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避暑山庄七十二景构成初探
2020-09-10王宏昊
摘要:承德避暑山庄原名“热河行宫”,俗称“离宫”,始建于清康熙1703年,到清乾隆1792年竣工,占地面积564万平方米,是现存规模最大的古典皇家园林,其中康熙皇帝用四字命名“三十六景”,乾隆皇帝用三字命名“三十六景”,史称“避暑山庄康乾七十二景”。避暑山庄虽有“七十二景”的名目,但实际上山庄内的景观达一百二十余处,而且许多著名景观不在七十二景之内。为什么许多著名景观不在七十二景之內?“七十二景”何以成为七十二景?七十二景的命名艺术和遴选活动对于避暑山庄全部建筑的对应关系如何界定?七十二景究竟具备哪些特色?七十二景在山庄中的地位应该如何评价?这些问题长期以来一直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很值得引起人们的注意。
关健词:避暑山庄;康熙;乾隆;七十二景;初探
一、景与命名
从某种意义上讲,古人对于“景”的认识和我们今天有所不同,我们今天常用景区、景点作为园林学的专用术语,汪菊渊先生说:“景区、景点的概念也不是很明确的,一般地说,景点是景物本身,或一组建筑,可以独立成为一个单元,或本身无景可言,仅为一亭一榭单体建筑,但可以眺望四周因借成景的,可称谓景点。景区是一个较大范围的境域,或由数个景点联结而成,或因山依水,或因植被景观,或因建筑组群,或三者综合的境域。”古人对于“景”是没有“区”、“点”的概念的,也可能一亭一榭即为一景,也可能一个区域即为一景,有建筑或无建筑都可能成为一景,通常表现为“××几景”,即所谓“八景”、“十景”、“十六景”、“三十六景”、“七十二景”……都是中国古人习惯上对于某处风景名胜中最有代表性景观的一种集中概括。如杭州“西湖十景”、台湾“八景十二胜”等。经过主观联想,客观融合的集中概括,赋予其绘声绘色的题额,既突出了景观的形象,使死景活起来,又使景物包蕴了景外的含义,造园学上称之为“点景”。陈从周先生在《说园》中讲得好:“风花雪月,客观存在,构园者能招之即来,听我驱使,则境界全出。苏州网师园有亭名‘月到风来’临池西向,有墙若屏,正撷此景精华,风月为我所有矣。西湖三潭印月,如无潭则景不存,谓之点景,‘相看好处无一言’必藉之以题辞,辞出而景生。”由此可见,景是因题而名显的。尽管风景本身很有特色,但无题名可传,景色再好也因默默无闻而被埋没。为景命名,不知从何朝何代开始,“这个做法在全国都很普遍。对西湖,就有所谓的‘西湖十景’由来已久,不知是谁凑合的”①。最早记载西湖十景的是南宋祝穆《方舆胜览》,但没说十景从何时而有,也没说命名者何许人,大概是约定俗成吧。一个好的题额,不管命名者是谁,大抵命名者是有一定文化素养,想象力是十分丰富的。对风景的命名,就是一种创作,一种艺术活动,命名者就是艺术家。因为命名者很懂得艺术的“迁想妙得”,也正符合绘画艺术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
为景命名,历代文人大都有此雅兴。但每个人的身份、性格、爱好、生活经历及当时当地的感受各异,对景物必然各有不同的认识角度和程度,从而题名的出发点也不同。如何命名表现了命名者的意趣。欧阳修:“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日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这是古代迁客骚人对景物赋予主观的认识,同自己的生活联系在一起,感情发自肺腑。《红楼梦》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中贾政说:“若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任是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很显然,完全出于形式的需要,为“生色”而题名。虽然作品中是为“元春省亲”的特定情节和突出宝玉形象安排的,但也表现了宝玉、元春及其他人物对风景特色的不同体会。帝王中为风景命名者更不乏其人,如金章宗题“燕京八景”等。大规模地而且是为自己花费心血所建园林命名的皇帝中,康熙、乾隆两帝可谓集大成者于一园,集大成;题,也集大成。
康熙、乾隆两帝为避暑山庄命名是避暑山庄创造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康熙、乾隆二帝(尤其是康熙帝)对避暑山庄从总的命名到每个单景乃至一楼、一阁、一亭、一榭、一山、一水、一洲、一岛……都颇具匠心,而且无不体现山庄的特征和修建山庄的意旨。可是康熙、乾隆两帝却独选此“七十二景”,基于此则一般认为“七十二景”代表了山庄风景的精华部分,每每谈及山庄时必“七十二景”、“三十六景”如何云云……我们今天所见到的《热河志》、《承德府志》等方志书籍,也以“七十二景”为标榜。沈喻、张若霭、钱维城等专为康熙三十六景和七十二景恭绘图册;揆叙等恭注《御制避暑山庄诗》,并说:“标其优者凡三十有六”;乾隆皇帝自己在《避暑山庄后序》中说:“我皇祖于辛卯年成此避暑山庄三十六景,绘图、赋诗、为序以行之。……甲戌年又增赋三十六景,盖以皇祖昔曾题额而未经入图、及余游览所至随时题额补定者,总弗出皇祖旧定之范围。”可见皇帝对所题“七十二景”是过于偏爱的。至于其他景观,皇帝虽然也同样一一加以题额,但具体情况只能在《热河志》及《大清一统志》中略见一斑罢了。即使在御制诗中有所反映,却只能屈居于七十二景的从属地位。
由于我们现在划分景区、景点同古人为景题名是有所区别的,所以我们不能以今人的态度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待古人的题名与选定,也不能主观地认为古人的题名与选定就是金科玉律,更不能将两者混同起来,又不能将两者对立起来。偏废哪一面,都不是科学的态度。
七十二景的命名和遴选对于整个避暑山庄来说,具有两重性的关系。一方面是景与名称的关系,一方面是命名者与名称的关系。景物本身是静止的、被动的;而命名者却是灵活的、主动的;命名者给予景的名称却是主客观的结合,而遴选哪一景入选为七十二景的尺度却有很大的伸缩性。这种伸缩性表明了命名者的个别性和局限性,由于命名者的个别性决定了入选景观的个别性;命名者的局限性也决定了入选景观的局限性。所以我们以今人的眼光来分析避暑山庄七十二景,就要本着历史的、科学的、客观的态度来评定,既不可厚非,也不能先入为主。
下面我们看看所入选的七十二景,都有哪些景观。
康熙皇帝所题四字命名避暑山庄三十六景,按其顺序如下:
1.烟波致爽 2.芝径云堤 3.无暑清凉 4.延薰山馆
5.水芳岩秀 6.万壑松风 7.松鹤清越 8.云山胜地
9.四面云山 10.北枕双峰 11.西岭晨霞 12-锤峰落照
13.南山积雪 14.梨花伴月 15.曲水荷香 16.風泉清听
17.濠濮间想 18.天宇成畅 19.暖溜暄波 20.泉源石壁
21.青枫绿屿 22.莺啭乔木 23.香远益清 24.金莲映日
25.远近泉声 26.云帆月舫 27.芳渚临流 28.云容水态
29.澄泉绕石 30.澄波叠翠 31.石矶观鱼 32.镜水云岑
33.双湖夹镜 34.长虹饮练 35.甫田丛樾 36.水流云在
乾隆皇帝增补三字命名避暑山庄三十六景,按其顺序如下:
1.丽正门 2.勤政殿 3.松鹤斋 4.如意湖
5.青雀舫 6.绮望楼 7.驯鹿坡 8.水心榭
9.颐志堂 10.畅远台 11.静好堂 12.冷香亭
13.采菱渡 14.观莲所 15.清晖亭 16.般若相
17.沧浪屿 18. 一片云 19.蘋香泮 20.万树园
21.试马埭 22.嘉树轩 23.乐成阁 24.宿云檐
25.澄观斋 26.翠云岩 27.罨画窗 28.凌太虚
29.千尺雪 30.宁静斋 31.玉琴轩 32.临芳墅
33.知鱼矶 34.涌翠岩 35.素尚斋 36.永恬居
注:加重号者是现存和后来恢复的景观,但现今与当年的面貌已有所不同,新恢复的个别景观与原址原貌有些出入。
二、景与建筑
凡是游览过山庄的人都会发现,首先映入人们眼帘的是“金山上帝阁”、“烟雨楼”、“月色江声”、“文津阁”等著名景观。而属于七十二景之列的“无暑清凉”、“水芳岩秀”、“芳渚临流”、“如意湖”等景观并不怎么显著。虽然属于七十二景之列的“万壑松风”、“南山积雪”、“水心榭”等景观也很引入注目,但在某种程度上毕竟不如“烟雨楼”等更加为人所知。至于在历史推移中湮没的七十二景中的其他景观,我们今天已经无法窥其风貌。只能从资料中获得间接的认识。虽然山区的自然景致还能给人留下一定的直观印象,但大部分湖区、平原区的地形、地貌已被破坏得面目皆非,无法一睹当年风采,只能凭理性来推断当时建筑的位置和形制而已。已经无存的七十二景之外的景观中极著名者还有:“清舒山馆”、“食蔗居”、“敞晴斋”、“秀起堂”、“静含太古山房”、“有真意轩”、“碧静堂”、“含青斋”、“玉岑精舍”、“宜照斋”、“山近轩”等。此外,山庄内的许多寺庙如:“珠源寺”、“永佑寺”、“水月庵”等也颇具特色。这些景观同七十二景中绝大部分景观一样,有的是整组建筑群,有的是单体建筑,包括七十二景在内的每座具体建筑都是按其不同具体形制因势利导而成的。建筑本身只有具体形制特点,并无意象,必须同周围的自然环境融合在一起,才能生发出一种令人情景交融的境界,使人的联想有着广阔的天地。这就是风景与具体建筑的区别,同时自然风景本身却具有意象,可以不用借助、依赖于建筑而成为令人游目骋怀的佳景,这就是意境。长江三峡、黄山、九寨沟、张家界以及我们承德的磬锤峰等名山都具备这些色彩。反过来避暑山庄若不是巧于因借磬锤峰等名山的力量,那就要逊色多了。唐司空图说:“景外之景,象外之象”;前人论诗:“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前人论画:“手拨五弦易,目送飞鸿难”,都是说好的艺术品游刃于作品本身之外,言有尽而意无穷。今人论画:“神态是人物画的生命。意境是风景画的灵魂”,一幅人像尽管画得毕肖其人,但缺乏内在的气质,传神的情态,那么,这幅画只不过徒具形骸而已;一座建筑尽管画栋珠帘,精美华贵,但缺乏令人回味的意境,那也只不过普通房屋而已。“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孤鹜如果缺一或只有长天而无秋水,就不会使都督阎公拍案叫绝,也不会使此句名传千古。
造景的意境基础是自然景色,而恰如其分地在上面点缀建筑,就会使风景锦上添花,如果处理得巧妙,就会使风景达到意想不到的升华。反之,则如同天生丽质的少女,故意浓妆艳抹,结果失为蛇足。康熙皇帝修建避暑山庄正是利用了热河周围天设地造的自然形胜,施以建筑分布其间,就像水墨山水画中的点苔一样,使风景生气盎然,也像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一样,使风景富有韵律感,分布在山庄内的建筑有单体、有群体、有大、有小……群体由许多单体组成,群体单体建筑合起来多达120多组,单体大者七间(如澹泊敬诚殿),小者只一间(如芳渚临流亭)皇帝对这些建筑一一加以题额,有的是为建筑群而题,有的则为单体建筑而题,这些匾额就成为建筑组群或单体建筑的名称。但这些名称只是具体建筑的名称,而不是风景的命名,只有皇帝命名并遴选的所谓“七十二景”才是风景的名称。避暑山庄“七十二景”同“燕京八景”“西湖十景”等的性质是一样的,都超出了具体建筑本身的属性,具有具体建筑本身所包含不了的特殊意义。
三、承德避暑山庄构成因素与特色
避暑山庄中这么多景观,为什么皇帝独选此“七十二景”呢?这主要是皇帝修建山庄的意旨决定的。其他因素如:山庄修建起止年代、山庄景观的仿与创、山庄景观的分布等,都对七十二景的构成有着不同程度的影响,同时也奠定了七十二景的基本风格特色与内容实质。
我们都知道,避暑山庄始建于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完成于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前后经历的87年中,雍正皇帝在位十三年,不曾对山庄景观有所发展。乾隆皇帝即位后,承祖制对山庄有所扩建,但只是旧的继续,并没有什么新的创建,这从乾隆皇帝为山庄景观命名的含义及三十六景的选定中可以看得很明白。乾隆皇帝后期在山区修建大量建筑,因不属于“七十二景”自当另作别论。所说修建避暑山庄的意旨主要反映的是康熙皇帝的思想倾向和审美趣味,我们评定七十二景只能以康熙三十六景为主要对象,乾隆三十六景不过是流风余韵而已。虽然乾隆皇帝在总体上还是以康熙皇帝意旨为基调,但有些地方乾隆皇帝自认为是标新立异,而实际上却有不够尽善尽美之嫌,主要表现在乾隆三十六景命名与选定的得失上。
避暑山庄在康熙五十年已粗具规模,群体建筑、单体建筑已经不下70余处,这在冷枚《热河行宫图》中反映得很清楚,而康熙皇帝所选三十六景仅占其中一部分。哪一景入选、哪一景不入选是有其条件标准的,入选的条件包括主观条件和客观条件两方面。客观条件在于“三十六”作为成数是中国人传统审美观念之一,“三十六景”名额有限,包括不了那么多,致使有些佳景漏选,此说法有一定道理,但不尽然。虽是这样,有人会说,所入选者都是四字题额,那么,“澹泊敬诚”“月色江声”等也是四字题额,因何不入选?固然,这是一个很重要、很复杂的问题,但归根到底,还是康熙皇帝的意念所致。康熙皇帝在《避暑山庄记》中特别强调:“金山发脉,暖溜分泉;云壑淳泓,石潭青霭……因而度高平远近之差,开自然峰岚之势。依松为斋,则窍崖润色;引水在亭,则榛烟出谷,皆非人力之所能,借芳甸而为助,无刻桷丹楹之费,喜泉林抱素之怀。静观万物,俯察庶类,文禽戏绿水而不避,麀鹿映夕阳而成群,鸢飞鱼跃,从天性之高下;远色紫氛,开韶景之低昂。”诚然,康熙皇帝修建山庄的意义是深远的,包括政治因素,但从上面一段描述来看,主要还是“风清夏爽,宜人调养之功”。就是要揽全国之佳胜“亦不能尽述,皆吾之所不取”。暗示了山庄的修建对全国佳胜作必要的选择和既要继承又有发展,更要独树一帜,因而决定了山庄的主导思想与风格基调,也决定了选取哪些景观入三十六景的艺术标准。
从《避暑山庄记》中看,康熙皇帝建园的意旨主要是造园艺术的意趣,始终本着含蓄、自然、疏野、朴素淡雅的主导精神。虽然山庄是宫、苑合一的体制,在某些方面体现了皇帝的政治目的,即所谓“托景言志”。但作为皇帝来说,尤其像康熙皇帝这样雄才大略,有着深湛文学素养的皇帝,很懂得艺术表现手法的含蓄性。司空图在《二十四诗品·含蓄》篇中说得好,“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这一艺术规律,康熙皇帝在修建山庄时运用得可以说出神人化,天衣无缝。山庄处处以景显,景外之意深隐不露,而景外之意又处处令人有回味的余地。“鸟似有情依客语,鹿知无害向人亲。随缘遇处皆成趣,触绪拈时总绝尘。”乾隆皇帝《山中》一诗最能说明山庄景与意的生发妙处正在“阿堵”之中。孟兆祯先生说:“山庄的特色在于‘朴野’,就是那股城市里最难享受到的山野远村情调和漠北山寨的乡土气息。”一针见血地点出皇帝自诩“崇朴鉴奢”、“喜泉林抱素”的貌似“与民同乐”,实则“调换口味”的情态。类似这样“意到笔不到”的方式方法,加之耐人寻味的题额,使整个山庄的景与意,或藏或显,时隐时现,游人的感觉并不是一览无余,而是总有没被发现的新东西,一步一移,朝暮晴雨,都有意料之外的体会,正所谓“作者未必然,读者何必不然”,形成了山莊的总体特色,从而确立了康熙三十六景的主要特征,同时也是所谓“三十六景”之所以入选的主观条件之一。
由“含蓄”这一中心特色统帅着“疏野”、“自然”、“朴素淡雅”几种基本特色。谈到山庄的“野”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诗品·疏野》:“倘然适意,岂必有为,若其天放,如是得之。”司空图所说的“疏野”就是那种超尘绝俗的“真率”,是以“我”为中心的随心所欲。且不说整个山庄的自然风貌笼罩着一派“天苍苍,野茫茫”的情调,纵观康熙三十六景从“烟波致爽”到“水流云在”无不体现了“疏野”、“真率”这一艺术思想。其中尤以“曲水荷香”、“濠濮间想”、“甫田从樾”、“水流云在”等表现得最为突出。以“濠濮间想”为例,《御制避暑山庄诗序》说:“游鱼波际,无非天适,会心处在南华秋水矣。”所谓“南华秋水”即《庄子·秋水》:“庄子与惠子游濠梁之上,庄子曰:‘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邪?’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也?”《世说新语·言语》篇:“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这就是“濠濮间想”一景的典故出处。康熙皇帝取意旨在“无为”与《诗品·疏野》的“适意”相得益彰,使山庄的“野”意抒发得曲尽其妙。康熙皇帝励精图治,岂可“无为”,更何谈“出游从容”,此时此地,竟然如此喻义,“野”到极点了,可谓“言在耳之内,情寄八荒之表”。这是康熙三十六景“意野”的一个方面。
避暑山庄从建筑形式来讲,施以青砖灰瓦,不彩不画,一派淡素朴茂的风格,随意散缀在山水林木之间,参差错落,萧疏淡远。虽然“正宫”设计的比较规整、庄严,但也属于淡雅一路格调。尽管如此,“澹泊敬诚”等还是没被选人三十六景,这是因为“澹泊敬诚”等毕竟是政治活动场所,如果政治色彩明显地混杂在三十六景之内,就不符合康熙皇帝选景思想以“含蓄”为主的本意了。“烟波致爽”、“云山胜地”等虽然也属正宫区,但终究属于皇帝起居生活处所,之所以列入“野”的范畴,也就不足为奇了。我们今天看来,“澹泊敬诚”等不在三十六景之内,是顺理成章的。山庄的宫、苑两部分:苑,是自然的,宫,是安排的;苑,是随便的,宫,是拘谨的。说到自然,司空图是这样形容的:“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着手成春……幽人空山,过水采萍,薄言情悟,悠悠天钧。②”所说的“自然”就是不做作,不雕琢,不是刻意安排的,而是顺手拈来,天工自然的清水芙蓉;所说的“自然”也不是毫无目的信手乱挥,而是经过 反复推敲之后的不露痕迹。郑板桥论画有“未画之前,不立一格,既画之后,不留一格”的名言,也是讲艺术构思不必有意追求主旨,要漫不经心地自然流露出主旨,进得去,出得来,即所以“着手成春”的化境。避暑山庄康熙三十六景的构成,确是给人以自然随意的感觉,仅从题额来讲,如:“无暑清凉”“四面云山”“北枕双峰”“云容水态”“水流云在”等都是根据自然景象对人工景物的制约形成的意境在题额者头脑中的反映,触发了灵感,赋予其浑然天成,恰到好处的名称。亲临其境,确乎名实相符。例如“水流云在”一景,以建筑而论,只不过是一攒尖顶,十字形四面出抱厦式的小亭而已,虽较别致,并没有什么特别奇妙之处(山庄中每一亭结构都不完全相同,各有微妙的变化)。如果置身亭中,环览四周,就会得到建筑本身以外的意象,这就是园林艺术巧于因借自然景象的成功之作。“水流云在”北倚平原,东南临澄湖之滨,天高水长,意境开阔,正像《热河志》中所表述的那样:“湖水澄虚,空明上下,水连天而澄碧,云映日以浮光,曰‘流’,曰‘在’,水有本而云无心,即一亭之取义,动静交呈,渊深妙旨,悠然与造化矣。”康熙时,澄湖上还没有“烟雨楼”等建筑,湖面更显得晴碧万顷,苍烟寥廓,天水相连,浮云流盼。加之湖北尽头,热河泉涌,汩汩潜行,闲云倒映,溯光掠影,流动中有静止,赏心处无杂陈。故康熙皇帝取杜工部《江亭》句:“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点化成景,稍加皴染,境界全出。正像王国维先生《人间词话》云:“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此“无我之境也”。康熙三十六景中导之自然,利用自然的景观比比皆是。一幅美术作品的构图,中国传统说法叫做。经营位置”③,换句话说,就是章法布局。画的构图最忌平、板、呆、滞、等分、平均、平行、虚实不分、主次不分……书法作品的行款最忌排列如算子,具体到隶书的笔法结体,则有“燕不双飞”之说,联系到景观的布局排列,也同样如此。“南山积雪”、“北枕双峰”二景,两亭并峙,可以说书画布局的大忌占全了,可是给人的感觉却非常舒服,不但没有上述那些弊病,而且使人感到极富变化。这种相反相成所造成的意外效果,是由于两山之间建有“青枫绿屿”一组建筑,破坏了两山并峙的不利因素而变为有利因素。此类分、隔、衬、映的造园手段是顺乎自然而又弥补了自然的不足的自然而然。就“青枫绿屿”本身还具有利用凭借自然现象的妙手。西“吟红榭”、东“霞标”撷取了阳光朝夕变化,因借朝晖和晚霞,加之周围“掩映枫林,浅碧浓青”,使此景自然的纤秾与庭院的幽雅巧妙地融为一体,构成了超脱于自然之外的佳境。
康熙三十六景构成特色还表现在景观的分布和入选景观题名的排列顺序上。以我们今天的观念来为避暑山庄划分区域,主要分为两大区域,即宫殿区和苑景区,苑景区又分湖区、平原区和山峦区。总览康熙三十六景,正宫区有“烟波致爽”、“云山胜地”、“万壑松风”等景;湖区有“芝径云堤”、“水芳岩秀”、“天宇咸畅”、“云帆月舫”、“澄波叠翠”等景;山区有“四面云山”、“北枕双峰”、“锤峰落照”、“南山积雪”、“青枫绿屿”等景;平原区有“甫田丛樾”、“莺啭乔木”等景;介乎于湖区、山区、平原区三者之间的有“云容水态”、“远近泉声”、“石矶观鱼”等景观。这些景观分布在几个区域中有聚有散,有疏有密,有的几个单景独占一隅,恰似孤帆远影:有的群体建筑中只有一景,犹比万绿丛中一点红;有的群体建筑中包含数景或数景集中在一个区域,真是繁星灿烂;有的整个区域中一景也不入选,好像中国画布局,大处落墨,痛快淋漓,小处精妍,井然有致,空处则计白当黑。今天,为了游览方便起见,将山庄景区、景点分东、中、西三条路线。山庄总面积564万平方米,在短时间内能够不重复地遍览诸景,是很不容易的。以中路入正宫,经“芝径云堤”穿过如意洲,顺长湖而入山区至西北门,返回来从“南山积雪”下山,再由平原区转“热河泉”,绕“金山”过“月色江声”,出“德汇门”为最佳游览线,是按景区、景点排列顺序总结约定的,既节省时间又看得全面。然而,我们翻看康熙三十六景的排列顺序,就会惊奇地发现,每景之间排列是跳跃的、回旋的、互不连贯的,没有按景区、景点的分布次序排列。康熙皇帝为什么要这样排列呢?是不是过于繁琐了?是不是故弄玄虚?不是的,这正是康熙皇帝的高明之处,用现代艺术术语来解释,叫做“分镜头摄影”的手法,颇有点“蒙太奇”的意味。请看:第一景“烟波致爽”越过“云山胜地”,直接跳到“芝径云堤”为第二景,接着“无暑清凉”“延薰山馆”“水芳岩秀”依次为三、四、五景。好像先来个大特写——“烟波致爽”,然后换个镜头,摇至“水芳岩秀”,突然急拉,回到“万壑松风”,再摇到“松鹤清越”,又拉回“云山胜地”,然后推出第九景——“四面云山”(定格),一组镜头完成了。换个镜头,大全景:“北枕双峰”、“西岭晨霞”、“锤峰落照”、“南山积雪”……组成一系列峰回路转,跌宕起伏的优美画面。这种艺术手段在中国古已有之,中国山水画传统构图方式的“散点透视”,“三远”(平远、高远、深远④)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康熙三十六景以“水流云在”而结束,戛然而止,铿锵有金石声。
乾隆三十六景大致也是这样安排的,但远不如康熙三十六景活脱,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四、建筑年代对康熙三十六景构成素因的影响
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大学士张玉书随皇帝巡幸,在《扈从赐游记》中谈及避暑山庄已具备十六景,即:“澄波叠翠”、“芝径云堤”、“长虹饮练”、“暖溜暄波”、“双湖夹镜”、“万壑松风”、“曲水荷香”、“西岭晨霞”、“锤峰落照”、“芳渚临流”、“南山积雪”、“金莲映日”、“梨花伴月”、“莺啭乔木”、“石矶观鱼”和“甫田丛樾”。此外还有“延薰山馆”、“水芳岩秀”、“云帆月舫”也是第一阶段落成的。修建的第二阶段内,山区又建了“松鹤清越”、“风泉清听”、“四面云山”、“澄泉绕石”四处景观。康熙五十年(1711年)在为“热河行宫”正式命名为“避暑山庄”的同时,选定包括在这一时期内完成的“烟波致爽”为第一景的三十六景,早在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开始修建的“月色江声”岛包括“静寄山房”、“湖山罨画”等在内的四字题名的景观都没入选。
早期修建的四字题额的景观除去上述诸景外,还有“如意洲”的“川岩明秀”,宫区的“蓬阆咸映”,湖区的“晴霄虹亘”、“远碧鲸横”、“圆嵩澄霞”,“阆风深翠”,以及“清溪远流”等都是极具诗情画意的题额,但是都未被康熙皇帝选进自己的三十六景。如果康熙皇帝将这些题额重新组织一组三十六景,比较起来毫不逊色。但是康熙皇帝没有这样做,因为“触目纵横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如此“三十六景”恰到好处。如果山庄中120多组建筑成为一百二十景,那将成什么样子,那不成了“大锅饭”了,“一勺烩”,谁都会喊叫:“我是一把手”,岂不“乱了套”。我们看“月色江声”岛上的建筑与“如意洲”同时开工,同时完成。然而“如意洲”岛上的建筑名列“康熙三十六景”者有七景之多,而“月色江声”岛却完全落选,惜哉!是“月色江声”不如“如意洲”吗?回答说:“非也!”“月色江声”岛上四字题额除“月色江声”本身外,“静寄山房”、“湖山罨画”也都非常精彩,各具特色。其中的“静寄山房”之影响所及,至乾隆皇帝在盘山专门修建了一座“静寄山庄”的例子,足以说明“月色江声”岛上的建筑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了。那么,为什么“月色江声”岛上的建筑一处也未入选“康熙三十六景”呢?依拙见,大率有二:其一,“如意洲”为山庄草创时期的“御座”,修建“正宫”之后,“如意洲”俨然成为苑景区最重要的景區。我们看:“康熙三十六景”之第一景“烟波致爽”为皇帝的正式起居之所,名列首位,当之无愧;第二景“芝径云堤”为山庄修建的奠基处,自然列其次;“无暑清凉”、“延薰山馆”、“水芳岩秀”三景连缀在一起,为三、四、五景,都是“如意洲”岛上的景观,说明康熙皇帝理政起居之所虽然迁到“正宫”,但他依然怀念“如意洲”作为临时“御座”,且又如同五台山一般的“清凉”胜地。其二,既然“如意洲”上的景观在“三十六景”中已经安排满了,“月色江声”岛上的景观效果与“如意洲”大体相仿,如果再选入“三十六景”就显得有些雷同了。重复是艺术创造的大忌,遴选“三十六景”是避暑山庄创造活动的重要过程,一件比较严肃的事情,所选的风景都是山庄中独一无二的代表性景观,每一景都相互不可代替。同样格局的一进“月色江声”,二进“静寄山房”,后进“湖山罨画”的形式形态更是与一进“无暑清凉”,二进“延薰山馆”,三进“水芳岩秀”的“如意洲”岛似乎如出一辙,大同小异。既然如此的相似,那么,“月色江声”岛上的建筑就很难与“如意洲”岛上的建筑联袂挤进“康熙三十六景”。如果说“康熙三十六景”中没有“月色江声,略微有些遗憾的话,但不影响所选风景的整体效果,而且充分展现了“康熙三十六景”,所选景观与众不同的特性。
乾隆三十六景所遴选的景观有这样几种情况:第一类:康熙时修建,康熙皇帝题额,以“水心榭”等为代表景观共十六景;第二类:康熙时修建并题额,乾隆皇帝改题,以“罨画窗”等为代表景观共四景;康熙时就存在,乾隆皇帝题额,以“万树园”为代表景观共六景;乾隆皇帝修建,乾隆皇帝题额,以“冷香亭”等为代表景观共十景。乾隆时修建的景观仅占1/4强,尽管如此,“命名”毕竟是出新的创造活动。“景观命名”同建筑题额是不一样的,所命名的“三十六景”、“七十二景”的意义同建筑的题额也是不一样的,建筑的题额为建筑名称的普通意义,风景命名为建筑名称的特殊意义,所说的题额就是建筑门楣下面悬挂的匾额,山庄中的每一处建筑都有匾额'这种匾额的题名是建筑本身实实在在的名称,是让人们称呼的,是指示分辨每座建筑不同区别的号志。但是这些匾额一旦被皇帝选入具有特殊景观意义的“七十二景”,她们的性质就改变了建筑名称的性质,从而上升到了具有文化内涵和风景观赏意义的高度,所以,避暑山庄“七十二景”的性质不能等同于120余组建筑中其他建筑所包含的一般性质,应该说,谈到避暑山庄“七十二景”立即反映到人们头脑中就是山庄的文化内涵和特性。
五、承德避暑山庄七十二景的得失与地位
避暑山庄七十二景的选定有得也有失。严格地讲,哪一景入选,是由选者自己的意志决定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无可厚非。这里所说的“得失”,是个人的一点拙见。所得者,康熙三十六景是当之无愧的,虽然,“月色江声”没被选入,有些遗憾,但只是白璧微瑕。当然“月色江声”在整个山庄尤其是湖区景观中是独具一格的。说它独具一格,并不是建筑本身有什么特别与众不同之处(前面说过建筑格局与“如意洲”极为相似),而是它“巧于因借”的手法运用得异常成功同诗文描写的一种手法“通感”(synaesthesia5即感觉挪移)有异曲同工之妙。众所周知,“月色江声”取意苏东坡《前·后赤壁赋》:“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用造园艺术的术语说,叫做“借声”、“借色”,“声”、“色”互借。不难看出,如果秋季望日之夜亲临其境,“感觉挪移”的现象会使你“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⑥。这种意境是山庄内任何景观都代替不了的,但“月色江声”并不是修建前就有意仿。苏文”,而是尔后康熙皇帝的体会,心血来潮,赋予其恰如其分的名号。因此说,康熙三十六景没有“月色江声”失色不少。
康熙三十六景从修建到命名选定,完全出于康熙皇帝本意,没有显露任何模仿的痕迹,体现了康熙皇帝的创造性。有人说,“芝径云堤”是模仿杭州西湖“苏堤”、“白堤”而建的。此言简直是信口开河,毫无根据。康熙皇帝《御制避暑山庄诗·序》中很清楚地说:“若芝英,若云朵,复若如意,而得名,牵强附会地套用“苏堤”、“白堤”的说法,只能给人造成不必要的误解。不但“康熙三十六景”没有有意模仿江南佳胜之处,就连“乾隆三十六景”有意模仿江南佳胜之处也不多见,持有确凿依据者只“千尺雪”一景。《高宗御制诗·千尺雪·序》:“吴中寒山千尺雪”明处士赵宧光所标目也。南巡过之,爱其清绝,因于近地有泉有石,若西苑、盘山及此,并仿其意而命以斯名……”其他景观没有可寻的文字来证明是纯粹仿造的。虽然“万树园”、“试马埭”被认为模仿蒙古草原,但认为毕竟是认为,乾隆皇帝自己并没有明确说是有意模仿。避暑山庄内确有许多明确说是有意模仿江南佳胜的景观,虽很著名,但都不完全属于七十二景的行列。首先要说的是“金山”她模仿了镇江三山的金山,但仿意不仿形,仿中有创,是因地制宜,灵活机动的典范。其次是青莲岛上的“烟雨楼”,按照嘉兴南湖烟雨楼的形制,利用地形特点以及周围环境和朝暮晴雨变化创造出“水态烟容”的意境。此外,仿照江南范氏天一阁所建的藏书楼——“文津阁”及仿苏州狮子林的“文园狮子林”也是仿中有创的杰出代表。至于宫墙,说是仿长城八达岭,就有点勉强了。其实,宫墙的蜿蜒起伏是由地势造成的,偶然与长城相仿佛罢了。总之,山庄内的景观,创是主流,仿是末流’遴选景观是创造活动,仿景过多地进入七十二景大抵为皇帝所不取。
如果说上述著名景观是仿景,所以不入“七十二景”,我们看“金山”上的“天宇咸畅”、“镜水云岑”二景不是明明置身于康熙三十六景的行列吗?因何入选,岂不咄咄怪事!其实,真正仿镇江金山的是“上帝阁”。“天宇咸畅”、“镜水云岑”从建筑形式到自然境状都有其独创性,此二景虽是立足于“金山”,而意寄天宇、湖山之外,虽有“北固烟云,海门风月,皆归一览”之言,则虚之又虚,幻之又幻,不能一概而论,足以使人见怪不怪了。“文津阁”没被乾隆皇帝选入三十六景,除仿景原因外,与它具有庋藏图书的特殊功能有关系。而“烟雨楼”不入三十六景,则直接与仿景有很大关系。再者,“乾隆三十六景”是乾隆六年(1741年)至十九年(1754年)完成阶段工程后命名选定的,而“文津阁”建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烟雨楼”则建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因此,在修建年代上更无缘于乾隆三十六景的名号。倘若“烟雨楼”和“文津阁”建在乾隆十九年之前会不会入选“三十六景”呢?我说,肯定不会。为什么呢?我们看,建于乾隆十九年的“清音阁”,建于乾隆十四年(1749年)的“畅远楼”,建于乾隆十六年(1751年)的珠源寺铜殿“宗镜阁”等都没被乾隆皇帝选入“后三十六景”。“清音阁”不知要比“一片云”重要多少倍,而“一片云”却在“后三十六景”中赫赫有名,“清音阁”却没有一席之地,足以说明入选“七十二景”的景观大多具有独一无二性,不可能重复。乾隆后期修建了那么多佳构,仅山区就有“秀起堂…‘碧静堂”“山近轩”“敞晴斋”“含青斋”“旃檀林”“广元官”“食蔗居”“创得斋”“宜照斋”等三字题额的景观,还有:“静含太古山房”、“有真意轩”等著名建筑,连同“煙雨楼”、“文津阁”、“清音阁”在内,完全可以组织起另一组“乾隆三十六景”!可是乾隆皇帝没这样做,却别出心裁地从建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的文园狮子林中选出了“文园十六景”。这种景中之景的做法大概也是乾隆皇帝一种无可奈何的做法,因为再另起炉灶重题一组“三十六景”在艺术上犯重,小范围地补充一下,以大套小地做一件套装,倒也丰富了形式。“文园十六景”在内容上,有殿堂,如:“横碧轩”;有桥,如:“虹桥”;有亭,如:“占峰亭”;其他如:“假山”、“蹬道”、“藤架”等,在题额的字数上有二言,有三言,有四言,灵活多样,不受四字题额或三字题额的限制。乾隆皇帝在“文园十六景”的做法上显示了他的小聪明,嘉庆皇帝就没有这么聪明了!嘉庆皇帝没有搜集康熙、乾隆的二字题额和自己再修建一批二字题额凑成“嘉庆三十六景”。康熙、乾隆的二字题额也有相当的数量,如“闲止”、“霞标”、“紫浮”、“星津”、“梳青”、“冰奁”、“环碧”、“袭芳”、“拥翠”、“石泉”、“岫晃”、“佳趣”、 “朗润”、“清敞”、“冷然”、“旷观”、“瀑源”、“松岩”、“澹轩”等等,不一而足。如果凑成“嘉庆三十六景”倒也蔚为大观。“避暑山庄”有了一百零八景,可谓体例完备,又合三十六“天罡”加七十二“地煞”之数,合乎中国文化内涵的审美观念。然而,历史就是这么捉弄人,嘉庆皇帝没有步其父皇的后尘,从而使嘉庆皇帝留下了只有形式上的“木兰秋弥”,而未能将避暑山庄发扬光大的遗憾。致使道光以降,避暑山庄结束了她的辉煌,开始走向衰落而埋藏下了隐患。
说到“七十二景”选定的失者,主要在于“乾隆三十六景”。尽管乾隆皇帝自己一再宣称“总弗出皇祖旧定之范围”,然而,并不完全如此。依笔者管见:一、在形式上,没有超出康熙皇帝旧定范围,主要表现在所选“三十六景”中只有“丽正门”、“勤政殿”、“松鹤斋”、“清雀舫”“冷香亭”、“嘉树轩”、“乐成阁”、“宿云檐”、“千尺雪”、“知鱼矶”十景是乾隆皇帝自己的作品,而三分之二景观康熙时就已经存在了;二、在思想上与康熙皇帝本意不尽相同,主要表现在个别景观具有明显的政治色彩;三、在艺术上同康熙皇帝不可同日而语,主要表现在所选景观内容芜杂。诚然,乾隆皇帝继承祖制,不越雷池,是对祖父的尊重,这也是顺乎天理的。然而,名为“乾隆三十六景”,而绝大部分景观是康熙皇帝的作品,就显得有点名不副实了。康熙皇帝选景在政治色彩上含蓄隐约,不露形迹,乾隆皇帝选景公然将“勤政殿”列为一景,政治色彩暴露无遗。所说的芜杂,是同康熙三十六景相对而言的。康熙皇帝所选的景观都是典型的能够反映山庄“疏野”、“自然”基调的代表作品,而乾隆皇帝所选既有严格来讲不能算是一景的大门——“丽正门”,又有与园林艺术截然不同体制的寺庙——“般若相”(法林寺);还有虽有自然景观的意味其实是大型政治活动场所——“大蒙古包宴”的“万树园”。真正能够代表山庄特色而且是乾隆早期修建的又是三字命名的“清音阁”、“宗镜阁”、“畅远楼”等景观却被摒置于外,不能不说乾隆皇帝选景的艺术水平要比康熙皇帝低上一筹。乾隆皇帝所选三十六景可谓包罗万象,丰富多彩,可是他忘记了最根本的一条,没有保持好含蓄、疏野、自然、静谧、和谐的美。尽管有些景物是避暑山庄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山庄的风格基本统一,有的甚至十分精彩。像“万树园”具有一派“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气氛,在整个山庄的环境中,好比李清照的词,婉约中偶有豪放,表现了风格的统一中有对比,有变化,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好景致,它存在于山庄之中,普遍中有特殊,也是理所当然的。话虽这样,但它毕竟不是山庄风格的典型景观。“万树园”固然“野”,但它只是形“野”而意不“野”,因为这里是举行豪华宴会和庄严仪式的场地。选它入三十六景之内,就破坏了康熙皇帝遴选景观以含蓄为主导思想的意趣。
六、小结
七十二景在避暑山庄中的地位应该如何评价?平心而论,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山庄中数以百计的建筑,再加上纯自然风景,可以说处处皆景,而且各有千秋。无论让谁来选,都会有所偏颇,如同前些年各报评选历史文化名城,风景名胜四十佳,全国的十大风景名胜一样,难道所评选出的十大风景名胜都是全国数以万计的风景名胜中最有代表性的佼佼者吗?当然不是!既然这样选了,自然也就被人认可,绝对公平是不可能的。我们说避暑山庄“七十二景”基本代表了避暑山庄园林艺术的精华,尤以“康熙三十六景”,选择比较精粹。虽然“七十二景”中有些地方的选择失于妥当,也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现在看来,不管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澹泊敬诚”、“暢远楼”、“烟雨楼”、“文津阁”、“月色江声”、“芳园居”、“热河泉”、“永佑寺舍利塔”等景观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如何崇高,它们终究不是避暑山庄“七十二景”的成员;金山岛上的“天宇咸畅”、“镜水云岑”在“七十二景”中确有座次可居,然而,在人们心目中最占位置的依旧是“上帝阁”,可是,“上帝阁”在“七十二景”中也确实榜上无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若何?”不好解释吗?我们再看:那飘然欲仙的“南山积雪”、“北枕双峰”,朴茂幽深的“万壑松风”,亭亭玉立的“水心榭”,玲珑剔透的“沧浪屿”和沁人心脾的“蘋香泮”……均在“七十二景”之数。这些景观不也会使您流连忘返,终生铭刻吗!不言而喻,“七十二景”给人们的影响是巨大的。凡是听说过或游览过避暑山庄的人都知道避暑山庄有“七十二景”,但对七十二景的具体内容以及“七十二景”同其他景观的界限以及构成关系分得不大清楚。我谨以自己的一些粗浅认识作为引玉之砖,让人们对避暑山庄的景观主要是“七十二景”有一个整体的概念和明确的理解。
注释:
①李一氓:《西湖十景后记》。
②司空图:《诗品·自然》。
③谢赫:《古画品录》“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模移写”。
④郭熙:《林泉高致》“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
⑤⑥钱钟书:《旧文四篇·通感》。
作者简介:
王宏昊(1971年-),女,满族,河北承德人,文博馆员,本科,承德市文物局,研究方向:清史、避暑山庄、外八庙。
作者单位:承德市文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