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冷血热
2020-09-27张正隆
张正隆
第22章下江劲旅
突袭老钱柜
1936年2月,赵尚志率三军主力回师庆城、铁力的途中,写信指示六军政治部主任张寿篯,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老钱柜。
老钱柜位于小兴安岭腹地、汤旺河中游,是为伐木工人发放钱粮的地方。
小兴安岭南靠张广才岭,连接完达山脉,松花江的主要支流汤旺河在汤原境内流长400多公里,汤旺河流域的700多条支流则成了涵育小兴安岭的血脉。这里每年无霜期只有100天左右,气候恶劣,人迹罕至,只有少数猎人和山民才能进出,自然是抗联建立密营的好去处。
汤旺河沟里有帮胡子,头子于桢人称“于四炮”,手下多是猎人出身,个个枪法了得。他们霸着汤旺河沟里,进山伐木、烧炭、打猎都得给他们纳贡,其他胡子也怕他们,就别说老百姓了。日寇占领汤原以后,通过金钱收买,将“于四炮”的100多人收编为森林警察大队,“于四炮”为大队长,并有七个日本警察担任指导官、教官,保护日伪砍伐木材,有时还偷袭抗联。
接到赵尚志的指示信,张寿篯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王钧老人说,这人有本事呀,决定制订一个奇袭智取计划。当时正准备打鹤岗煤矿,六军主力都在军长夏云杰那边,这边只有个戴鸿宾的四团。考虑到洼丹岗区李凤林的游击连挺能打,附近还有个“阎王队”20多人,他都调了过来,顶风冒雪出发了。三天后,天擦黑时赶到岔巴气,这是敌人的第一道卡子,河边一幢木头房子,对岸两个大院套。张寿篯认为,不能贸然行动,和戴鸿宾一商量,决定先抓俘虏。
李凤林带着王钧执行任务。
李凤林趴到木头房子窗前,舔破窗户纸一看,兩个警察正坐在炕上喝酒。他一摆手,王钧一脚踹开房门冲进去,大张机头的匣子枪就对上了。
抗联队伍押着两个警察去河对岸大院,哨兵老远就拉开枪栓喝问。被张寿篯用枪口顶着后背的警察回答:“是俺俩回来了。”
哨兵再问:“后边咋那么多人?”
警察说:“山下驮粮的老百姓。”
到得近前,王钧突然上前,用手捂住哨兵的嘴巴,脚下一个绊子,把他按在雪地上。李凤林带着一队人直扑东院,十几支步枪从窗户捅了进去,大喊“谁动打死谁”,随即进屋缴枪。
这里驻守着一个中队,西院是中队部。张寿篯和戴鸿宾带人冲进去时,几个头目正躺在炕上抽大烟。一个满头黄毛的小子挺机灵,拎起烟灯打向门口,就势翻身跃起去墙上抓枪。张寿篯“叭”的一枪,打在黄毛手前寸把远的墙上。这小子还不老实,王钧蹦上炕去,一把薅住那头黄毛。
这场突袭,关键是抓住了“于四炮”的把兄弟——人称“五炮”的中队长宋喜斌。然后由他带路迷惑敌人,没费什么事就把老钱柜的敌人缴械了。
老钱柜里面的松树沟,有两幢挺漂亮的木头房子,指导官森山住一幢,另外六个鬼子住一幢。李凤林带着十来个人把房子围住,就进了森山那幢。这小子也正躺在炕上喷云吐雾。李凤林没理他,抬腿上炕就去摘挂在墙上的那支王八盒子。森山“嗷”的一声,拦腰抱住李凤林。李凤林又高又壮,人称“大老李”,只一下就把这小子甩到烧得通红的炉子上,随手给了他一枪。
张寿篯指挥的这场战斗,消灭七个鬼子,俘虏100多伪军,缴获一挺机枪、100多支长短枪、上万发子弹和一部电台,还有几万斤米面和两大缸大烟土,为抗联在汤旺河谷建立密营扫清了障碍。
前面说过,张寿篯就是国人熟知的李兆麟。
李兆麟的本名李超兰,1909年生于奉天省辽阳县西小荣官屯,高小毕业后回家务农。1930年因宣传反日被捕,同年出狱后在北平入团,第二年转为党员,后被派回东北,在义勇军中工作。此后,为掩护身份,他曾化名李烈生、孙正宗、张玉华、张寿篯,1945年8月苏联红军出兵东北,抗联教导旅官兵在回国前都改了姓名,他再次化名“李兆麟”。而他在东北抗战中长期使用的化名“张寿篯”,则鲜为人知。
1932年10月,张寿篯到本溪湖从事工人运动,1933年任奉天特委军委干事兼兵委负责人,同年9月任满洲省委军委负责人。1934年4月后,先后任珠河游击队副队长、哈东支队代理政委、宣传科科长、三军一团团长、二团政治部主任、一师政治部主任。1936年1月,任东北民众反日联合军总政治部主任,兼任六军政治部主任,同年9月任东北抗日联军总政治部主任。
在写于1942年9月10日的《张寿篯独立活动经过》(履历自传)中,自述“受过党六次警告,二次严重警告,都是政治上的错误”,并说:“十月因敌人大举讨伐,我提出‘冲破敌人的包围,开辟新游击区的口号,与省委巡视员和县委的意见对立,省委认为这是逃跑主义。省委当时主张‘保护游击区,不让敌人进游击区的口号,以及未能经常给省委写报告,手枪放(走)火不谨慎打伤自己同志等等五条,省委撤销我的领导工作代理政治委员,党的处罚,给我严重警告。十一月赵尚志负伤,我以宣传科长的职务,在冬季日寇大讨伐的严重情况(下),配(合)地方党部支撑珠河、延寿、宾县的活动局面,打击敌人保持实力。十二月司令部派我到方正县领导第六总队,开辟了方正的新游击区,与土龙山民变的谢文东部队建立反日统一战线,团结了广大山林义勇军。”
张寿篯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大眼睛、高鼻梁,严肃、稳重,阅历丰富、能言善辩,有着坚强的意志,善于独立思考,是那种能担大任的职业革命家——他的精彩华章,主要是在担任三路军总指挥之后。
智取“钉子户”
“汤原游击队攻打太平川‘连环窑,引起震动。张传福率自卫团起义,影响更大。人心所向,有钱大户纷纷靠拢游击队,穷苦百姓自不待言,太平川遂成红地盘。再以太平川为中心,向格金河、黑金河、西北沟、吉星沟、穷棒子沟、竹帘镇等地扩展,所到之处建立反日会、妇女会、儿童团、除奸队、自卫队,1936年春还成立了汤原县人民政府。红地盘内民众站岗放哨,保卫家乡,为抗联送情报、粮食,并参军参战。像吉星沟,40多户人家,先后有20多人参加游击队、6军。”这些与前面叙述的其他地区的“红地盘”大同小异。更显见汤原人民同仇敌忾的事件是1937年9月18日格金河区大暴动。
鬼子曾偷袭吉星沟,烧杀之后就走了。格金河区委所在地四合村,20多个鬼子驻进丁家粉坊大院却不走了,守备司令叫明越。鬼子在吉星沟杀害10人,除一名自卫队哨兵,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赵玉峰的女儿跑到河边被日寇抓住,将其强奸后推入河中淹死。在四合村,这帮禽兽枪杀两个甲长,又将尸体挑刺剁烂,扔到门外的粪堆上。
汤原县委决定,发动群众,在9月18日举行反日大暴动——既为纪念九一八事变六周年,也想引蛇出洞,把这帮魔鬼灭了。
17日夜,各区数千人带着老洋炮、大刀、扎枪和棍棒、锹镐、斧锛,会聚到格金河宝宝山一带,锯倒30多根电线杆子,烧毁格金河上两座桥梁,并在宝宝山至老母猪岗挖掘了六公里多长的堑壕。妇女会、儿童团负责送水送饭。六军三师及各区游击连则早已部署停当,准备阻击各路可能出扰之敌。
18日上午,宝宝山上红旗招展,暴动民众召开誓师大会。县委书记高雨春在讲话中号召人民牢记九一八这个悲惨的日子,和全国人民一道,与侵略者血战到底。会后举行游行活动,向沿途村民散发传单,并派人给明越送信,跟他叫号:“你不是天天叫嚷要打抗联和抓‘通匪的人吗?今天都送到你眼前了,请你出来打吧,抓吧!”
暴动期间,驻县城和其他地区的敌人始终未敢出动。明越这个魔头,先是由“武士道”变成缩头乌龟,接着化装成老百姓,天黑后自顾自地跑进县城。其余的鬼子也都逃命了。
有这样的“红地盘”和人民,六军成为下江地区的一支劲旅,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四军军部密营设在大叶子沟。大叶子沟位于宝清、富锦两县交界处,沟口有两个屯子——李金围子和杨荣围子。杨荣围子西边有个孤立的方家大院,是进出大叶子沟的必经之地。方家是当地有名的大户,家大业大,院墙高厚,修筑炮楼,养着炮手。
四军刚到这里时,军长李延平让军部陈副官去方家说明情况——我们是抗日联军,不抢不夺,但要住下房子、用些粮食,希望合作。
陈副官去后半个多小时回来了:“不行,他们骂咱们是胡子,让咱们走,不走就打。”
李延平让陈副官再去一趟,告诉方家,我们就是路过,别妨碍我们,这样双方相安无事。陈副官走了十多分钟后,李延平下令,部队成一字队形,拉大距离从方家大院西边通过。正走着,大院里枪响了,是冲天上打的,警告停止前进。这时陈副官也跑回来了,说不行,不让过。
部队趴在待割的高粱地里。怎么办?大家都觉得这样就向后转太丢人,往后还怎么在这地界活动?就决定打。官兵在高粱地里猫腰前进,接近大院后,機枪、步枪向炮楼上射起来。从下午四点多钟打到天黑,根本攻不下来,秘书彭施鲁还负伤了。
彭施鲁老人说,这些炮手都是花钱雇的,地主不会随便什么人都用来充数。而且方家大院孤零零建在个坡岗上,居高临下,周围都是开阔地,光凭轻武器怎么打?
1937年1月,军政治部主任黄玉清率30多名骑兵,来到大叶子沟密营,免不了又唠起方家大院。路过那里得绕很大圈子,而且有这么个“钉子户”在那里,其他大户就有了榜样,很影响根据地的开辟。如果他们再跟日寇勾结起来,对密营就更是一种威胁了。
黄玉清出个主意,并由他亲自率队实施。
大年三十这天上午,方家大院门前来了一队“皇军”,叽里哇啦一通“日本话”,要进去搜查“马胡子”。这回,方家人可惹不起了。
黄玉清在门口留下一个班警戒,进院后首先占领炮台,待把枪都收缴了,就实话实说了:“你们看怎么办吧。”
方家表示认罚,并承诺与抗联合作。
东北抗联11个军,少有没打过这种大院的。成功的战例,几乎都是化装智取。像富锦县头号大户何木林,那时连伪县太爷都少有车坐,而何家光小轿车就有两辆,别的就不用说了。戴鸿宾穿上伪警察署长的服装,徐光海扮作日本指导官,裴敬天扮为翻译官,用朝鲜话当日本话糊弄何木林,就进了何家大院。
从当年到今天,笔者都未见到称方家为“反动地主”“汉奸”的,这当然不仅仅因为方家确实兑现了承诺。
无论何时何地,大户大院那威严、厚重的大门都不会轻易向任何不知根知底的武装开启,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想与你为敌。他们只是信不过你,而且认为能够抵抗得了你,而日本子是抵抗不了的。如果可以自己选择,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会选择日本人当靠山。实际上,在那种乱世,特别是各种武装常来常往的偏远地区,大户人家希望与任何武装都维持一种友好关系,就是两个字:生存。
方家大院不再是“钉子户”了,其他大户自然都跟着走了,杨荣围子和李金围子一带很快成了“红地盘”。
打下老钱柜后,三军、六军在人烟绝迹的小兴安岭深山密林建立了大青山、帽儿山、锅盔顶等十多处密营,这是东北抗联经营得最成功的密营群之一。
当年和今天,都有人将密营误作根据地。
1941年3月28日,张寿篯说:“树林子不是根据地。”
如果不是笔者孤陋寡闻,那么从土地革命战争到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关内都没有密营或类似密营的处所。抗联的密营里有兵工厂、被服厂、医院,可以办学,当然也能储存粮食、给养,后期还开荒种地。官兵有时也会一师一团地到密营休整一段时间,但这都是临时的、随机的。除了后勤人员和伤病员外,平时密营里没有战斗员驻扎。如果说山寨是胡子的活动基地,那密营就是抗联的部分后勤基地。
根据地的必备条件是人民。没有人民,根据地就没了根。
密营是极端艰难困苦的游击战争中一种个别的产物。抗联之所以不得不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建密营,只是因为那里比较隐蔽、相对安全。而当抗联只能依托密营进行活动时,那就是最艰苦的时日到了,甚至就是最后的斗争了。
两个“小丫头”
李在德老人说:“我参加游击队后第一次战斗,是在格金河沟里的炭窑。那天天快亮了,我们正准备出发,汤原县伪警察大队来了,想包围我们。步枪、机枪那个响啊,还听他们喊‘大裤裆没多少枪,抓活的呀——游击队大都是朝鲜族人,朝鲜族衣服肥大,他们就叫我们‘大裤裆‘大裤裆队。
“枪一响,我就蒙了。女队员有的吓得尖叫,有的顾头不顾腚,趴那儿一动不动。男队员枪都不够,女队员哪有枪呀?那时也没经验,想不到让徒手队员抢救伤员,有人嫌我们碍事,就让我们‘到一边去。我看有人往山上跑,就跟着跑,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瘫那儿了。
“1930年为准备武装暴动,梧桐河模范学校办军事训练班时,我们这些低年级学生也拿根棒子练队列,站岗放哨抓特务,搞紧急集合、野战演习,还练胆量。练胆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半夜三更让你去坟地送情报——把张纸条压在哪个坟头的什么地方,还安排个人在坟地里,怪里怪气地学什么鸟兽叫,或是坐在那里抽烟,烟袋锅子一亮一亮的,跟鬼火似的。可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胆子就差不多了,打仗也一样。经过几次战斗,慢慢地,枪一响就能判断出距离,再判断敌人是奔你来的还是和什么队伍打起来了。包括双方兵力,听枪声也能判断出个大概。
“因为我年纪小,大家都把我当孩子,照顾我。行军过河,有时水深流急,就背我过河。刘太民叔叔背得最多。参军前我们是邻居,我叫他叔叔,后来他牺牲了。如今在电视上看到河,我就会想起他那宽厚的肩背,看到他往地上一蹲,说:‘来,丫头。
“到个新区,老百姓不了解抗联,见到队伍就跑。我们就摘下帽子,让他们看清我们是女的——女人当兵,看着稀奇,就是拿着枪,也不像男人那样令人害怕。我们就乘机进行宣传。一些男队员就说:‘这帮丫头片子真厉害,一个个嘴茬子‘吧吧的。东北人管姑娘叫‘丫头,因为我年纪最小,前面又给加个‘小字。打李敏参军上队后,这个‘小字就送给她了。”
当年也是“小丫头”的李敏老人说:
“我的母亲是一九三三年农历五月二十一去世的,那年我九岁。母亲下地干活叫大雨淋了,回家一病不起,几天后就不行了。料理完后事,人们都走了,我说:‘爸,从明天起,我做饭了。爸爸瞅着我,好长时间眼珠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转过身去,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这是我唯一一次见他落泪。
“父亲叫李石远,1920年前后从朝鲜来到中国东北。我记事时就听他唱一首歌,头两句是‘两千万同胞联合起来,墓地下的灵魂也要抗战。那时他是安邦河区第三任区委书记。
“母亲去世不久,哥哥李云峰就上山了——因为游击队经常在山里活动,我们那地方管参军、上队都叫‘上山。哥哥参军了,父亲顾不上家,经常晚上也不回来,家里家外就我一个人。种地回来后累得不想动弹,有剩饭就扒拉几口,没有就上炕睡了。夏季大烟采浆熬膏,跟着大人出去割大烟挣钱。
“哥哥临走前就说好了,过两年回来接我。可总不见影儿,我就害怕是不是他牺牲了。父亲知道,说他好好的呢。可我是等不得了。父亲摸着我的脑袋,长叹一声,说要上山就上山吧,我也顾不上你。
“我是1936年11月参军的,老交通员李升(人称“抗联之父”——编者注)给送到六军四师的。李升老人中上个头,留着山羊胡子,快七十岁的人了,身板硬实得难以想象,北满山林很少有他没去过的地方。同行的有个交通员王仁,还有和我一样上山的李桂兰。她不到二十岁,哥哥是洼丹岗区委书记李凤林。他们全家抗日,李桂兰做妇女工作,因身份暴露了要上队。
“一行四人扮作一家人,给我当爷爷绰绰有余的李升是‘父亲,王仁是‘儿子,李桂兰是‘儿媳妇。沿着汤旺河谷走了两天,没人家了,晚上点堆篝火,在雪地上露营。头一回,哪受得了呀,身子都哆嗦成刺猬了。那也高兴呀,终于要上山了。至于脚上打泡了、腿走肿了,就更不算什么了。
“铁力县东岔河张把头木营附近有个省委交通站,我们在那儿见到了北满临时省委书记冯仲云。李升向他介绍,我们俩是上山的,冯仲云说‘欢迎、欢迎,可一打量我,第二个‘欢迎就少了个字。李升老人连忙给我讲好话,说这个小丫头能吃苦,这一路上没一句‘熊话。我也赶紧说,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干。冯仲云像我爸那样摸着我的头,说‘欢迎你,小同志。高興之余,我还是觉得心里没底,晚饭后问李升:‘冯省委说了算吗?李升山羊胡子一撅,说:‘冯省委是北满最大的官,他说欢迎了,谁还敢不欢迎?”
到了四师,政治部主任吴玉光见了李敏就皱眉头,李敏的心一下子又悬起来——12岁,没杆枪高,心虚呀。可一想到“冯省委”都欢迎了,又觉得底气挺足。也不知李升老人怎么跟他说的,反正是没撵她下山,让她留在师部当炊事员。
一天,马司务长带队下山背粮。粮食是地方党筹集的,送到山边后,再由山上的人背回山里。
马司务长留几个人在那儿观察敌情,敌人真就来了——一个排的伪军,都是骑兵。正好回来背粮的人到了,十几支枪就在雪地里支上了。老套筒、别拉旦、韩林春、连珠枪,伙头军能有什么好枪呀。虽然大都是淘汰下来的老弱病残,却也都是老兵。待敌人进至50多米时,十几杆老枪齐放,前面的敌人落马了,后边的就掉头跑了。
敌人首先开火,白桦林树枝上的积雪纷纷落下,落进李敏的脖子里。她伸手去掏,边掏边东张西望左右的队员和前面的敌人,有种过年时看大人放鞭炮的感觉。马司务长喊了声什么,她没听清,就觉得脑袋被一只大手按进雪窝子里。她觉得快要憋死了,那只手松开了,随即是炸耳根子的排子枪声。
李敏说,这是她上队(伍)后参加的第一次战斗。
“1938年秋天,爸爸为抗联筹粮时牺牲了。那时我参军快两年了,参军后再没见过爸爸。先是领导知道了,后来同志们也知道了,只瞒着我一个人,对我更关心了。
“哥哥比我大六岁,在六军当过团政治部主任,1942年被派到哈尔滨做地下工作,被捕后牺牲。这是冯仲云告诉我的。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我什么也没说,光淌眼泪。有人说我挺坚强,有人说得让她哭出声来,不然会作病。我脑子木木的,就哭出一声又没声了,只是泪水哗哗淌,跟听说父亲牺牲消息时的感觉一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