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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准扶贫”的有高度、有温度之作
——评潘绍东中篇小说《青山在》

2020-11-11雍寒清

文艺论坛 2020年6期

◎ 雍寒清

新时期主旋律小说是弘扬中华民族精神、弘扬社会主义时代精神的绝佳载体。作家以“向上”“向善”为核心,通过艺术化地讲述中国故事,展现当代中国风采。潘绍东发表于《湘江文艺》2020 年第3 期“圆梦2020”专栏的中篇小说《青山在》就是这样一篇优秀的主旋律小说。小说以26000 字的篇幅讲述了在“精准扶贫”的时代背景下,即将退休的乡镇联校校长刘明亮到双江镇青山村对口扶贫,使原本妻离子散的陈青山一家重新团聚,过上幸福美满新生活的感人故事。当前,打好“脱贫攻坚战”成为我们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关键。陈青山一家的脱贫致富历程,正是我们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道路上扶贫攻坚工作的缩影。

一、现实主义的美学原则

“现实主义”最早见之于19 世纪50 年代评论家对法国画家库尔贝作品的评论,在文学创作中即指按照实际生活所固有的样式再现生活,描写生活中已经存在或按照生活的逻辑可能存在的事物。契诃夫认为现实主义文学的创作应该“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描写生活。它的任务是无条件的、直率的真实”。现实主义不仅是一种创作方法,更是一种艺术原则,是潘绍东贯穿在《青山在》创作中的美学原则。

按照生活实际真实、具体地反映生活是《青山在》 现实主义美学原则的一大特征。2013 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湘西考察时首次作出“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分类指导、精准扶贫”的重要指示。《青山在》正是以这一政策出台落地为背景,刚从乡镇联校领导岗位退下来的刘明亮经上级安排来到双江镇青山村对口扶贫。为了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一个都不能少”的承诺与要求,国家自上而下对贫困户分类施策,在多重优惠政策的保障和各级部门的配合下,让困难群众自己动起来摆脱贫困。脱贫已不单单是贫困户个人的事情,更成为国家发展必须完成的硬任务。在刘明亮牵头帮助陈青山解决家庭困难的过程中,村支书德顺、副镇长小于、镇派出所万所长等都主动伸出援手,帮助陈青山寻妻寻子,为陈家脱贫致富四处奔走……像这样发生在贫困山村中的感人事迹,经小说艺术化的讲述,成为历史永恒的记忆。

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是《青山在》现实主义美学原则的又一特征。现实主义文学并不是对人物形象的机械式的精确刻画,在人物塑造上具有更多、更深、更广的东西。在青山村的扶贫干部中,虽然有邓副县长这样装腔作势,将扶贫现场当作摄影现场的官僚,但更多的是刘明亮、老马和德顺这样心忧困难群众的好干部。刘明亮临近退休被组织安排下乡扶贫,但他却并未敷衍了事,而是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到达青山村后,刘明亮第一时间就来到了扶贫对象陈青山的家中。在得知陈青山的儿子可能面临失学时,刘明亮毅然带着同事踏上为陈青山寻子的艰难道路。爱人郭蔓视网膜病变手术后无人照顾,在家人的安危与扶贫工作的双重责任下,刘明亮选择带着手术后休养的妻子一起返回青山村继续扶贫工作。陈青山是小说重点描绘的扶贫对象。陈青山父亲早亡,母亲精神也有些问题,虽然陈青山很努力地试图撑起这个家,却还是因家境贫困妻子带着儿子离家出走。这样的经历使陈青山不同于一般的贫困户,他的精神贫困更甚于物质贫困,所谓哀莫大于心死,精神贫困显然比物质贫困更难解决,因此刘明亮扶贫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在蛮横粗暴赶走惺惺作态的邓副县长后,面对真挚诚恳的刘明亮独自上门,陈青山终于敞开心扉。在刘明亮帮忙寻回妻子和儿子后,陈青山的精神终于重新振作起来,他也积极加入村里的山头开发,为了家人过上好生活而努力奋斗。

客观叙述和冷静刻画是《青山在》现实主义美学原则的另一特征。现实主义通过客观而具体的现实生活进行描绘,从自然场面中传达出作家的倾向和态度。《青山在》没有明确讲述陈青山的贫困程度,而是以客观白描笔触对陈青山家中环境进行描绘:“陈青山家的房子已经抵不住岁月的侵蚀,变得像一个身患重病的小脚老妇,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不起。两个大窗户一关一开,如同一双已经不能同步眨动的眼睛。房前的晒谷坪斑驳厉害,俨然一块被小孩用刀子乱划过的豆腐。……进门才发现屋内一团糟,地上到处是鸡屎、稻草屑和空瓶子,几乎没有伸脚的地方。房内家具都陈旧不堪,像一条干鱼被火燎过一道水煮过三道似的。堂屋里的方桌上倒是架着一台老式电视机,约二十九寸,机身积满灰尘,四周被药物瓶、肥皂盒、洗衣粉、热水瓶等物包围。整个房间气味浓烈,臊中带臭,像一块从久浸的泔水中捞上来的抹布的气味。”摇摇欲坠的危房,陈旧不堪的家具,臭不可闻的气味……大段的细节描写将一个贫困家庭的生活窘境生动真实地呈现在读者眼前。

在现实主义美学原则的观照下,《青山在》以客观叙述和冷静刻画带领读者深入扶贫第一线,感受贫困家庭的生活现状,坚定我们打赢脱贫攻坚战的信念。作者在真实具体地讲述刘明亮帮助陈青山一家脱贫的故事中塑造了一批扶贫攻坚工作中的典型人物。这些典型人物不仅是脱贫攻坚战的亲历者,更是作家赋予真挚情感的奋斗者。

二、心系底层的人性立场

小说文字呈现的并非作者的逻辑,而是人性的逻辑。作家在创作中不仅寻求道德导向的理性内涵,更怀有对日常关怀的容纳与超越,希望人能向着自由的境界发展。“一个好作品照例会使人觉得在真善感觉外,还有一种引人‘向善’的力量”,使读者“对人生或生命能做更深一层的理解。”潘绍东在创作时,刻意避开主旋律小说以往的宏大叙事,而是着眼于底层人物,将目光投向社会最底层的贫困户,以底层关怀彰显作家人文情怀与人性纯善。随着陈青山一家脱贫致富的步伐,读者不仅感受到来自国家社会关怀的温暖,更体悟着底层生命个体在奋斗中创造价值的幸福。陈青山作为小说浓墨重彩描绘的脱贫攻坚帮扶对象,就是社会底层人物的典型代表。

刘明亮第一次去陈青山家扶贫吃了“闭门羹”后,在德顺口中详细了解了陈青山的家庭情况:陈青山的父亲本是乡里有名的砌匠,凭着精湛的手艺让家人过着虽不富裕但也衣食无忧的生活。天有不测风云,陈青山高二那年父亲砌墙时不慎跌下,丧失了劳动能力,母亲受不住刺激精神也出了问题,陈青山只好辍学回家照顾父母。父亲去世后陈青山去了广东打工,几年后带着妻子回家还有了孩子,但一贫如洗的家境和陈青山本人的坏脾气又逼得妻子带着孩子离家出走,陈青山多次外出寻找,都是无功而返。

陈青山家庭的贫困,并不是因为他本人好逸恶劳,而是源于父亲发生的意外。“久病床前无孝子,久贫家中无贤妻。”前半句话在陈青山的身上并未发生,面对长年瘫痪在床的父亲,作为孝子的陈青山辍学照顾父亲直至父亲去世。但是面对家中的贫困,陈青山却无可奈何,妻子黄巧妹最终无法忍受这种贫困生活,选择带着孩子一起离开。在广大农村,像陈青山家这样因病致贫的不在少数。过去农村医疗水平不高,农民依靠种地收入微薄,在没有实施农村医保的年代,家中一旦有病人长期卧病在床,一个家庭就会不可避免地滑入贫困的深渊。而传统的扶贫方式只是给予贫困家庭一点困难补助,并未从根本上解决贫困家庭的致贫问题。在短期的扶贫结束后脱贫家庭再次返贫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以往的粗放式扶贫因为没有划定扶贫工作的具体责任,没有对困难户提出针对性扶贫措施,对扶贫工作也没有长期计划,这样的扶贫是表面的,是做戏给别人看的。陈青山拒斥刘明亮等人第一次上门时,就十分露骨地道出这种做派的真相:“他们假模假式拿着人民的东西给人民群众,还让记者照下来拍下来,再去上报纸电视,往自己脸上披银贴金,图自己升官发财,我们老百姓呢,吃完那袋米那壶油还不是穷,还不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随着“精准扶贫”政策的出台落实,国家在“十三五”规划中提出2020 年全面消除贫苦人口的目标,各级部门响应国家号召,扶贫到户落实责任分工,使扶贫工作真正落到实处。《青山在》中的情况正是如此。潘绍东塑造了家庭情况最为特殊的陈青山作为刘明亮的扶贫联系户,在刘明亮身上寄寓着对扶贫干部的期望与理想,希望他能成为带领贫困家庭脱贫致富的领路人。在第一次上门被赶走后,刘明亮独自一人来到陈青山家打扫卫生,与陈青山敞开心扉真诚地交谈,走近他,了解他,并向他伸出援手。了解到陈青山对儿子的思念,人民教师的责任感促使刘明亮一定要前往广州为他找回孩子。在找回陈青山妻子和儿子后,面对夫妻间的家庭矛盾,刘明亮仍然努力帮忙调和。在得知陈青山患有精神疾病时,刘明亮还积极为他联系医院治疗。从这些事情来看,刘明亮已不只是在物质上扶贫,他的行为已经远远超越了一般的扶贫工作,他是为了陈家的和谐幸福而努力。

在陈青山身上,潘绍东展现了自己对底层人物不幸遭遇的同情与关怀,故而在结尾以作家悲天悯人的情怀为他们送上了幸福圆满的结局。而对刘明亮的塑造,既是潘绍东对基层扶贫攻坚干部默默付出的赞扬,也是对未来扶贫者的殷殷期许。在这些小人物的塑造上展现的是一个作家关注社会底层的人文情怀,是知识分子对社会向上向善的希冀和对人性生命的珍视与呼唤。正如爱伦堡所说:“作家在小说里应该捍卫人的价值。”文学即人学,诚然如是。

三、相交圆式的人物关系

刻画人物是小说成熟的标志,人物也是推动小说情节发展的源动力。《青山在》能以短短两万余字的篇幅达到以往长篇小说的叙事容量,将一个鲜活完整的精准扶贫故事展现在读者面前,恰得益于其相交圆式的人物关系设置。《青山在》在人物建构中完整描绘了刘明亮一家与陈青山一家,并通过刘明亮巧妙地将两个家庭串联起来,形成一个相交圆式的人物关系网。刘明亮一家四口,妻子郭蔓和他都是老师,儿子刘为和女朋友何樱虽在广州工作,但常与父母在微信群中交流。陈青山一家是刘明亮下乡扶贫的重点帮扶对象。刘明亮扶贫干部的身份既将两个家庭紧密联系在一起,又在两个家庭的隐形对比中引发读者的深入思考。

刘明亮夫妇都是备受学生爱戴的人民教师。生在书香门第,儿子刘为自然耳濡目染,他毕业后在广州公司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29 岁认识了女朋友何樱,交往三个月就把她拉进了家里的微信群。刘明亮老两口虽然只在微信视频中见过何樱一面,但何樱常在微信群中分享一些科普笑话和生活感悟,可以看出是一个性格开朗的女孩。一家人虽然没有生活在一起,但微信群是一家人沟通交流、分享生活的好渠道。刘明亮一家属于典型的小康之家,一家人都有着稳定的工作,衣食无忧,生活其乐融融。

反观陈青山,年少丧父,妻子带着儿子不辞而别,家中只剩下精神时好时坏的年迈母亲。妻离子散的不幸遭遇使陈青山缺乏亲人的关心,一直饱受孤独。高二就辍学在家的陈青山学历不高,即使外出打工也难以找到一份好工作,况且还要照顾年迈的母亲,只得靠着低保守着家中几亩贫瘠的土地勉强糊口,在贫困的边缘线挣扎。过去虚假的口号式扶贫使陈青山对干部扶贫产生了厌恶,在看到邓副县长带着记者和摄影师上门时,本能的抵触情绪驱使他将对方手中的米和油抢走后狠狠地扔向自家门外,并将一行人大骂一通。从德顺的讲述中不难想到,这样的场面并不是第一次发生,陈青山的倔强执拗使他成为困难户中的“钉子户”,也成为刘明亮下乡扶贫的一大难题。

这样两个家庭,可谓是天壤之别。正如何樱在微信群中转发的文章《不要跟穷人做朋友》,这样两个家庭如无意外是绝不会有交集的。但国家的精准扶贫政策,恰恰使这样两个家庭打上了交道。在刘明亮和陈青山促膝长谈后,陈青山被真诚的刘明亮深深打动。陈青山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刘明亮为帮助陈青山解决困难四处奔走,在妻子郭蔓手术住院时,陈青山也主动来到医院探望。郭蔓出院后和刘明亮一起回到青山村,一边休养,一边也为扶贫出一把力。在父母的感染下,刘为和何樱也加入了扶贫队伍,在朋友圈发起了“扶智”爱心公益活动,为青山村的贫困儿童提供援助。刘明亮也是穷人出身,靠着知识改变命运,得以摆脱贫困,因此他对陈青山一家的遭遇可谓是感同身受。从最初只是一个人下乡扶贫,受家人调侃,到最后刘为、何樱的主动加入,刘明亮感慨“一家人终于都与穷人打上交道了”,达到了“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第三重境界。

经过扶贫干部和困难户的共同努力,青山村二十四户贫困户在政府的好政策和各级领导干部的帮助下,因地制宜开发山头,凭借自己的辛勤付出,集体搬进新居,摘掉了贫困户的帽子。在刘明亮一家的积极帮助下,陈青山一家最后也拥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妻子黄巧妹带着儿子陈旭日回到了陈青山身边,一家人欢天喜地乔迁新居。正如刘明亮在对联中祝愿的:“留得青山在,迎来旭日升。”

巧妙的相交圆式人物关系,扩大了小说的叙事容量,将两个家庭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作为城里人的刘明亮一家协力带领贫困户陈青山脱贫,带领读者一同见证陈青山一家脱贫致富的发展历程,见证精准扶贫政策下贫困户摘帽的幸福生活开端。故事中的陈青山一家就是中国农村贫困人口的缩影。《青山在》构建的不仅仅是两个家庭守望相助的情谊,更是全国人民一同消除贫困,携手迈入小康社会的信念与决心。

“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作品,《青山在》的创作正处在国家全面实现小康社会的最后攻坚阶段,故事不仅体现了作家对文学责任的担当,更体现着对国家事业的忠诚。文艺具有强大感染力,如曹丕所言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文学除了给人以审美愉悦外,更需承担必要的社会责任。小说《青山在》正是作家潘绍东以文为业、以文经世的力作。潘绍东讲述精准扶贫故事,没有流于概念化和表象化,而是以现实主义的美学原则、心系底层的人性立场和相交圆式的人物关系,塑造了刘明亮等有血有肉、甘于奉献的扶贫干部形象,表现了扶贫干部对贫困者不仅进行了经济上的帮扶,而且进行了心灵上的救赎。《青山在》充分展现了当代扶贫干部的责任担当与仁爱善良,是一部有高度又有温度的反映精准扶贫的优秀中篇小说。

注释:

①[俄]安东·契诃夫著,汝龙译:《契诃夫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年版,第53 页。

②潘绍东:《青山在》,《湘江文艺》2020 年第3 期。本文在分析过程中所引内容皆出自此处,不再一一注明。

③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12 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66 页。

④[苏]爱伦堡著,孟广钧译:《捍卫人的价值》,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 年版,第248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