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农村题材现代戏的喜剧表演

在中国戏曲的百花园中，淮剧是一朵令人瞩目的艺术之花，它根植苏北、绽放上海，香飘大江南北。

淮剧，距今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带有一定的乡土属性、农耕属性，原始曲牌“门叹词”，就是当时的淮剧艺人，在黄河夺淮的灾区，沿村串庄，边走边唱，糊口谋生。新中国成立后，江苏的十二个淮剧团，全部散落在苏北大地，其中八个县剧团坐落在县镇上，苏北是欠发达地区，现代工业相对落后，农业人口遍布，因此淮剧表演的舞台，基本上是面向乡村、面对农民，这就注定了淮剧剧目讲的是村庄轶事，唱的是家长里短。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淮剧农村题材现代戏，厚积薄发，呈井喷趋势，尤其是淮剧故乡盐城，涌现了一批以写农村题材现代戏见长的剧作家群体，他们创作的剧目，在全省和全国屡获大奖，被称之为“盐城戏剧现象”，淮剧农村题材现代戏，成了江苏和中国戏曲的一块品牌。

在新时期，淮剧演绎农村题材现代戏，盐城剧作家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轻喜剧风格，在刚刚落幕的“第八届江苏省淮剧艺术展演月”中，有三台农村题材现代戏，土味盎然，妙趣横生，既有乡村生活的喜感，又有乡土气息的审美，受到了专家和观众的一致好评，分别荣获了特别奖与优秀剧目奖，本文就以这三台戏为例，浅谈农村题材现代戏的喜剧表演。

大型现代淮剧《十品半村官》（总编剧：袁连成），它说的是苏北里下河地区，一个叫“太平村”的庄子，为了管好村级财务，选举出一个村民民主理财小组组长牛什么，村主任常有理，拿来了一张乡里贾主任私人消费的发票，要牛什么盖章报销。于是，围绕这张发票究竟盖不盖章、报不报销，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喜剧性冲突……这部戏是以喜剧性的故事，营造出喜剧性的表演。首先，常有理是村长，牛什么是组长，村长是“十品官”，牛什么是“十品半”，按常理下级服从上级，官大一级压死人，可是按原则下级不能服从上级，官大一级也没用，这个带有讽刺与辛辣况味的喜剧性故事，无形中就裹挟着剧中人，生发出一连串的喜剧性表演；这还不算，生活中的常有理与牛什么，还是准亲家关系，牛什么的女儿牛晓晓是村团支部书记，常有理的儿子常城是县城中学老师，依世俗之见，牛家有点高攀常家，这样“砍断骨头连着筋”的喜剧性故事，加重了牛什么坚持原则的难度……于是，舞台上便出现了常有理登门，牛什么与妻子蔡花百般殷勤，盛情款待，一个搬椅、一个奉茶、一个敬烟、一个摇扇的喜剧性表演；当常有理掏出发票，要牛什么违规盖章时，又出现牛什么手拿发票，上下掂量、脚步错乱、左右摇摆的挣扎式喜剧性表演。当牛什么决定坚持原则、拒绝盖章时，心存报复的贾主任，不但指使常有理刨掉牛家的赖以生计的大桃树，还从包里掏出小算盘，与牛什么算账，强逼牛家退出二十多年卖桃子的非法所得，小算盘下，牛家夫妻，随着算盘珠子的拨动，时而仰头勾望，时而屈指默算，时而相视呆立，时而倚背瘫倒，时而吓的喘气，时而惊的揩汗，时而互相指责，时而交手欲打，这一组无声的喜剧性表演，入木三分地刻画出一对农民夫妻，在大祸临头时的层层心里波澜与丧魂失魄。再当牛组长执意不盖章，常村长要斩断儿子姻缘时，农妇蔡花设计哄骗丈夫喝酒，欲趁牛什么醉酒之后，盗公章盖发票，哪知理财小组长牛什么，时刻保持清醒头脑，人不离章，章不离人，于是又出现了偷章、捂章、摸章、护章、扯章、按章、抢章、夺章的喜剧性表演，这一场戏既有喜剧表演程式化，又有喜剧表演生活化，从而达到了喜剧表演高潮化……大型现代淮剧《十品半村官》的艺术实践证明，喜剧性的故事，是孕育农村题材现代戏喜剧表演的前提，因此这部戏先后荣获江苏省淮剧艺术展演日特别奖、江苏省紫金艺术节优秀剧目奖、江苏省文华大奖、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全国剧本扶持工程一类作品等荣誉。

大型现代淮剧《村里来了花喜鹊》（编剧：袁连成、陈凝），讲述了苏北大运河边扁担乡文化站代副站长花喜鹊，二十五年临时工，难以入编，难以转正，在脱贫攻尖的时代大潮中，她被乡政府派到老家喜鹊村扶贫……这是一个极具喜剧性的草根人物，一边是生活窘迫，一边是热爱文化；一边是自身需要扶贫，一边是又去扶贫别人。剧作家在喜剧性的开掘上，深入一层，运用极具个性的喜剧人物，自然散发出喜剧性的表演。戏开场时，郑副乡长一遍遍电话催促花喜鹊前来谈大事，左催右催花喜鹊迟迟未到，当她出现时头包三角巾、肩挎麻绳、手拿鱼叉、一只裤脚短、一只裤脚长，花喜鹊说：“帮小小村爬树挂大喇叭、帮敬老院下河摸鱼、帮托儿所捅走廊马蜂窝……”，寥寥几句喜剧性的语言，边叙述边比划，立马勾勒出一个风风火火、苦中作乐、抹桌布式的基层文化工作者。这一段戏，用喜剧性表演带出情景再现，花喜鹊自说自动，自唱自演，既像画面回放，又像“一赶多”的独角戏，画面回放是动漫式的表演，独角戏是无对手的表演，画面回放与独角戏又融合一体，从而让淮剧农村题材现代戏，又多了一种喜剧表演样式，这种样式是由人物的性格带来的，更自然更贴切更准确更生动，令观众耳目一新，令同行击掌叫绝。又如村中老人常老五，欲招待一位重要客人，买回了很多菜却又不会烧菜，花喜鹊路过主动掌勺，于是便出现一段喜剧性表演“烧菜”——灶是空的，锅是空的，勺是空的，菜是空的，这种无实物的表演在戏剧中也曾有过，但演员表演时加快了一倍，快速洗菜、切菜、烧菜、装菜……这种“快”，既然让戏呈现出一种喜剧性，又符合人物的性格化，因为花喜鹊在生活中就是一个干活麻利的家庭妇女，让人物性格舞起喜剧表演，从而追求淮剧农村题材现代戏喜剧表演的审美层次。大型现代淮剧《村里来了花喜鹊》，先后荣获江苏省艺术基金资助项目、全省现实题材创作作品计划、江苏省舞台艺术重点投入项目、江苏省淮剧艺术展演月优秀剧目奖、全国现实题材创作作品计划、全国优秀现代戏（江苏片区）展演，扮演花喜鹊的演员许晴荣获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配角奖（榜首）。

大型现代淮剧《大喇叭开始广播啦》（编剧：袁连成、周寒夜），这是一部在真人真事基础上创作的农村题材现代戏，讲述了苏中农村，一个叫徐田生的老党员，近六十岁这一年，接受组织指派，来到了贫困村担任党支部书记，全剧以修路为主线，展示了徐田生“管好村官家属”、“惩治公款吃喝”、“禁赌倡导文明”、“扶贫不忘扶志”、“助残重塑公仆”等平凡之中的不平凡……主人公是六十岁的老人，干的都是正儿八经的事情，这部戏呈现喜剧性表演的难度极大，然而编剧擅长写喜剧，独具匠心地运用无形的幕后大喇叭，营造喜剧、掀起喜剧、发展戏剧，用无形的喜剧源头，铺陈出有形的喜剧表演，是《大喇叭开始广播啦》在艺术上的成功实践。村民小组长家属菜花，坚决反对贫困村铺路只通村民家，不通村组干部家，她找到徐书记“一哭二闹三上吊”，如何做通这个女人的思想工作？徐田生了解到菜花既是村里的悍妇，又非常爱面子，好出风头。于是，便在村头大喇叭里，向全体村民介绍“菜花同志坚决支持村部决定，坚决支持村组干部吃亏在前，享受在后……”，并号召“全体村组干部家属向菜花学习，向菜花看齐，向菜花致敬……”菜花在众人面前不吭声。露了脸洋洋得意，将一场交锋化解于一段喇叭声里。再比如村组干部，在徐田生没来之前欠下村头小饭店十五万元的吃喝费，徐田生调查后发现，这些都不是因公招待，便作出决定“谁吃喝谁把钱”，然而村组干部无一人同意，继续拖欠不还，饭店老板扣小欲起诉到法院打官司，徐老书记抓住这件事，天天在大喇叭里反话正说批评扣小，“我问你什么是父母官？父母官就该白吃白喝白抽白灌白拿白用白白的快活。赏脸才端你饭碗，屈驾才摸你酒壶，丢份才在你家桌边坐，抬举才让你花钱破费买肉称鱼敬烟打火把盏端盘……你不知大吃大喝也辛苦，谁不是头晕口吐步难挪？回家睡觉摸不上铺，为百姓药品吃了一箩箩。你讨了便宜还要款，竟敢欺负村组官……”“为人民服务，吃饭掏什么人民币？喝酒谈钱是小乌龟。百姓应当献血汗，把父母官喂喂肥……”如此一天三遍在大喇叭里说，说醒了吃喝干部的荣辱感，说醒了吃喝干部的党性与人性，于是个个悄悄给钱，自觉还款，这是一段苦涩的喜剧，无形的村头大喇叭，在涉事的村组干部心中，掀起了波澜壮阔，如雷鸣，如警钟，观众与剧中人物一样，欲笑难笑，欲哭难哭，这种由无形喜剧源头，激发出更具力量骨感的喜剧表演，更加显得凝重。大型现代淮剧《大喇叭开始广播啦》，在第八届江苏省淮剧艺术展演月中，好评如潮，荣获优秀剧目奖。

总之，农村题材现代戏，歌颂是主旋律，选择喜剧性表演风格，无论在政治上还是艺术上，都是切题切意、合理合情。但是，运用什么样的属性与诱因的喜剧表演，则需要创作者用大心思与大智慧，期待淮剧在今后的艺术创作中，能涌现更多更好的喜剧性农村题材现代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