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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声声

2020-11-09李树华

大理文化 2020年9期
关键词:松林唢呐民间

李树华

在大理,唢呐给我的印象,往往是婚丧嫁娶之时烘托氛围必不可少的传统民间乐器,那荡气回肠的唢呐声,至今仍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少年学艺

在大理州的宾川县,有一位叫杨松林的唢呐吹奏技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他让我近距离感受了一次当地传统唢呐的无穷魅力。

2018年10月,一个晴朗的日子,在北京八达岭长城的游人中,不紧不慢地走着两个身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彝家汉子,突然,他们停下了脚步,不约而同地从背包里拿出唢呐,双手紧握,放到嘴边,对着远山吹奏起來……一瞬间,四面八方的游人都不由得回过头来,被他们悠扬的唢呐声所吸引。

“这不是唢呐吗?哪里来的唢呐手?”

“在长城上能听到少数民族的民间乐器,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在心头。”

大家议论的这两个人,就是来自大理宾川县的唢呐手杨益林和杨松林。

在采访中,杨松林激动地对我说:“有一次,我们的唢呐在长城上一响起来,马上就吸引了周围的好多游人聚集过来听……”

杨松林想了想说:“李老师,我真的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有一天到万里长城上去吹唢呐。”

“是啊,杨师傅,老实说,古话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到万里长城上去吹唢呐,想想都会让人激动,这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到的机会。”杨松林的话,不禁让我有些感慨。

杨松林参加的那次巡演,是在北京星光影视剧院和八达岭长城举行的“各族人民心向党”大理非遗进京巡演活动。有来自大理州7个县市的具有当地非遗文化特色的18个代表队参加,人数达到600多人。作为大理唢呐传承人代表的杨松林,参加了北京星光影视剧院的非遗汇报演出和八达岭长城非遗展演录制等活动。在活动期间,由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杨益林独奏的《埂子调》和杨松林独奏的《赶马调》,还有他们两个人合奏的《辣子调》,成为巡演活动“第二篇章”传承人节目中最靓丽的节目之一。

1967年10月,杨松林出生在云南省大理州宾川县平川镇古底一个叫“回龙”的小村子。

杨松林告诉我,在20世纪60年代时,农村操办红白喜事,举行祭祀活动、赶庙会,都少不了唢呐的身影。

在杨松林的印象中,童年乃至少年时期,音乐给他留存的印象,似乎就是敲锣打鼓,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吹吹打打”。而在“吹吹打打”的乐器中,唢呐当仁不让扮演着主角。

杨松林告诉我,他爷爷就是靠着一把唢呐走村串寨来养家糊口的。有一次,在别人家的葬礼上,爷爷居然用唢呐吹出了“哭腔”,让现场守灵的家人跟着唢呐声哭成了一团……

小时候,杨松林最佩服父亲的事情,就是父亲能够在葬礼上连续吹唢呐的本领。父亲从死者家里随着送葬队伍,一路吹到墓地的镜头,一直定格在他的记忆里,也是唢呐在他心里留下来的最深印象。

跟着爷爷学唢呐的父亲杨朝瑞也想把爷爷的本事学到手,但没能达到爷爷的水平。不过,杨松林的父亲也有自己的绝活,就是能不间断地吹一个多小时的唢呐。这一绝技对于一个唢呐手来说很重要,因为无论婚礼还是葬礼,在整个仪式进行的过程中,在有些重要时段,唢呐声是不能停的,一旦唢呐声停止,整个仪式就会在顷刻间失去活力和意义。

由于家庭贫困,杨松林并没有像身边的同龄人一样上过学,这成了他一辈子的遗憾。好在,“文盲”这个身份并没有影响他跟着爷爷和父亲学吹唢呐。

14岁那年,杨松林跟父亲学起了唢呐。想不到,这一跟,就是整整38年……38年的经历,也让杨松林不经意间成了家里的第三代唢呐传承人。

杨松林讲,学唢呐给他最大的感受,就是做任何事情,如果始终如一,就没有做不好的,学唢呐也一样。平川当地有一句俗话,说的是:“唢呐来自民间,高手也就在民间。”这是因为,农村里的“红白喜事”都离不开吹唢呐,而吹唢呐,往往要走几个小时的路,而且风雨无阻,考验的不仅是一个人的技艺,也是一个人的耐心。把学唢呐当作人生第一课堂的杨松林,比同龄人更早地学到了耐心。

杨松林笑眯眯地对我说:“吹了一两年后,有次回家,我把父亲随意摆在桌上的一支唢呐拿过来,放到嘴边就吹了起来。”杨松林认为,事实上,从接触唢呐的那天起,父亲就默默地在心里打算培养他了。

在14岁以后的日子里,杨松林几乎都在学唢呐,自得其乐。杨松林爱学习、爱琢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听到有一个吹大唢呐的民间高手,就悄悄地一个人跑过去听……

小小年纪就能吹唢呐的杨松林,让父亲很是意外,也高兴。作为当地闻名的唢呐世家,父亲最担心的事,就是怕自己的祖传技艺传承不下去,后继无人。所以,当杨松林喜欢上吹唢呐后,父亲巴不得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本事都教给他。这一点,杨松林从父亲一个音一个音地教他吹唢呐,一天又一天不厌其烦地把“曲不离口,艺不离手”的话在他耳边说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

“唢呐不离手,曲子不离嘴”的杨松林,跟着父亲走村串巷,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几年下来,他的吹奏技艺很快就得到了提高。到18岁时,杨松林已经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唢呐手,开始了独奏的艺术天涯。

说来好笑,杨松林第一次独奏时,主人家没看到平常熟悉的父子俩,就问:“唢呐匠呢?来了没有?”当怯生生的杨松林从人群中走出来后,主人不解地问道:“你父亲呢?我们请的可是你父亲啊?怎么没来?”杨松林故意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我父亲身体不舒服,今天吹不了了,让我来吹……”听到这样的话,主人再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好说:“让你来吹?你一个孩子,能行?”

杨松林告诉我,那天,他好不容易在众人怀疑的笑声中吹完了那一曲《跳乐》。下场后,一脸汗水的杨松林只觉得疲惫不堪,不过,这种疲惫很快就被成功的喜悦代替了。杨松林瞬间顿悟,自己的第一次成功了。事后杨松林才知道,原来这是父亲有意给他制造的一次锻炼机会。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一次又一次的单打独斗,不仅让杨松林的胆子越来越大,也让他的唢呐技艺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提高。

在父亲眼里,杨松林是一个“不安分”的人。在学艺的道路上,杨松林和父亲最大的区别,就是不愿沿袭爷爷和父亲的老路,靠走村串户吹吹打打过日子,他不想过那种靠手艺吃饭的日子。他在心里想,总有一天,自己要把唢呐搬到舞台上去,把唢呐从民间熟悉的演奏环境搬到更大的舞台上,让更多的观众能够面对面地直接感受到唢呐的功能和在民间的生活语境,也就是把唢呐这门艺术来一个华丽转身,把吹唢呐从“手艺”变成“艺术”,把自己从“唢呐匠”变成“艺术家”。

这是一个看似不可能跨越的门槛,就连父亲都认为,杨松林的想法过于天真了。可杨松林是个坚定的人,他决心一条道走到黑。在这种情况下,家人不得不默许了他的选择,任由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走自己选择的路。

杨松林承认,他的内心转变,源于因为家里老墙上至今悬挂着的那把传承下来的唢呐。一把唢呐,多少情感。其中所蕴含的不仅是唢呐技艺的传承,更是一代唢呐匠深沉的思想寄托。

正因为如此,20岁那年,杨松林已经不满足于在本地接活了,他决心改变自己,从过去在家里“坐等生意上门”变成“主动上门找活”,为此,他离开自己熟悉的宾川,只身一人来到楚雄,走进那些完全陌生的村寨,主动联系“生意”演奏,还得到了当地一些民间艺人的指导。

在楚雄,杨松林并不轻松。特别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当他看到曾经的同龄人都陆续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而自己却因为没有上过学,似乎只剩下吹唢呐这一条路可走时,心里不免有些迷惘,甚至感觉自己是不是离眼前的世界越来越远。有一段时间,他害怕遇到熟人,就一个人躲到没人的深山里,一遍一遍地练习吹唢呐。虽然自己没有文化,但杨松林并没有放弃努力,他用当地唢呐匠教给他的一些乐理知识,尝试自己记谱。那几年,他总是在不断思考一个问题:既然这辈子已经注定做一个民间艺人,那就认命,把唢呐当作一门艺术来传承下去吧……这个想法虽然看起来简单,但对于杨松林来说,最大的苦恼就是不知道该怎样突破自己。实际上,在楚雄的那几年,杨松林大多数时间都是带着这样一种徘徊和迷茫走过来的。

从艺路上

杨松林向我介绍说,近几年来,随着时代的变迁,会吹唢呐的人越来越少,加上现在人们的观念发生变化,如果不是年纪大的老人家特别要求,现在年轻人婚丧嫁娶,请唢呐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吹唢呐挣不到钱,挣不到钱就没人学,没人学就直接导致了吹唢呐这类农村传统文化的没落。

我知道杨松林说的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事实上,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们思想观念的变化,不要说唢呐,就是许多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都面临着这个相似的问题。

几十年来,唢呐一直是杨松林最好的“朋友”。在他看来,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可以通过手中的唢呐表现出来。从这个方面来说,杨松林早已经离不开唢呐了。

杨松林向我介绍说,学唢呐既需要打基础,也需要技巧,如果有条件,能到音乐学院学一些专业独奏曲更好。在和杨松林谈到各类乐器的学习难度时,我和他谈论起“三年笛子五年箫,一把二胡拉断腰,一把唢呐吹一生。”的说法。他告诉我,这个说法讲的是笛子和箫练到一定水平有几个年头的积累,练二胡要靠一辈子的沉淀,但婚喪嫁娶少不了的唢呐,从一个人的出生吹到一个人的入土日则是一辈子的事。就如同古曲所说的,“眼见着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

在大理民间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唢呐绝不能随意吹奏,必须在特定的场合才可以吹奏。这也是为什么唢呐一响,人们自然就会想起“哪家办事?”的缘故。

杨松林告诉我,他用一支唢呐就可模拟出多种声音。这让我大为惊奇。“一杆唢呐八个孔,七个音符曲百种。”这是流传于杨松林家乡的俗话。传统唢呐的管身有8个孔,分别由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以及左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来控制音高。发音的方式,是由嘴巴含住芦苇制的哨子,也就是簧片,用力吹气使之振动发声,经过木头管身以及金属碗的振动及扩音,成为唢呐发出来的声音。一只看似普通的传统唢呐,能吹奏出百种乐曲,或慷慨激昂,或温情婉转,其魅力无可取代。

在长期的流传过程中,唢呐融合了地方曲调的音乐元素,不仅是一项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唢呐的声音一经出来,音乐瞬间好像就有了灵魂。难怪有人说,没有二胡拉不哭的人,也没有唢呐送不走的人……

在杨松林看来,唢呐就如同他个人的人生,经历了大起大落的过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宾川农村的“红白”喜事,大到婚丧嫁娶,小到青年参军入伍,生孩子,盖房子“动土”,都少不了吹唢呐,那个时期的唢呐匠,地位比较高。到了三年困难时期,没人花得起钱雇唢呐匠了,唢呐匠无人问津了。特别是有几年,唢呐被批成“孔老二”的遗物后,农村再也听不到唢呐的声音了。再后来,实行改革开放,人们的生活好起来了,家家户户遇上喜事,都要请唢呐匠来吹上一趟。唢呐匠又变得格外受尊重起来。就这样,唢呐跟着历史发展的进程起起伏伏。到如今,留给它们的,就只剩下祭祀和葬礼这样的“白事”了。

据杨松林介绍,学好唢呐,第一要选好材质,选好哨。唢呐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每一个唢呐的哨片都不一样,而具体的不一样,体现在哨片的大小和厚度上。所以,很多时候都需要手工二次打磨,特别麻烦。并且真正好吹的哨片很少,为此,唢呐手一般都做好几十个,以便从中挑出几个比较好吹的备用,剩下的一有时间就需要重新打磨加工才行。第二掌握好正确的吹奏技法。唇力控制影响音高变换。熟悉指法,多活动手指;掌握自然放松法则,每天保持2小时,持之以恒;打好基础,不要急于求成。音孔按不严,往往发出的声音就不准。“循环换气法”是最常见的演奏方法,这样的吹奏能使得气息总是饱满不息,可以使乐音不间断地长时间延续,甚至全曲一气呵成。最好的含哨片位置是上唇靠近哨面的根部,约在全哨片长度的四分之一处,下唇一般情况下含哨片约三分之一的位置为适宜。按这个位置吹奏唢呐,会使音色集中、洪亮、含蓄、音质纯厚。在唢呐吹奏中,口形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它与音准的控制,音色的掌握,音量的变化,以及演奏技巧的发挥等都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正确的口形应该是双唇和口角自然后收,并略包牙尖,上下口轮匝肌紧贴牙床,含住哨片,稍有张嘴感,成微笑状态。这种口形,既增加了唇肌厚度,使发音饱满结实,浑厚有力,富于弹性,又可防止唇肌因疲劳而局部松动,发生口形变化甚至漏气等毛病,而且还会产生吹奏时自然省力与松弛舒服之感。有的人对正确口形与唢呐吹奏的重要性认识不足,对正确口形又缺乏理解和不掌握,因而在吹奏过程中难免出这样那样的问题。如有的用鼓腮吹法,口角松动,发音粗野;有的是牙床充气吹法,气流分散,费气费力;有的是双唇过于里收,唇肌紧张,音响难听,形象表情欠佳;有的是双唇大面积地平铺前仲,紧顶气脾,使发音响而不美,松而不柔,亮而不脆。口形不正确,必然影响吹奏,甚至造成音准控制和力度变化困难,强弱幅度和音色对比不明显,因而吹奏出的旋律只能是“音乐”,而不是悦音。

过去的唢呐艺人,为了谋生,长期走村串户,生活无定,或为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吹吹打打,或赶上集市庙会欢庆节日出力卖艺,酷暑烈日,严冬冰雪,风吹雨打,饥寒交迫,不敢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而且要吹奏得好,才不致失去谋生的来源。这样的社会环境与条件,迫使他们必须练出一手过硬和超群的本领,以保证卖艺求生的起码条件。在民间艺人中,特别强调要有能在长时间内吹奏的硬功夫,因为红白喜事一吹就是几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尽管中间有时有笙笛进行配合,但对唇肌力的消耗是很大的。特别当需要连续吹奏几首乐曲或一首乐曲无限反复时,鼓腮换气法,也就是循环换气便成为艺人不可缺少的一种看家本领。

事实上,民间艺人在很多场合要边走边吹,有时一走就是几里、几十里,遇到高低不平和上坡下坡路时,还要抬头弯腰,扭头转身,遇到人多拥挤还会发生碰撞,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保持稳定的吹奏,除需要良好的吹功训练外,气脾起着相当重要的弥补作用。但如果过于长时间吹奏,仍然会使口角失去控制力,甚至出现撒气漏风噪音怪音等现象。为了克服这方面的弊病,有些艺人改进了气脾,如把一般为嘴宽二分之一左右的气脾,改变为接近于嘴宽,以避免口角过于松动和撒气漏风,使口形处相对稳定,以利长时间吹奏。也有人把气脾改为大于嘴宽,并带有凹形,即“~”形,和人的自然口形基本吻合,除起上述作用外,还可以防止唇肌向外翻卷,有利于唇肌力的发挥和对哨片的控制,还能对欠佳的口形起到遮挡的作用,可谓是一举两得。

在谈到唢呐的演出效果时,杨松林给我看了一段保存在他手机里的视频。只见蓝天下的一条小河边,有一所青瓦白墙的房子,里面的两张八仙桌上摆放着十几种乐器,乐器后围坐着一群人。我一看便知道这是一场正在进行中的典型的民间传统音乐会。

随着视频的推进,使用不同乐器的10多个人,纷纷用手中的乐器模拟出了不同的动物叫声,还有男女唱戏的场景……活灵活现的场景,让人宛如身临其境。其中抑扬顿挫、如泣如诉的唢呐声,让人惊叹。而这场演出中的唢呐表演者,正是杨松林。

不久,在当地举办的“水果节”“咖啡节”“大理三月街民族节”等一系列活动中,杨松林也一路顺风顺水,轻松获得各类奖项。有一次,比赛评委里的老师和别人打听:“台上那个吹唢呐的孩子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有人笑呵呵地回答道:“上什么学校,没有读过书,是跟着爷爷父亲学的。”评委中的许多人都觉得杨松林的演奏已经达到艺校毕业生的水平,认为杨松林被埋没了,这样的好苗子应该去考艺校,走出一条更宽广的艺术道路。

传承舞台

提到唢呐传承这个话题时,杨松林显得非常自豪,他动情地告诉我,他家祖上已有百余年的唢呐传承历史。杨松林向我表示,传承“非遗”不能改变其精华,唢呐也一样,但在传播方式和技巧方面是可以调整的。

在集體表演时,杨松林喜欢在常用的乐器中加入各种不同类型的唢呐,把唢呐与芦笙、笛子,还有鼓、钹、镲、锣巧妙地结合起来演奏。另外,有时还要使用到自制的管子,击打的鼓……尽管如此热闹,甚至有些复杂,但在演奏形式上,还是要以一个乐器为主奏。

杨松林谦虚地对我说,比起父辈来,他还差得远。

“杨师傅,我听说,有的老艺人,演奏一曲《百鸟朝凤》,就能模拟出上百种的鸟叫声,有没有这回事?”我问杨松林。

杨松林深有感触地说道:“那才叫唢呐高手呢。我也算是我们杨家的第三代传承人了。这几十年,前前后后也参加了数百场的演出活动,但我至今认为,要演奏出自己满意的曲调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百鸟朝凤》一直是我个人努力的目标,但直到今天,我还是觉得不满意。或许是作为传统民间吹打器乐的唢呐,一出场就引人注目,在每次主奏时,我都觉得压力不小。”

唢呐吹奏的曲目看似平常,却都有寓意。唢呐的吹奏乐之所以在生活中有影响力,是因为它们都是从生活的悲喜中喷涌而出。

据《云南简史》记载,宾川民间唢呐调,明朝末年起源于平川、古底、拉乌、钟英等地,盛行清代。唢呐调在民间有着广泛群众基础和悠久的历史,大致可分为婚礼曲、丧葬曲、社火表演伴奏曲三大类。由于宾川地区独特的地理位置以及多民族杂居等原因,唢呐调吸收了白族、汉族、彝族等民族音乐风格,还融入了佛教音乐元素,集采众长后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音乐风格。

杨松林说,从小就开始刻苦训练,是爷爷和父亲传承下来的一个传统习惯。据他回忆,自己从小就经历过严酷的训练,冬天,经常长时间站在风中练习吹唢呐,手指都僵了;夏天,在烈日下练习,满头满脸都是汗水,还要坚持练习。但父亲说,只有这样练,才能保证唢呐在任何天气,都能吹响。因为天气是人力不能改变的。

在杨松林的记忆里,他曾经有过几次在雨中的葬礼上吹奏唢呐的经历,这当然还得益于父亲严格的训练。

说来有趣,在民间的红白喜事上,常会有 “打擂台”的情况。如果有一家办事,邀请两三家乐班,乐班便不得不同时演奏,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哪边能吸引住观众便算胜了。“只有胜利,才能保住一个唢呐手的荣誉。”杨松林自豪地对我说。

多年来,靠唢呐走南闯北的杨松林获得了许多荣耀。

2007年,他在大理三月街民族节第二届民族民间唢呐演奏中获得优秀奖;2016年,他被认定为大理州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2017年,他在宾川县唢呐演奏比赛中获得一等奖;2018年,他参加录制北京“星光影视园·大理非遗专场”栏目;2019年11月,他被认定为云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唢呐传承人。

这些荣誉,让他有些欣慰。但回到现实生活中,杨松林和许多传承人一样,依然需要面对“传承”这个不能回避的问题。

1990年以来,杨松林带过4个自愿学唢呐的徒弟,分别叫杨绍华、王利友、杨剑峰、张进霖。如今,这4个徒弟都能够独立演奏唢呐了。

杨松林告诉我,他演奏时最拿手的曲目是《赶马调》《埂子调》和《辣子调》,仅这几个曲目,每年就要演奏上百场。这些年,无论创作新曲目,还是传承老曲目,杨松林的主要乐器还是一只随身携带的唢呐。他觉得,只有唢呐才能给观众带来一种接地气的感受。

杨松林认为,对一个终生只愿做一件事的人来说,唢呐其实并不难学。诚然,尽管唢呐不能做到让所有人满意,近年来传统的唢呐曲目中也加入了现代因素,但它们的灵魂还是唢呐,还是我们民族传统的东西。我也认为,有时,具体形式其实无关紧要,关键还是要准确向观众传达传统文化艺术中那种独特的意境。

我始终确信,在创新的道路上,我们必须把传统文化的精华保留下来,在保留的基础上寻求一种新的、容易被现代人所能够接受的表达方式。传统文化创新如此,唢呐的创新又何尝不是如此。

熟悉唢呐的人或许都有一种感觉,当你经历了太多的喜悦和磨难之后,就会体验到,人生就如唢呐的声音一样,在热闹中透着一丝寂寥,在粗犷中带着苍凉,也许这就是唢呐在民间一直流行的原因吧。

作为流行于民间的乐器,唢呐粗犷的表达方式和相对细腻的演奏,都代表了民族的特点。时代发展给唢呐带来的影响是鲜明的,杨松林家三代唢呐匠的传承之路,也成就了他们人生的喜怒哀乐。

从一个被动接受唢呐的孩子,到主动学习唢呐,后来对唢呐始终不离不弃,杨松林这份坚持的韧性不能不让我有些感动。近年来,周围的人们,逐渐忽视了唢呐匠的地位,甚至无视了唢呐匠。从人们过去极度重视到无视的状态,反映了当今时代虽然在进步,但许多古老手艺却不知不觉被埋没的真实状况。

不得不说,时代的进步有时会阻挡民间技艺的传承。在现代化浪潮中,人们会不自觉地逐渐忘记原本陪伴自己成长的那些民间传统技艺,而选择看起来时尚的东西,哪怕它是外来的。就比如,结婚,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热衷于高大上的西式婚礼、西方音乐。忘记了原本“一匠难求”并受人崇敬的唢呐匠,让人不禁心生感叹。

杨松林的话,让我不时想到一个问题,在有的地方,原本就仅存不多的手艺人,仍旧不忘初心,捍卫着那一门门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民间技艺。时代,在造就进步的同时,也让一些传统湮没在了时光的烟云中。

尽管平川唢呐调保存了原生态的民间婚庆喜庆、丧事曲调风格,展示了唢呐调这一民族民间优秀传统文化艺术魅力,而且平川的唢呐曲目多源自民歌、地方戏曲、民间小曲和戏剧曲牌,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和民间风味。但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现在民间唢呐市场已经越来越小,唢呐吹奏面临着濒临失传的危险。为了使唢呐吹奏这一古老技艺得以继续传承,政府及民间艺人都在积极想办法、想对策。近几年,当地非物质文化遗产管理部门经常组织杨松林等一些唢呐艺人,为年轻人传授唢呐演奏技艺,目的是使这些扎根民间的传统文化一代代传承下去。

杨松林告诉我,自己作为省级非遗传承人,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有生之年能将平川唢呐调申报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并把多年来自己学到和创作的所有曲调全部记录、整理下来传承给年轻人,这将对唢呐调今后的发展起到很大的促进作用。

在杨松林录制的视频中,有一些他在田间地头演奏的镜头,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画面中,手握唢呐的杨松林,脚踩着芬芳的乡土,从流淌的溪流旁走过,唢呐声随着他的脚步流淌出来,向四面八方荡漾开去,好一幅让人心醉的画……

唢呐的文化价值不仅表现在音乐的独特性上,而且表现在其内容的延伸性上。

在采访中,杨松林感慨良多,我理解他的這种感慨。几十年的传承,一路走来,杨松林在爷爷和父亲手把手的指导下,走进了唢呐吹奏艺术的大门。除了家人朋友对自己年复一年的支持,还有许多唢呐艺人诚心诚意的指点帮助,这一切,都是他在唢呐艺术传承道路上走得越来越好的原因。

2006年5月,传统唢呐技艺经国务院批准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个消息让杨松林等当地唢呐艺人受到了很大鼓舞。杨松林向我表示,在爷爷和父亲那辈人的努力下,唢呐得以传承下来,而从传统民间乐器登上大雅之堂,无疑是自己这代人的使命。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尝试用唢呐诠释情感的新方式,思考在新时代,面对新的环境,唢呐应该如何处理好传承和创新的关系,如何寻找属于这个新时代的新东西,传统和现代如何兼顾,如何在前辈基础上找到新一代的目标。

可喜的是,直到今天,杨松林追寻心中美好声音的探索之旅脚步仍没有停下来。更重要的是,今天的杨松林,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心向往何方。

编辑手记:

唢呐是我国历史悠久、流行广泛、技巧丰富、表现力强的民间吹管乐器,是乡村艺术中的杰出代表,无论是节日庆典和红白喜事,唢呐音乐的吹奏都是必不可少的。唢呐艺人可以根据仪式规模或程序内容灵活选择曲牌,根据使用场合可以分为喜调和丧事调。随着社会发展变迁的加快,传统婚俗、丧葬逐渐被现代简洁的婚礼和丧葬方式替代,传统唢呐在人民群众生活中的使用范围逐渐缩小,唢呐生意逐年减少,唢呐手也在不断消失,大理民间传统唢呐技艺的传承正在受到威胁,而今年52岁的宾川县平川镇古底村的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杨松林,子承父业,在传统唢呐技艺传承的道路上薪火相传,一干就是三十多年,这种坚定,让人心生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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