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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穆古籍编辑理念及其实践意义

2020-10-15束莉

传播力研究 2020年9期
关键词:当代启示

摘 要:晚清桐城籍文献学家萧穆,沉浸于古籍整理、出版事业近四十年,取得了丰硕的编纂实绩,并形成了较为成熟、系统的编辑理念,见诸序跋、书后、书札等文体,涉及选题的斟酌、版本的选择、收录的原则、编次的考量以及文字技术处理等诸多问题。由于古籍编辑工作具有独特的发展历程和文化传承特征,以上宝贵经验,对于当代学术环境下的古籍编辑实务,仍具有多层面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萧穆;古籍编辑理念;编辑实务;当代启示

中图分类号:G239.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3866(2020)09-0-03

萧穆,字敬孚(亦写作“敬甫”或“敬父”),桐城派“后起之英”[1],晚清著名藏书家、古籍出版名家。《清史稿文苑传》云:“其学博综群集,喜谈掌故,于顾炎武、全祖望诸家之书尤熟。复多见旧椠,考其异同,朱墨杂下。遇孤本多方劝刻,所校印凡百余种[2]。”在清代文士的日常生活中,诗文撰述与典籍编纂是相辅相成的两种基础文化活动。一般来说,撰述被认为更能够代表个人成就,编纂受到的重视则稍次于前者。以此价值序列为参照,萧穆的人生选择便稍显“另类”。据吴孟复先生记述:“萧穆著作甚多,然一生精力用于校书、刊书,故自著之书皆未成[1]。”基于丰硕的校刊实绩,萧穆形成了较为成熟的古籍编辑理念,集中体现于序跋、书后、书札等文体中,包括选题的斟酌、版本的選择、著录的原则、编次的探讨,以及文字技术处理等诸多环节。本篇拟对其古籍编辑思想进行初步梳理与提炼,并进而探讨这一课题对当代编辑实务的示范和启示。

一、选题:以经世致用为导向

作为桐城士子,萧穆幼则浸润乡邦文化,长则致力于桐城派经典文献的搜集与刊刻,这成为他古籍整理事业中贯穿始终的一条线索。然而,其生正值晚清咸丰、同治、光绪之际,目睹国运衰微、中西文化碰撞,他的文献采编范围已远超前贤的视野,而呈现出经世致用的鲜明特征,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不拘骈散、破除汉宋畛域

从乾嘉时期起,汉学与宋学的纷争就俨然成为桐城派与考据学派、经世学派的聚讼所在。从学术角度来说,萧穆也认为汉学不无可商榷之处,但对其文献的辑存,却同样重视。例如,对汉学中坚惠栋,萧穆既指出其“好为大言,好为僻论”的缺点,却肯定其《左传杜氏补注》《汉书补注》等著作具有“拾遗补阙之功,洵有裨于后学[1]”。光绪二十五年(公元1899年),刘世珩刊《惠松崖先生文集》,其底本即为萧穆于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元)过录赵元益所藏旧抄本,再加上萧穆多年来搜辑的书序、碑志等,共40篇,与清代江藩《国朝汉学师承记》记载篇目相符,在很大程度上还原了其著作的本来面目。

乾嘉以来,桐城派以唐宋八大家为宗,以方苞、刘大櫆、姚鼐为典范,将汉唐以来的辞赋、骈文均排除在文学殿堂之外,表现出鲜明的“辨体意识”。画地为牢的师法范围、机械套用的撰述规则,也逐渐窒息了自家文派的活泼生机。至道光、咸丰年间,有识之士开始倡导“不拘骈散”的文风,为文坛带来了新鲜气息。萧穆以自身的编校实践,对这种新动向给予了呼应与支持。他曾校刊骈文选本《六朝文絜》(光绪三年,公元1887年),并作《重刊六朝文絜后序》,认为该书“考订入微,同异不苟,可备学者之新闻[1]”。

特殊的政治形势下,萧穆这样有着广泛阅历和良好声誉的学者,通过典籍出版的形式,对安徽、江浙、湘乡等多个文化区域给予平等观照,能够有效促使士人们抛弃成见,凝聚人心,整合优势,开眼看世界,共同走向近代转型。

(二)呼吁保存清代皇室档案

光绪二十七年(公元1901年),萧穆作长函《与溥玉岑大司空书》,委托其代为查看“京师大内及各重地所藏列朝实录及国史各类,并保和殿东、西廡所藏世宗硃批有无残缺[1]”。萧穆以一布衣,急切呼吁大内档案的保存,实基于国家危亡之际的特殊形势。民国时期,这批档案的价值被罗振玉、傅增湘等学者发现,经过数次波折,入藏北京大学、故宫博物院等机构,成为与殷墟甲骨、敦煌藏经并列的20世纪中国重大文化发现之一。而这些档案的留存,对于后来学者、政界人士,反思清朝治国理政的得失,重新规划民族、国家的发展路径,均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三)重史地边疆之学

在萧穆校刻的书籍中,地方志及史地著作所占比重相当大。他亲自纂修的地方志有《桐城县志》(同治九年至十年,公元1870—1871年)、《续修句容县志》(光绪二十七年,公元1901年);抄录辑存者有章学诚《湖北通志检存稿》、华度《亳州志》等。史地著作,刊刻者有西清《黑龙江外纪》及萨英额《吉林外纪》等,抄录辑存者有《孙渊如先生水经注手校本》等。吴孟复先生《年谱》认为,“萧穆之校刊古书与其关心朝章国故,皆有经世致用之意,于此可见[1]”。而萧穆亦自述“讲求舆地之学,有备经世实用者,(于地理书)不能不深有所取焉[1]”。

二、版本:重古本而不囿于古本

作为古籍整理行家,萧穆深知“宋本”等古本的重要性。然而,他虽重视古本,却并不迷信古本。如光绪七年(公元1881年)秋,他为唐炯购得南宋魏了翁所撰《毛诗要义》《尚书要义》两种的影印本。他“细验其书,颇多脱讹之字[1]”,便借得莫仲武旧抄本与之互校,发现两本各有优劣。其后,萧穆又得一影宋本,一吴兴旧家钞本,皆予以详细参照。最终得出结论:“宋本原多如是(多有脱讹),非尽后人校勘粗疏之过。”

以这种辩证的态度为基础,萧穆在校刊中,更为重视名家手订的“精校本”。如他在《与谭仲修(晚清著名藏书家谭献)》札中云:“久闻先生有录宋精校《淮南子》,欲为借刻,属弟先容,他日刊成,除原本缴还之外,或送新本,或另思奉酬,无所不可[3]。”崇仰而不迷信古本,重视名家“精校本”,萧穆对于版本问题的考虑与选择,实际上拓展了中国文献学史上“善本”的范畴,对民国至现代的古籍整理、编辑事业深有裨益。

三、收录原则:严谨而不失变通

收录原则的制订与实践,是典籍成型的基础。据萧穆自述,他所秉持的是较为严谨的收录标准。桐城派先贤的名著中,他特别推崇刘大櫆《历朝诗约选》,原因之一就是其收录极为谨慎。在作于光绪二十三年(公元1897年)的《刘海峰先生历朝诗约选后序》中,他称赞刘氏:“采录诸家,虽称浩博,而用意至为谨严……此编于本县,只录吴兵部檄、方氏以智、钱氏澄之三人;海内交游,只录丹徒鲍处士皋一人,此外赫赫巨公之有诗名、且于征君诗文深有知己之感者,皆一篇不录,亦足见征君决择矜慎,其书所以能信今而传后也[1]。”

在其自身的编纂实践中,此一收录原则也有鲜明体现。早年读书乡邑之时,萧穆即编撰成《桐城文征》一书,“作者得二百三十家,录文四千三百八十有奇,为卷二百六十有四[1]”。经过多年打磨,萧穆对该稿进行了大幅度地删削,“得作者五十七家,为文五百八十有奇,为卷二十有六[1]”。从二百六十四卷删减至二十六卷,真是谨严到将近“严苛”的程度了。然而值得称道的是,萧穆并非迂执之人,在一定情况下,他也会进行适时的变通。

首先,以“成事”为前提,迁就让步。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萧穆与马起升共同编纂《桐城志稿》。二人少为同学,长为畏友,每生争议,卒归平和,“君意主宽厚,余主严谨,各持一说,每盛气凌轹,辩驳不相下……余一夕顿有所悟,晨起盥栉毕,整冠束带,造君之庐而三揖之,君亦谬为恭敬,互相推奖,两人虽知非其本衷,然亦因此两相迁就,卒能相与有成也[1]”。

其次,根据图书类型的不同,对体例进行优化。如地方志编撰,萧穆就特别重视图像的引入。光绪二十七年(公元1901年),“张绍棠(桐城人,时为句容知县)修《句容县志》成,萧穆代作序。是时,萧穆致书吴汝纶,论志书必当有图,指出吴所修《深州志》无图,实为憾事[1]”。

最后,尤重辨伪、辑佚。萧穆的文集中,有不少文章涉及此项内容。如《徐骑省集校本后序》云:“凡有可疑及可并存者,均为校勘记以申明之,以质诸好古博闻之君子,庶几择而取之[1]。”再如《重刊况太守集序》,对况钟太守本姓的辨讹,《补遗》中《辟疆馆记》的真伪均进行了考辨[1]。

四、编次方法:缜密与灵活兼顾

萧穆经手的图籍众多,编纂手法细致缜密。以《复益吾(王先谦)》为例,“《诗经广诂》体例本佳,江、浙诸老皆称之……宜托林晋霞兄一手校定写刊,又宜不入《经解》,单行尤妙。而徐公不能独享其名,宜题曰:‘桐城徐璈原编,仁和龚公襄校补,又必得执事为一序例发明之,则善矣[3]”。在体例已定的基础上,复对署名、序例的安排一一详述,可谓老练。

而更能体现萧穆功力的,则是校勘成果的吸收。光绪二十一年(公元1895年),萧穆为上海县令莫祥知校勘、刻印《乖崖先生集》十二卷,《附录》一卷。所用底本为萧穆请人抄录的清赵元益藏本。校刊完成后,萧穆又于赵家见到孙星衍家藏明人抄宋本,行款与张抄本有异,脱讹较张抄本严重,但亦有数十处胜于张抄本。萧穆将此本行款、字句不同之处俱录于新刻本之上,用心良苦,其功甚伟。

五、与时俱进的文字技术处理

(一)异体字的处理

异体字处理是古籍整理、编辑中难以把握的一个环节。萧穆主张“酌为变通”,“以存其真”。这一观点,在其《校刊古文辞类篹序》中阐述得十分明晰,“康刻本于姚先生所录汉文,时用《汉书》古字。今考姚先生所录汉文,其例不一,有以己意参用《史记》《文选》及司马公《资治通鉴》、真西山《文章正宗》等书字句者,今亦酌为变通。凡一文参用各本者,则均用通行宋字。惟单据《汉书》所载本文,则仍遵用《汉书》本字,以存其真[1]”。

(二)重视句读

在《校刊古文辞类篹序》中,萧穆对姚鼐的评点手法提出质疑:“惟姚先生定本,虽有圈点,而无句读,承渊伏念穷乡晚进所读古文,不惟藉前人圈点获知古人精义所在,即句读尤未可以轻忽。句读不明,精义何有?[1]”这一问题并非萧穆首倡,桐城派先辈已有争议,方苞即与姚鼐意见相左:“我朝乾隆三年冬,诏刊《十三经》《二十一史》时,方侍郎苞曾上《重刊经史事宜剳子》,中一条有‘旧刻经史,俱无句读,盖以诸经注疏、及《史记》、前后《汉书》辞义古奥,疑似难定故也,因此纂辑引用者,多有破句。臣等伏念:必熟思详考,务期句读分明,使学者开卷了然,乃有裨益云云,意至美也,法至善也,惜当时竟未全行。[1]”因此,萧穆的主张,实际上是在总结桐城派数辈以来读书、编纂经验基础上提出的通达之见。

六、余论:萧穆编辑理念对现代古籍编辑实务的启示

古籍编辑是一项传承已逾千年的文化事业,其在中国的起源,可追溯至春秋时期。因此,相比较其他类型的图书,古籍图书的编辑,更应该具备出版史的视野,学习资深出版人的经验,研习经典案例,以增强“内功”,提高编校水平。作为晚清闻名海内外的古籍出版人,萧穆对于选题方向的精准设定,底本、校本的广泛搜辑,收录范围的严谨把控,典籍内容的缜密编次,以及文字技术处理的娴熟、通达,所编撰的多种名著,依然对今天的古籍整理工作有着借鉴意义。近年来,古籍整理工作在繁荣的表象之外,出现了一些堪忧的问题,如选题的重复、版本调查的不足、内容的芜杂以及文字技术处理的粗糙,这些现象都在提醒我们,对前辈出版家的学习,不能止步于情怀的鼓舞,而是要通过案例分析、理论提炼,来谙习古籍整理这项古老“手艺”的内在精髓,并使它得以传承、光大。

参考文献:

[1](清)蕭穆撰.敬孚类稿[M].项纯文,点校.合肥:黄山书社,1992.

[2]赵尔巽.清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77.

[3](清)萧穆撰.敬孚函稿[M].历史文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收稿日期:2020-3-4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清代文人事迹编年”(13&ZD117);安徽大学博士科研启动项目“明清徽州文化变迁中的女性文学书写”(Y040418158)。

作者简介:束莉(1982—),女,安徽舒城县人,中级编辑,博士,主要从事明清文献整理、中国古代女性文学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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