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孔子和庄子的天命观
2020-09-29程钰涵
程钰涵
摘 要:本文试图从《论语》和《庄子》两本文献出发,使用文献考据的方法,比较孔子与庄子两者天命观的异同,体会天命观阐释角度的多样性、人本性,并且梳理天命观从早期产生到诸子百家时期的纵向发展史。
关键词:孔子;庄子;天命观;知命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27-0-02
一、天命观的发展史
“天命”的观念由来已久。古代先民在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时,由于生产力的低下和科学知识的匮乏,对于自己无法解释的现象,将其归为一种暗中主宰事物的神秘力量,这种力量的名称或曰“神”,或曰“天”,或曰“命”。统治者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树立威望,将“天”与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联系起来,自称“天子”,体现了“天”在人们心中具有极高的地位。商朝人好占卜,做事之前常常要占卜一下吉凶,这时人们认识到了一件事的成败不但受到可控制的人为因素影响,还受到不可控的非人为因素影响,这种不可控的非人为因素即被认为是“天命”。在殷商时代,人们认为天命具有压倒性的权威,能对人世间的祸福兴衰进行控制;周代将“天”与“德”联系在一起,尊礼而远鬼神。
到了春秋时代,以孔子为代表的思想家对天命采取“存而不论”的态度,对鬼神敬而远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促使思想文化极度繁荣,各家对天命的态度又各有不同,如子思提出“天命谓之性,率性谓之道”,庄子提出“安之若命”,荀子提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制天命而用之”等等。
二、孔子天命观与庄子天命观的相同之处
在对天命的认识上,二人相似。首先,对于天命作用的对象,他们都认为天命决定了社会环境和个人命运;其次,他们都认为天命非人力可撼动。不同之处在于对天的“意志”的认识上,这一点将在下一章讨论。
他们都认为,天命决定着自然环境的变化、社会环境的变迁和个人的命运。在自然层面上,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阳货》),认为天主宰着四时万物的运行,庄子说“日夜相代乎前”是“命之行”(《庄子·德充符》)。在个人层面,庄子认为“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庄子·德充符》);孔子主张用“礼”规范人们的行为,致力于培养“仁”的品德,即在个人品质上他主张后天培养,而非先天决定;但他并不否认天命对人有影响,如他的弟子去世了,他说:“亡之,命矣夫!”(《论语·雍也》),将弟子的死亡归结于命,再如对于自己推行的主张能否实行,他说“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论语·宪问》),只是天命影响的范围不如庄子说的广泛。
他们都认为,天命是一种人力不可撼动的力量。孔子困于匡时,他说“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论语·子罕》);“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庄子·德充符》)中“不可奈何”也正体现了这种不可撼动。
在对待天命的方式上,他们都主张“知命”。孔子云“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论语·尧曰》),又云“五十而知天命”(《论语·为政》)“知天命”需要认识到人力的局限性,个人之力诚然无法改变天下无道的局面,强行为之甚至可能危及自身。“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论语·卫灵公》)直来直去的史鱼仅仅被赞为“直”,顺势而为的蘧伯玉却被赞为“君子”,可见孔子刚赞扬审时度势、进退有度的行为。孔子的“知天命”即不逆天强为,利害分明,这与庄子“利害不通,非君子也”(《庄子·大宗师》)的观点不谋而合。不过,我认为“通利害”不是二人“知命”的最高境界。同样认识到了外在环境的黑暗后,庄子说到:“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庄子·秋水》)先是肯定了在社会环境黑暗的情况下,个人难以作为,只能保全自身。但他接下来又说,“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在黑暗的环境下,仍积极作为,明知困难却不惧怕,明知凶险却不退却,才是圣人所为。这段话是庄子在书中借孔子之口表达的,实则暗合二人“知命”的最高境界。
三、孔子天命观与庄子天命观的相异之处
在对天命的认识上,孔子认为天有意志,具有“人格神”的意味,庄子认为天乃自然之天。
爱徒颜渊逝世,孔子高呼:“天丧予!天丧予!”(《论语·先进》)孔子发誓时说:“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论语·雍也》)可见孔子认为天是有喜恶的。“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论语·宪问》)此处孔子賦予天知己之人的意味。
孔子为什么会赋予天人格色彩呢?一方面,当时社会生产力低下,人们改造世界的能力弱;另一方面,是出于维护“礼”的需求。他说:“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泰伯》)尧在孔子心目中是古代德行高尚的君主,他认为尧效法天,那么天即代表了最高的道德标准。天亲近有德之人,疏远丧徳之人,于是这种高深莫测的存在就可以督促人们遵循礼义。犹如今天我们会对不道德的人说:“你这样做会遭报应的!”如此一来,人们就无法心安理得的行不义之事。
庄子认为“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庄子·大宗师》)、“四时殊气,天不赐,故岁成。”(《庄子·则阳》)天施与万物恩泽,是施而不知,惠而无情的。他所认为的天,是“自然之天”。
在对待天命的方式上,孔子提倡在知命的前提下积极作为,而庄子力求超脱天命对人的束缚。
孔子提倡积极有为,有“知其不可而为之者”的称号。那么为什么要明知“不可”而“为之”呢?在《论语·微子》篇中,有这样的记载:“不仕无义……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孔子主张的“义”便是尽应尽的职责,至于结果的成败,并没有强求。有作为本身便是“行义”,作为的价值在于作为本身,而不在于结果。这样,不论成功与失败,我们都已经完成了道德上的义务。正如冯友兰在《中国哲学简史》中所写的:“这就是说,要认识到世界存在的必然性,这就是‘知命,就是个人对外在的成败利钝在所不计。”这即是孔子的“为而无所求”。
庄子选择无为。他说:“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庄子·秋水》)认为此时的一切作为都是徒劳,与其“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庄子·齐物论》),不如通达命理,保全心性,以求养生。着眼于《庄子》内篇,其行文顺序是有层次可循的:为人首先要“逍遥”,然后能“齐物”,进而知晓“养生”之道,才能入“人間世”而“涉乱世以自全”,达到了“德行充沛”的境界,遂能追溯生命的本源(《庄子·大宗师》),最后达到出世入世自如的境界(《庄子·应帝王》)。
那么将如何超脱了天命对人的束缚呢?庄子的答案是:达命。达命的一个表现便是“无情”。舍弃天命运行带来的死生、贫富、穷达所导致的情感,保持内心的宁静平和,即“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庄子·德充符》)郭象对“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庄子·德充符》)的注解是很好的解读:
“自不遗身忘知,与物同波者,皆游于羿之彀中耳。虽张毅之出,单豹之处,犹未免于中地,则中与不中,唯在命耳。而区区者各有其所遇,而不知命之自尔。故免乎弓矢之害者自以为巧,欣然多己;及至不免,则自恨其谬,而志伤神辱。斯未能达命之情者也。”
不管是“自以为巧,欣然多己”还是“自恨其谬,而志伤神辱”,都是不通命导致的。通达命理者不再会有激烈的情绪。这点似又与孔子的中庸之道有所相通。[1]
孔子游于方之内,庄子游于方之外。同样是在外界社会大环境恶劣,个人之力有限的情况下,孔子选择提升个人的修养,不计成败利钝,达到“为而无所求”;而庄子则选择了无为,在自然与无穷的境界中通达命理。
四、结语
孔子和庄子都承认天命是一种不可违逆的力量,提倡“知命”。两者天命观的不同之处在于孔子认为天有意志,而庄子认为天乃自然之天;孔子提倡在知命的前提下积极作为,而庄子力求超脱天命对人的束缚。孔子追求在人世中实现价值,而庄子追求天地自然与人的和谐并生。二人都做到了通达天命,然而有境界之分别。
同样面对春秋战国时期昏乱无道的局面,孔庄二人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时代虽然在变迁,人生要面对的困难却往往如一。面对逆境,究竟是用坚忍不拔的品格去坚守,还是用超然豁达的观念化解困难,还是二者兼备?孔子和庄子所代表的儒道两种思想,一直在引领、启发着我们。
注释:
[1]孔子赞美诗经“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又曰“过犹不及”,也主张人的感情不宜过于强烈。《礼记·檀弓》中曾记载,孔子的弟子子夏,因为儿子死亡,痛苦导致失明。曾子就批评他:“你因丧子而失明,是你的罪过呀!”庄子在《大宗师》中描写“真人”的情绪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这与孔子“望之俨然,即之也温”的形象又不谋而合。可见,保持平和的心情,是孔庄二人共同的达命之道。
参考文献:
[1]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2]何岩.论语释义[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3]庄周.中华经典名著:庄子[M].中华书局,2010.
[4]罗祥相. “达命”还是“安命”?——庄子“命”论精神新探[J].中国哲学史,2016,(1):20-27.
[5]田贺.“性与天道”在孔子哲学中的意义[J].长春师范大学学报,2019,(11):72-75.
[6]罗祥相.庄子“命”与“逍遥”思想辩证[J].哲学研究,2016,(4):39-44.
[7]李秋月.论中国古代哲学“天命观”之文化意蕴[J].知与行,2017,(7):32-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