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杜泱霆

自从二姨在乡下养了两只鸡后，我们家的剩菜剩饭就全归外婆管理了。她每天总是把这些剩菜剩饭仔细打包，夏天时害怕坏掉，甚至还会放进冰箱，等二姨路过我家时，再像什么宝贝似的递给二姨。

次数多了，外婆这样的行为难免会被家人说上两句。母亲便打趣道：“冰箱的电费可比那点剩菜剩饭值钱多了。”

每每说到这里，外婆总是讪讪地笑笑，然后小声嘀咕着“咱不浪费”。

外婆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对于食物，她总是很珍视。不过我发现她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每次煮饭的量都过多。我们家没有一天煮的饭是大家刚好能吃完的，外婆总是会多煮一些。而多的那部分外婆又将它们作为剩饭，在下一顿饭快要煮好的时候倒进去加热。如此反复循环，每一顿都有剩饭。实在处理不掉的那些剩饭就被打包送给二姨喂鸡。

这不像她节俭的作风，我便忍不住问了母亲。

母親说，外婆是苦怕了。外婆年轻的时候，家里有五个孩子，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外婆便常常在大冬天去地里挖野菜，吃不上其 他菜，就用野菜过日子。这样的日子离我太遥远了，我很难去想象。但我知道外婆的手指是畸形的，我带她看过医生，医生说这是年轻时留下的“穷病”。在冰雪天挖野菜，在刺骨的河水里洗衣服，日子久了，外婆的手指一到冬天就肿得没法戴手套，黄褐色的指甲陷入肉里，叫人心疼。虽然现在有条件吃饱饭了，可外婆的思想还是停留在从前那个年代，她每次煮多一点是担心我们不够吃，她太怕这样的好日子又离她而去。

小时候，外婆总叫我把饭吃干净些，最好一粒米都不留下。童年时的我为了得到外婆的表扬，便把饭吃得干干净净的，只为那句“好孩子”的夸奖，现在却常常只吃半碗剩半碗，也不觉惭愧。我随便看待的东西竟是外婆无比珍视的宝贝。我看着外婆那双皲裂又肿大的手，只觉得无比心酸。我是时代的幸运儿，无忧无虑，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至少没有为吃饭、为粮食担忧过。年老的外婆已经被深深打上了那个时代的烙印，我常常念着不可忘记历史，却又常常将这样的岁月掩盖在自己的不经意间。岁月会流逝，再过30年，手指这样肿胀的老人会越来越少，可是时间流走不代表它不存在，食物富足不代表可以被随便对待。原来，我随便对待的粮食，是曾经牵动外婆全家人心的宝贝。这宝贝，一直都是。

等再吃饭的时候，我也开始将饭吃得干干净净。这一次，我不是为了得到外婆的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