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事（组诗）

王彤乐

留白

她在厨房熬粥，把甜熬入苦难

把悲痛渗进空荡荡的快乐

在小小的空间里反复转身

她说这粥像冬月的湖泊，过于冰冷

过于沉寂

于是几只白鹭冲入窗子

衔走她所爱之人毕生的爱意

她再一次转身的时候

瓷器掉入地板，哐啷作响

夜晚留下来的过于空旷

云朵被装入无数个空白的器皿

她麻利地将它们打包，带走

游泳去湖的对岸，自远山

跳伞而落。东方无力的鱼肚白

渐渐显露

天亮了，妈妈说

外婆家的葡萄已经成熟

窗子上锈出了美丽的花

村里的老两口推着车子走

钟声敲响，人们学会了哭泣

用眼睛模糊掉一场大雪

然后伤害一树梅花

偌大的湖面上空无一物

面对这场美丽的临终

星河缄默，她把自己装入一粒麦子

在故乡随处翻滚

暗沉的光景里，长裙拖地

她走过这一程，陷入苍茫大地

回到风里

我听到你游走于远方的足音

在草原失落的湖畔踱步

穿越午后无人的村庄，而这一切

都源于一只鸟左翅的断裂——

你从鸟的翅膀里飞出

囿于细小的疼痛中

将雨季里的日子撕扯，拉长

你翅膀的尖端抖落出夏夜的风

疼痛也就化为乌有

你的倒影在湖中渐渐浮现

潜藏于你体内的梅花

在寂静里发芽。反季节飘落

于夏夜的深处，东奔西走

在我们微凉的湖畔

牵出你飞行的痕迹

风里，你回到一只候鸟的体内

回到回暖的湖畔

夏天，蛐蛐，蝈蝈，蛙

都在大声叫嚷。蝉也在脱壳

而梅花却盖住了你的影子

记六月五日大雨中

那雨终究是停了下来

我是在日后怀念的

被雨湿润后的事物，俯在

山城的脚下，好像还在期待着什么

我在大雨中踌躇，要给这场雨

一个永久的允诺。狂风带来的暴雨

先是从侧面夹击我，又迎面闯入我的胸膛

终于如它所愿，逆着气流狠狠拥住了我

我明明一个人站着，却在异乡

被爱抚，被亲吻，被温柔的蹂躏头发

被剥开我坚实的壳。于此

大雨如注

它急促的升温，降落

却在九十九度里心甘情愿的

停止了骤变。人们惶恐，步伐错乱的

奔跑。差一度，这异乡的街区就要

沸腾。但是我不怕，人群已经涌了上来

寻找九十九度空隙中刺骨的，凉

并争相跳入。可他们不会知道

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觉，这场大雨

早已雾化掉了一切。连同他们滑稽的神情

我只得在氤氲中怀念

离家

当一切归于寂静的时候

我就会想到秋天，秋天

它们零零散散地落着

爸爸，雨季与霜冻，还有太阳

都争先恐后地扑向我

你拖着我的箱子走在前面

急匆匆，晃悠悠。在时光的入口

我们面面相觑，过路的车子

将你与我的距离狠狠推开

我们并肩。或者走着

或者站着，在阁楼下的河堤

杨柳飘落的公园，人群聚集的广场

回顾彼此走过的路

关于庄稼，关于你我

关于我们小心翼翼掩护着的秘密

爸爸，夜里一些声音变得喑哑

秋天的事物在我们心里翻滚

我被人潮推着走，抱着从你体内取出的温度

可是时光的流逝太痛了

可是每年都会有秋天来临

这对于我们，都是一种钻心的痛

新伤旧疤，湖水积蓄

我却无法与它们背道而驰

你拖着我的箱子走在前面

急匆匆，晃悠悠。

爸爸，我只记得，每当秋天

你便会摇摇晃晃地扛起我

所有的行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