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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和下西洋中的天妃信仰与宗教态度
——亚洲海洋文明中的实践

2020-12-12

莆田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船队郑和西洋

时 平

(上海海事大学 海洋文化研究所,上海 201306)

关于郑和的宗教信仰,30多年来一直是郑和研究领域中受关注的问题。伴随 “一带一路”的实践,郑和下西洋再次成为沿线相关国家人文交流与合作的重要纽带。不仅涉及海外郑和文化遗产、郑和文化旅游等现实问题,而且也涉及郑和下西洋与天妃信仰、郑和下西洋中的宗教态度等话题,还成为当今国际伊斯兰文明话语体系中持续讨论的议题。郑和下西洋中的宗教态度成为观察和认识中国 “一带一路”建设的一个窗口。

一、亚洲海洋文明历史与宗教交往

从人类文明形态考察,真正具有文明意义的历史,在五六千年前已经出现。这种早期文明形态,表现在社群、经济、宗教等活动的社会性。原始图腾崇拜和祖先信仰在早期社会生活中发挥神秘而重要的功能。

在文明的早期,自然环境对人类生活和社会文明有重要的影响,形成以草原环境为生活方式的游牧文明,以土地环境为生活方式的农耕文明,以海洋环境为生活方式的海洋文明。位于多样环境中的亚洲,是世界文明发祥最早、最多元化的区域。亚洲大陆包括草原、平原、高原、冰原、沙漠等自然环境,与欧洲大陆和非洲大陆相连。四周被太平洋、印度洋、地中海和北冰洋环绕,东西和南北跨度造成气候明显差异,这些地理环境较早就孕育出亚洲的海洋文明,而且走在世界海洋文明先行者行列。长期以来,亚洲海洋文明集中在太平洋和印度洋沿岸地区。在西太平洋沿岸,出现中国海洋文明、东南亚海洋文明、东北亚海洋文明以及太平洋岛屿文明。中国海洋文明起源较早,形成北方的东夷文化和南方的百越文化,东夷文化对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文明产生重要影响;百越文化对东南亚及太平洋一些地区文明产生影响,也是南岛语系文化的重要发源地。印度洋海洋文明长期以来集中在北部沿岸地区,包括印度文明、波斯文明、阿拉伯文明、东南亚文明和东非文明,15世纪大航海兴起后又逐步融入欧洲文明。在印度洋海洋文明早期,印度次大陆海洋文明、阿拉伯海洋文明影响最大,传播较广。东南亚海洋文明具有分散性和融合性,印度文明、中华文明、阿拉伯文明以及后来的欧州文明,都在东南亚地区传播和交汇,孕育了她缤纷多样的特色。

考察两千年以来亚洲地区海洋文明,发展是不平衡的,不仅拥有各自文明特色,而且不同文明之间通过海上不断交往,在不同的历史进程中产生相互的影响。贸易、移民、宗教、外交是亚洲海洋文明常态化表现形式,交流、传播、互鉴、吸收、融合成为亚洲海洋文明中宗教价值的发展取向。在海上丝路传播的宗教及海神信仰,大致分为四种类型:第一种是基于宗教属性。如佛教,属于一种普渡众生命运的宗教,它通过南亚大陆海陆两个方向向外传播,本身带有保护海上众生的功能,也是海上丝路人们信奉的宗教之一。第二种是宗教与贸易、移民、殖民结合起来的海上活动。如早期的婆罗门教和佛教通过海上向东南亚传播,在马来半岛和苏门答腊岛发现的公元4—5世纪的相关碑刻就记录了这一历史现象[1]。公元10世纪伊斯兰教在东南亚已经传播开来,在14—15世纪扩展更为广泛,在苏门答腊岛北部、马来半岛东岸和西岸、加里曼丹岛北部、棉兰老岛等地陆续出现信仰伊斯兰教的王国(伊斯兰教在东南亚传播的时间,有不同说法,本文按笔者研究写)。伊斯兰教在亚洲的传播,与海上贸易活动和政权建立是紧密相连的。这些海洋历史现象,在 《岛夷志略》《瀛涯胜览》等中国史籍有许多记载。16世纪初葡萄牙人从海上东来,天主教传播与贸易、殖民扩张结合在一起。后继的荷兰、西班牙、英国等亚洲海上活动,把宗教与贸易、殖民构成一体化交往和统治模式。中国的妈祖、孔圣、关帝、大伯公、清水祖师等诸多信仰同样与海上贸易、移民迁徙相关,而且在海外移民中生生不息地传承下来。这些宗教信仰成为海上丝路交往的重要内容,有些也成为海洋文明的一部分。第三种属于地域性海神崇拜,不带有向外传播的特征,多限于东南亚沿海和东非沿岸等地社会的自然神灵崇拜,它们同样成为海上丝路交往的内容,在交往中或为尊重,或为融合,或为消亡,或为改教,表现出亚洲海洋文明中的另一番宗教景象。第四种属于行业属性的海洋信仰,主要是航海活动依赖的保护神灵。天妃信仰就带有这种特质。这些不同的宗教以及海洋信仰构成亚洲海洋文明的一部分,也是亚洲海洋文明的一种特色。从世界各地海洋文明考察,亚洲海洋宗教文明是最多样化的,交往互动是最早最频繁的,除了传播教义,还大量传播历法、医学、建筑、艺术等丰富的知识和技艺,成为海上丝路传播文明的一个重要渠道和纽带。亚洲海上宗教的交往,不仅写在丝路历史之中,而且也保留在当代宗教遗产的文化线路上,凝聚了亚洲海洋宗教文明的积淀和智慧。印度被誉为宗教博物馆,在次大陆上诞生了印度教、佛教、锡克教和耆那教等宗教,吸纳了诸多外来宗教,如伊斯兰教、基督教、犹太教、琐罗亚斯德教和巴哈伊教等。锡克教就是在15世纪末16世纪初融合了印度教和伊斯兰教教义创立的。位于太平洋和印度洋海上交汇的东南亚地区,从海陆两个方向大量的接受并融合了印度教、佛教、伊斯兰教、天主教、基督教和妈祖、关帝、儒家等多元宗教及民间信仰。开辟海上丝路的中国人,如法显、义静、鉴真等也通过海上丝路求索真经,弘扬佛法。有些宗教不仅从海上传播到中国,也与中国的海洋信仰结合,演化成中国的海神。如沿海社会广泛崇拜的观音。15世纪初出访亚非3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郑和下西洋,集中表现了中华文明对待各国宗教信仰的一种尊重与包容的态度,可以作为当代海上丝路交往的一种文明经验。

二、郑和下西洋中的天妃信仰

郑和下西洋是亚洲海洋文明中的光辉篇章,从文明视角讨论郑和下西洋中的天妃信仰,应是亚洲海洋文明实践中值得关注的一个重要方面。

明永乐三年(1405)至宣德八年(1433)近30年间,明朝皇帝派遣郑和率领庞大船队7次出使西洋,通过海洋展开广泛交流和经略天下的大航海活动。交往范围自南海周边国家到印度洋沿岸各国;交往内容包含外交、贸易、宗教和文化等多个方面。与沿线的印度文化、波斯文化、阿拉伯文化、东南亚和东非文化交流,涉及佛教、印度教、伊斯兰教、东南亚原始自然神灵等多元宗教。对待宗教的态度,体现了明朝天下一家认知中的宗教观,其中包含对天妃信仰的态度。

首先,从有关郑和历史文献记载和每次下西洋过程考察,郑和下西洋与天妃信仰构成紧密的航海关系,主要体现在以下3个方面。

一是皇帝通过赐封天妃,保佑郑和下西洋航海安全。明洪武五年(1372)和永乐七年(1409)两次赐封天妃。明初,皇帝把天妃祭祀与海洋活动更紧密更广泛结合起来。从朱元璋开始就通过赐封天妃来加强对海疆的治理,稳定沿海社会。洪武时期沿海许多卫所纷纷建立天妃宫庙,制订祭祀制度,每年都开列祭祀经费。驻守京城水军卫、负责漕运的海运军和造船厂等处也都修建天妃庙。永乐时期,又把天妃崇拜广泛地运用到海外交往之中,将皇权与神权这种天人合一功能,充分地运用到保佑郑和下西洋的使命中。《明实录》及方志中就有多处关于皇帝给天妃宫庙赐匾的记录。

二是祭祀天妃是郑和下西洋活动的重要内容。郑和船队启航前和回国后经停的国内港口,船队官员和船员都要前往天妃宫举行大规模祭祀,祈祷天妃保佑下西洋平安,感谢天妃庇护安全返航[2]。郑和在福建长乐刊立的 《天妃灵应之记》碑记录了这一带有普遍性信奉态度:“我之云帆高张,昼夜星驰,涉彼狂澜,若履通衢者,诚荷朝廷威福之致,尤赖天妃之神护佑之德也。神之灵固尝著于昔时,而盛显于当代。”[3]所以,郑和下西洋时期大量修建天妃宫庙,刊立碑刻感恩天妃神佑。现在南京、太仓、长乐、莆田、泉州、东山等地都保留有与郑和下西洋有关遗存。从中可以发现,祭祀天妃是明朝官方下西洋航海活动的组成部分,主要集中在启航和归国阶段。船队成员至上而下进行集体性祭拜仪式,尽管船员中存在佛教、伊斯兰教、道教等信众,天命神授和航海安全构成了郑和船队与天妃信仰双重关系,天妃祭祀既是下西洋航海活动内容,也是一部分船员的宗教信仰。

三是郑和下西洋船舶与航海图融入天妃崇拜的元素。郑和出使船舶和航海图中都有意设计天妃祭拜的礼仪场所或标志,反映了郑和下西洋整个过程中天妃的特殊功能,体现出郑和下西洋中的一种宗教心态。依据历史文献,在郑和船队的宝船第三层设有黄屋,陈设天妃神位,航海过程中按时祈祷天妃神佑。明人张燮 《东西洋考》中记载:“凡舶中来往,俱昼夜香火不绝。特命一人为司香,不他事事。船主每晓起,率众顶礼。每舶中有惊险,则神必现灵以警众,火光一点,飞出舶上,众悉叩头,至火光更飞入幕乃止。是日善防之,然毕竟有一事为验。”[4]186有文章还描述航海途中祭祀天妃的景象,郑和航行前都要前往天妃宫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官兵登船后要奉献仙师酒,念祝文,船中供奉天妃,昼夜香火不断,各船专设司香一名,每天清晨带领船员向天妃娘妈顶礼”[5]。明万历年间文人罗懋登在 《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第22回中描绘了船队航行途中遇险,郑和、王景弘等人跪在甲板祈祷天妃庇护的情景。 “二位元帅即时跪着,稽首顿首,说道: ‘信士弟子郑某、王某,供奉南膳部洲大明国朱皇帝钦差前往西洋,抚夷取宝,不料海洋之上风狂浪大,宝船将危,望乞天神俯垂护佑,回朝之日,永奉香灯。’……只听得半空中那位尊神说道: ‘吾神天妃宫主是也。奉玉帝敕旨,永护大明国宝船。”[6]283-284《郑和航海图》中记载郑和船队航行针路、沿线地名、岛礁沙滩及部分相关建筑等标识,发现在国内航路沿岸的导航标识,除了卫所、山屿外,还重点标注沿途的天妃宫、海龙王庙等,尤以天妃宫最多,包括南京、江阴、太仓、长乐、湄洲5处天妃宫庙[7]。以天妃宫作为 《郑和航海图》航行标识,说明天妃信仰在郑和下西洋过程中占有重要地位。结合史籍中记录的航行针路,标记天妃宫地方都是郑和船队启航、驻泊之处,印证祭祀天妃是郑和船队航行过程中必需从事的活动。

由此可以明确,祭祀天妃仪式是郑和船队全体成员参与的公务性航海活动。郑和下西洋大规模航海实践,显著提升了天妃在国家航海中的地位及影响力,推动了国内航线所经之地天妃宫的修建。这一点在黄婕等梳理的江苏、福建等地天妃宫庙得到证实[8]。作为航海活动正式内容的天妃祭祀,包容了下西洋船队天妃信众和其他宗教信众,并成为航海活动中的共识。至今还没有看到排斥其他宗教的记载,折射出郑和下西洋中的一种宗教文明现象。

其次,郑和下西洋船员是多元宗教信奉共存。郑和船队成员的宗教身份是考察郑和下西洋时期宗教态度的一个窗口。郑和7次出使西洋,参加人数众多。根据历史文献研究,其中有4次记录船队人数,即第一次27 800人、第二次27000人、第四次27 670人、第七次7 550人。船队成员分为5个部分:正使太监、副使太监、少监等组成船队领导成员;各卫所官兵组成船队军事人员;火长、舵工、班碇手、阴阳官等组成航海技术人员;鸿胪寺序班、买办、通事、教谕、宗教人员组成负责外交和贸易人员;户部郎中、舍人、医官、行人、匠人、家人等组成后勤保障人员。[9]其中宗教人员是船队组建时专门召集的,以便访问各国时发挥宗教作用,并加强明朝与海外宗教之间的交流。目前查到约300名船员名单(笔者多年来从各种发现和研究成果中统计的数据),当中包括信奉佛教的僧人胜惠、信奉伊斯兰教的阿訇哈三、信奉道教的张璇等宗教人员。 《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第15回就记载出征西洋船员中有神乐观道士250人、朝天宫道士250人[6]186。数字虽属文学创作,但船员中包含道士是无异议的,尤其是包括大量信奉天妃的船员。当时从事航海船员多崇拜海神,自元朝开始大规模海运,官方和从事海运官军多信奉天妃。在迄今可查阅的约300人名单中,福建籍数量最多;来自沿海卫所的官兵数量也居多,他们基本是信奉天妃。据东南沿海地区方志记载,明初沿海设立的卫所普遍建立天妃庙,许多卫所出现一所一庙的现象,如金山卫地区即是如此[10]。郑和船队中相当数量成员信奉天妃。如前所述,祭祀天妃仪式属于船队成员集体公务行为,不区分宗教信仰。因此,郑和下西洋中的天妃信仰呈现二元结构,一部分属于宗教性天妃信仰,成员主要是基于职业和地域的因素;另一部分船员是参加祭祀天妃的航海仪式,祈祷天妃保佑航海安全,当中包含了其他宗教人士。

郑和下西洋中天妃信仰表现出的二元结构现象,显然与郑和船队航海活动和交往不同宗教信仰国家有关。这种宗教现象体现了郑和下西洋活动中多元宗教共存的特点,也反映天妃信仰的包容性、不排斥其他宗教的文明性,有助于郑和下西洋实现协和万邦、天下一家的使命。

三、天下一家与郑和下西洋的宗教态度

交往各国宗教是郑和下西洋的一项重要活动。马欢 《瀛涯胜览》、费信 《星槎胜览》和巩珍 《西洋番国志》的记载,都有相当篇幅介绍许多国家宗教习俗。郑和下西洋所到之处,都采取入国问禁,入境问俗的礼节,尊重到访各国的宗教。主要活动表现为3个方面。

第一,郑和船队在出发前广泛征召各种宗教人士。除了前述有关宗教人士,比较典型例子,还有征召道教方士张璇于永乐十年(1412)随船队出使榜葛剌国(今孟加拉)。明人张鼐在 《宝日堂初集》中记载:“柳塘名璇,字本中,法名道和,号冲妙守正凝和法师……喜殊异征用之……十年开读,同少监杨敏往。”[11]后在榜葛剌病逝。再如郑和亲往邀请西安清真寺掌教哈三,“永乐十一年四月,太监郑和奉敕差往西域天方国,道出陕西,求所以通译国语可佐信使者,乃得本寺掌教哈三焉。乃于是奏之朝,同往。”[12]还有佛教僧人胜惠于永乐十五年(1417)冬随郑和第五次下西洋。显而易见,随郑和出使成员包括多种宗教身份的人员,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明朝对天下不同宗教的认同。

第二,郑和下西洋期间向不同宗教表达尊重、敬献,并提供必要的帮助。郑和访问的沿线国家,宗教在社会生活中影响深刻而广泛,尤其是南亚、西亚及东南亚一些地区,各国政权与宗教联系密切,是郑和交往各国不可回避的问题。永乐九年(1411),郑和把在国内早已备好的碑刻,在锡兰山国(今斯里兰卡)立碑布施,分别用中文向佛祖释迦牟尼、泰米尔文向印度教保护神毗湿奴、波斯文向伊斯兰教真主安拉表达敬献。郑和船队访问暹罗(今泰国)时,支持佛教寺庙建设。明人张燮在 《东西洋考》中记有“永乐间,郑和所建寺,甚宏丽,佛高与屋齐。”[4]36在印尼保存的早期华人档案 《三宝垄编年史》中,曾记录1413年郑和船队在三宝垄停泊期间,到华人清真寺祈祷,并支持一些华人社区建立清真寺的事迹[13]。不难看出郑和下西洋期间对各种宗教采取的尊重、敬献和平衡的姿态,展现了和谐交往的虔诚意愿。

第三,郑和下西洋促进了中外多元宗教的交往。郑和下西洋期间中外各种宗教交流活跃,不仅郑和使团拜访各地宗教人士和寺庙,而且还有不少宗教使团或人员随郑和船队访问中国,国家交往的物品中也有许多精美的宗教礼品和器物。《明实录》中记载一些国家宗教人物访问明朝的事迹,如永乐二十一年(1423),锡兰山僧王桑伽剌查访华,明成祖赏赐浑金、纻丝、服饰、彩币、绢等礼物[14]。《瀛涯胜览》也记录郑和派使者前往伊斯兰教圣地天方国(今麦加)朝觐一事。“宣德五年,钦蒙圣朝命差内官太监郑和等,往各番国开读赏赐,分到古里国时,内官太监洪保等见本国差人往天方国,就选差通事人等七人,赍带麝香、磁器等物,附本国船只到彼。往回一年,买到各色奇货异宝、麒麟、狮子、驼鸡等物,并画天堂图真本回京。其天方国王亦差人将方物跟同原去通事七人,贡献于朝廷。”[15]考察郑和下西洋历史,访问遍及东南亚和印度洋广泛地区,出现亚洲各国宗教间和平交往最广最活跃的盛景,推动多元宗教的互动及传播。这是郑和下西洋在亚洲海洋文明中独特的贡献。

郑和下西洋采取的宗教态度,与永乐皇帝建立天下一家的世界秩序有关。天下思想是古代中国人的世界观及文化观。司马迁在 《史记》中记述五帝时期已出现天下意识。历朝君主向来把天下视为一个整体,天下所居各类族群都是天子的臣民,所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是受命于天的人神即 “天下共主”,所以各代帝王都以天下君主自居,以实现天下大一统盛世为最高理想。永乐帝讲“华夷本一家,朕奉天命为天子,天之所覆,地之所载,皆朕赤子”[16]。还在一份诏书中说 “朕统承先皇帝鸿业,抚驭华夷,嘉兴万方,同臻至治……其钦承朕命,永崇天道,无怠无矫,爰暨子孙,世享无穷之福”[17]。充分表达了天子与天下之间一体关系。对待天下的宗教,自然纳入治理天下秩序当中,采取 “抚治华夷,一视同仁,无间彼此”[18]的态度。

郑和反复下西洋是实现明朝天子治理天下秩序的目的,对待天下的国家和宗教都视为天下一家的范畴。所努力构建的天下一家秩序,主要表现在华夷秩序的建立,把海外各种宗教也纳入华夷秩序体系,吁请各教派承认天子 “中天下而立”至上地位,同时明朝也承认天下宗教的多元性,认同他们天道性质的神圣地位。

郑和在下西洋中秉持认同、包容、尊重和平衡的态度对待沿线各种宗教,没有传播宗教的活动,但存在向一些宗教庙宇赏赐、敬献和资助举动,明人注释的 《大唐西域记》也有记载在锡兰山国 “郑和劝国王阿烈苦奈儿敬崇佛法,远离外道”[19]事迹,使得宗教关系成为治理天下一家秩序中必不可少的部分。斯里兰卡著名历史学家洛娜·德瓦拉贾博士对此曾评价说:“身为穆斯林的郑和,却能在一块碑上以三种宗教为对象,表示同样的礼敬与尊重,一方面反映了郑和以及明朝统治者对各国人民的尊重以及宗教上的宽容性;另一方面则反映出郑和一行希望他们所从事的经济、文化交流活动不致受到宗教对立的影响。可以说,这块石碑是郑和以及当时明朝皇帝和平宽容精神的体现和象征,同时也表明中国当时具有极为宽广的胸怀和世界性的眼光。”[20]

四、结语

郑和下西洋时对待宗教的态度,是构建在明朝皇帝天下一家的世界观和文化观视域下。郑和下西洋中的天妃信仰具有二元结构性质,一是作为航海活动组成的一部分,表现在祭祀仪式上,祈祷天妃神灵护佑下西洋航行和使命;二是作为船上部分船员宗教属性的信仰。郑和下西洋把这种皇权和神权融合一体,形成实现天下一家的神圣力量。天妃在郑和下西洋中局限于船员祭拜,不带有向外传播的特征,反映天妃在明代担负航海保护神功能。从航海保护神功能观察,许多其他宗教信众也参加祭祀天妃仪式,不是出于天妃信仰,而是祈祷保护航海安全。天妃信仰和祭祀是郑和下西洋航海活动的需要。郑和下西洋的宗教态度表现了中国人天下思想中对多元宗教客观性的认同,在实践中以一视同仁姿态包容和平衡天下各教,展现了一种和谐共生的价值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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