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建水彝语南部方言名量词研究

王 琳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

建水位于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南部红河北岸，县内居住着汉、彝、回、苗、哈尼等民族，建水彝语属于南部方言石建土语(1)陈士林,边仕明.彝语简志[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5.，县域内的彝族自称尼苏、朴拉等，在官厅镇、青龙镇、西庄镇、坡头乡等地均有分布，但大部分地区的彝族和汉族杂居，且大都使用汉语交际。本次调查选择的是距县城75千米的官厅镇苍台村，是建水彝语彝文及彝族文化保存最多的村系之一，目前仍使用聂苏彝语进行交际。

彝语的量词比较丰富，其中名量词的数量较多，但其分类标准不一。胡素华《凉山彝语类别量词的特点》指出，每一类量词有不同的属性，分类标准要取其主要方面(2)胡素华.凉山彝语类别量词的特点[J].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4).。本文尝试对建水彝语的名量词进行描述，并按度量衡量词、时间量词、个体类别量词、集体单位量词、不定量单位量词分别进行归类，进一步说明其突出特点及语序特征。

一、建水彝语名量词的类别及特点

名量词的丰富性重点源于量词发展的层次性(原始度量衡、反响型到后起的个体量词再到汉语借词，有不同的历史层次)和量词表义功能的细化。苍台聂苏彝语中有两点体现：一是具有形象性描摹特征，如条状物、颗粒物、片状物都有专门的类别量词。二是抓住本质区别事物特征，如区分原生与非原生，有生命与无生命，大与小等。下面对名量词的类别作一些描写，并对突出特点作几点说明。

1.度量衡量词。这类量词主要为重量、长度、货币等的单位，其一部分是原始的度量衡量词，一部则借自汉语。如：

计算重量:phɛ33升du31斗ta33担ts55斤l31两ȵi31 ts55公斤

其中当地常用的是“升”和“斗”这两个计量单位，1升为4斤，10升为1斗，10斗为1担。如：

计算长度:sɛ33tʂhɿ33米tʂhɿ33尺tsho55寸li31庹kua33拃bə31步tsɿ33指tʂa55丈ko33li33公里计算货币:tɕho33元xa31角f33分

2.时间量词。时间量词用于计算时间单位，其中“分、秒、小时”均借自汉语。如：

ȵi31天xo31po31月khu33年、岁xɛ33夜dz31辈子xo31季f33分miau33秒ɕa33ʂɿ31小时

3.个体类别量词。个体类别量词侧重于对某一类表人或事物的计数和分类，常用词例举如下：

thɛ33个(人、朋友、医生等表人或者专用称谓的量词，相当于汉语的“位”)

thɛ33个(动物、猪、鸡、羊等动物的量词，相当于汉语的“个”)

thɛ33个(鸡蛋、手指头、纽扣等表示物体的量词，相当于汉语的“个”)

phɛ33只(手、脚、鼻子、眼睛等身体部位的量词)

phɛ33把(镰刀、斧头、锄头等工具类的量词)

pa31把(借词，专门表示伞、锄头等工具类的量词)

tsã33张(纸张、纸笔等表示平面的物体的量词，另外可表车、船等交通工具)

量词具有表示事物特征的功能。在建水聂苏彝语中，量词的形象性描摹特征比较突出，如条状物、点状物、坨状物、片状物都有专门的类别量词。《汉藏语名量词起源的类型学分析》指出，汉藏语名量词存在大量共性，形态发达的语言对事物的数量表达着重于单复数的形态变化，不强调对具体事物形状、性质、类别等的区分和归类，而形态不发达的语言则反之(3)蒋颖.汉藏语名量词起源的类型学分析[J].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2).。苍台聂苏彝语是分析性较强的语言，不同形状的物体用不同的性状量词表达后，更加形象、具体。如：

(1)条状类:kər33根、tsh33根ʑ33ɕi31kər33一根烟烟 一 根kã33tsɿ33tɕe33ɕi31 tsh33一根甘蔗甘蔗 一 根(2)点状类:the33“滴”tɕo31ʑi31ɕi31the33一滴露珠露珠 一 滴dʑɛ31ɕi31 the33一滴汗汗 一 滴(3)坨状类:bu33“坨”nə33xo33ɕi31bu33一坨肉肉 一 坨tɕhe33thə33ɕi31 bu33 一坨粽子粽子 一 坨(4)片状类:phe31“片”ɕi33phe31ɕi31phe31一片树叶树叶 一 片wa31 phe31ɕi31phe31一片瓦瓦片 一 片

同一事物的表达，也可用不同的量词在显著特征进行区别，比较明显的是大小观。如在表示“猪、牛、羊”等动物时，如果用thɛ33，默认为个头一般、比较小，如果用th33，则表示个头比较大。此外，原生与非原生、有生命与无生命的区分也在一些事物的量词使用上有所体现，例如：

ve-31ɕi31tɕhɛ33 一头大猪猪 一 头(大)ve-31ɕi31thɛ33一头小猪猪 一 头(小)tɕi31tsɿ33ɕi31s33一牙橘子橘子 一 牙(原生)p31ko33ɕi31ʑɚ一牙苹果苹果 一 牙(人为)bi55lu31ɕi31ts33 一株花花 一 株(带根)bi55lu31ɕi31tõ31一朵花花 一 朵(不带根)ɕɿ33pi31ɕi31ts33一株草草 一 株(带根)ɕɿ33pi31ɕi31tɕh33一株草草 一 株(不带根)

调查中发现，现仍存在一些反响型量词，但保留已经不太多了，有的拷贝整个音节，有的拷贝前一音节，有的拷贝后一音节。例如：

tɕhe33ɕi31tɕhe33 一个村 (全拷贝式)村 一 村dʑo31mo31ɕi31dʑo31一条路(前一音节拷贝式)路 一 路ȵɛ33phɛ31ɕi31phɛ31一片芭蕉叶(后一音节拷贝式)芭蕉叶 一 叶

拷贝量词的减少、专用量词的产生、个体量词的实义虚化产生泛用量词、借用量词的使用等都是量词得以丰富的原因。例如“一颗牙”的表达可以用反响型量词，可以用泛用量词，也可以用借用量词。

dʑɚ31ɕi31dʑɚ31一颗牙(反响型量词)牙 一 牙dʑɚ31 ɕi31 thɛ33 一颗牙(泛用量词)牙 一 个dʑɚ31ɕi31kho33 一颗牙(借用量词)牙 一 颗

4.集体单位量词。由两个或以上的个体构成事物的量词，称为集体单位量词。如：

dzə31双(鞋子)dzə31双(筷子)dzə31对(兔子)dzõ33窝(鸡)dzõ33群(羊)dzõ33群(人)põ31丛(草)põ31丛(竹子)põ31 蓬(芭蕉)dʑu31串(葡萄)dʑu31串(香蕉)dʑu31串(珠子)pər33泡(尿)ve31背(柴)tɕo33排(房子)

在集体单位量词中，有一些是用容器来表示集体量词的名量词，不可数名词的量词大都属于这一类，随着量词使用的发展，可数名词，如果量大，也常用容器量词来计量。例如：

mu55瓢(米)d31篮子(草)p31盆(水)tɕa33de33袋(肉)li55tɛ55袋(鱼)tɕhe33bə33筐(菜)

5.不定量单位量词。建水彝语的不定量词为“点”和“些”,如：

ɕi31pa33 一些ɕi31tiər33一点儿a31dzɿ33ɕi31tiər33更少的一点儿a31dzɿ33(语音曲折)ɕi31tiər33特别少的一点儿

综合以上的分类梳理，建水彝语名量词特点可归纳如下：

1.建水彝语中存在一个泛化量词thɛ33，相当于汉语的“个”，其搭配范围比较宽。thɛ33除了表示一般意义的“个”，还和thɛ33“头(猪)”“条(羊)”“匹(马)”这些量词构成语义上的大小对比，用thɛ33表达小，用thɛ33表大。而一些自身个头比较小的动物，如“鸟(只)”“蚂蚁(只)”“鸡(只)”都只用thɛ33来表达。

泛化量词thɛ33在和数词结合的时候，会随着数的变化发生改变，“一个”搭配thɛ33，“两个”用ɛ33，“三个及以上”是lɛ33，例如：

tsha31ɕi31thɛ33一个人人 一 个tsha31ȵi31ȵɛ33两个人人 二 个tsha31 sɛ33 lɛ33 人三个人 三 个

dzɿ33mɛ31ɕi31 tɕh33官 一 根dzɿ33mɛ31ɕi31 tiɚ33官 一 点dzɿ33mɛ31ɕi31 thɛ33 一个官官 一 个

3.从名量词的不同类别，可以看到量词的层次，如上文所提到的“一颗牙”的几种表达就是量词不同时期发展的产物。

4.存在一些借用量词，有的读音是借自普通话，有的借自方言音。例如：

tsã33张(车)liã31辆(车)kho33颗(药)fu31副(药)ku31股(味道)tsuã33桩(事情)tshã31场(雨)ʑɚ牙(苹果)

5.此外，在语音上，除了“袋、筐、边”等少数是双音节量词，基本上都是单音节的，有的量词可以儿化，儿化音在南部彝语种是比较特别的特征。例如：

ʑi31mɛ31ɕi31 pɚ33一堆玉米玉米 一 堆mi55phɚ33ɕi31 phɚ33一块山地山地 一 块ta31m31ɕi31 sɚ33一扇大门大门 一 扇le31də31ɕi31 po33pɚ33一边衣袖衣袖 一 边

二、建水彝语数量名结构的语序

在词与词的组合上，量词要跟数词搭配，构成数量短语。数量短语位于中心名词之后，限制修饰中心名词，语序结构是“名+数+量”。此外，数量短语修饰形容词位于中心语之后，构成“名+形+数+量”，这也是彝语支语言的常规语序。但是，当中心名词有默认的指定实物时，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上可以从“名+形+数+量”省略量词，变成“名+数+形”结构。下面作一些介绍：

1.“名+数+量”结构语序。“名+数+量”的结构语序，是常规的语序。名词在前，数词和量词在后，被修饰、限制的中心名词可以是普通名词，也可以是抽象名词，量词可以是泛用量词、类别量词、反响型量词等。但在个别数量名的表达上，借用了汉语的语序，如：

si33dzu31pho31ɕi31thɛ33一个老师老师 一 个ɕɿ31pi31ɕi31ts33一株草草 一 株sa31ɕi31ɕi31ɬə31一条裤子裤子 一 条dz31ȵi31 dz31两层楼楼 二 楼ɕi31ɣə31一个家庭一 家ɕi31 ko31 一个国家一 国

通常，数词和量词置于名词后，缺一不可。但表示单数“一”，且定指的时候，可以省略数词，构成“名+量”的结构语序。如前面所述，泛化量词thɛ33在和数词结合的时候，会发生改变，一个表示为thɛ33，两个是ɛ33,三个是lɛ33，有时候，数词和量词会发生偶合合音，合并为一个词。如：

tshɿ31mo31ɕi31thɛ33一只鱼鱼 一 只tshɿ31mo31thɛ33这一只鱼鱼 只tshɿ31mo31ȵɛ33两只鱼(ȵɛ33为ȵi和ȵɛ33的合音,不表示定指“这两只鱼”)鱼 两只tshɿ31mo31 sa33 lɛ33 三条鱼鱼 三 只

当数量词变为指示代词“这个、那个”时，语序同样不变，位于中心名词之后，二者有是否定指的区别。

a31zo31te33a33 lɛ33 这个男人男人 这 个a31zo31te33ɕi31 thɛ33这个男人男人 一 个

此外，如果没有名词，数量词充当中心语可作主语、谓语和宾语。如：

ɕi31pe33lu31 wa31一碗够。(数量词作主语)一碗 够 了o31ȵi31 khu33我两岁。(数量词作谓语)我 两 岁o31ɕi31be33 da31我喝一杯。(数量词作宾语)我 一 杯 喝

2.“名+形容词+数+量”结构语序。“名+形+数+量”的语序，是“名+数+量”结构的拓展，也是彝语中的常规语序，嵌入形修名语序，形容词位于中心名词之后，数量词位于形容词之后，形容词可以重叠表示程度的加深。如果有几个形容词，则按语义靠近的语序进行排列，例“一只大白鸡”，“白”是鸡的颜色，是与生俱来的，位置较“大”更加靠近中心名词。前面提到，大小观在建水彝语的量词中有一定的体现，th33表达大，ti33表达小，thɛ33表达一般或者小。如下：

ʑi31 tɕ31ɕi31 p31一瓶清水水 清 一 瓶ʑi31 tɕ31 tɕ31ɕi31 p31一瓶清清的水水 清 清 一 瓶ʑe33ɬu33pə31ɕi31 thɛ33一只白鸡鸡 白 一 只ʑe33ɬu33pə31 mo31ɕi31 tɕh33一只大白鸡鸡 白 大 一 只ʑe33ɬu33pə31ɕi31 tɕh33一只大白鸡鸡 白 一 只(大)ʑe33ɬu33pə31ɕi31 tiɚ33 一只小白鸡鸡 白 一 点(小)

此外，暂时未发现需要加结构助词的情况，如彝语他留话“一只花猫”就可以加结构助词n55，且形容词居于中心名词之前，但建水彝语中没有这种用法。

bo33lo33mu33nu55ȵi33tshɿ31mu55一只花猫(彝语他留话)花 的 猫 一 只

3.“名+数+形”结构语序。“名+形+数+量”的语序，在特殊情况下可以转化成“名+数+形”的语序。在表示多量和少量的时候，直接把形容词t33“多量/满满的”、th31“少量/不超过一半的”移动替换至量词的位置，但是表达的类别量词特征默认为定指实物的特征，需要有一个既定的创设语境，默认是一瓶、一杯、一罐、一锅等。例如下面的i31i31t33“水一少”，到底是满满一瓶还是满满一杯，需要实际的默认语境。

ʑi31 t33ɕi31 p31 水满满一瓶水 满 一 瓶ʑi31ɕi31t33 水满满一瓶水 一 满ʑi31 thə31ɕi31 p31 水少少一瓶水 少 一 瓶ʑi31ɕi31thə31 水少少一瓶水 一 少

初步考察，这种“名+数+形”语序还仅仅在形容词表“多量”和“少量”中存在，“名+形+数+量”语序中其他类别和性质的形容词还不可移动至量词的位置。

三、结 语

综上所述，建水彝语的名量词比较丰富，尤其是个体类别量词，描摹事物形象、语义区分比较精细，在大小观和生命度上尤其明显。3个泛用量词thɛ33“个”、th33“根”、ti33“点”有不同的用法和特点，与当地建水方言有一定共性。语序上，以“名+数+量”为主，拓展的“名+形+数+量”在特殊情况下衍生出“名+数+形”的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