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寄生虫》与韩国社会隐忧
2020-11-02田雪陈彧
田雪 陈彧
【摘 要】电影《寄生虫》由韩国导演奉俊昊执导,讲述了没有固定收入来源的金基泽一家逐步寄生到朴社长家,并被卷入一连串事件中。随着剧情的推进,电影逐渐揭露出韩国社会的隐忧。整部电影无处不在讽刺韩国阶层固化的社会现实。导演将焦点对准城市边缘人,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刻画了受社会等级压迫而产生异化的人性,并努力探究自我价值与个体尊严对人生意义的影响,由此引发人们对社会问题的关注与反思。
【关键词】《寄生虫》;阶层固化;个体尊严;自我价值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29-0164-02
电影《寄生虫》获得第72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影片金棕榈奖,这是韩国电影史上的首创,具有里程碑意义。影片采用多种隐喻手法讲述了阶层固化、等级压迫下的人性异化、和谐社会表象下隐藏的阶层对立等社会问题,引起影评人士和观众对韩国经济和社会多层面的深刻思考。《寄生虫》主基调无疑是沉郁和压抑的,它透过韩国贫穷人口的视角洞察看似稳定的社会体制下的多种社会忧患。社会阶层间缺乏流动、阶层间界限森严、社会贫富两极分化严重、对底层人人格尊严的漠视和践踏等问题,通过导演奉俊昊高超的电影艺术手法和巧妙的表达技巧,得到合理的揭露并引发韩国社会对这些问题的关注。在伤感的故事过程和出人意料的故事结局中,电影对社会的复杂性和人性的多面性进行了辛辣的讽刺,探索阶层固化背后的原因及促进社会阶层流动的可能性。
一、阶层固化:被束缚的人生
从理论上讲,阶层问题可从静态与动态两个维度进行分析,阶层结构主要是从静态的角度研究社会分化的结果,也即社会成员的构成。而社会流动则主要是从动态角度来研究社会阶层的分化与组合过程:社会流动是促进社会分层变化与组合的重要动因,社会分层是社会流动的必然结果[1]。当社会制度包括政治和经济制度发展到一定程度,社会上下阶层的流动性就会变差,可塑性降低,社会阶层趋于固化。极少数占有社会财富的精英阶层立于社会结构上层,而绝大多数普通民众却流入下层成为社会结构的基石。这种金字塔式的社会结构具有丛向性、阶梯性、隶属性、普遍性以及稳定性[2]。电影中富裕阶层嗅到的“气味”隐喻着阶层界限。金基泽一家生活在终年不见阳光的半地下室,身上弥漫着某种特殊的味道。住在阳光沐浴下的广阔庭院里的朴家男孩可明锐地分辨出金基泽家人身上共同的味道,这个被朴社长描述成“地铁味”的东西。最可怕的是,这种味道被金基泽带到了朴社长的车上,引起朴社长夫人掩鼻和开窗的举止;朴社长捏着鼻子取走车钥匙的举止成为金基泽丧失理智进而杀死朴社长的导火索。电影另辟蹊径,以无形无声、无处不在的气味为线索推动故事的发展,可谓是别出心裁。这种无影相随的气味成为穷人身上抹不去的标志,把他们与上层社会成员区分开来。当金基泽一家试图融入上流社会时,气味成为他们之间的分界线,无法逾越。
不同文化都有“知识改变命运”的信仰,社会阶层流动的重要动力来源于教育。但优质教育资源被上层阶级垄断成为社会普遍现象。上层社会享有精英教育,普通民众接受的大众教育只能使他们变为更加合格的社会人,却不能使他们脱离原有的贫穷藩篱,改变个人命运似乎变成了鲤鱼跃龙门似的逆袭。在电影中,重考四次的金基宇和有美术天分的金基婷无法进入名校而待业在家,朴家儿女却能够请一对一的家教进行专门辅导。在就业困难的大形势下,企业向名校看齐,教育向名校看齊,社会向名校看齐。名牌大学成为社会的通行证。在韩国首尔,甚至有专门的考试院接纳“赶考”的应试生。富人的孩子上辅导班,请家教,全方位发力,轻而易举便获得名校的入学资格;穷人的孩子埋头苦读,寒窗数载,却一无所获。长期形成的精英教育仍服务于少数人,把穷人束缚在金字塔的基座,贫富两极进一步分化。
然而,极大的贫富差距并没有引发尖锐阶级对立和大规模的社会冲突与矛盾,原因在于阶层内耗,这也引起了更多的社会关注。风雨交加之夜,金基泽一家与雯光夫妇狭路相逢,两家人创业失败,先后寄生于富人家庭,为蟑螂般见不得光的生活模式拼得你死我活。金基宇筹划的杀机和雯光丈夫刺杀金基婷的行为,把这场阶层内部斗争推向两败俱伤的高潮。他们缺乏对造成生活困境内部原因的思考,却为争夺富人无意中施舍的机会大动干戈。此外,身处社会底层的尹司机、醉汉、邻居都彼此倾轧,目光的短浅以及自身的局限使他们无法将斗争的矛头共同指向上层阶级,而止步于阶层内耗。
二、个体尊严:被无视的人格自尊
尊严是人类生存的意义所在。想活得有尊严,就要做自强、自立、自主的人。而选择寄生于朴社长家的金基泽一家注定得不到他们奢望的尊严。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席卷韩国,大量韩国企业倒闭,大批员工失业,中产阶级坠落,贫富差距拉大。韩国社会的两极分化,不仅表现在收入层面,还向资产、教育、居住、消费、意识等社会各个方面扩散,阶级归属意识呈两极化分布。金融危机前韩国经济的高速发展赋予韩国人平等主义和乐观主义的思想,在经历经济萧条、市场萎缩后,人们转向失望。在这个大背景下,金基泽虽然创业失败,但他头脑中平等主义的思想还未消散,在他看来,他与朴社长之间是正常的劳务雇佣关系,甚至可以进一步发展为朋友。从朴社长的视角,司机与他隔着不能逾越的红线,司机只是可供使唤并能随时替换的下人。事实与理想间的落差,导致金基泽在自尊心受创后产生强烈的反弹情绪: 当忠淑说金基泽是蟑螂时,金基泽中邪般地卡住妻子的脖子,露出丧心病狂的模样。电影艺术化的处理已经把信息传递给读者:底层人如蟑螂般苟活着,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既向往阳光,又畏惧阳光。对阳光的渴望隐喻着他们对上层阶级光鲜亮丽生活的向往,对阳光的恐惧暗示着他们对谎言暴露后无所遁形的担忧。
人的社会价值是通过社会价值的标准以及个人对社会及他人所做的贡献来衡量的。金基泽一家通过非正常手段谋取工作机会,获得与朴社长之间看似正常的劳务雇佣关系,付出脑力和体力劳动,获得劳动报酬。但他们的价值却得不到朴社长一家的认可和接受。对个人价值的否定就是对其存在意义的否定。当个体的存在被否定,他要么选择爆发,要么选择灭亡。电影中的金基泽毅然地选择了前者,哪怕这是一次蜉蝣撼大树般的尝试并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但能给在场的上层人带来混乱与恐慌,给观众带来深刻的思考。在社会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社会等级、下位者对上位者无条件的服从依然存在。认可一个人的自我价值,首先要对生命常怀敬畏之心,不仅要敬畏自己与家人的生命,还要敬畏他人的生命。在濒死的雯光丈夫和金基婷面前,朴社长表现出了他作为上位者的冷酷和不屑,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儿子身上,这是他对底层人生命的亵渎,必然遭到底层人的反抗。因此朴社长的死亡看似偶然,实则必然,他的死亡是阶级对抗的结果,是阶层固化必然付出的代价。
三、相互寄生:异化的人性与无谓的抗争
如果把地球比作一只大型动物,那么所有的人类都是寄生虫,寄生在地球这个宿主身上汲取营养。一方面金基泽一家四口与雯光夫妇寄生于朴家,从朴家获取收入维持生计,另一方面朴家依赖他们的服务,离开他们朴家无法正常运转。由此可见朴家与基泽家之间是相互寄生关系。
贫穷不是滋生罪恶的温床,富人不见得善良,穷人不等于恶人。贫穷与罪恶之间还有人性的存在。人性具有多面性。人可能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损害他人利益,也可能为了保全他人或集体而牺牲自身利益。人在利己倾向和自我牺牲共存的天性中转化,随环境的改变和条件的转换而做出不同的选择:天真与狡诈、善良与恶意、耿直与疯狂都隐藏于人性之中,随着外界环境的改变和外界的刺激而变化,对周围的人、事产生积极或消极的影响。在惨遭雨水侵蚀的地下室里,金基宇把浮起来的石头紧抓在手里,那时的石头是给他带来好运气的吉祥物,但后来的石头成了差点置他于死地的凶器,在电影的最后他把石头放归于溪流,才明白那只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人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有支配自己人生的自由。在这部电影中,我们看到了金基泽一家人的抗争,不甘于每天叠披萨盒的平庸,不屈于自身屡遭失败的现状,试图跨出那条泾渭分明的阶层界限。尽管他们的尝试从一开始便注定失败,但这种带着悲剧性的抗争更能引发观众对社会现实的追问和思考。抗争,就是去争取那些你不具备但迫切需要的东西,它可以是物质的,也可以是精神的。金基泽争尊严、忠淑争能力、金基婷争认可、金基宇争阶层,他们对这个阶层界限分明的社会做出反抗。他们想沐浴在清丽柔和的阳光下,他们想撕掉社会加诸他们身上的标签,但在整个社会的洪流中,他们的反抗却显得微弱而徒劳。
四、总结
哈姆雷特在绝望时发出“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的呐喊。要么像火山一样顷刻间爆发,要么像烟雾般徐徐消散。韩国自遭受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重创以来,大批失业人员落入社会底层,以收入差距为中心的经济两极化逐渐发展为社会两极化。不同阶层的人们彼此界限分明,互不往来,成为韩国社会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的严重阻力。在电影《寄生虫》中,导演奉俊昊用特殊的意象表达复杂的感情,阳光象征着金基泽一家的希望和对美好生活的愿景,暴雨隐喻着未知的危險和打击,高高低低的台阶则是金基泽一家跨越阶层界限的形象刻画,贯穿全剧的幸运石也因主人公的情感变化被赋予神秘的色彩。金基宇在失去两个至亲之人后幡然醒悟,认识到所谓的幸运石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与其他石头并无二致,心中的执念也一并放下。这番经历也如同贾宝玉游太虚幻境一般,成了一场镜花水月的空梦。
霍布斯在《利维坦》中论述了人类的自然状态,人类相互猜疑,互相攻讦,不断处于暴力死亡的恐惧和危险之中。为了脱离这种原始状态,人们要形成政治共同体。电影《寄生虫》里的两个寄生家庭仿佛回到了人类的自然状态,杀戮与血腥一再上演。阶层固化、贫富两极分化是韩国社会的困境,也是人类的困境。
参考文献:
[1]宋林霖.社会流动中的“结构性”阶层固化——政治学的解释与应对[J]. 社会科学文摘, 2016,(11):14-16.
[2]吴昭谦.“金字塔型”社会结构的机理特征及其“惯性”探源[J].合肥教育学院学报, 2003,(03):1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