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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伏鳟二小说的陌生化叙事与美学向度研究

2020-12-03

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11期
关键词:陌生化隐喻小说

史 小 华

( 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

一、引言

所谓陌生化,简而言之即日常到非日常的转换,通过将人们所熟知的日常风景、事物以及语言经过处理变得非日常化,从而获得新鲜感的一种效果技术。文学作品中的陌生化是由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通过对文学形式进行多重考察研究而得出的概念。通过陌生化表现手法,使得读者在脑海中形成存在与认识之间的时间差,延宕了审美的时间。纵观世界文学长河中流淌的诸多佳作,什克洛夫斯基建立的陌生化理论在世界文学的诸多作品中有所诠释。日本文坛在文学创作中善用陌生化技法的作家也较多,如芥川龙之介在短篇小说《罗生门》中叙事视角的陌生化处理,夏目漱石在小说《我是猫》中的陌生化语言及陌生化视角的运用,大江健三郎在小说《饲育》中陌生化技巧的运用等。同样,井伏鳟二也是一位善于在文学创作中运用陌生化叙事技巧的日本现代著名作家,他将陌生化的语言表达、陌生化的视角设定、陌生化的复型结构融为一体,从而使作品产生反讽、隐喻等联动功效,内气勃发、张力四溢,彰显出美学效应。

二、独白、对话的诙谐与荒诞之美

独白与对话的诙谐是井伏文学的标志性特征之一,早已为日本文坛津津乐道,反复研读,对其诙谐文风追根溯源,不难发现主要缘于语言表达的高度质感。无论是处女作《山椒鱼》,还是反战力作《遥拜队长》,无不让人深感井伏鳟二驾驭语言的高超艺术。

(一)雅俗共存中的尊大与恶意

“雅”与“俗”是美学思想中一对互为对立又相互统一的具有辩证逻辑的审美观念[1]。“雅”与“俗”的共存是“雅”与“俗”关系中相对平衡的中间状态,是哲学层面的互生与共生。《山椒鱼》对待自我的“雅”与对待他者的“俗”,仿佛同时兼备文人与流氓的特性,“雅”中显尊大,“俗”中露恶意,亦正亦邪,构成山椒鱼的双重人格。开篇首句独白以夸张的口吻说道“这是多么失策啊!”,从语言表达的本身而言,“失策”与“失败”含义不同,主要指想法、方法运用不当而导致错误。在作品中的主人公山椒鱼看来即将直面窘境,遂以独白的形式表现出来,但独白中的字里行间无不显示出话者的优越与尊大,作为读者而言更多地是感受到滑稽与诙谐。

关于山椒鱼的“俗”,作品着墨较多。在山椒鱼的眼中,他者永远是“俗”的代言。小鱼是“多么极不自由的小东西!”,小虾是“整天忧心忡忡,毫无出息的家伙。” 而山椒鱼的恶意主要表现在青蛙的登场。一只青蛙不小心落入洞中,山椒鱼用头堵住洞口,故意让青蛙出不去。“我要在这里关你一辈子。”一句话尽显山椒鱼的俗不可耐,当然山椒鱼的恶意并非与生俱来的。秋枝美保认为“幽闭的岩洞的大小与山椒鱼精神活动的广度相重合,使得山椒鱼的精神活动明显缩小[2]。一言以蔽之,岩洞并非是考究生存意义的地方,而是变成产生无意识恶意的地方。无论是雅也好,俗也好,《山椒鱼》中的独白和对话无不耐人寻味,从根本改变了读者固有的阅读感受,带来一股陌生化的效果,彰显幽默诙谐,营造出一股荒诞的美学效应。

(二)妄言妄语中的毒瘤与余孽

《遥拜队长》是井伏鳟二反战小说中的代表之作,主人公冈崎悠一独白与对话中彻头彻尾的妄言妄语,皆是从读者日常用语中所剥离开的不为读者所熟悉的非日常用语,改变了读者潜在的、钝化的审美体验,带来陌生化的奇异之效。作品在叙事中对于冈崎悠一就餐时的着墨尤为引人入胜。一对着饭桌就会突然端正坐姿,念到“一、军人应尽忠节……”。关联词“一……就”是一组表示条件关系的关联词,此处是作家刻意为之,隐射出军国主义对军人的洗脑程度。作为一位精神障碍患者却可以滔滔不绝地背诵军人赦谕,可见军国主义的毒瘤已然在这位中尉军官心中根深蒂固。作品叙事中冈崎悠一与其母生活片段中提及他每每从母亲手中接过香烟之时,必定面向东方作遥拜之礼。冈崎悠一与村人的对话则更让人忍俊不禁,患有精神障碍患者的他会错以为自己仍是中尉,对村子的人发号施令,“冲锋”“卧倒”;与外村人的对话同样荒诞不羁,冈崎悠一与外村收木炭青年偶遇,抓住青年肩膀呵斥道:“卧倒!前面是敌人!”,青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干什么?别胡来!”,“要反抗吗?混账,要说废话,就宰了你。”一系列荒唐的语言描写内嵌于冈崎悠一的独白到村人或外村人的对白中的妄言妄语中,从一个侧面高度强调冈崎悠一是军国主义余孽,给读者带来陌生化的感受,让读者瞬间体验到作品表达的荒诞之美。

三、叙事视角中另类人的精神突围与悲情之美

作家长于在小说创作中,营造别样的世界,试图摆脱现实的压抑寻求精神的突围,从而使心灵得到释放获得所期盼的精神自由,以此构建自我的认同。井伏鳟二在诸多文学叙事中,采用另类人视角的陌生化叙事策略,力求从另类人的精神突围视域中眺望自我抗争的意义,以此表现对现实的鞭挞。

(一)动物隐喻的多重指向

隐喻也称暗喻,是文学创作中常用修辞手法。其主要机能在于能够针对文本阐释的各种复杂意义曲折隐晦地加以传达。《山椒鱼》中的主角山椒鱼的隐喻表现为多重指向。而这样的文学手法无疑能够起到很好地渲染情感与氛围的效果,有助于推进叙事的张力。山椒鱼喜欢将自己的脸贴在岩洞口,眺望外面的精彩世界,在描述从岩洞中的黑暗之处眺望洞外明亮之处时,山椒鱼被隐喻为知识和理论先于行动,缺乏行动力、只会纸上谈兵的知识分子形象。山椒鱼嘲笑小鱼的不自由,嘲笑小虾只会忧心忡忡毫无出息,它不自觉地摆出一副无比尊大的姿态,用一种近乎无情的目光扫视这些小动物,并对它们进行一番评头论足。此时,山椒鱼被隐喻为只会强词夺理的评论家;也曾努力试图出洞,失败之后连目光也变得蛮横,对周围的小动物不断地贬低。山椒鱼在幽闭的岩洞中,不停地发泄各种不满,对待他者一律秉持嘲笑的态度,但不可否认山椒鱼自身也烦恼和郁闷不已,固守着这一生存模式,从这一角度而言,山椒鱼又被隐喻为墨守成规的保守派。呈现隐喻多重向度的山椒鱼不禁让人感受到它的命途多舛,作品通过塑造这一鲜活的主角形象,以另类人叙事视角呈现出陌生效应,让读者感受到获得了一种情感体验上前所未有的悲情审美的酣畅感。

(二)精神障碍者的窘困之境

反战力作《遥拜队长》将视角转向精神障碍者的生活日常,通过对精神障碍者日常荒谬行为的描写,为其寻找精神突围之路。战时的遥拜队长冈崎悠一表面看似威风凛凛、风光无限,实则精神层面根本没有真正的自由,早已被套上军国主义的枷锁,俨然就是军国主义的毒瘤,是一具行尸走肉。他常常率领士兵朝着东方遥拜日本天皇,这是一种受到精神控制完全丧失自我的不由自主的“自觉意识”,而作品描写冈崎悠一复员回乡后的生活日常,对于其疯疯癫癫的言语着墨较多。村里人对于冈崎悠一的精神障碍病能够理解,而毫不知情的村外人则辱骂其为军国主义的亡灵,法西斯的余孽。冈崎悠一在村中日常生活中对着东方进行遥拜,吃饭时端正姿势背诵军人赦谕。“冲锋”“卧倒”“要跑,就宰了你”等口头禅,以叠加形式将精神障碍者冈崎悠一荒诞的语言表达聚焦与此,毋庸置疑,荒诞的语言表达背后实则蕴含着深刻的悲剧性,展现出人物的沉沦与痛楚,让读者无不深感人物的精神困窘之极,深刻表现了陷入迷茫与窘境之渊的人如何寻求救赎的苦难之路,营造出浓浓的悲情氛围。而作家正是将冈崎悠一寻求精神突围之路的心路历程通过这一悲情的释放,营造一种悲情的美学意境。其目的无外乎在于渲染战争的残酷,有力地抨击军国主义的残暴与无情,表现出强烈的反战思想。

四、复型叙事结构的微化、跳宕与延宕之美

叙事结构是文学作品的脉络和骨架,作品情节的组合方式,更是读者阅读作品的基础。传统叙事往往以直线型逻辑建构作品的基本架构,即“开端、发展、高潮、结局”[3]。井伏鳟二的代表作《山椒鱼》、《遥拜队长》以小框架式复型叙事结构层层递进、逼近却又回避直入主题,通过舒缓的节奏对人物情绪进行强化,渐进式推进故事发展,在凸显主题、深化意蕴的同时延宕了小说的叙事,使得小说呈现出别具一格的延宕之美。

(一)《山椒鱼》叙事结构的微化

清代李渔有句名言“开卷之初,当以奇句夺目”。的确,一位出色的小说家必须拥有匠心之魄,懂得落笔之术,能够善用撼人的开篇艺术,以一股冲天之势直入读者内心,使读者欲罢不能。寓言式短篇小说《山椒鱼》是井伏鳟二发表于《文艺都市》杂志而蜚声日本文坛的成名之作,被日本高中教科书所收录。整部作品可分为两大主线:其一、山椒鱼被困岩洞,自觉无法从洞中逃出,感到命运的孤独、悲苦的心境描写;其二、山椒鱼故意将青蛙困于岩洞,与青蛙对立直至和解的对白描写。双线合一共同构成小说叙事的基本结构,叙事连续而又相对独立,使得作品呈现富于张力的微化特征。小说以“山椒鱼很伤心”作为开篇首句,为整部作品的基调埋下悲情的伏笔。将拟人的修辞手法运用于作品的开篇首句,摒弃了传统小说在开篇通过叙事者之口交代时间、地点及人物的固有模式,巧设悬念,勾起读者的好奇心,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通过叙事者“我”一步步叙述与山椒鱼的独白交替进行,实现视角的不断转换。《山椒鱼》叙述者“我”并未进入故事情节,不充当故事情节中的任何一个角色,然而在青蛙出场后叙述者“我”以请求的口吻与读者展开对话,“我还想向大家提出一个请求,请你们不要轻视山椒鱼这种埋头于尝试的精神”,这样的叙事打破原有叙事结构的流线,给读者带来现场感和别样的审美感受。作品通过叙事者的讲述、山椒鱼的独白、叙事者与读者之间的对话以及鱼蛙的双声对峙构成小说的复型叙事结构,实现了叙事结构中的局部陌生化的联动。作家通过视角的不断转换将小说高潮一直延宕至作品结尾,渲染出高潮和结局迟遇的延宕之美。

(二)《遥拜队长》受伤经纬的跳宕

战后代表作《遥拜队长》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为题材,从现代的客观视角对人物进行精致的阐释和分析[4]。小说以对方言的阐释作为整个故事的开端,通过叙事者的叙事,精神障碍者冈崎悠一形象跃然纸上。复员回乡后日常生活描写可以分为冈崎悠一与其母的交集,冈崎悠一与同村人的交集以及冈崎悠一与异村人的交集三大部分展开。通过同村人对悠一的理解与同情以及异村人对悠一的怒骂等叙事讲述冈崎悠一的生活困境。关于冈崎悠一受伤的经纬,村里人有各种各样的猜想,关于神志不清方面的猜测既有认为是冈崎悠一在马来战场上染疾而致,也有人认为是先天遗传梅毒所致等;关于腿瘸方面的猜想,有人认为是打仗受伤所致,也有人认为他在部队过于注重言传身教的形式,在与人厮打过程中造成的。作品迟迟没有使用叙事者的特权解开受伤之谜,目的在于给整个故事埋下伏笔。直至栋次郎的弟弟与十的登场才让读者知晓受伤的根源所在。关于冈崎悠一受伤的经纬至此以插叙的手法实现了跳宕,让读者获得一种久违的新鲜感,体验到一种随之而来的延宕之美。

五、结语

文学叙事从来离不开叙事的手法,文学叙事的三技法,即叙事语言、叙事视角、叙事结构,三要素相辅相成、互为作用方能实现叙事的张力。从井伏鳟二小说的代表作《山椒鱼》、《遥拜队长》中的独白、对话中的诙谐考察作品的荒诞之美,从叙事视角中另类人的精神突围考察作品的悲情之美,从复型叙事结构的微化、跳宕考察作品的延宕之美,通过另类人角色的设定,形成阅读中的陌生化,从而产生反讽、隐喻等功效,以“三美”建构起井伏鳟二小说的美学三向度。通过陌生化的美学视角对井伏鳟二的代表作展开系统研究,既可以帮助读者进一步加深理解井伏鳟二作品中所凝练的艺术高度,也为改变传统日本文学研究中重文本、轻理论的固有模式,有利于拓宽日本文学研究的思路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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