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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真实:文艺的生命所在
——陈涌的“艺术真实”文艺批评观探析

2020-12-06董学文

殷都学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真实性现实主义文艺

孙 英,董学文

(1.中国社会科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2488;2.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1)

“艺术真实”的理论同艺术创作一样,具有悠久的历史,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艺术真实”问题作过十分精辟的论述。“艺术真实”理论的基本内容,是与一定时期的文艺运动的历史水平相适应的。任何文艺创作都以一定的艺术真实理论作为根据,文艺创作的成果又反转过来促进艺术真实理论的发展。陈涌是十分注重对马克思主义“艺术真实”理论的探讨和实践的。他认为,真实是艺术的生命,没有真实,艺术便没有了生命。他坚持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现实主义真实性”的观点,继承并发扬了鲁迅现实主义精神,汲取了冯雪峰、周扬、胡风等对现实主义理论阐述中某些合理的内核,结合我国革命文艺实践,在深入思考和坚持文艺自身的特性和规律的基础上,对被长久忽视的革命文学的艺术真实性问题进行了大胆又深刻的阐述,并将其作为评价文艺作品的重要标准,为推进我国社会主义文艺批评及创作发展做出了贡献。

一、“艺术真实”是艺术本身的“个性”特点

在陈涌看来,毛泽东根据文艺本身规律提出的文艺批评“两大标准”即“政治标准”和“艺术标准”,分别是文艺作为一种思想的上层建筑的普遍性和特殊性的体现。作为一种思想的上层建筑,文艺有其普遍性或是普遍方面以及特殊性或是特殊方面,而“艺术真实”就是“艺术本身的‘个性’特点、特殊性的主要的问题”[1](P452),也是文艺区别于科学等其他思想上层建筑的一个根本特性。在20世纪50-60年代社会主义文艺探索发展时期,理论界确实存在一些教条主义问题,只看到文艺作为上层建筑的普遍性,而忽略它作为上层建筑的特殊性,要求文艺和其他工作一样“机械划一”,文艺创作不是从现实生活出发,而是演变成对党的政策的一种图解,变成了“人们早已熟悉的观念经过化妆的表演”[2](P384)等等,艺术规律受到破坏;而相反有种意见,则否定了文艺作为上层建筑的普遍性而夸大其特殊性。在陈涌看来,“不论企图否认文艺作为一种思想上层建筑的普遍性的观点或是无视文艺本身的特殊性的观点都是不利于革命文艺的正常发展的。”[1](P452)陈涌敏锐而又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在《为文学艺术的现实主义而斗争的鲁迅》一文中,大胆地指出:在强调文艺的政治性、斗争作用的时候,也要看到文艺自身的特殊的特点,不能忽视艺术真实的问题,“艺术真实”是关乎文艺的“生死问题”,“否认艺术真实性就等于从根本上否定了文艺”。[3](P85)他说道:“艺术,特别是文学,要求作者按照生活本来的面貌去反映生活,要求真实地反映生活的复杂关系,当他描写人物的时候,只要他是一个真正的作家和艺术家,只要他不愿意破坏艺术的规律,他笔下的人物便不能不按照他们各自的阶级和个人的‘天性规律’思考和行动。”[1](P452)

文艺作品是作家、艺术家个人劳动创造的结果。这种劳动创造,不可避免地倾注着“作家、艺术家各自的阶级和个人的‘天性规律’”,所以,必然有它自身的个性和特殊性。作为作家、艺术家和批评家,不能夸大或否认文艺的普遍性,同时也不能忽视文艺的特殊性。文艺创作必须要遵循艺术的特殊规律,那就是要实现“艺术真实”。同时,陈涌还指出,在强调“艺术真实”问题的时候,不能又走向另一个极端,把艺术真实的问题看作是文艺的全部问题,这也是不对的。陈涌对这一问题的思考是冷静客观的,是建立在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的基础之上的。

二、艺术的真实需要作家艺术家对现实进行高度概括

陈涌认为,创作中对现实进行高度的概括也是艺术真实的必要条件。在他看来,所谓真实反映,并不是事实是什么,就反映什么。生活的真实不等于艺术的真实,它要求作家艺术家在艺术创作中应超出一般模仿和反映个别的局限,从整体上把握生活的本质。艺术开始于对生活的模仿,但并不停止于模仿,它包含着一连串的对于现实生活现象的加工过程。毛泽东曾说过:艺术上的现实主义并不是一味模仿自然的记流水账式的“写实”,也不是对自然的简单再现。[4](P16)所以,“艺术的真实应该比生活的真实状态更有组织,更集中,更典型”。[5](P11)陈涌深受俄国作家别林斯基的影响,反对文艺作品像镜子、像照相机一样地反映生活,而是应该站在更高的角度,对现实进行概括。以陈涌之见,如果认为只要写出生活里发生过、见过和“有所感”的事情,便是“写真实”,这显然是错误的。在文艺批评中,陈涌多次强调这一点。他指出,过去有许多伟大的作品,往往主要依靠对于某一时代的精神特征的深刻、高度的概括而完成,它是一个时代社会生活的概括。例如《阿Q正传》,它对辛亥革命前后中国农村的阶级结构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的急剧的微妙的变化、他们的力量的消长等,都表现得惊人的真实准确。但《阿Q正传》更突出的成就在于“创造了阿Q这个人物,通过这个人物的精神面貌,即所谓阿Q精神反映出近代中国民族生活的阴暗的方面”[1](P458),这是有高度概括力的。陈涌在批评《三千里江山》的不足之处时,就鲜明地指出,其缺点是“人物还不够集中,作者还没有来得及把他的丰富的生活印象加以更高的概括和提炼”[6](P83)。

陈涌的这些看法,实际上也就是说,文艺固然源于生活,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但它应该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应该包含着巨大的生活容量、思想内涵以及社会价值和意义,应该比实际生活更高、更集中、更典型。

三、艺术的真实需要通过具体感性形象的形式来体现

马克思主义文艺观认为,文艺的真实性就是要表现真实的现实关系,也就是通过有血有肉的个性的行动着的人物、通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及其矛盾发展的真实面貌来实现。陈涌充分结合我国革命文艺的实际,坚持和发展了这一观点。他认为文学艺术是“通过具体感性形象的形式来反映生活的”[1](P395)。“感性的形象”也就是具体的、能够唤起读者美感的典型形象,这个典型形象就是典型的“人”的形象。这里所谓“感性的”,也就是人的“思想感情”“道德”乃至人的精神上的变化。这一点与“直观反映论”“机械反映论”“主观反映论”等是截然不同的。陈涌反对“机械化”“公式化”“概念化”地反映生活。他认为,作家艺术家不仅要深入到人物的日常生活,还要充分关注其内心生活、人们的情感、道德等精神生活、精神面貌及其变化,同时要能够给予正确的描写,这样才能达到艺术的真实,从而达到教育的目的。在陈涌看来,鲁迅的小说在描写封建主义压迫下的苦难时,能达到“惊人的真实”,就在于塑造了阿Q、祥林嫂等一系列的生动典型的人物形象。

在《萧也牧的创作倾向》一文中,陈涌肯定了萧也牧的《山村纪事》在文学史上的特殊价值,认为作者能够亲切地描写农村里的平凡的人物以及农村的风习、气氛,也使读者感受得到了抗日、减租、土地改革过程中解放区农村的变动。同时,陈涌也批评萧也牧的《我们夫妇之间》,毫不客气地指出:萧也牧所塑造的两个典型人物——张英和李克,丑化了农民和干部形象。这个评价是中肯的。因为,也许萧也牧的主旨本在于写知识分子与农村干部的结合,写的是生活中的真实,但一方面有一种机械的生硬的先有主题、后填入内容的表现;另一方面,针对经过长期改造的工农干部,作者却把描写重点放在了人物的家长里短和粗陋恶习的描写上,让读者读来,不免有一种对知识分子蔑视和嘲讽工农干部的倾向,所以作品显得有失艺术性和真实性。

此外,陈涌认为艺术真实应该是思想性和艺术性的辩证统一。也就是说,文学艺术不仅要能真实地反映生活,还应该具有审美价值,文艺真实地反映生活还必须具有艺术性,具有美学价值,能够唤起人们的美感,应该真实地反映出人们对美的需要,反映出人们的美的理想。[7](P98)离开了思想性和艺术性,就会导致创作中的“公式化”“概念化”。这也是文学艺术不同于其他科学等反映现实生活的一个显著特点。

四、作家的“主观精神”是影响“艺术真实”的一个重要因素

陈涌重视作家的“主观精神”对艺术真实的作用。他认为:“把主观的热情、主观战斗精神等看作创作的源泉,这是错误的,是一种唯心主义思想,但如果认为只要‘有了生活’或者加上技巧,便有了一切,有了文艺,这也是错误的,这是庸俗唯物论的思想。”[1](P395)这一点可以说陈涌从胡风那里吸取了部分合理的成分,和胡风的观点有某种相通之处。但不同的是,陈涌是站在辩证唯物论的角度,更全面地考察这一问题,从而克服了胡风因片面夸大作家“主观战斗精神”在创作中的作用而造成的与“写真实”、客观地反映现实所形成的不可调和的矛盾。在陈涌看来,这种“主观精神”应该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

其一,“艺术不但要求生活的真实,而且还要求热情的真实。”[1](P463)陈涌认为,艺术的真实离不开作家、艺术的主观的感觉、想象、幻想以及对生活的热情,这种热情表现为对所反映的一切事物“深切地感受和深刻的感动过”,同时“真诚、热情地相信”,而且要用自己的心进行再创造。[1](P434)否则,所创作出来的作品就可能是虚假的、教条的,就是为创作而创作的。“没有理想、没有热情、没有爱憎分明的高贵的人格或者高贵的心灵,便没有真正的诗、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果戈里和鲁迅。”[3](P107)陈涌赞同普希金对戏剧的要求——“在规定情景中的热情的真实和情感的迫真”的观点,认为这不但对于戏剧,原则上对于一切艺术都是适用的。这种热情源于作家、艺术家对于他所反映的生活的体验。“一切艺术都是体验的艺术,没有哪一种艺术是不需要体验的。”只有作家、艺术家“感受过,体验过,经由作家和艺术家特殊的肠胃消化过和吸收过”,才能创造出艺术的真实。杨朔创作的小说《三千里江山》正是如此,其中所表现的生活,正是作者“经过长久独立的体验、感受和思考的”东西,每一个主题都是经过了作者实践的,其主题思想是从大量的生活中间概括出来的,在作者的内心自然唤起的,而不是刻意外加的。所以,《三千里江山》才称得上是艺术真实的作品。[1](P91-92)

其二,作家和现实生活的关系,对生活认识的广度和深度,才能的大小以及文艺修养等,也是创造艺术真实的重要条件。也就是说,作家艺术家光有热情、激情是不够的,艺术的真实还取决于作家艺术家所具备的多方面的能力。比如作家艺术家的“艺术的感受力”即“对于生活、对于许多具体感性事物的生动丰富的感觉能力”。作家艺术家只有对于他所表现的生活认真观察、深入体验,有长期切实的生活实践,同时还要能深刻地理解,才能更真实地反映生活,才能创造出真实的能够激动读者的艺术品。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作家艺术家不仅要深入生活,体验生活,还要能认识生活,理解生活。在陈涌看来,即使有生活、有素材,有艺术家自己的感受、体验、想象,也仍然没有艺术的真实,仍然没有艺术的生命。艺术的真实,艺术的生命,来自作家主观和客观地与现实生活的结合。陈涌对作家柯岩的创作非常赞赏,认为柯岩便是这样一个具有较高素养的作家,她能“用诗人的眼睛去观察生活”,有丰富的生活积淀,通过自己的创造热情,使得其塑造的人物“活动起来”,“交织着作者的诗情”,“变成令读者感觉得到的生活激流喷射出来的浪花”。[8](P540-541)

其三,艺术的真实性与正确的倾向性应该是一致的。艺术的真实性和倾向性有着极其复杂的关系。作为意识对审美的反映,艺术离不开主体意识的参与,所以其中必然会或隐或显地渗透并体现了反映主体即作家的立场、信念、观点、见解、情感与态度,这便是倾向性。[9]没有任何倾向性的文艺作品是不存在的,因为人不是照相机,他不是给现实拍照,他或肯定现实,或是改变现实,毁灭现实。[10]正如卢卡契所说:“没有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在描写现实的同时不流露他自己的看法、渴望和追求的。”[11]艺术真实如何表现创作者的倾向性呢?陈涌坚持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倾向性“自然地流露”的观点。在读《红楼梦》时,他就作了这样的批注:“在曹雪芹的艺术世界里,他正是这样表现自己的社会理想,表现那种消除等级隔阂的平等的‘人’的关系。这里完全没有抽象的说教,也和他在其他场合一样,完全保持他的如实描绘的态度,但正是因为这样,它是更有感染力,更使人信服的。”[12](P21)在陈涌看来,刻意地或者急切直白地表现倾向性,就会导致公式主义。例如,在谈到文艺作品要表现人民的力量时,陈涌认为,有些暴露黑暗的作品,刻意地在结尾要表现人民的力量,往往会变成公式。人民的力量无疑应当是随时表现出来的,但如何恰到好处地自然地表现则是关键。陈涌认为:“人民的力量应该表现在整个作品对于前途的信心上,表现在作者看问题的方法上,表现在作品的全部的情绪上,甚至,它也表现在诗韵律的韵上,因此,即使在内容上只是暴露国民党统治区的黑暗的东西,也可以看出是否有足够的人民的立场的。”[13]

在评价梁斌的文艺作品时,陈涌认为梁斌是“坚持艺术必须真实”的一个作家,他的《红旗谱》可以称得上是“社会主义文学的纪念碑式的扛鼎之作”,就是因为其社会主义思想倾向性和艺术真实性的统一,而其另一作品《播种记》却因“作家太过急于通过他的人物,表达自己的倾向”,而使得小说中的“人物本身的特点,在具体规定的情境下的行动,离开了倾向应该通过场面、情节自然流露出来的要求”[14](P231-232),因而其艺术真实性大打折扣。

另一方面,在陈涌看来,社会主义文艺的一条重要经验就是:要求文艺创作真实地反映现实跟社会主义观点、社会主义精神的一致。陈涌并没有将文艺的真实性看成现实主义唯一的、最高的原则,在《关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一文中,他认为,艺术的真实并不等于思想的正确,正如思想上的正确并不等于艺术的真实一样,真实性和思想性并不是完全一致的,即使社会主义的作家艺术家也还存在着思想性落后于真实性的情况,因此他主张对于社会主义的文艺,不仅有真实性的要求,也应该有思想性的要求。在“十七年”时期,文艺常常过分强调革命的倾向性,而忽视艺术的真实性,而到了新时期,也就是20世纪80年代恢复了真实性的名誉后,有的作家又不重视倾向性,脱离了社会主义的思想性,陈涌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他指出:“在文学艺术领域,怎样把现实主义的真实性和社会主义的思想在高水平上结合起来,创造出不仅在思想上而且艺术上也超过过去时代的作品,的确是一个有待于在理论上和实践上加以解决的问题。”[15]

文艺作品怎样体现社会主义倾向性呢?他认为,这种社会主义倾向不是作者从外边硬加进去的,也不是要文艺作品变成社会主义思想的“号筒”,也不需要作家出来宣布,或是“描画社会主义的远景”,而是要将社会主义的灵魂融入到对生活的真实的反映中。在陈涌看来,我国一大批优秀的作品,它们不仅是真实的,而且是具有明确的社会主义倾向的,例如茹志鹃的《剪辑错了的故事》、高晓声的《李顺大造屋》等,这些作品的成功之处就在于作者观察生活的角度要高得多和广阔得多,是“站在整个社会主义现实的高处”[16]。孔厥的短篇小说《一个女人翻身的故事》的成功之处,就在于作者能按照新的现实主义的方法出发,从“革命的发展中真实地、历史地和具体地去描写”,“不仅写出了中国农民生活的昨天,同时也写出了他们的今天和明天”,“它不再给我们带来像《受苦人》那样无可奈何的收束了,是胜利和光明的收束”,因而它给广大读者包括当时新中国和旧中国的读者,指出了一条光明的道路。[1](P56)同时,陈涌鼓励作家要解放思想,深入生活,多接触生活的新的方面,新的复杂的问题,这样其社会主义的思想倾向也往往越容易显露出来。他不赞同那种认为无产阶级作品就必须要突出正面人物、英雄人物,而其他人物都只能是铺垫的论调。在他看来,虽然《白鹿原》中表现的正面人物并不多,相反占优势的是反面的或者是“和革命疏远、在革命和反革命的对峙中保持中间状态的人物”,但这并未削弱作品所表现出来的社会主义精神,一个主要原因就在于作者“许多地方用虚中见实的方法,使人觉得革命的声威无处不在”[17](P20)。

文艺的社会主义方向和文艺应该真实反映现实生活和人民生活,是现实主义的两条准则。有些人“企图再次重新拿起文艺主要是表现主观精神或者主观战斗精神或者超脱现实和人民的‘自我’”的观点来与这两条准则相抗衡,陈涌评价说:“鲁迅如果死而有知,对这些人,他真可以说:——如果用一个洋典故的话——我播下的是龙种,而收获的却是跳蚤。”[2](P389)

陈涌强调了艺术真实性的重要性,强调了艺术的政治教育作用必须通过艺术的真实性去实现,强调了作家艺术家必须重视和加强文艺作品的思想倾向性。这样一些观点,在今天看来也还是正确的。

五、艺术的真实不只拘泥于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

陈涌认为文学艺术现象是丰富复杂的,并不是只有现实主义才能真实地反映生活,其他的艺术方法,只要能真实地反映现实生活,反映生活中的精神,也能达到艺术的真实。他反对“独尊”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的氛围,通过对过去文学艺术经验的分析,他强调:“不只是艺术内容的形式风格,而且艺术的方法,也可以而且应该是多元的”,判断一种创作方法是否能为作家所用,关键要看“是否有利于真实地表现生活”[18]。

与当时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对立说”相反,通过对中外多种艺术特点及艺术家的经验的分析,陈涌认为,不能简单地将任何一个作家划归为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在他看来,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同属于创作方法,它们有一个共同的标准,那就是“是否有助于真实地反映生活”。它们反映生活的方法和途径有所不同,现实主义方法侧重于“如实地描写”,而浪漫主义方法则有更多的幻想、激情和理想的东西,其真实性不是“胡乱编造”出来的,而是从生活当中激发和提炼出来的,是对现实生活的升华。在一些方面,浪漫主义可以比现实主义的方法、手法达到更高的真实。因此,在世界文学史上,它们始终是两种不同的互相联系又各自独立的存在的艺术潮流和艺术方法。[3](P286)可以说,陈涌这一辩证分析,克服了当时存在的所谓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的极端的单向思维的模式。

同时,陈涌进一步有创造性地认为:凡是有助于真实地反映现实生活的创作方法,我们都不应当排斥,都可以吸收和尝试。只要把握好“真实地反映生活”这一标准,各种创作方法、形式都可以为我们所用。创作手法多种多样,象征的、意识流的或者是荒诞的,对它们的选择,取决于其“是否能够真实地反映生活,在多大程度上能够真实地反映生活”,各种艺术手法都有它们各自的长处,“有时它们比现实主义更能深刻地反映现实生活的某些方面”[2](P145)。比如象征主义方法,虽不能“真实具体地描写生活”,却可能“从精神上抓住生活的真谛”[3](P200-201)。在《关于政治抒情诗》[14](P280-297)一文中,陈涌通过对屈原、阮籍以及鲁迅的政治抒情诗的分析,指出他们诗文中所运用的象征主义的方法“有利于表现现实的合理的积极的成分”,扩大和丰富了我们有关“艺术真实”的概念。

在新时期解放思想的时代,在新的文学类型越来越呈现纷繁复杂的趋势下,陈涌的这一不是只有现实主义才能真实地反映生活的观点,不能不说是紧紧把握时代脉搏,与时俱进的。

六、结语

文艺真实性问题一直是我国学界争议的话题之一。在20世纪50年代末,陈涌因坚持“艺术真实”的观点,被错划成“右”派,因此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他并未因此停止对这一问题的探讨,在被下放劳动期间,以及改革开放后,他相继发表了多篇力作,坚持对这一观点进行研究和完善。对陈涌的错误批判在20世纪80年代初得到纠正,再一次有力证明了其观点和做法的先见性和正确性。

陈涌可以说是最早对艺术真实理论进行大胆阐述的批评家之一,在当时文艺理论探索的特殊时期,他对艺术真实论的探索和推进,不能不说是有胆识、有突破性的,在当时“左”的思想的盛行的情况下,遭到一些人的批判甚至被残酷迫害也是不可避免的[19]。而在文革时期,大部分文艺作品完全脱离了现实主义真实性的原则,到了20世纪80年代后,对艺术真实理论的各种质疑甚至“历史告别”[20]的声音层出不穷,但坚持的声音也从未止息,陈涌也从未停止对“艺术真实”这一问题的思考和推进。

古今中外文艺实践充分证明,贴近生活、贴近人民,真实地反映现实生活、反映时代精神的文艺作品,不论在任何时候都是为人民大众所青睐的。在新时代,“真实性”仍然是文艺创作和批评的一个重要标准。在2019年3月4日参加全国政协十三届二次会议文化艺术界、社会科学界委员联组会时,习近平意味深长地指出:“一切有价值、有意义的文艺创作和学术研究,都应该反映现实、观照现实,都应该有利于解决现实问题、回答现实课题。”实践证明,陈涌的艺术真实论建立在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坚实基础之上,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对社会主义文艺创作如何才能反映出新时代的生活本质,启迪作家更深刻、更清醒地认识生活、认识艺术、认识自己,创作出反映时代特色的力作,铸就文艺高峰,仍然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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