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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动漫产业的转化
——基于空间理论的分析①

2020-12-05刘克华东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210000

关键词:漫展神社民俗

刘克华 朱 铖(东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

引言

从宫崎骏作品的经久不衰到新海诚《你的名字》的高票房,我们不难看出,即使是动漫高度商业化的今天,带有民族特色的、有着民俗记号的作品依然受到世界各地观众的广泛欢迎。这样的动漫,内核虽有文化输出,却不为他国反感甚至备受追捧,既获得商业利益,又巧妙宣传了民族文化和民俗。金韶、黄翀(2018)指出:通过根植于民族文化内涵的创意资源,借助动画的传播而崛起,动漫这一符号已经和日本紧密联结。[1]

随着动漫的高速发展,作为动漫的衍生物、动漫产业的另一领域——漫展应运而生。漫展最初是由一部分动漫同好者组织的集会,随着规模的壮大,逐渐形成了有组织有计划的定期活动,参与人数和影响力也逐年增加,甚至可以和一些传统祭典一较高下。“都市社会或者说现代社会产生的基于‘日本人的心性’的研究,由于并非是农村和都市的差异,更应称之为现代民俗学”。[2]可以说,从日本动漫产业与民俗的互动现象之中,我们正在见证一个民俗的可利用载体转变为现代民俗的进程。

动漫和民俗的相关研究比较丰富。譬如冈本健,山村高淑等(2008)[3]以《幸运星》故事发生的舞台鹫宫神社及鹫宫镇祭礼为对象,对动漫的圣地形成以及招揽游客的文化内涵进行了论述。刘克华、白露(2018)[4]通过作品《怪化猫》解析了日本妖怪文化叙事、影响等伴随都市改造的变化,从而探究日本人信仰和精神结构的变迁。这些研究对动漫和民俗进行了独特且富有意义的考察,视角更侧重动漫作为载体的作用,对动漫自身的民俗化现象却鲜有关注了。韩若冰(2013)[5]通过消费主义和后现代视角对日本动漫的角色符号表达系统进行深入剖析,日本动漫角色认同不仅是文化传载的过程,更是日本人数十年来实践沉淀的民俗结晶。虽然动漫角色是动漫结构的重要一环,但动漫的民俗化转变应是更为立体的,连接虚拟与现实的空间化进程。谢纳(2019)[6]提出,文化空间生产是通过象征等手法构建空间文化表征意义的过程。则动漫的民俗转变极有可能也在此范式之中。

本文使用的空间理论是列斐伏尔的空间实践(物质性空间)—空间表征(认知性空间)—表征空间(体验性空间)的唯物主义三元空间辩证法。[7]通过空间理论对民俗的可利用载体转变为现代民俗进程的现象分析,旨在找寻其成因,以期对这一民俗的形成和特征有一定了解,同时对我国的文化输出进行反思。

一、传统民俗空间的还原和“可利用”的载体

和单纯的文字以及图画不同,动漫作为新的文化记录传播方式具有展现方便、受众较广、直接表现力强等优势。虽然其题材不局限于民俗风情,但即便异想天开的剧情和设定也不免受到现实生活的浸润。日本人的生活习俗就被潜移默化在这些文字和画面中,对观众形成点点滴滴微妙的影响。由此,许多动漫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在制作时就尽可能贴近生活,甚至将生活场景直接用原画展现出来,以获得互相成就的效果。例如,新海诚《你的名字》中的须贺神社、长野县诹访湖等即为实地的还原。除了承载民俗的结绳贯穿全剧,神社进行的传统舞蹈和口嚼酒制作也是日本人生活实际的展示。于是,《你的名字》中的空间和实际的空间产生了接合,边界出现了模糊。东京是实在的,落合车站是实在的,然而糸守县却是由长野县等地区抽象结合而成的非实在空间。电影中东京等实际空间的出现无疑拉近了观众和动漫空间的距离。从象征东京的东京塔、象征年轻风潮的涩谷转换至糸守县这一空间表征时,虽然空间实践出现了剪切、符号化以及重组,观众体验的表征空间却和东京、涩谷等空间实践出现时别无二致,真实感自然产生同化,临场感也随之倍增。当结绳被编织,三叶穿着巫女服起舞的画面出现,不仅带来美的冲击,更因空间实践、空间表征和表征空间三者的重叠而使本土观众所见、所听、所感的进程掺进了现实生活的体验,传统民俗被重新审视和推崇。而对于不太了解日本的外国观众来说,东京这一城市的符号化以及象征着大部分日本乡村的糸守县提供的是日本的立体剪影,其中,神乐舞等传统性非常明显,这些具有普遍代表性的民俗在神社等空间活动时,则加深了他们“这就是日本,这就是日本传统”的感受,增加了想要了解的渴望。这些感受无疑也是电影叫座的重要因素。

然而动漫产业从开始就不是为了传承传统民俗而生,只是传统民俗可利用的载体而已。在表征空间和实际空间接近时,一旦有不同地区民俗的混杂就会对传统民俗的传播产生反作用。另一方面,表征空间和实际空间不同的情况下,展示民俗又使得民俗行为脱离了空间实践,形成了徒有形式的无根之萍。

二、对传统民俗空间的触碰

随着动漫产业影响力的增长以及随之带来的周边经济效应,动漫逐渐和原生民俗空间发生触碰、重叠和交融。以盛极一时的动漫《love live》为例,除了东京的电车等外壳上有其涂装,连神田明神神社内都有大量的宣传海报,甚至官方出售画有该动漫角色的绘马。《love live》是一部讲述几个高中女生为了拯救废校危机而成为偶像的动画,故事也主要由一个虚构的音乃木板学园为空间进行,理应和神社关系甚少,那么到底是如何与传统民俗空间发生触碰的呢?原来,动漫中的一个主要角色东条希平时在神田明神做巫女兼职,也经常出现主角们在神社附近进行训练的画面。由此动漫中该神社的空间表征就和主角们的“努力”“梦想”联系在了一起。经动漫符号化之后的神田明神神社获得了和空间实践毫不相关的象征意义,这并非上文提到的利用动漫做民俗载体,而是动漫中出现了该空间实践。而在这个空间里进行的行为——现代化的偶像训练活动与原空间表征供神相去甚远,即在动漫粉丝看来,神社空间联结的行为不再或不仅仅再是单纯的供神,而是一种承担了多重功能(包括传统民俗祭典、对“青春”“努力”“梦想”的朝拜等)的文化符号。于是大量粉丝为了第二种功能纷纷涌入神社,此时所处的虽是代表传统民俗的空间实践,对他们而言,却更多地倾向于动漫中出现的空间表征,体验的目标也在于此。问题在于,这些群众除了带给神社大量流量外,并没有影响神社的正常运行。对此,也许是出于经济效益或是民俗传承,神社最终的选择是和动漫产业一起共同建构一个新的神社空间实践。

新的空间实践下,除了多了一些《love live》的海报外,神社主体并无很大改观。然而这些海报的出现伴随着官方自行认可的空间表征多重化。交错在一起的空间表征吸引来的游客和参与者的空间认同也就各有所异。当动漫角色东条希被官方认定为神田明神的偶像时,究竟是动漫空间喧宾夺主占据了原生民俗空间,还是原生民俗空间彻底利用了动漫空间、抑或是共同构建双重空间后形成和谐共生?随着热度的消减,曾经似乎是神田明神命运共同体的《love live》在神社的地位下降,神社又和其他动漫形成合作,2019神田祭的宣传画报就有人气居高不下的《刀剑神域》的人物。传统民俗空间出现了多种多样的“外来势力”,就单个动漫来看,神社对空间实践和空间表征还是占据绝对不可动摇的地位。但若将动漫视为一个整体,则神社的空间已经分出一部分由其掌管了。无论怎么说,因为动漫产业具有ip多、群众基础较真实生活弱的特质,所以始终难于排挤掉经过历史积淀的传统民俗。对传统民俗空间的触碰也仅仅是不涉及内核的寄居式共生。也正因为这些特质,动漫才拥有了自立门户、孕育现代民俗的可能性。

三、现代民俗空间的共同建构

动漫空间是间断的多个世界观下的表征空间,如何将这些互不兼容的东西统扩在同一空间实践下,又互不排斥呢?漫展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正因为动漫产业ip多、生活基础较传统活动弱(在一开始受传统文化歧视,被归结到亚文化类),反而容易形成区别于其他文化的特立独行的空间表征,即所谓“二次元”的符号被抽象出来代表整个动漫共同体。以此空间表征为基础,漫展在举办时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形:同一空间实践下,不同动漫爱好者各自沉浸于不同ip的表征空间时,又处于一个大的“二次元”的表征空间。在空间实践的作用下,各个小的表征空间互相交融,却为粉丝们所共同享受。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各个ip的更迭性。笔者认为,更迭过程中小的空间表征逐渐消失时,不断有新的空间表征加入,从而造成了“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效果,而漫展的包容性和制约性又收束了空间的无限蔓延。此时带来的一个问题是,若某ip不断扩张后形成独立的单个ip漫展,在存续多年后,由于其文化内涵自限性导致渐渐消亡,是否能归结到现代民俗之中呢?如何界定现代民俗仍然不是很明晰,比如曾经风靡日本的接近于新时代迷信的都市传说,很多已经不再被提起,却依然为都市民俗学所研究。

就传统民俗来说,拥有旺盛的生命力和传承性是一个民俗能够长久存续的必要因素,传承又是传统民俗的主要研究对象,但漫展似乎并不具有这些特性。首先,如上文所说,漫展是由各个不断更迭的ip组成的,即便是影响了几代人的《新世纪福音战士》,时至今日,也只有少量的忠实粉丝进行购买、cosplay和活动。也就是说,漫展的具体内容是不断变化的。其次,漫展的参与主体主要是动漫粉丝,虽有运营组织,但因为整个空间是动漫粉丝们共同建构的,组织者并不能定义为传承主体。这是漫展与传统民俗祭典不同的地方。那么是如何在变中维持不变、又是如何长盛不衰的呢?

王晓葵(2018)[8]在分析现代祭礼时,总结了地域——开放、组织形态的自由化、网络结构的蔓延性等特点。形成规模的漫展空间实践其实一般是被固定化的,一是为了交通方便,二是为了和地域形成一定的联结,从而提升影响力和发展前景。而组织是由粉丝们自发组成的非营利机构进行。如此看来,漫展反而不像是现代民俗活动。但其实漫展活动并不是靠空间实践的接近,而是通过空间表征进行扩散的。在新时代,世界各地的日本动漫爱好者们通过高速信息传递和沟通获得了品牌漫展的讯息,受其感召模仿性地在当地举办漫展。于是传统民俗活动的地域即空间实践被打破了,无论在哪个城市都有可能办漫展,区别只是在规模和固定性。但是,漫展之所以能在不同空间实践下漫展依旧和日本紧密联系在一起,是因为全世界共同发展建构的文化的内容主体还是日本动漫。而另一方面,日本动漫是由许许多多ip共同构成的大ip,受世界各地欢迎的同时,又和他们一起构筑出日本式的空间表征。而美国的这种漫展却是由公司主导的商业活动。换言之,希望通过公司商业行为主导民俗的产生是不太现实的。由人们认同而自发形成的共同建构才是现代民俗甚至是传统民俗产生的核心原因。而各地举办的漫展很大程度上在帮助日本动漫产业传播和传承其文化内核。

四、结语

日本动漫产业从传统民俗的可利用载体发展到自身出现民俗化,经历了这样的过程:首先,动漫这一传播载体具有不可替代的特殊作用。在动漫中再现空间实践的同时,展示原生的或是被象征化的传统民俗空间和民俗活动,使得民俗的表征空间和观众的空间实践及空间表征产生接合乃至重叠,从而传递和宣传民俗。而随着动漫产业的不断发展,自身文化内涵出现积淀,此时有两条发展路线:一条是依存传统民俗空间获得一段时间的共生(以整个动漫产业来看,则是成为传统民俗的共同承载者,同时借传统民俗扩大影响力),即和民俗传承主体合作,将动漫的表征空间嫁接进传统民俗空间的空间实践,以形成新的空间实践和空间表征。但这样的方式一方面是作为“二次元”和“三次元”的碰撞,会招致传统民俗参与者的反感,另一方面某动漫的热度和流量锐减后会被传统民俗“抛弃”,最终沦为传统民俗的附着物。另一条路线则是通过同好者们在漫展这一空间实践里共同建构出“二次元”空间表征,这超越了传统民俗的地域性限制,却又和福田亚西男(2017)[9]所说的日本民俗学关注行为研究相一致,因为漫展的传承是有实际活动和场地的。依靠日漫的世界影响力,由各地爱好者自发组织,却又规束到日本动漫的空间表征中,是在同样表征空间下对日本动漫文化内核的传承。

日本动漫产业与民俗的巧妙结合值得我们学习。但我们必须注意到,日漫的现代民俗化现象是一种自发进行、共同构建的文化输出。一味只从形式上机械地模仿日本并不是一个好的出路,日本式的台词加上僵硬的民俗植入不但是“无根之萍”,而且会对传统文化传承产生负面作用。没有民族内核和鲜明特色的动漫,即便技术和宣传都赶上日本,其空间表征也只不过是日漫的影子,最终也只会是为他人作嫁衣,无法打造具有中国特色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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