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元素的叙事性表达
2020-11-23张伊侬许文畅
张伊侬 许文畅
【摘 要】1937年的《马路天使》作为中国有声电影的集大成者,巧妙地将音乐元素与画面内容有机融合,开创性地拓展了音乐在叙事表达上的功能。基于此,本文将重点探讨影片中音乐元素的叙事特性。
【关键词】《马路天使》;音乐元素;叙事表达
中图分类号:J6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33-0059-02
叔本华有言:“世界在音乐中得到了完整的再现与表达。它是各种艺术当中第一位的、帝王式的艺术。”[1]当音乐这一古老元素进入电影领域后,迅速成为电影这门综合艺术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其构成的听觉形象与原有视觉形象有机整合,体现出独特的艺术构想和美学准则,音乐以其自身具备的特点提供了一种构建电影叙事的新选择和手段。[2]1930年法国电影《巴黎屋檐下》的导演就巧借音乐元素进行叙事表达,利用西洋乐器演奏出节奏舒缓、曲调悠扬的旋律,把观众一下子带到了那个浪漫的巴黎。同一时期的中国电影界也开始表现出利用音乐元素对电影叙事功能进行探索的整体趋势。20世纪30年代的左翼电影运动中,中国电影人除研究电影本身以外,还对电影中音乐元素的运用进行了一系列探索实践,取得显著的研究成果。这些成果大体体现在:涌现出一大批品质上乘、脍炙人口的主题歌曲;有意识地借助音乐来完成影片叙事,将电影声音与画面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作为左翼电影运动的代表作,1937年明星影片公司拍摄的《马路天使》更是把音乐这种声音艺术要素纳入导演整体的银幕构想当中,通过同步、对位等声画结合形式,使音乐与影片整体风格契合并产生出独特的叙事表达作用。著名电影史学家乔治·萨杜尔曾盛赞它:“风格极为独特,是典型的中国式电影。”[3]国内学者对《马路天使》的研究也从未停止,研究方向大致分为里弄文化、音乐欣赏、影像美学等。其中对影片中音乐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首主题曲应用的时机场合以及效果上,对片中音乐元素潜藏的叙事特性探讨较少。基于此,本文将着重在此方面展开分析探讨。
一、推动情节,转变情感
电影具备诸多的节奏功能,与其他形式相比,音乐与电影的节奏更为统一,此外音乐的内在肌理与人类的情感表达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难以名状的同构关系使得音乐能更好地推动电影情节的发展和人物情感的变化。1934年的《桃李劫》初步探讨了音乐在增强影片艺术表现力方面的作用。《马路天使》将这一探索继续深化,创造性地发展了音乐在电影艺术创作中的运用,让其更好地服务于影片特定氛围的营造、情节的顺势发展以及人物情感的变化上。
推动情节发展。听闻古先生送小红布匹讨她欢心,小陈愤然离席,音乐也由轻快变得凌厉起来,这为小红小陈关系的破裂埋下伏笔。毫不知情的小红向小陈满心欢喜地展示自己的新布匹,而小陈却在生气,此时音乐变得波谲云诡、富有节奏感,小红与小陈的矛盾一触即发,这成为影片第一个高潮。
推动情感转变。小云对小陈颇有好感,小云支走小红向小陈示好却被无情拒绝,此时电影出现一声清脆的锣声,这一声似小云内心的震颤。望着小陈远去的背影,小云的精神支柱崩塌,那一刻她也许就认定这个男人不会属于她。后来,她给面对古老板提亲不知所措的小红出主意,让她求助于小陈,小红转身出门,小云一人起身走到窗前,低沉的配乐再次响起,那一刻她对小陈的情感得以真正释怀,也让观众感受到了小云身上散发出来的人性光辉。这种用音乐推动影片情节发展的做法也延续到了现代电影中。2005年,顾长卫导演的《孔雀》就多次运用曲调舒缓、节奏悠扬的同一固定管弦乐来过渡三姐弟各自的故事,以此来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
二、渲染气氛,引发共鸣
音乐作为最古老的艺术门类之一,以其独特的创作符号进行表意抒情,这种非语义性的艺术创作尽可能削弱了交流沟通的屏障壁垒,能更大限度地激发受众共鸣。电影音乐更是利用这一特性,通过对画面内容的渲染使电影更富立体性和真切感,增强电影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强化观众的共情能力。电影音乐对影片局部气氛的渲染大抵分为惊惧、喜庆和哀伤三类,《马路天使》主要运用到前两种艺术效果。
渲染惊惧的氛围。运用音乐的突发性和声画不对位的表现方式渲染局部环境的恐惧感,让人产生一种紧张的情绪。影片中古先生上门提亲,计谋得逞后他把玩着一朵玫瑰花,此时凝重又略带诡异的音乐骤然响起,他一边走下台阶一边将玫瑰花瓣一片片剥落,不禁让人担心起小红未来的命运。该桥段借助音效将古先生“辣手摧花”十恶不赦的卑劣行径表现得淋漓尽致,将小红惊恐无依的情绪刻画得入木三分,加深了观众对以小红为代表的底层民众的同情,对以古先生为代表的为富不仁的人的痛斥,强化了观众对影片的心理认同。
渲染喜庆的氛围。喜庆的音乐大多曲调开阔、音色清脆、节奏热烈,让人产生一种愉悦的情绪。听闻剃头匠即将失业,小陈想出了一个办法:自己吹起长号为剃头匠招揽生意,明快晓畅的旋律加上剃头匠的吆喝很快为他们招来了一大批顾客,也引来了账房先生,为后期发生的一系列阴差阳错、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定下了愉悦的情感基调,也渲染了这一桥段戏谑性的喜剧效果,同时借助这段音乐把小人物之间互相帮助的和谐氛围渲染得淋漓尽致,从侧面反映出小人物苦中作乐的乐观态度。这种利用音乐渲染喜庆氛围的方式同樣应用到了2019年国产献礼大片《我和我的祖国》里,在《夺冠》这一故事模块中,主人公冬冬利用腊肉控制电视天线角度,不料腊肉却被在一旁暗中观察的小狗偷吃。导演通过使用一系列节奏感强、曲风明快的配乐,着力渲染出这一桥段的幽默感和趣味性,激发大众共鸣的产生。
三、反映心境,揭露人性
任何艺术门类都具有独特的艺术表现手段,音乐也不例外。通过对不同旋律、节奏、调式等要素的组合与运用,能产生一种强烈的听觉刺激,达到一种直抵人心的震撼体验。电影音乐利用这一特性,运用对比的手法将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升级,强化了电影的艺术效果和感染表现能力,树立了鲜明的人物形象,产生强烈的视听冲击。这一点在1934年的电影《大路》中初露端倪,影片先后两次出现主题曲《大路歌》,反映了主人公在不同境遇下一喜一悲的不同心境,同时将人性善恶赤裸裸地表现出来。《马路天使》将这一成功探索运用到影片之中,通过音乐对比反映人物心境、揭示人性美丑,将人物塑造得细腻生动饱满。
反映人物心境。语言文字尚未出现时,声音成为人们交流沟通的主要手段,人类用不同的声调、语速、节奏表达着不同的情绪,与音乐的表达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使得声音在传达情感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影片中小红先后两次演唱《天涯歌女》,但心境完全不同:第一次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小陈与小红在各自的房间一个拉琴一个演唱默契十足,明快清亮的曲风揭示了二人初尝爱情甜蜜的喜悦心情;第二次是小陈得知小红接受古先生馈赠恼羞成怒,两人感情产生裂痕,小陈来到小红平日工作的地方点了这首《天涯歌女》,小红饱含热泪再次深情演唱,此时曲调哀怨婉转,反映了其凄婉悲伤的心境。
揭示人性美丑。《四季歌》作为《马路天使》中完整呈现的两首歌曲之一,在揭示人性美丑上起了举重若輕的作用。《四季歌》原是产生于魏晋时期的一种民间小调,因各叠首句以春夏秋冬四个时令起兴由此得名,初多为抒发男女之情离愁别绪,后经改编和丰富,再结合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使歌曲融入了不少家国情怀。影片中小红深情演唱《四季歌》饱含着对国家前途命运的忧虑、对流离失所同胞的同情,字字呕血、句句诛心,然而古先生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这些,单纯沉浸于小红灵动的歌喉与美艳的姿色之中。这种强烈的对比反差,像一把照妖镜将人性的美与丑、善与恶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四、隐喻命运,暗示未来
音乐本身作为一种写意性的符号表达载体,承载着艺术家的主观情感,具有强烈的暗示性和象征性。而电影中音乐的运用,不仅揭示了主创团队的思想价值倾向,更暗含了故事情节发展的脉络走向,它不是画面内容简单的机械性重复,而是通过调动观众各个感觉器官,使其全身心地投入到电影创造的世界中去,增强观众的共情性和联想能力,从而产生一种细致入微的暗示隐喻效果。早在1934年的电影《渔光曲》中音乐的暗示效果就有所体现,当小猫、小猴唱起那首曲调哀婉的《渔光曲》来送别子英时,就暗示了三人同样悲惨的命运结局。而《马路天使》中音乐的运用,不仅有对小人物命运的隐喻,也有对国家前途命运的暗示与思考。
小人物的命运。影片善于借助不同音乐来暗示主人公的命运。比如小云的出场通常伴随低沉悠扬的木管声,暗示她不幸的结局。影片最后,小云为帮助小红逃离古先生的追捕被击中要害,然而无钱医治的她只能坐以待毙,最终不治身亡。此时音乐响起,就像是一首专门为小云悲惨命运吟诵的挽歌,哀婉又悲怆,将整部影片的气氛推向高潮。小云的不幸离世不仅是她个人不幸命运的真实写照,更映射了生活在那样一个吃人社会中小人物们最终的命运走向。
国家的前途命运。影片开头就是一群身着西式军装的乐手们有节奏地打着鼓点风风光光上街巡演,他们的身后紧跟着中国传统的迎亲队伍,随着两声锣响,民族器乐声响起,西洋乐与民乐两种声音叠加在一起形成奇异的视听奇观。创作者借用声音的对抗,巧妙地反映出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民族抵御与外来侵略的关系。虽然西洋乐的声音很快压过了民乐,但是仍能依稀听到混杂在西洋乐中的几声锣响,这暗示着东西方文明交互碰撞,虽然过程惨烈但希望犹存。
五、结语
有声电影诞生后,中国电影人就把音乐作为一种与观众沟通的桥梁,不断地进行建设探索,让音乐更好地为电影服务。作为左翼电影运动时期艺术成就的集大成者,《马路天使》的表现更是可圈可点,剧组凭借先进的艺术理念,通过歌曲与配乐的搭配,在推动影片叙事表达方面的作用具有开创性意义,作为有声电影滥觞时期的代表佳作,运用音乐进行叙事表达的观念延续至今,某些音乐使用技法在当代电影艺术创作中仍有借鉴意义。
参考文献:
[1][德]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商务印书馆,1982.
[2][法]马赛尔·马尔丹.电影语言[M].中国电影出版社,2006.
[3][法]乔治·萨杜尔.世界电影史[M].中国电影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