产出总量核算年收入,作物产量高即收入高,这是目前较普遍的方式;二是固定每月3000元—4000元月工资。通常在年初由双方协商确定酬金的计算方式,中途不得随意更改。但不管采取何种方式,农户都可先预支每人每月600元—800元生活费,其余工资在年末完成雇主的各项工作要求后核算支付。在香蕉种植业中,农户(按照两人计算)通常管理香蕉约60亩、7500株蕉苗,按照0.17元/斤—0.30元/斤标准计算,年收入在5万元—8万元之间,极少农户家庭的年收入高达12万元。也就是说,农户收入的高低主要取决于作物产出的总量。当然,不同地域、不同作物中也会影响流动农户的工资计算标准,如海南香蕉串较小且台风较多,农户获得的提成单价相对较高,云南次之,广西最低。另外,地理位置、土壤及作物长势情况也也是决定农户提成标准的重要参考指数。除上述各因素之外,农户收入还取决于流入地劳动力市场供需情况,用工紧张其提成待遇自然就高。
从调查情况看,“农户”的收入与当地多种类型的工作收入相差无几。如南宁市武鸣县里建区的李大姐(小学文化)与丈夫将仅有的9亩地流转出去后,于2013年至2014年在村里做“农户”,虽然地里离家只有2公里,老板仍要求他们居住在工棚内,家婆年近90岁无人照顾。夫妇俩一年工作时间近10个月,收入为6万—8万元。从2015年起,他们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开始做散工,如给作物施肥、除草、喷药等,每天工作8小时收入为80元—120元;香蕉的磨花、套袋则是计件工,工作12小时—14小时收入可达200元—300元。这类较轻松的工作多为女性从事,按一年工作270个工日计算,则人均年收入超3万元。男性多从事建筑类工作,年收入超4万元。可见,对李大姐而言,做散工无疑是更理性的选择。
农业产业化和规模化发展大大刺激肥料、农药、薄膜等农资的工业生产,进而带动相应的服务行业发展,给村民进入第二、第三产业工作创造了更多就业岗位。
2.就业从“互补”到相互依赖
就业问题是农户在流动过程中面临的首要问题,是流入者立足目的地的基础。(7)朱力:《论农民工阶层的城市适应》,载《江海学刊》2002第6期。就业机会决定了流动农户是否享受相对公平的就业渠道、就业水平及就业保障。正如前文所述,最早流入异地村落劳作的是季节工,这与流入地农民在就业上处于“互补”状态。农业产业聚集发展促使劳动力需求不断扩大,职业分化不断细化。农民从更具有约束力的工作中脱离出来,转而从事更为轻松、灵活、自由的工作,为大量流入的外来劳动力提供了空间。在“各取所需”的市场下,农民与流入家庭在职业选择中达成了一种“松散”的合作关系。对当地村民而言,经济收入主要来自土地流出费用和打工收入,这两项收入的提高都有赖于外来资本的进入。资本的大量涌入依赖于各类人才的支撑,农户的流入不仅没有给当地村民的就业造成威胁,反而为当地村民提供了更多服务型的工作岗位和散工工作岗位。
个案1:李大哥,男,55岁,小学,(2017.12.12)
以前去到广东才能找到事情做,现在好多人来承包地种水果,需要工人多,只要不偷懒,到处都有工作。我们刚流转土地的时候也做承包户,两个人一年六七万。现在村里没有谁做了,大家都愿意做散工,不用受气,也自由,想做就做一天,想休息就休息,钱也差不多。香蕉地里和火龙果地里做散工的一般都是女人,工资大概都在80元/天—120元/天,男人基本做建筑,每天两百来块。现在承包户都是外地人来做,像我们村每年好几百(人)。
在就业机会增多的情况下,选择留在村落及附近工作的农民多数基于家庭需要而不愿选择受时间约束的“农户”工作。也就是说,流入地农民更愿意继续享有村落原有的社会结构,这与以市场为导向的新兴经营模式存在一定的冲突,即便是管理人员的正常工作要求在村民看来也是“苛责”,内心容易产生不适应的情绪。在日工资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受传统村落社区社会网络张力影响的农民更愿意让渡出“农户”这种需要长时间居住在田间地头、工作周期长、受投资者和管理人员约束的工作。因此,农户得以流入村落的关键在于其就业与流入地农民相互“依赖”,这是村落不同群体互相接纳的重要前提。
3.居住从“隔离”到适应
住宅作为私人财产,除了是安居必需的生活资料外,还是个人财富与社会地位的凝聚与物化。居住环境既是经济整合的主要指标,也反映出流动人口的文化接纳、行为适应和身份认同程度。一般而言,居住隔离程度越高,不同群体之间的交流越少,彼此之间的融合越困难。目前各地的流动农户几乎都蜗居住在田间地头用水泥砖或铝合板修建的工棚内,与村民居住处于隔离状态。当然,这种隔离并非完全是当地农民排斥流入农户所致,也在于方便投资者对员工的管理并最大限度降低投入成本。
流入农户们居住的工棚多数极为简陋。每栋五至十几间房不等,每间房约10平方米—15平方米,每户一间,兼卧室和厨房两用。部份房内居住人数多达五六人,亲戚或已婚夫妇同居一室的情况也常见,其居住窘迫性可见一斑。房内木板架在几块水泥砖上就组成各家各户的床、厨房台面、餐桌等,多数房间阴暗潮湿,蚊虫多,衣物随意挂在墙上或堆放在床头,显得极为凌乱。为便于频繁流动,农户们只携带极简单的生活用品,即使在室内温度高达37℃—38℃的炎炎夏日,也只有极少数人有小型风扇,除电饭锅和电磁炉外再难见到其他电器。多数工棚有公用洗手间兼洗澡间,但比较脏且气味大。少部份工棚没有卫生间,只能在地里“方便”,洗澡则在室内用布帘子遮挡进行。工棚多修建在田间地头交通相对较好的道路交汇口。周围往往散落着各种生活垃圾,生活污水横流,蚊虫多,卫生状况不容乐观。工棚管理相对严格,外来人员不经管理人员允许一律不得入内。农户们通常都有一辆摩托车或电单车,条件稍好的则有面包车或皮卡车,这是他们往返于老家和工作地的主要交通工具,也是他们到村里或者镇上购买生活用品的交通工具。除了偶尔傍晚到村镇市场购买生活品外,其余时间都过着地里和居住地“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为了更好地适应流入地生活性,超过90%的家庭都与亲戚朋友一同流动。三五个甚至更多有着血缘、姻缘或地缘关系的家庭流动到同一村落甚至同一公司。
个案2:S叔叔(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广南县莲城镇平山村民委陆家坝人,隆安县那桐镇广西L农业有限公司二号基农户),57岁,布依族,小学(2016.7.22)
我1995年就跟老乡去浙江、福建、广东打工,主要是进工厂。后来孩子们都成家有了孩子。为了方便照顾孩子,2010年我们一大家子跟老乡到海南管香蕉,我老婆带孩子,我和大儿子他们作一户,二儿子他们一户,女儿他们一户。虽然分户,我们都相互帮忙。在城市打工工资高点,但房租高,一年也没剩什么钱。做这个工一年到头都住山上,很少和当地人来往的。我们现在几家在一起做饭菜,热闹,还省开支。如果遇到什么事,可以相互帮忙,商量解决,也不怕当地人欺负,要是两个人出来的话还是有点没有安全感……
社会交往是人的基本需求,流入农户在以血缘、姻缘及地缘为核心的关系网络中流动,这也是流动农户适应陌生地的重要依靠。除了像S叔叔这种有血缘关系的多个小家庭一起流动外,也有更为复杂关系的家庭流动,如广西百色市凌云县52岁的L阿姨与共同流动的其他五个家庭便是如此。不识字的L阿姨每天的工作就是照看2个孙子及弟弟的2个孩子,小孩分别为6岁、4岁、3岁及6个月。他们居住的钢板工棚位于半山腰,房前一条铺满碎石的小路延伸到远处的山脚,两旁是近三千亩火龙果基地。6个家庭所居住的工棚房从左至右分别为:L阿姨丈夫的弟弟夫妇、L阿姨丈夫的哥哥夫妇、L阿姨娘家嫂子的妹妹夫妇及其女儿女婿及3个孩子、广西河池凤山县韦大哥夫妇、L阿姨夫妇、L阿姨大儿子一家三口。L阿姨与这些亲戚都同乡但不同村,由于文化水平都不高,便于异地他乡相互照应,大家十来年前就开始一起外出工作。可见,多个小家庭共同流动目的就是便于寻找社会支持,这也使得与当地农民隔离居住的流动农户更快适应流入地生活,但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其社会融入。
综上所述,流入农户与当地村民虽然在居住上隔离,但生活上通过享有同样的市场、适龄儿童的教育场所及生产劳作空间而相互适应;同时,就业上从“互补”到依赖,经济收入从相对平等到同岗同酬,这都使得流动农户与当地村民更多时候处于理性、兼容和合作状态,也即从隔离到融合的“新二元关系”过渡阶段。
(二)文化或心理上的“敦睦”
文化接纳即流动者对流入地的语言、文化、风土人情、社会理念的了解和认可程度。它包含文化了解、语言能力、语言实践、各种价值观念(如:婚姻观念、生育观念、教育理念、健康理念)等多个指标。(8)杨菊华:《从隔离、选择融入到融合:流动人口社会融入问题的理论思考》,载《人口研究》2009年第1期。改革开放以来,市场经济的改革及农村多种所有制和多种经营的发展,农村和村庄中人们的职业、身份、利益、观念等进一步分化、多元化;同质性的村庄日趋多样化和异质化。且随着农地流转的不断增多,不少人务工经商或移民城镇放弃土地经营,也有不少人远赴他乡包地经营,而一个村庄的居民也不再是局限于世代聚居的村民。农村人口的流动已经成为一种常态,村落的经济边界、人员边界及组织边界已在一定程度上被打破。农民对于外界事物已经有了全新的观念,对普通话的普及以及对多元文化的理解和尊重都有了新的认知,为农户乡村方向流动增强了适应性。从调查情况看,部份流入家庭的雇主和管理人员都是本村人,其孩子也都就地上学,不少农民在农忙时节还会受聘到流动农户的地里做散工,尽管居住隔离使得不同群体在文化上的融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无法完全阻断流入家庭与村民的日常往来。由于都有着同样的农民身份,流入群体和当地农民对于彼此身份的认同有着共同的社会基础,在利益不受冲击的情况下,他们在文化上表现为相互“敦睦”。
笔者认为,流动农户对流入地文化“敦睦”主要基于以下三方面原因:第一,其流动目的是期待较好的经济收入,以谋生赚钱为目的他们都比较克制自己的行为,为彼此的相互融入起到了积极作用;第二,基于同样的农民身份,流入农户对流入地的村落边界通常都有清晰的认识,这也是绝大多数流入农户对流入地文化尊重和谦让的重要基础;第三,农户的收入年末核算支付也是约束他们行为规范的一种有效方式。
个案3:小牙(河池东兰县人,武鸣里建X基地的农户),男,32岁,初中(2019.7.16)
我2010年跟亲戚去海南管香蕉到2016年,因为我爷爷和我爸身体都不好,我和老婆就跟叔叔和亲戚几家转到广西做,回家方便。现在基本一两年就换个地方,其实每个地方的人都不太一样,但大家相处都还是客气的。我们出来打工就是想挣钱,就算老板们的(种植)方法存在明显错误,我们也不管,他说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儿子现在在这读小学三年级,和村里其他孩子几天都玩到一起了……
当然,村落不同群体之间的文化“敦睦”一定是相互的,除了流动农户的“本分”“老实”外,当地村民的开放与接纳同样是流动农户文化融入的前提。传统社群、文化边界被打破的重要原因之一,显然与谋求更好的存在与发展的诉求以及更好地应生存空间的社会环境之间有着密切关系,(9)马小娟,杨红娟:《边界与聚合:社会互动视角下的云南回族圣纪节考察》,载《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3期。农民对流入农户的开放与接纳也是基于生存与发展的需要。随着科技进步、城镇化发展及全球化竞争日趋激烈,传统家庭经营模式发展遇阻,年轻人普遍不想种地,资本下乡中流转土地规模经营在一些地方形成了破竹之势,极大提高了农民家庭收入。劳动力的短缺成为农户流动的根本动力,经济上的相互依赖成为不同群体文化交往相互“敦睦”的前提。
个案4,D场长(广西金穗集团管理员),男,46岁,大专(2017.12.9)
我与这些“外地人”打交道十来年了,他们出来的目的就是挣钱,所以都很本分老实,而且更勤快,比较听话,能吃苦。就算刚开始什么都不会做,我也更愿意教他们。本地的(农户)难打交道,请假、早退是经常的事。这些外地人有很多是少数民族,家乡也是比较穷的,出来一年不容易。我们需要他们来做事,他们也需要这边的工作,就这么简单。
其实,这种“敦睦”状态并不表明流动农户完全在心理和文化方面融入当地社会,这只是不同群体在经济利益相互依赖关系下的一种状态。由于迄今农村村民委员会及集体经济组织依然是建立在集体土地所有制基础上,集体的土地边界及产权边界是村民、村庄及村组织的边界,或者说也是乡村共同体的边界。因此,只要村落的组织方式不改变,村落不同群体就难以实现真正的融合。乡村的发展在于完全的开放和吸纳,包括流入群体的优秀文化的吸纳,才能使乡村文化更为多元,也才能够让流入群体有归属感,他们才能成为真正的乡村振兴主体,服务于乡村社会发展和治理。
(三)农村户口的排他性
中国传统乡村社会是一个天然协调、自运转的系统,是一个相对封闭但又不完全独立的社会。经济上自给自足,政治上自我协调、自我治理,社会交往上的相互信任以及文化上的集体认同和自我约束,有效地建构了村落共同体的集体意识。改革开放以来,虽然村落也出现一些精英农民外出承包土地耕种和从事农业管理的现象,作为劳动力的“农户”流动也日益增多,村庄的居民不再是世代聚居的本村村民。但迄今的乡村集体的土地边界及产权边界仍是村民、村庄及村组织的边界,也是外来人口身份融合的最大阻隔,目前主要以户口所属作为外在表现形式。
改革开放之前,城乡户口价值呈现出大城市、中小城市、建制镇、农村依次递减的局面。(10)李飞:《农村户口更值钱?——户口价值变迁与农民工的主体认知》,载《华中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改革开特别是21世纪以来,国家确立“工业反哺农业,城市支持农村”的发展规划,一方面不断加大农业补贴力度,补贴领域和范围不断拓宽,农民从事农业生产的收益有了显著提升;另一方面,国家加强了农村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投入,建立了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和新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同时取消了农村义务教育收费制度,农村户口价值全面提升。村民普遍认为农村户口更有用,“有车有楼不如农村有一户口”的观念盛行。
如隆安县那桐镇某村落从2006年资本进入至2017年,全村83%共11459亩土地流转。按800元/亩—1000元/亩流转价格计算,全村土地流转经费为917万元—1146万元。这些村集体土地流转收益主要用于村民集体分红、村干及村民小组组长的会议务工补助、村委办公设备费用、村文化文体活动费用、清洁乡村活动支出、村办公大厅装修支出、基础设施修建及完善等,其中,村民分红都是按照户籍人口平均分配,这也加重了村民对外来户口迁入的排斥。该村的黄姓村支书告诉笔者:“有一亩几分田,自己种来自己吃,吃不完的粮食蔬菜还可以卖几个钱。以前大家都盼着考上大学可以农转非,现在村里没有大学生还把户口迁出去。倒是有几个在外工作的人想把户口迁回来,大家都不同意,只能迁出,不能迁进。”
随着农村户口的排他性增强,加上资本下乡不同程度改善了当地基础设施建设,土地和集体的收入增加,城镇公共服务水平的提高,分配功能不断固化,农村户口呈现出封闭性的特质。村民对外来户口的排斥使得流入人口要获得与村民一样的身份尤为困难。
三、乡村社区化:流动农户异乡适应到异乡融合之路径
在国家倡导土地“三权”分置,延长土地的经营权、发展适度规模经营以实现农业产业化和现代化的大背景下,乡村一改往日人口城镇单向流动局面,不少农民纷纷流入异乡从事农业生产。他们的流入弥补了当地劳动力短缺和弱质性问题,是现代农业产业的主力军及重要的新型职业农民培育对象。该群体数量日趋庞大,且将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存在,其与流入地村民的社会融合问题将是未来乡村社会治理的重点。目前,流动农户与当地村民已从最初的隔离到现在的逐步适应并将趋于融合的过程。他们心理或文化融合度较高,经济融合处于“新二元关系”的过度状态,身份融合程度则较低,这种总体社会融合度不高的现状是流动农户频繁更换目的地的主要原因。他们通过与亲属群体一起流动而不是与当地村民的交往以提高流入地适应性,实际上是以“边缘人”的角色半嵌入于、甚至部分悬置于乡村的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结构中。他们对流入地普遍没有太多情感,对于所耕种的土地也缺乏依赖感,不仅不利于农业产业发展,同时,也难以真正发挥流出地和流入地的乡治作用。
因此,除改善流动农户自身的适应能力外,制定有利于促进流动农户社会融入的公共政策,增强他们的村落认同和归属感,是促进人尽其才及农业产业发展重要手段。另外,需打破农村社区的孤立性和封闭性,实现“村社分离”以构建开放、流动、分化和多元化的社会组织与管理方式,使村落由生产共同体向生活共同体转变是村落不同群体融合的关键。具体而言,一是应赋予社区居民民主自治的权力,并让其履行相应的责任和义务,使基层自治组织更加开放和富弹性,使“村民自治”向“社区自治”和“居民自治”转变;二是应开展多种形式的公共娱乐和互助活动为流动人口和本地居民提供沟通和交流的机会,使不同的群体突破相对封闭的生活圈,增进彼此间的了解和情感沟通;三是应健全完善流动人口服务管理模式,设置专门的政府职能部门,建立完善政策法规体系,将流入村落的人口发展纳入经济社会发展整体规划以满足流动人口多元化需求,着力解决乡村流动人口社会融合问题,使其真正成为乡村振兴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