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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道哲学观照下《边城》的生态话语分析

2020-09-12吴凌云

皖西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生命体物性翠翠

吴凌云,沈 莹

(广西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沈从文是中国现代文坛上一个富有生态情怀的乡土文学作家,他笔下的《边城》带领读者进入了一个古朴原始、神性诗化的湘西世界,田园牧歌式的茶峒小城风光,率性质朴的湘西儿女,充满着野性与活力的自然世界,对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我相融相契的理想生存状态进行诗意的建构。以浪漫乡土叙事为特点的《边城》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作者浓郁的生态情怀。基于《边城》在中国文坛上的独特地位,先前已有不少学者从语言特色,艺术手法,美学,人物形象,译本分析等角度入手对其解读。近年来,随着人文社科发生的“生态转向”,少数学者立足于生态美学、生态翻译学和生态文学等新兴学科理论视角,对《边城》话语的生态意蕴进行了初步探索。但在中国儒道生态哲学观照下,从语言学的及物性系统角度来研究这部作品的并不多见,鉴于此,本文植根于中国儒道两家生态哲学智慧,基于生态语言学视角,以及物性系统为分析手段,对沈从文的《边城》进行生态话语分析,深入发掘语篇中的生态理念,揭示作者所追求的生态情怀。

一、生态话语分析概述

随着社会生态意识的加强,生态语言学(Ecolinguistics)在人文社会科学的“生态转向”中应运而生,它通过研究语言的生态因素和语言与生态的关系,揭示语言与环境的相互作用[1]。生态语言学目前主要有两种研究范式,即“豪根模式”和“韩礼德模式”。豪根(Haugen)关注语言及其环境的关系,对语言景观,语言生存发展平衡等问题进行细致研究;韩礼德(Halliday)通过语言入手研究生态问题并强调语言对生态的影响[2]。目前,国内“韩礼德模式”下的生态语言学研究主要处在以介绍性和评价性为主,简单构建可操作性的生态话语分析模式为辅的起步阶段[3-4];国外关于“韩礼德模式”的研究大多借鉴不同的话语分析范式如批评话语分析(CDA)、积极话语分析(PDA)等对话语的生态取向展开研究[5-6]。

不同于CDA解构不平等与权势和PDA建构希望与变化,生态话语分析(EDA)被视为超越特定文化的研究[4]。开展生态话语分析,势必涉及话语背后所隐藏的意识形态和深层含义,话语分析者所持的哲学观和方法论等均影响着话语的解读[7]。Naess用“生态观”来概括一系列与生态和谐有关的哲学思想[4]。生态哲学观指导下的生态话语分析在社会和文化背景中进行建构,因此,具有个人化和社会化的双重特征。目前国内外对于EDA所涉及的生态哲学观呈多元共生的趋势发展:Schroll的“心理生态观”关注人际生态话语[8];Stibbe的“生存观”侧重生活话语[9](P257);黄国文的“和谐话语观”突出语言在自然和社会中的和谐[10];何伟、魏榕的“和而不同、互爱互利观”聚焦国际生态话语[11]。统观上述研究,中国本土传统文化中的生态哲学思想并未充分发掘并应用到生态话语分析中,基于中国古代生态哲学思想蕴含着颇有建设性价值的内生逻辑和理论体系,因此,本研究根植于中国古代儒道两家生态哲学思想,基于生态语言学视角,以韩礼德系统语言学中的及物性系统为分析手段[12](P118-182),对沈从文的《边城》进行生态话语分析,深入发掘语篇中蕴含的生态思想。本文研究目的:一是基于中国儒道两家生态哲学观,从语言学角度,借助于及物性系统,尝试发掘《边城》语篇中的生态意义;二是借助及物性系统来对文本进行生态话语分析,以期为功能语言学视角下的生态小说及其英译实践提供更新的理解角度。

二、基于及物性系统分析《边城》的生态哲学思想

(一)生态平等观

人类中心主义哲学坚持“人是万物的尺度”观点,但是与之不同的是,中国古代儒、道智慧所体现的生态主义价值观揭示了自然万物内在的固有价值和创造性属性。道家将万物的本源命名为“道”,由此化生出万物,与“道”成一体,各得其所,按天性发展。在“道”的基础上,庄子为万物平等观念作了“万物一齐”的预设,同时重视事物天然的本性,尊重个性和差异[13]。儒家哲学首倡仁,以“仁爱万物”[14](P30),“仁,爱人以及物”[15](P283)等命题来表明儒家对于自然存在之物都持关爱的生态态度。在《边城》中,自然万物和谐多样,相互感应,构成一个美妙平等的灵性世界。例如:

“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照及,山上竹篁在月光下皆变成为黑色。身边草丛中虫声繁密如落雨。间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会有一只草莺‘落落落落嘘!’啭着它的喉咙,不久之间,这小鸟儿又好像明白这是半夜,不应当那么吵闹,便仍然闭着那小小眼儿安睡了。”[16](P58)

表1 及物性系统分析下的生态平等观

在系统功能语言学及物性系统下,该段语篇三小句中一共涉及四个及物过程,其中以关系过程和行为过程为主,并涉及四个施事“月光”“竹篁”“虫声”“草莺”。通过对小句及物性系统内各角色的细化,从参与者来看,施动者皆为常见的自然景物,即非人类生命体。此时行为主体与常见审美对象化为一体,并具有人性的动作神态,说明作者平等看待世间万物。

从参与者与过程的关系看,前两小句以景物描写为主,体现了关系过程中的意义呈现;在语篇后半部分,行为过程叙述意义,在“施事(Agent)+过程(Process)”的语义构成下,“草莺[Ag],唱歌[Pro],明白[Pro],吵闹[Pro],闭眼[Pro],睡觉[Pro]”,各小句过程意义得到生态延展,作者将“草莺”置于具有生命体特征的施动者位置,赋予了非人类生命体与人类平等的地位,并认同非人类生命体具有人类的感知和行为能力,体现了语篇中万物平等的积极生态倾向。作者的生态平等观正是庄子“齐物论”思想的另一体现,《庄子·秋水》中有提:“以道观之,物无贵贱”[17](P173),道家思想下万物同源,《边城》中自然景物的灵性与契合体现了作者尊重各类生命形式,追求自然万物平等和谐的生态情怀。

(二)天人合一观

追求天人合一囊括在生态哲学的基本问题中,人与自然共生共谐也是生态文学研究所追求的崇高境界。儒家的“万物一体”指明了天地自然与人具有一定的同一性。“天人合一”作为儒家天人关系论的普遍命题,揭示了根植于自然,与自然协同发展的生态性存在方式[18]。道家从同源性出发,指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17](P19)等人与自然契合的理想生存状态。天人合一的本质在于人类与万物相生相长,共生共存,“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17](P94)。作者笔下的湘西世界,自然不再是人生活的背景,而是人物情感的寄托和生命的一部分。例如:

“天已快夜,别的雀子似乎都休息了,只有杜鹃叫个不息。石头泥土为白日晒了一整天,草木为白日晒了一整天,到时节各放散出一种热气。空气中有泥土气味,有草木气味,还有各种甲虫类气味。翠翠看着天上的红云,听着渡口飘来外乡生意人的杂乱声音,心中有些儿薄薄的凄凉。”[16](P56)

表2 及物性系统分析下的天人合一观

该段语篇以行为过程和物质过程为主,在过程参与者角色内在要素之间,行为者(包括非人类生命体与人)与场所物理性和社会性元素、心理过程交替出现,体现了人外生命体与人对场所共存依附的生态意义。从过程意义看,作者调动听觉、视觉、嗅觉将动植物等人外生命体置于小句的主体位置并赋予其施动性,描绘了一幅 “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黄昏美景图。

再深入考察,可发现“看着”“听着”的表层意义为行为过程,但在语义的关联下,参与者所及场所引发了个体深层的心理情感活动。看着天上远处的红云,听着附近渡口传来的路人声音,嗅着空气中残留白天的热闹气息,空间上由远及近的行为过程表达了人物翠翠对家乡黄昏时刻热闹环境的依赖情感。人物翠翠心中凄凉的情感来自家乡黄昏时刻自然环境的刺激,内心骚动不安的爱情情愫通过热闹环境的对比,不由心生薄薄凄凉。这是一种由场所空间引起的情感反应,体现了外部环境作用于情感表现者的动态关系,反映人对所依附场所物理性和社会性特征的亲密态度。从自然生态的角度来看,人物翠翠与身旁之景已然超越了人与自然的主客体模式,显现出万物与我融为一体的和谐关系和人与自然共生共在的生态情怀,这种自然万物的整体性与相互联系的系统性正是“天人合一”的智慧所在。因此,无论从参与者角色配置还是从过程意义看,该语篇展示了一个生趣盎然、万物交融的谐和生态空间。

(三)生态本体论

人与自然万物根源统一性问题是生态本体论的核心。儒家继承《周易》“天生之,地养之,人成之”的观念[15](P283),将天、地、人三者并立起来,指出天地人三者同元同构、相互感应的系统观。与儒家思想相比,老子的自然观更能体现生态本体论思想。立足于万物同源性,老子有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19](P169)老子将生成万物的根源称为“天地母”,可见道家对万物同源已有初步认识。道家把宏观的“道”视作宇宙的本原,自“道生万物”奠定了生态本体论后[19](P233),“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说确立了天地人万物之间的关系[19](P169)。在《边城》中,作者所描绘的诗意纯真的湘西自然风情孕育滋养着茶峒小城的平民百姓。例如:

“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故天真活泼,处处俨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16](P8)

表3 及物性系统分析下的生态本体论

基于及物性系统分析可以看出,语篇信息由行为过程和关系过程交替推进,形成信息流。

参与者角色可定位为个人生命体“翠翠”和人外生命体“自然”。通过对非人类生命体自然形象的异化,赋予自然母亲般的禀性。《周易·系辞传》有言,“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最大的美德就是孕育出生命,并且承载维持着生命的延续[15](P285)。人物翠翠同其他人外生命体一样在自然这个母体中滋养长大,因此,不仅自然具有人的灵气,人也有自然的属性,是自然的一部分。“人与万物同体”的传统生态智慧投射于其中,人物翠翠在风日里养成的自然肤色,山水映照下的亮眸,如兽般单纯温和的脾性等从正面刻画了翠翠的性格特征,这与道家强调保全人的自然天性不谋而合,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小说中这种回归到生命本真,随性而为的状态,体现了作者对现实社会“人为物累,心为形役”生存状态的否定。作者立足于人与自然合一的生态哲学观,通过人物与自然的相融相生来表达生命个体的自然化。

三、结语

本文基于中国儒道两家生态哲学智慧,借用功能语言学中的及物性系统对沈从文的乡土小说《边城》进行生态话语分析,探究语篇中的生态意蕴和作者的生态情怀。分析发现,及物性下《边城》的生态话语呈现以下特点:从过程意义看,语篇多由关系过程、行为过程和物质过程来展现生态倾向,关系过程描述了茶峒小城静态的生态美,行为过程和物质过程则转静为动,过程意义得到生态延展,自然万物有着人类的感知和行为能力,作者通过简单的动作过程营造一个充盈着生命张力的自然生态世界;从参与者角色来看,有形和无形,动物与植物等非人类生命体与人交替出现,在作者看来,自然之物均是充满灵性的生命个体,自然与人共谐共生;从参与者与过程的关系看,人外生命体在语义结构中处于小句主位处并具有施动性,表明作者积极的生态语篇情感。

在中国古代儒道两家哲学观关照下,结合及物性系统下所选语篇的过程意义,参与者角色和两者间关系的生态话语分析,本文发现《边城》中的文学语言体现了“生态平等观”“天人合一观”和“生态本体论”的生态哲学思想。作者笔下的自然世界万物和谐多样,富有灵性,各生命体具有感知行为能力和内在价值,自然与人处于同等地位,显现出“生态平等观”的哲学思想;人物翠翠对家乡景物所表现出的场所依赖感打破了人与自然主客体二元对立的局面,翠翠与黄昏美景融为一体,所呈现的是“天人合一”的生态空间;自然被置于施动者的位置并被异化成母亲的角色,人物翠翠由自然养育长大,具有山间万物的秉性,人与自然万物同源同性的神化与诗意描写表达了“生态本体论”的哲学观。

由经济迅猛发展所引发的环境危机使众多学者聚焦于人文学科中的“绿化”问题。生态哲学是人类在应对当今生态危机进行的哲学反思并形成的生态学世界观,它以人与自然关系为尺度,尊重自然界中所有生命与非生命体的内在均等价值,致力于建构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和谐共处的生态关系[20]。沈从文的《边城》作为乡土小说的范例,具有丰富的生态话语分析资源,在他所展现的孕育着和谐与诗意的自然世界中,有着宁静朴素的生活环境,丰富多样的灵性万物,率性本真的劳动百姓,表达出“人与自然、人际生态和谐共处”的生态哲学倾向,揭示了作者追求物质与精神上的“世外桃源”的生态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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