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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的琥珀微光

2020-11-18刘思佳

读者·校园版 2020年23期
关键词:同班副班长情书

刘思佳

我中学时暗恋的那个男孩,高高瘦瘦,戴眼镜,数学好得令人羡慕,喜欢看科幻小说。

我们初中同班,他是学习委员,和副班长形影不离。他们一起领教材,一起收作业,一起去老师办公室,一起布置黑板报……不幸的是,副班长是个肤如白瓷、发似瀑布的女孩,我快嫉妒死了。

有时候,我们上下学会坐同一班公交车。我爱坐最后一排的位子,这样可以把车内的情况尽收眼底,知道他什么时候上车,也知道他坐在哪里、到哪里下车。我久久地看着他有点单薄的背影。回家的路上,我会跟着他早两站下车,因为这样能再打一次招呼。他一直以为我家就在下车地点附近,却不知道我下车后还要步行两站路才能到家。

年少的暗恋过程大抵都是相似的。我寫碎碎念的日记,记录他前天考试得满分,昨天踢球崴了脚,今天在走廊上边走边哼歌……

我开始拼命学数学,希望有一天能在单科考试中名列前茅,好让他多看我一眼,虽然那非我所长;我开始研究各款大热的球鞋,希望有一天能买一双送给他,虽然我囊中羞涩;我开始听他喜欢的歌星的歌,希望有一天再遇到他哼歌时能立马念出歌名,虽然每句歌词听起来都那么扎心……

我们的座位相隔甚远,我靠窗,他靠墙。我无数次想要过去与他说话,却无数次将嘴边的话嚼碎了咽下去。我其实很想向他讨教一下数学,可大约是内心的骄傲作祟,做不到在喜欢的人面前示弱。

就在我如此沉迷于搜集他的一点一滴之时,旧忧未解,又添新患——隔壁班有个女孩要追他。更不幸的是,这个女孩是我的发小。

发小托我带礼物和情书给他。天啊,叫我如何推托?如果我内心阴暗一点,大概可以把情书扣下、礼物退回,然后告诉她,他残忍地拒绝了。虽然我承认这个想法在我脑中着实盘桓良久,但终究没有付诸行动。

礼物是一副护膝。我把情书和护膝都递到他面前,告诉他,是隔壁班小E给他的。

他带着莫名其妙的神情接过去,当着我的面抽出情书。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表情尴尬起来,挠挠头问我:“还有事吗?”我没说话便跑掉了。他与我的发小并没有下文,我长舒一口气。

我们俩成绩都过得去,顺理成章升入本校高中部,只是不再同班。而那个漂亮的副班长又与他同班,我嫉妒得不得了。我每天路过走廊都要经过他们班的窗口,就故意将脚步放得慢一点,再慢一点,逡巡着搜索他的身影。

后来有一天,我们在走廊上相遇,他告诉我,语文老师在他们班的作文课上读了我的作文,说我写得真好。那一次我受宠若惊,因为以往在走廊上相遇,我说“早啊”,他就回应一声“嗨”,有时连话都不说,只是笑笑。

从此以后,我写每一篇作文时都字斟句酌,格外上心。在我心底,这大约是我们的另一种会面方式,既无鸿雁也无书,但那些文字,我希望他看到,或者听到。

这样的暗恋实在乏善可陈,平淡得让人提不起兴趣来陈述。其实他并不帅,甚至算不上好看,眸子里既没有千山万水,也没有春暖花开。他是混在人群里最平凡的那种男孩子,眉间却自有一寸神采害人相思。

我在少女的情怀中匆忙将他安置,就像所有不彻底、不确定的事物——细雨中的日光、春天的冷、琥珀里的时间、微暗的火……一面忧虑半途而废,一面由衷地怀抱热望,像秋千摇碎在大风里,飘荡,也不减狂乱的欣喜。

有方向,就有光。

我在高考前打听到他的意向学校,立志要与他填报同样的志愿。我们上初中时成绩相差无几,可自从上了高中,他便凭借数学天赋将我甩开一大截。考上那所学校对他来说应该不难,但于我而言并非易事。我当时的成绩与那所学校的提档线还存在不小的差距,这差距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靠近他教室的窗口。那像一个禁区,埋着我所有的美梦和噩梦。我躲在教室里苦读不辍,笔记写了一本又一本,卷子做了一摞又一摞,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失落中捡拾出些许尚可自慰的安全感。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高考结束。得知成绩的那一刻,我忽然有种新鲜空气涌入胸腔的重生之感——我仅比他少4分而已。

我与他报了同一所学校的不同专业。我以为一切都顺理成章,接下来的4年,我暗恋的人依旧会近在咫尺。我憧憬了无数次未来的模样,愿不负寒窗的努力,换来四载花开如瀑,那里将有静好或澎湃的岁月流年,也有他。然而我却以1分之差与那所学校失之交臂。所谓造化弄人,大抵如此。

我跑到阳台上吹风,想把郁积在心中的那些苦痛吹散。我家临河而建,脚下平静的河水被夜染成墨色,偶有波光。我仿佛做了个长长的梦,又仿佛没有。我很难过,但没有哭。

我被调剂到一所远在西北的大学,那里有大片的戈壁和无尽的黄沙。

临行那日,风沙满天,我坐上火车一路向北再向西,从此失去他的所有消息。

长达36个小时的车程,我大部分时间在昏睡,偶尔醒来望向窗外,山川、丘陵、树林、田野、道路、桥梁……恍恍惚惚,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我没有他的手机号,QQ倒是加了好友,但他不常在线,我始终未敢打扰。后来微信风靡,大家都转而玩微信,那个QQ头像便再也没有亮过。

我的暗恋就这样无果而终,它只用了一瞬间开始,却用了许多年才散尽余热。

后来,我喜欢的男生都高高瘦瘦、戴眼镜。我的审美习惯似乎始终固执地维持不变,及至后来我才恍然发觉,他们多多少少都有点像他。

大三那年寒假,我在老家的街头看到他,他拿着外卖正要离开。远远地,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呼啸的寒风湮没了大半的音量,他大约捕捉到了细微的尾音,茫然回头张望。

我闭着眼都能画出那张自己梦想了这么多年的脸。他回头搜寻声音的来源,几秒之后又回过头去,渐行渐远。背影依旧是那个背影,高高瘦瘦,远远看去,跟我在大学里认识的那些“理工男”没什么区别。他没有认出我,那时我已摘掉眼镜,留了长发,还减了肥。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水云间摘自《哲思》2020年第10期,莉莉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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