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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视野与东方视域的耦合:马克思东方社会理论的生成

2020-11-26李嘉欣

西安航空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村社俄国资本主义

李嘉欣

(华东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241)

列宁在梳理马克思主义发展历程时,提出不同的政治形势和历史背景会使“马克思主义这一活的学说的各个不同方面也就不能不分别提到首要地位”[1]。那些受社会实践所迫切需要的理论总会被充分阐释,而那些远远走在实践前面的理论则被暂时忽略或者隐藏起来,直到社会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才会展现其极大的指导作用。东方社会理论就是马克思主义这一活的学说中的后者,虽然研究起步比较早,但到马克思晚期才获得充分阐释。19世纪70年代前后,马克思在世界历史的宏观视野下着重研究了印度、俄国和中国等东方国家的历史沿革、发展现状和未来发展路径等问题,形成发展了东方社会理论。东方社会理论是马克思思想史上的重大转型,意味着他突破了以欧洲为中心的世界历史思想构建模式,开始将目光投向东方经济落后国家,并从理论上探讨社会主义社会发展道路的多种可能。马克思的东方社会理论是世界视野与东方视域的耦合,是唯物史观上普遍性与特殊性的辩证统一。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并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重要时机,重新探索马克思的东方社会理论,将给予中国改革实践新的认识标准,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夯实理论基底,同时推动东方社会理论在21世纪的新发展和延伸式解读。

一、东方社会理论的雏形:“东方从属西方”的世界历史理论

在马克思主义萌芽时期,马克思在研究黑格尔世界历史理论时了解到东方社会普遍存在专制制度,就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但由于对东方国家的了解仅仅停留在只言片语,不能系统地把握东方社会总体发展状况,所以只能将东方社会理论的雏形掩盖在大一统的世界历史理论之下。

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是研究东方社会形态的理论来源。在马克思世界历史视域中,世界历史是一个由封闭走向开放、由区域史走向全球史、由民族史走向世界史的过程,“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2]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交往范围的不断扩大和世界市场的形成,是“历史成为世界历史”的关键所在。一切民族都被迫融入世界历史的洪流,用资本主义的思维范式来发展自身,包括遥远的东方国家。“它会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一样,它会使为未开化的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2]四个“从属于”是西方资本主义范式对东方社会的深刻影响,不仅包含了东方对西方的依附关系,更是意味着东方社会有且仅有资本主义范式唯一一条发展路径。在此基础上,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出于利益的驱动对东方国家与民族进行扩张侵略、殖民掠夺,马克思认为这种行为客观上推动了世界历史的发展进程。

马克思以印度为例剖析了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殖民侵略对东方社会造成的影响。首先,马克思认为印度是一个以土地公有制、自给自足的农村村社和专制集权制度构建的超稳定的典型东方国家,如果不受外界因素的影响,印度可以凭借这种超稳定的结构发展下去。在世界历史视域中,印度国家的基本特征是落后性的体现,限制着印度融入世界历史进程。其次,马克思认为印度只有经受西方文明的冲击才可以获得自身新的发展。落后国家在纳入世界历史的版图中必然伴随着流血和灾难,历史的前进总是以恶为武器的。他认为英国对印度的侵略具有双重属性。一方面,英国的殖民扩张具有破坏的属性,从侧面消灭了印度超稳定的亚洲式的社会形态;另一方面,英国担负着重建的属性,为印度构建西方式的资本主义文明提供模板。虽然马克思极力谴责英国非人道的侵略行为,但是在他看来英国只是充当了历史不自觉的工具,总体上应该给予肯定评价。最后,马克思对印度的考察都是建立在世界历史发展进程、“欧洲中心主义”和历史发展一元论的基础上的,并没有密切关注东方社会历史发展的特殊性。总的来说,掩盖在世界历史理论下的东方社会理论初现雏形,但马克思还没有建立起与东方社会历史状况相适应的理论体系。不管是出于对印度非人道遭遇的同情,还是充分肯定英国对印度侵略的双重使命,都是以西方的文明程度来作为评判标准,以资本逻辑来设计东方未来发展道路。

二、东方社会理论的形成:亚细亚生产方式的提出

为追问人类文明的最初社会形态,深入研究世界历史进程中完整的社会形态演变,揭露资本主义私有制是如何从公有制发展而来,马克思从古老的东方社会寻找答案。在这个过程中,马克思使用了英国古典经济学家“亚细亚”的概念来诠释东方社会原始的生产所有制。并且试图把亚细亚生产方式视作原始社会的生产方式,将它纳入普遍史观社会经济形态的逻辑序列。

对于人类历史的社会更迭问题,马克思可以肯定奴隶制和封建制处于资本主义所有制之前,但奴隶制和封建制都不是人类社会的原生形态,它们是从更原始的社会形态发展而来的次生社会形态。那么奴隶制往前推是怎样的社会形态和原始社会形态到底是什么?解答这个问题不仅可以串联起史前文明到现代文明的发展历程,还可以破解资本主义私有制是如何从公有制发展而来的。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试图给出答案,他认为原始部落依靠捕鱼、打猎和原始农耕为生,以家庭氏族为单位生产,是原始的社会公有制。从而推断出部落所有制是最原始的社会所有制形式。但是关于部落所有制的历史材料相当有限,这种推断假定是带有空想色彩的,很难科学地界定部落所有制的历史属性。东方社会长期普遍存在的亚细亚生产方式开拓了马克思的世界历史视域,为探索人类社会最原始的社会形态提供了实践依据。

在马克思看来,东方社会的亚细亚生产方式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逻辑起点。首先,东方社会有着超稳定的集公有制、农村村社和专制集权三维一体的社会结构,马克思把它称作亚细亚生产方式。并且以印度农村村社为范本来分析亚细亚生产方式的基本特征。其次,马克思将亚细亚生产方式划分为人类社会早期普遍存在的土地公社所有制和更高级别统一体的土地所有制(专制所有制)两种类型。这种区分实际上是亚细亚生产方式原始形态和次生状态的表述。他认为亚细亚生产方式落后于整个时代、发展缓慢甚至处于停滞状态,奴隶制和封建制是从亚细亚所有制中分化出来的,作为它的次生形态而存在。最后,马克思认为人类社会是沿着“亚细亚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进行历史更迭的[3]。亚细亚生产方式不仅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原始形态,而且充当着前资本主义社会土地公有制向现代土地私有制过渡的起点或中介。值得注意的是东方的亚细亚生产方式并没有在历史更迭中消失,甚至与西方的奴隶制、封建制和资本主义所有制同时并存。马克思只是给出了这样的结论,关于亚细亚生产方式与奴隶制、封建制和资本主义所有制同时并存的矛盾,东方社会在亚细亚生产方式消亡后是否会发展成为奴隶制、封建制和资本主义所有制等问题并没有给出自己的解释。但不管怎样,马克思从亚细亚生产方式中发现了东方社会的特殊性,并开始逐渐思考东方社会国家未来发展路径等问题,客观上标志着马克思东方社会理论的形成。

三、东方社会理论的转型:俄国村社考察与跨越“卡夫丁峡谷”

在探究俄国未来发展道路之前,马克思一直是以欧洲为主体的世界历史视域来形成东方社会理论。虽然亚细亚生产方式的提出,马克思逐渐区分东西方社会历史的不同,厘清东方社会的特殊性,但“亚细亚”词源于西方古典经济学,并不能从根本上概括出东方社会的基本特点并科学预判出适合东方社会发展道路。19世纪70年代,马克思通过考察俄国村社从而提出了俄国走非资本主义道路的可能性:东方不发达国家有可能跨越“卡夫丁峡谷”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俄国村社考察与“跨越”理论的提出标志着马克思东方社会理论和总的思维范式发生转型。

19世纪中叶,马克思对俄国的固有印象是反动与压迫:俄国不仅是专制封建、经济落后的东方国家,更是欧洲反动势力的聚集地。马克思曾经号召欧洲的革命和民主力量团结起来,一同推翻俄国的反动统治,认为这是欧洲乃至世界革命胜利的前提[4]。由此可见,马克思对俄国的反动统治是敌视与厌恶的,更谈不上对俄国革命道路前景的研究。而在马克思晚年却将研究重心转移到俄国的发展,其背后是有主客观双重原因的。客观上,19世纪70年代以来欧洲无产阶级革命运动处于低谷期,俄国却在上演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国际革命形势使得马克思将目光投向俄国;主观上,俄国的马克思主义者们希望马克思可以运用东方社会理论帮助俄国寻找未来社会发展道路,通过与马克思书信交流的方式产生了思想争鸣。加之《资本论》在俄国的出版与其在俄国思想界引起的广泛热议,马克思得以充分了解俄国村社与俄国社会发展的特殊性,对俄国未来发展道路产生了新想法:俄国等落后国家可以取得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在村社土地公有制的基础上实现共产主义。

首先,马克思从根本上否定了资本主义的普遍适用性,将其适用范围从全世界圈定到西欧各国。他在给俄国《祖安杂志》编辑部的信中明确表示《资本论》中将资本主义产生的历史必然性“明确地限于西欧各国”,资本主义不能成为世界各国历史发展的普适范本[5]。其次,马克思在1881年给查苏利奇的回信中明确否定了俄国必须消灭村社来实现资本主义的说法。正因为俄国村社是“和资本主义生产是同时代的东西,所以它能够不通过资本主义生产的一切可怕的波折而吸收它的一切肯定成就,”所以它会成为俄国社会未来发展的重要支撑[5]。俄国是唯一一个村社土地公有制从未被外来因素破坏过并且保留至今的欧洲国家。它并不像印度和中国那样被资本主义国家所侵略,相反俄国很好地保留了村社土地所有制的完整形态。地处欧洲大陆的特殊地缘条件使得俄国并没有脱离世界而存在。俄国村社公有制具有向共产主义社会发展的潜质:俄国地广人稀的地理条件适宜大规模推广机械化大生产,有可能使农民个人土地耕种发展成集体耕种,进而形成集约型生产经营方式。最后,马克思提出俄国未来社会发展有可能不通过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而进入社会主义社会。但这种可能性要取决于俄国村社的属性。马克思认为俄国村社是“半亚细亚”性质的,具有土地集体制和私有制双重属性,也就意味着俄国社会发展面临社会主义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两种可能。究竟俄国是否能够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最终还是要看俄国具体历史情境。

总的来说,马克思关于俄国村社土地所有制的分析和跨越“卡夫丁峡谷”的大胆创想是对以往东方社会理论的批判与转型,突破了传统的欧洲中心主义的世界历史视域,重新树立起科学的实践的人本主义导向的历史进步标准。如果俄国村社能够克服自身私有制倾向并且汲取资本主义文明中的积极成分,“那么现今的俄国土地公有制便能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6]东方社会理论的转型是马克思普遍史观与特殊史观的结合,同时也为东方社会未来历史发展与共产主义发展提供了新的理论基础。

四、东方社会理论在21世纪的新发展与延伸式解读

21世纪以来,回望马克思东方社会理论中的重要范本印度、俄国与中国三个东方社会国家的历史发展:印度发展成为了资本主义国家,俄国在社会主义改革与西方和平演变中走向了自我解体,只有中国成功走上了社会主义道路。在今天对东方社会理论进行延伸式解读,中国无疑是目前最好的研究范本。马克思晚年在世界视域与东方视野耦合之下形成了东方社会理论,其核心思想“跨越”理论对中国当代的发展仍有深刻启示。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马克思东方社会理论与中国具体国情相结合的产物,是对“跨越”理论的创新性发展与创造性解读。在世界视野与东方视域的耦合之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一种具有生成性、过渡性、区域性、民族性、开放性众多特质的社会主义。首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并不是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中发展而来的,其萌生的“母体”是近代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特殊的社会形态。溯源马克思的东方社会理论,中国既缺乏资本主义充分发展之后高度发达的生产力,也没有完整的俄国式农村村社和土地公有制,根本就不具备跨越“卡夫丁峡谷”的前提条件。通过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改造,中国才初步建立起社会主义制度并认识到自身的历史定位——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它意味着“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由比较不完善到比较完善,必然经历一个长久的过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不断生成、过渡的社会主义形态[7]。其次,马克思对于“什么才是社会主义”“如何建设社会主义”等问题并没有给予中国明确的解答。中国共产党将东方社会理论与中国具体国情相结合,在实践中探索出具有中国特色与民族特性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它包括了制度层面的创立与经济基础层面的建设两个过程,前者意味着“卡夫丁峡谷”社会形态的跨越,后者意味着生产力发展的跨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利用社会主义制度的优势,一方面继承国内已有的生产力,另一方面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通过改革开放吸收借鉴资本主义一切肯定成果促进社会主义建设。最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建立在历史开放与战略开放的视角下的社会主义。它意味着东方生产力落后国家向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开放,意味着社会主义公有制向资本主义私有制先进生产成果的开放。值得重视的是这种开放是建立在中国具体国情基础之上的,是对资本主义肯定成果的辩证否定。在开放过程中要时刻秉持底线思维,在借鉴与融合资本主义一切先进文明成果和有益方法时要坚持并发展科学社会主义;时刻秉持危机意识,时刻警惕资本主义一切消极因素和“西化”力量对中国的影响。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已经进入新时代,但我国仍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没有变[8]。在“变”与“不变”的历史定位中,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发展道路仍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对于如何建设社会主义、如何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马克思的东方社会理论并没有留给后人太多的指引与规划。但我们仍需从东方社会理论中汲取理论源泉,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武器与科学方法认识好、发展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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