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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当山水画中的人物形象—以《行旅图》等作品为例

2020-11-27胡愚

中国书画 2020年9期
关键词:渔父纸本人物形象

◇ 胡愚

担当和尚,法名普荷、通荷,俗姓唐,名泰,字大来,是明清之交云南著名的诗人和书画家。其先世浙江淳安人,后戍滇落籍。担当1593年出生于云南晋宁,三十多岁时曾进京应试,还曾游历南北,从董其昌学书画。1642年,担当正式出家为僧后,流连宾川鸡足山,最终圆寂于大理感通寺。担当在云南甚至是中国美术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与同时代的清初“四僧”齐名,艺术水平也与“四僧”齐肩,是诗、书、画“三绝”的宗师级人物。从存世画作来看,担当的画作是以山水画为主,纯粹的人物画较少,题材也多为佛释,如《太平有象图》《头陀图》《绘释图》《三驼图》《人物骑驴图》等,更多的人物形象还是山水画中的点缀,如行旅、渔父以及文士等。

一、担当山水画中人物形象的文化内涵

1.行旅

中国古代行旅题材绘画中,旅行者一般被置于高山深谷、江河湖海、羊肠小道等高峻邈远、荒寒冷寂的环境当中。画家通过描绘旅行的劳苦,流露出对自然的敬畏,以及对人生的思考。画中行旅,有代步工具的,或牵驴或坐车或乘船,无代步工具的,或戴笠或荷担或拄杖,各具姿态。从画面管窥画家们心灵的“自我观照”,他们试图用旅行来抒发自己沦落天涯、失意落魄的悲情。较之空无一人的深山,热闹的旅队似乎更能体现某种荒芜、孤独的境界。

2.渔父

作为文学作品的渔父形象最早出现在《庄子》《楚辞》中。渔父是清高孤洁、出世脱俗的智者或隐士的化身。魏晋时期,渔夫出现于孔融、阮籍等人的诗中。唐宋时期,尤其是宋代,渔夫〔1〕的文艺形象骤然增多,成了诗人、画家的表现对象,这时的渔夫形象还是偏现实主义的。元代以来,渔父形象远远超越了他本来的职业定位,其避世、逍遥的人生态度为许多隐逸文人所向往,成为一种意识形态的符号,并且升华成一种具有丰富文化内涵和深刻哲学含义,用以传达创作主体内在情感的文艺形象。

3.文士

“文士”即文人士大夫的简称,是中国古代的知识阶层,通常指官吏和读书人。文士是矛盾和复杂的主体,既试图居庙堂之高,有所作为,兼济天下,又想处江湖之远,超然于世事之外,在闲情逸致中求得人格独立与精神自由。在绘画的语言里,画家通过对文士的活动、携带的物品、衣着样式以及神态等细节来建构文士的形象,并形成一些固定图示〔2〕,如持杖问路、游园雅会、登高观瀑、出行访友等,标志性物品有琴棋书画、茶酒等等。

图1 [清]担当 行旅图轴 108cm×29cm 纸本墨笔 云南省博物馆藏

二、担当山水画中人物形象的表现方式

担当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很独特,他通过“非形似”的造型、精到的用线创作出别具一格的人物形象。对担当作品中人物形象的用线、造型以及情态分析,有助于我们了解担当的创作心态。

我们来看担当的《行旅图》(图1,云南省博物馆藏,纵108厘米、横29厘米,纸本墨笔),远景是画面左边高峻峭拔的群山,用淡墨直接扫出。山下隐隐露出的城池,用墨点点出草木,通往城内的小路上行迹点点。画面右边险峻的山石用迅疾的曲线勾勒轮廓,然后用浓墨涂抹出明暗对比,山下的草木直接用中锋斜扫,似有秋风萧瑟之感。小路上,一位骑驴旅者正迎风前行,旅行者头戴宽檐帽,衣裳单薄。旁边跟随一赤脚挑担仆从,左手执扇,右肩挑着茶炉和书籍。旅行者轮廓用几无浓淡变化的线条勾勒,帽檐一笔绘出,寥寥数笔,生动地将眼睛、嘴巴清晰区分。具体用笔表现为:两点为眼,一横为嘴,数点为须。用笔不拘形式,线条轻快简练。仆从背部线条用笔墨简略勾出,头部和颈部没有明显分隔,但与肩颈、身体的衔接处理却十分自然,虚实相间。线条以粗笔为主,用笔自如洒脱,对服饰的处理不刻意求工。人物虽然不太符合人体造型,但也有一定的立体感。

图2 [清]担当 渔舟唱晚图轴 106cm×56.2cm 纸本墨笔 云南省博物馆藏

《渔舟唱晚图》(图2,云南省博物馆藏,纵106厘米、横56.2厘米,纸本墨笔)是担当很有笔墨趣味的一幅作品。画面的基本架构是一条明显的动势沿右下角侧面向上部推进,中部、偏左边则安排了房屋、舟船等横向的景物作为平衡。同时,在主峰下的位置添加了流瀑,拉长画面的纵向感。山石动势变化多端,观者的目光随着稍皴染的石头凹陷处在山脊上跳跃,笔墨浓淡对比突出了的山石质感。近景处以浓墨绘杂树参差,先勾勒出树干的轮廓,再以点线表现树皮的面貌和质感。各种树干纵横交错,用笔浑厚老健,笔墨轻重、浓淡的对比与衬托都恰到好处。图中的人物有两处,一是水边屋内闲坐者,人物描写极简,两点为眼,短横为嘴,头顶只绘左右两簇发团。其人面对的江湖之上,一渔舟正在驶入,正中一腰间系葫芦形鱼篓的渔人躬身撑船,身后有一童稚两手交叉坐于船上。渔人身前一人似闭目养神,他的一只左脚甚至已经伸出船舷之外,自有一副怡然自得的情态,显然不是因迫于生计而捕鱼。《渔舟唱晚图》中,比之静态的远眺者,渔人是毫无疑问的主角形象。他表情专注,似乎隔绝了世间纷扰,一心沉浸于江湖。文士遥望渔夫,似乎表现了两种人物、两种人生、两种思想的冲突和对话。

故宫博物院所藏山水图轴(图3,纵135.8厘米、横52.4厘米,纸本墨笔)是担当山水画作品中人物较多的一幅。画面当中,隐隐远山绵延,画面偏左巍峨巨山,瀑布从中泻下,山脚下已有秋意的树丛中,有简简单单的几爿房屋,屋前兀立邻水处,一人昂头负手观景。人物脑后束发的巾带表明了他文人的身份,但他望着的河对岸的草庐却已人去庐空。此人斜对面岸边的石台上,两位舒坐文人正在对弈,难分高下之际,观弈者已然饮茶去也,原来他们的两位仆从正煮水烹茶。一位仆从正欲执壶倒水,另一名仆从还在拨柴扇火。与他们闲适状态相对比的是跋山涉水的旅人。河中的石桥上,一队商旅缓缓走进了人们的视野。一位戴帽身负行装的旅人,他的前方是驮着巨大包袱的毛驴,正在艰难地攀高。他的身后一位短打装束的男子手推独轮车,正在和坐卧车上的人交谈。路边山石耸立,古树参差,行旅车马既一派繁忙,又一路艰辛。岸边前后,文士与旅者一闲一忙,一静一动,看似两元对比,实则都是指向一元的、永恒的行旅艰辛—无论是现实的旅程,还是人生的旅程〔3〕。

此画中的点景人物有站、行、坐、卧等多种姿势。呈站立姿势的人物在担当山水画的点景人物中最为多见,或持杖攀谈问津,或小桥行旅,或赏景吟诗等。呈坐姿的点景人物多于小舟、草亭、山石席地而坐,或观瀑,或垂钓,或饮酒烹茶、或对弈。人物线条简练,与现代的速写画法有一定的相通之处,运笔吸收了行草书的技法原则,画面呈现快捷、富有张力的美感效果。山水画中的人物因“只在此山中”,故不宜画清楚面部、服饰等细节,表现手法只能简化。而中国画“以形写神”的传统使画家更注重表达人物内在精神,因此历代山水画点景人物一直朝着简洁的趋势发展,对点景人物做弱化处理。

总之,担当山水画中点景人物在画面中所占的比重不大,表现形式主要是写意,但刻画得简约传神。人物常常身形微小、面目模糊,也没有严格从现实出发,真实地再现各种人物的体态、相貌和动作。点景人物是服务于画面意境、构图的一种笔墨符号,甚至呈现出程式化的特点。这些刻意呈现的点景人物,被画家赋予了不同的人格特征,主要目的是表达画家的内在情绪。

图3 [清]担当山水图轴 135.8cm×52.4cm 纸本墨笔 故宫博物院藏

三、担当山水画中人物形象风格的形成原因

明清之际的画坛流行对传统进行再阐释,画家们用新的时代标准去重新审视古代作品,再结合自己的人生感悟,从中发掘新的形式语言。他们非常重视笔墨的趣味和功力,注重表现主观而非客观。担当绘制的人物丑陋、比例失真、造型夸张,总是有股倔强不屈的意味。他在题画诗中指出“若要图真便失真,谁知格外有高人。好将刻画都焚尽,潦草堪传顾陆神”〔4〕,说明了自己在画作中不求形似、重情尚意的主张。纵观担当的画作,虽然面目较为复杂,但还是明显感到受倪瓒以及曾受业指导的董其昌的影响。担当山水画的简笔淡墨、追求神似的风格取法倪云林,他画中的人物多置身于荒寒、高冷、寂寞的环境当中,更显冷逸。同时,画面处处也有董其昌风格(抽象美),有所不同的是,担当的笔墨以用线为主,用刚健有力的线条来勾勒人物轮廓,再用淡墨渲染,画法更为简捷,故有人指出担当的画是“董入倪出”〔5〕。同时,担当早前受戒,最后还出家为僧,深受佛法影响,作品亦有禅意。

注释:

〔1〕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渔父有两种身份和品格:一种是以捕鱼为生的渔夫,在山水画中往往成群结队地出现,相伴随的还有各种捕鱼工具;另一种是渔父,实则是文士或者说是隐士。参见徐越群:《宋元山水画中的“渔隐”题材研究》,南京艺术学院2019年硕士学位论文,第7页。

〔2〕李济民:《“文士”在两宋山水画中的身份建构及功用》,《美与时代(中)》,2018年第12期。

〔3〕刘磊:《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中国古代山水画行旅题材欣赏》,《文物鉴定与鉴赏》,2014年第9期。

〔4〕担当著,余嘉华、杨开达校:《担当诗文全集》,云南美术出版社2003年版,第362页。

〔5〕邢文:《“五僧”说》,《江苏画刊》,1992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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