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态光”中体验一场生命的旅程
2020-11-02何异艺
何异艺
【摘 要】由南艺复排、赖声川担任艺术指导的话剧《红色的天空》,展现了八位老人各自不同的悲喜人生,生动地诠释着生命的意义。在这样一场生命的旅行中,该剧再一次让我们体验生命、感悟生死之间的味道。我们有时往往在不经意间会追问自己,生命到底是什么?而当我们面对生命的命题时,落叶归根、周而复始的“自然而然”似乎给出了人类终极答案。本文将通过对舞台灯光的舞台意象、光色、光亮、光影运动等表现手法的论述,从舞台视觉化的角度来阐述该剧所展现的生命之美。
【关键词】自然而然;舞台意象;光色;光亮;光影;舞台视觉化
中图分类号:J814.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29-0011-03
1994年秋季,为了纪念表演工作坊成立十周年,赖声川与其团员首次排演了《红色的天空》。时隔四年之后,赖声川和北京人艺的林连坤,再次合作排演了《红色的天空》,整个戏剧圈为之震惊,事后,北京人艺还专门举行了一场关于该剧的戏剧研讨会……今天,由南京艺术学院创排的《红色的天空》仍然是一票难求……为什么该剧拥有如此大的魅力?正如海伦·凯勒所说:“有时我想,要是人们把活着的每一天都看作是生命的最后一天该有多好啊!这就更能显出生命的价值。”让每个人体验到生命的真谛和美好,才是这部剧经久不衰的真正原因,这也是我们人类将要始终面对的永恒话题。
一、形象种子——用自然的生活场景构建富有生命力的空中舞台
《红色的天空》主要讲述了一群生命末端的老年人在孤老院的生活故事。诗意的结构所串联起的生活场景,仿佛是一首对生命的赞歌。段菲导演针对于该剧多场次及时空变化的特点,对于舞台视觉形象提出了“中性”二字,要求其空间的变化性、流动性较强,但是道具和布景不能多,所有的上下场及转场要像呼吸一样自然、和谐。在表达规定戏剧情境的基础上,需明确视觉焦点。要让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演员的表演上,能够时刻关注到演员的情绪变化。只有与这些垂暮老人一起感受生老病死才能真正触摸到该剧想要表达的戏剧内涵。
为此,舞台布景设计了一个相对较为中性的舞台——整个舞台分为前后两区,后区靠近天幕区域制作了一个40cm高的平台并平均放上8把木椅且都朝向下场门,舞台前区在左右两侧放置了一个显示120分钟的计时器,演出开始便倒计时,其余舞台区域几乎都做了留白处理,只留下演员表演所必要的一些桌椅道具等。侧幕采用了一种可投影的灰色薄纱,正投的时候可以作为投影布来使用,而背投的时候可以作为纱幕来使用。轮到演员上场时,就上场表演;而不需要上场的时候,演员像观众一样坐在透明的纱幕后面候场,呈现出一种布莱希特式的间离效果。而从导演的角度来说,这样的观演关系呈现,也是关乎角色体验生命的诗意化表现。
以笔者灯光设计为例,舞台意象的“形象种子”十分重要,一开始,中性、自然等让笔者毫无头绪,但细细品味,恍然大悟,我们的生命不就是如此吗?它是不确定的、没有规矩的、没有特点的,自然而然生老病死这是整个宇宙的法则和规律,没有人能够逃避,所以说最大生活化地还原这些老人的生活、情感等规定情境,才是此次灯光设计的重中之重,而这也恰恰是表达生命过程最本质的含义。至此,最大限度地还原自然场景空间、创造符合人物生活的规定情境、外化人物内心情感的视觉表现,是此剧灯光设计的最高奧义。
二、光亮的运动
该剧共有19个场次,大部分的戏都是围绕孤老院展开,其中会穿插一些个人回忆场景及诗意化的结构串场,所以该剧的空间变化较为复杂,由于是中性景,其对于空间的明确性不是那么明显,但导演的要求是要让观众相信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场景和假设,故对于灯光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如何让观者身临其境,并能有效的集中视线焦点且又不着痕迹地构建场景,成为了灯光设计的首要任务。
首先运用光亮的运动来构建视觉画面的焦点,引导观众的视线。笔者将包含文康室的这七场戏做了一个分段,前三四五场戏为第一段,主要描述了众人刚入院的生活状态和人物形象;后十一场至十四场戏为第二段,主要描述了众人入院后的生活故事和人物关系。从整体上来说,灯光在表现规定情境的方式上采用写实再现的手法,例如第一场戏,以上场门高位侧照射为主,下场门及逆光、面光、光位为辅;第二场戏,以下场门高位侧照射为主,上场门及逆光、面光、光位为辅。整场戏的光亮根据故事情节、人物调度的变化而变化,整体视觉光比较柔和(因场景在室内,大部分光线为室内漫反射光线)。如果说时间是表达生命和自然的最好方式,那么运动是表现时间的最佳方式。阿恩海姆在《艺术与视知觉》一书中提道:“时间是衡量变化的尺子,因为它能够描述变化。如果没有运动,也就无所谓时间,如果宇宙中的一切活动都停止了,也就不存在时间了。”这句话正好揭示了运动和时间的关系。此刻,光亮的运动正随着演员的演区变化而进行着加强或减弱,在众老人的家常话中,光亮的运动也悄无声息地暗示着生命的流逝。至此,这几场关键的展现人物形象的戏,变得次序分明,主次有别。
著名灯光设计师萧丽河曾经说过,好的光线关系,应该是始终托着演员的表演而不断推进的,观众的视觉焦点应该是舞台的演员表演而不是布景、灯光等。从中可以看出,一场好的演出,不在于舞台布景、灯光有多么炫目光彩,而是如何能够突出演员的表演,能够有效且合理地推进演出,这才是舞台美术的立身之本。该场次的戏,光亮的运动始终保持着一种缓慢的运动节奏,这种节奏紧紧依附在演员的调度和写实时间逻辑变化上,灯光力求在整体视觉画面上保持一个连贯的有序的写实空间,从画面的构图和审美空间来说,创造符合戏剧情境的视觉焦点是光亮运动的最终目的,更是对时间流逝表现生命动态的视觉化显现。
三、光色的运动
纵观全剧,十九场戏中有七场戏集中在老人院的文康室里,因此对于该空间的灯光处理,导演提出了一些意象描述:“生命是种状态,是种过程,没有人能够逃离生与死的过程,一段生命的旅程都是自然而然发生,平静对待生命、审视生命,是对生命最大的敬畏。这几场是充分展现老人们的生活状态和内心活动的戏,也是塑造各个人物形象的重要戏码,笔者希望给予演员们足够的空间和感觉,让他们觉得这就是他们晚年生活的地方,一个这辈子也出不去的地方,但最后又是他们惺惺相惜安度晚年的地方。“对了,要让他们看到时间。”从导演的话中不难看出,首先这个空间一定是一个写实的规定情境,其次最重要的方面是在意象表达上;要处理好从出不去的地方到惺惺相惜安度晚年的情绪变化,更重要的是能够展现生命的自然性和过程性。为此,如何将这两种不同的表现方式结合起来,成为了这段戏中灯光设计的首要任务。
对于光色而言,该二段的光色也是始终在缓慢进行运动,由开场略带寒意的冷白色基调缓慢过渡到最后该场次的暖黄色基调,试图来应对和视觉外化该场戏的戏剧情感变化。正如导演最后说的要让观众看到时间那样,不就是希望能够让观众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和生命的运动吗?第三场戏和第十一场戏,时间均为下午,所以在整体视觉和规定情境下,灯光的颜色差别较小,只是色温上从6500-4000的变化,这种变化的逻辑依托的是规定情境的时间逻辑变化,因为这是最直接表现时间的视觉手段,也是提醒观众感受时间流逝和对于生命理解的催化剂。对于运动的物体,是视觉上最快能捕捉到的信息,这是由眼球的结构和心理需求共同构成的。构建符合规定戏剧情境的审美空间,让观众能够有意识地感受到时间并能看到时间,除了演员生动的表演外,视觉上的二度创作和直接视觉刺激更能激发观众的情感共鸣。更重要的是,笔者想要通过这种细微的色度运动来展现人物的情感,正如老李从开场的怼天怼地到安静地参加联欢会、丁太与邓太从平日的互掐到联欢会时的互相关心等,这些情感的变化都是光色运动的契机和内动因素。
色彩是表现情感的有效媒介,也是表现空间的重要手段,在戏剧审美空间中,色彩的有效配合和使用是表达戏剧情感的秘密武器,从各自的世界到惺惺相惜的联欢晚会,我们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大家情感上的变化和彼此之间关系的转化,老金和邓太的夜晚谈心、老李与二马的戏曲合奏、陈太陪老金的最后一段生命旅程,这些都是他们晚年生活的写照,也是大家对于生命的理解。而此处光色的运动裹挟着规定情境的表现,共同构建出一场富有意味的戏剧审美空间,揭示着生命的本质。
四、光影的运动
全剧非写实表现性光线集中在第七场戏、第十五场戏和第十八场戏中。导演一再强调“情绪是这几场戏的重头,但我希望是一种干净的、富有生命力的视觉空间,要让这种静和内心动的对比,随着音乐和视觉的展现谱写一首生命的赞歌!”为此,灯光在结合音乐的前提下,利用光影的运动来试图外化该剧背后想要传达的戏剧情感。第七场戏,场景设定在夜晚的老人院外,灯光首先在满足规定情境和演员照明的基础上,将侧逆光树影gobo作为主光源,顶光、高侧、面光为浅蓝的辅光,构建一个视觉空间画面,创造一个宁静的月下相会的场景。随着小丁和陈老太的对话,此刻光影只是有一些稍微的明亮变化,当小丁说:“陈老太太,三寸金莲飞起来啦!飞起来!”音乐推高,场上只剩下gobo树影,其他光线暗掉,且gobo树影随着演员的圆场调度和音乐节奏,慢慢聚集在演员的四周。最后,随着小丁手转彩带渐渐暗场。至此,灯光以光影的运动作为一种表现手段,象征性地表现出陈老太走出自我寻找新生命的情感。
第十八场戏渐渐接近尾声,但情感的堆积和对生命的体验是最浓烈的,场景中没有明确规定,笔者结合上一场戏,把这场戏的场景定义在老人院外,故事主要描述了老金在生命的最后與陈老太太的对话。老金死前依旧想起了惠芳,而陈老太在面对死亡时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情绪,反而展现出一种安静和坦然的心态。笔者认为,这也就是该剧想要传递给观众的对于生命的理解。至此,灯光如何在这一刻体现这种情感的冲击和对生命的揭示,成为了该剧的核心。首先,笔者选用侧逆光位的电脑灯辅以冷灰白色的树影gobo,逆光选用冷蓝色的wash加以基调铺设,同时面光侧光配以浅蓝色进行补足照明,试图构建出带有冷意的户外月下树旁的写实场景。伴随着计时器的最后读秒、老金最后的喃喃自语,逆光树影的gobo渐渐转成圣洁的白光,伴随着音乐的节奏,慢慢集中在老金身上,直到最后计时器读秒停止,光影的运动也悄无声息地聚集在老金身上,伴随着最后梵音的响起,灯光有次序地熄灭(先是照明光,然后是染色光,最后是那象征着圣洁天堂的光,这些老人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至此,灯光用象征性的手法把光影运动作为一种主体形象来外化《红色的天空》所展现的戏剧审美空间。
五、结语
戏至末尾,八位老人再一次回到了开场时的平台座位上,随着汽笛声再次响起,舞台上只留下了八位老人的剪影,直至在黑暗中隐去。“你能给我一个忠告吗?朋友,生命是什么?我想戏后这个问题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答案和对生命的诠释。”《红色的天空》中的八位老人在往事的追想和晚年的生活中对“生命”进行了解释,而许多人往往在回忆往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用了一生的时间来寻找答案,却始终没有找到。在这场没有歌词的舞台音乐里笔者感受到:朋友,如果你心中有歌,请大声唱出来,因为生命只有一次,青春一去不再回。
运动感是《红色的天空》中舞台灯光语言的总基调,是灯光再现和表现规定情境时必须遵循的一条基本法则。它是舞台灯光作为视觉要素表现《红色的天空》的思想内涵。“光亮”“光色”“光影”作为舞台灯光主体“形象”的构建元素,创造出了用语言无法表达的精神内容,也彰显出独属于《红色的天空》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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