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之外(组诗)
2020-11-18◎袁磊
◎ 袁 磊
[白 鹳]
飞花谷湿地保护区,一对白鹳
步履轻盈,在稻田与水塘间往返
忙着追逐那片白云
江汉平原的候鸟性情温顺,喜静
栖于荒僻与沼泽地,远离人类
早已绝尘而去,不与众鸟比肩
也不在乎落在谁的后面
对于白鹳来说,最大的政治美学
是迁徙,飞离繁殖地,领受
隐士的命运,失乡而去
三月过后,这种赤喙候鸟开始筑巢
雄鸟边衔来枯枝,边为筑巢的雌鸟
捋顺羽毛,深信众树之巅能撑起
爱情。深秋以后,对于白鹳来说
唯一的遗产是这只空巢,最大的荣光
是飞越万里,跨越群山、众河
与相伴的艰辛
很难想象,这种爱
在二十一世纪,在人类之中
如这对珍禽:属濒危,还是绝迹?
[白头海雕]
白头海雕从未光顾我的窗子
和生活,来自北美的留鸟骨架轻盈
中空,双目如炬,足趾锐利
终身的配偶制,爱惜自己的羽毛
和伴儿,整年待在领地
忙着捕食和修补同一个巢
成对的独居动物只需要天空、绝壁和水
从不与同类苟同,也不受谁憎恨、打扰
忙自己的。对于白头海雕来说,人类
已超乎它的想象,而在这套三居室公寓
在阳台与飘窗边,我一直在等这种鸟
飞入我的生活,让我暂时在人类中
缺席,享受愉悦、独处和安宁
拥有适量的水和食物,用对别人的爱
掌握自己的归宿
[楼]
在花山美庐4 栋2 单元1104
在飘窗前依依东望:左边
汤逊湖,右边
大花山。视线再远些就能看见王之涣
早年描绘过的场景:烟波、浩渺与江流
就有理由相信,这栋仿欧公寓11 楼
站在山河之间,也是鹳雀楼
但城区多霾,窗上早生的雾气
总让我以为这山是古巨人的坟冢或遗址
这水已断了古楚与江流。没关系的
在飘窗前,在高处
我已备好了目送飞鸟的忧愁
我甚至能听到它们,用天生的嗓子发出
自己的声音,像那只黄鹤飞回又飞走
[人类之外]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为圣贤。——刘醒龙《蟠虺》
孤独与我为邻。多年的散淡生活
让我有理由放下手头的活儿
重拾少年的梦幻与激情,盘算着
像我崇拜的高士走得那么远,像候鸟
那么轻,飞出国境,成为国际性话题
但面对现代汉语诗和人世的悲欣
我已认命。我能给的只有这么多
走过的也只有这么远
熬夜,酗酒,玩手机已影响我的视力
视野模糊得难以辨别该去的方向
世界之大,我不知该去往哪里
才能躲过人世的悲欣,该干些什么
才能守住写诗立命的可能性
唉,我来自小地方,但已对小地方
还有这个世界,失去了耐心
我总觉得诗人应该生在魏晋,而我
应该挂上酒壶,坐在阮籍那辆牛车上
面对落日和美,抱头痛哭
但总会有比牛更大的家伙,横在路中
逼我逆着人类的方向,去往人类之外
工作,或走失
[夜读聊斋]
夜读聊斋,我想读得不紧不慢
像风,清风徐来地翻过孙子楚的痴情
王六郎的侠义,叶生的怀才不遇
我想读得像个中年人,历经世事,胸怀宽阔
但我悲从中来,终有不能
夜读聊斋,就是要将命押进去读
读出劫数中的翻转,世事中的呼应
读出一个穷书生,他的软弱无力
命数中的求索、宏图与不堪
就是要将所有魍魉魑魅的悲情读进骨子里去
替老贡生退出这个时代,还原鬼狐的修行
孤独地成全自己。就是要站在天地大义上
读出孤坟上荒草的沧桑,让革命者、殉情者
让千千万万悲苦的人借我之身站起来
但我读得涕泗横流,终有不能
仿佛每个人物都抵达我,成为亲历
纷纷涌过来,仿佛我就是那千千万万的
命中注定,任凭这个老贡生在笔下的时代
不断地替我反击,替我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