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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变迁视角下的美韩同盟困境*

2020-08-04赵懿黑

国际论坛 2020年4期
关键词:结盟小国美韩

赵懿黑 郑 华

【内容提要】美国的亚太同盟体系一直都是美国拓展其全球战略的重要支撑。自奥巴马政府实施“重返亚太”战略以及特朗普推行“印太战略”以来,美国尤为强调同盟的重要性,将同盟视为应对中国崛起的重要“工具”。但是,美国的盟友们并没有设立和美国相同的战略目标。在中国崛起的过程中,因美国盟友间战略目标的差异,美国与同盟的关系将发生变化。本文以美韩同盟为案例,探讨在中美权力变迁的背景下,美国的同盟关系如何变化,美国的同盟管理面临着何种困难。本文运用了非对称同盟关系的分析框架,以评估大国和小国结盟时不同的收益和成本计算,论述了权力变迁时期衰退国家普遍采取的政策将如何影响其同盟关系。案例研究发现,随着中国崛起且美国加强与中国的竞争,美国结盟的成本变小,而结盟带给美国的收益则增加了;韩国在与美国结盟的过程中收益变小,成本变大;美韩同盟面临着“大国担心被抛弃—小国担心被牵连”的困境。值得强调的是,美韩同盟关系的变化是权力变迁时期的结构变化所致,且美国亚太同盟体系很可能普遍存在这种困境。

一、问题的提出

美国在2017年发布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以及2019年发布的《印太战略报告》中声称,中国将会成为“修正主义国家”(revisionist),挑战美国的权力。①The White House,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 of America,December 2017,p.25;U.S.Department of Defense,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Preparedness,Partnerships,and Promoting A Networked Region,June 1,2019,pp.7-10.当前有关中国崛起背景下中美关系的研究,常常使用“崛起国家挑战既有国际体系”的模型解释中美关系。②在讨论中国是否会以和平的方式崛起时,很多研究接受了“和平与否主要取决于崛起国家是否具有挑战既有国际体系的动机”这一观点,并着重分析了中国的动机或目的。关于此类研究,参见:Michael D.Swaine,“Perceptions of an Assertive China,”China Leadership Monitor,Vol.32,No.2,2010,pp.1-19;Aaron L.Friedberg,A Contest for Supremacy:China,America,and the Struggle for Mastery in Asia,New York &London:W.W.Norton &Company,2011;Yuesheng Lim,“How (Dis)Satisfied is China? A Power Transition Theory Perspective,”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Vol.24,No.92,2015,pp.280-297;Oriana Skylar Mastro,“The Stealth Superpower:How China Hid Its Global Ambitions,”Foreign Affairs,Vol.98,No.1,2019,pp.31-39;Alastair Iain Johnston,“How New and Assertive Is China’s New Assertiveness?” 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37,No.4,2013,pp.7-48;Camilla T.N.Sorensen,“Is China Becoming More Aggressive? A Neoclassical Realist Analysis,”Asian Perspective,Vol.37,No.3,2013,pp.363-385.但实际上,中美两国之间并未处于“崛起国家要求霸权转移”的阶段。

学界界定和区分了“权力变迁”和“权力转移”这两个概念。权力变迁(power shift)是指,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大国之间发生的相对国家权力的长期变化。③国家权力(national power)是指,一个大国强迫他国的能力或资源,而不是指国家对他国的控制或影响力。参见 John J.Mearsheimer,The Tragedy of Great Power Politics,New York:W.W.Norton,2001,pp.55-57.也就是说,一个大国的国家权力增长速度长期大于另一个大国时,两国之间发生权力变迁。④Jack S.Levy,“Declining Power and the Preventive Motivation for War,”World Politics,Vol.40,No.1,1987,p.87,note 12.权力转移(power transition)是指,一个大国的国家权力不仅相对他国在快速增长,而且“他的国家实力已经超过或者即将超过衰退国家的国家权力”。权力转移,除了考虑两国国力的相对增长速度,还需要考虑权力变化的结果,因此是权力变迁这一概念的子集合。⑤Woosang Kim,and James D.Morrow,“When Do Power Shifts Lead to War?”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36,No.4,1992,p.896,p.918.

自1993年以来,中国的GDP占中美两国GDP总和的比率逐年增长,尤其自2000年以来,这种变化的趋势更加明显:2001 至2017年,中国GDP占两国GDP总和的比率变化如下:11.20%,11.81%,12.61%,13.74%,14.86%,16.57%,

19.70%,23.80%,26.17%,28.92%,32.76%,34.58%,36.40%,37.43%,37.78%,37.43%,38.58%。①1990年至2000年间,中国的GDP占中美两国GDP总和的比率变化如下:6%,6%,6%,6%,7%,9%,10%,10.05%,10.17%,10.17%,10.54%。数据来源:World Bank Open Data,https://data.worldbank.org/。中美之间的权力分布变得对中国越来越有利。但是,截止到2017年,中国的年GDP总量仅为美国年GDP总量的62.8%,②数据来源:World Bank Open Data。中国的经济体量若要超过美国还存在一定距离。因此,中美之间仍处于权力变迁阶段,而非权力转移。

有关权力变迁的传统研究,集中分析了大国之间的关系,③对于权力变迁时期大国之间的关系,参见:A.F.K.Organski,World Politics,New York:Alfred A.Knopf,1958;Nuno P.Monteiro,Theory of Unipolar Politics,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2014;Robert Gilpin,War and Change in World Politic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1981;Alexandre Debs and Nuno P.Monteiro,“Known Unknowns:Power Shifts,Uncertainty,and War,”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Vol.68,No.4,2014,pp.1-32;Thomas Chadefaux,“Bargaining over Power:When Do Shifts in Power Lead to War?”International Theory,Vol.3,No.2,2011,pp.228-253.很少对大国与小国之间的同盟关系进行分析。④关于权力变迁时期大国与小国关系的研究如下。丁成澈(Sung Chul Jung)提出相关理论解释同盟关系的变化如何影响大国之间的权力变迁,参见:Sung Chul Jung,“Lonely China,Popular United States:Power Transition and Alliance Politics in Asia,”Pacific Focus,Vol.33,No.2,2018,pp.260–283。另外,袁伟华和田光强主张,当主导国权力优势提升时,联盟的价值下降,则存在瓦解的风险;当主导国权力优势下降时,联盟的价值提升,主导国对盟友的战略依赖加深,同时会给予盟友更大的自主权。参见:袁伟华、田光 强:《权力转移、战略依赖与联盟转型——以冷战后美日联盟转型为例》,《当代亚太》2017年第3期,第4—33页。但是,同盟对大国关系而言至关重要。国际关系中最重要的变量是国家权力(national power),⑤Hans J.Morgenthau,Politics Among Nations:The Struggle for Power and Peace,Beijing:Peking University Press,1997,p.31,p.167;John J.Mearsheimer,The Tragedy of Great Power Politics,New York:W.W.Norton,2001,pp.30-32,pp.34-36.正如汉斯·摩根索(Hans J.Morgenthau)总结的,国际政治的本质是“权力斗争”(struggle for power)。⑥Hans J.Morgenthau,Politics Among Nations:The Struggle for Power and Peace,Beijing:Peking University Press,1997,p.31.而国家增加权力的重要方式之一,就是结盟。⑦Glenn H.Snyder,“The Security Dilemma in Alliance Politics,”World Politics,Vol.36,No.4,1984,p.461.因此,分析权力变迁时期大国之间关系的时候,有必要考虑特定大国的同盟关系变化趋势。传统的同盟理论主张,非对称同盟中,小国对大国的依赖程度大,因此会呈现“大国担心被牵连—小国担心被抛弃”的困境。那么,在国际体系中的大国之间发生权力变迁的情况下,衰退国家的同盟关系会如何变化,又会呈现怎样的困境?

由于中美之间的权力变迁,美国加强了与中国的竞争。近年来,美国将中国定义为美国同盟体系所需要应对的新目标。美国2017年发布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声称,美国的主要担忧是与中国的长期战略竞争;美国要求这一地区的同盟“必须”贡献出他们的力量,以应对“共同的威胁”。①The White House,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 of America,December 2017,p.26.但是,美国的同盟并没有设立和美国一样的战略目标。澳大利亚最新的《2016国防白皮书》指出中国军事实力的现代化是国家发展的自然过程,并强调中国将对地区稳定起到重要作用。②Australian Department of Defence,2016 Defence White Paper,2016,p.16,p.42.韩国《2018国防白皮书》也没有认为中国的国力增长是“威胁”,而是认为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是地区不稳定的最大因素。③대한민국 국방부.『2018 국방백서』,2018.12.31,p.11(韩国国防部:《2018国防白皮书》,2018年12月31日,第11页)。在这样的背景下,美国的同盟关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美国的同盟管理面临着怎样的困难?以同盟为基础的美国亚洲战略会面临什么样的问题?

本文以美韩同盟为个案,分析当前美国同盟体系呈现出的特点。美韩同盟是美国亚太同盟体系的重要支撑,④Michael O’Hanlon,“The Long-Term Basis for a U.S.-Korea Alliance,”The Washington Quarterly,Vol.41,No.4,2018,p.109.也是典型的非对称同盟。本文主张:美韩同盟中,韩国结盟的收益越来越小,成本越来越大;美国则相反。原有的“大国担心被牵连—小国担心被抛弃”的模式被打破,而是呈现“大国担心被抛弃—小国担心被牵连”的困境。本文强调,美韩同盟关系的变化是权力变迁时期的国际结构变化所致,且美国亚太同盟体系中普遍存在这种间隙。

二、文献回顾

经典的非对称同盟的理论研究主张,大国与小国结盟的情况下,安全是一种公共产品(public good),由大国提供;而小国往往搭便车(free-riding)。①Mancur Olson and Richard Zeckhauser,“An Economic Theory of Alliances,”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Vol.48,No.3,1966,pp.266-279;Mancur Olson,The Logic of Collective Action,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1.关于同盟集体行动问题的其它研究,参见:Todd Sandler and Keith Hartley,“Economics of Alliances:The Lessons for Collective Action,”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Vol.39,No.9,2001,pp.869-896;John R.Oneal and Hugh Carter Whatley,“The Effect of Alliance Membership on National Defense Burdens,1953-1988:A Test of Mancur Olson’s Theory of Collective Action,”International Interactions,Vol.22,No.2,1996,pp.105-122.小国在安全方面完全依赖于大国,因此小国往往担心被大国抛弃。相反,大国对小国的需求较小,大国不会担心被小国抛弃,而更担心卷入小国引起的纷争中。

另一方面,也有学者主张,小国并不是完全依赖于大国,小国也可以对大国施加影响力。这些学者主张,小国通过牺牲自主,可以提高大国行动的能力;②James D.Morrow,“Alliance and Asymmetry:An Alternative to the Capacity Aggregation Model of Alliances,”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35,No.4,1991,pp.904–933.或者可以对同盟投入更多的关注(attention),③Gi-Wook Shin,Hilary Izatt,and Rennie J.Moon,“Asymmetry of Power and Attention in Alliance Politics:The U.S.–Republic of Korea Case,”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70,No.3,2016,pp.235–255.因而能够对同盟产生一定影响。这些学者都对非对称同盟关系提供了有价值的研究。但是,很少有理论研究指出权力变迁时期,非对称同盟关系将如何变化。

学者们就中国崛起背景下美韩同盟关系的变化也展开了丰富的分析。一方面,许多学者主张,随着美国亚太战略的展开,美韩同盟战略目标扩大,同盟关系得到强化;④谭红梅:《美国重返亚太后韩美关系变化及对中韩关系的影响》,《社会科学战线》2014年第7期,第171—175页;黄凤志、刘勃然:《美韩同盟强化与中国的战略应对》,《国际论坛》2013年第2期,第28—34页;汪伟民、李辛:《美韩同盟再定义与韩国的战略选择:进程与争论》,《当代亚太》2011年第2期,第109—125页;钟腾飞、张洁:《雁型安全模式与中国周边外交的战略选择》,《世界经济与政治》2011年第8期,第47—64页;张景全:《美国亚洲再平衡战略及美韩同盟在其中的作用》,《教学与研究》2013年第9期,第64—71页;郭锐、凌胜利:《结构性权力视角下的美韩同盟变迁》,《社会主义研究》2010年第1期,第135—138页。另一方面,也有学者认为,由于驻军费用分担、⑤赵明昊:《“美国优先”与特朗普政府的亚太政策取向》,《外交评论》2017年第4期,第106—134页;左希迎:《亚太联盟转型与美国的双重再保证战略》,《世界经济与政治》2015年第9期,第59—81页。贸易协定的修订等问题,⑥杨悦、张子介:《“美国优先”及其对美韩同盟的影响探析》,《太平洋学报》2019年第3期,第10—21页。美韩同盟关系弱化了。此外,还有学者以同盟困境的视角分析了美韩同盟关系。一些学者主张,美国更担心被卷入地区冲突;①周方银:《美国的亚太同盟体系与中国的应对》,《世界经济与政治》2013年第11期,第18—19页;凌胜利:《双重困境与动态平衡——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与美国亚太盟国的战略选择》,《世界政治与经济》2018年第3期,第70—91页;左希迎:《亚太联盟转型与美国的双重再保证战略》,《世界经济与政治》2015年第9期,第59—81页。另一些学者则主张,韩国担忧受到美国的牵连,同时对美国的依赖性有所下降,导致美国也开始担心被韩国“抛弃”。②张学昆、欧炫汐:《同盟政治中的“牵连”风险及规避》,《国际论坛》2018年第1期,第53—59页。学者们对于美韩同盟关系的发展仍存在争议。为此,本文将提出非对称同盟关系的分析框架,以分析中美权力变迁的背景下美韩同盟关系的变化。

三、理论框架

(一)非对称同盟关系的分析框架

本项研究认为:国家在决定结盟以后,会不断对结盟的收益以及成本进行评估;同盟关系的发展取决于国家对结盟收益和成本的权衡。当结盟收益变大、成本变小时,国家更乐意结盟,同盟对该国的吸引程度变高,同盟关系则更加紧密。相反,当收益变小、成本变大时,同盟对国家的吸引程度变低,同盟关系则疏远。

在非对称同盟中,大国和小国有着不同的收益以及成本计算。小国结盟的主要收益是大国为其提供的安全。小国考虑的主要是大国为其解决地区问题确保其安全的能力和意愿。为了获得大国的支援,小国往往需要牺牲自主性,以提高大国行动的能力。③James D.Morrow,“Alliance and Asymmetry:An Alternative to the Capacity Aggregation Model of Alliances,”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35,No.4,1991,pp.904–933.因此,小国结盟的成本包括由于结盟而失去的(政治、军事、经济方面的)自主。另外,所有国家结盟后都有可能卷入与自己利益无关的冲突。④Glenn H.Snyder,“The Security Dilemma in Alliance Politics,”World Politics,Vol.36,No.4,1984,pp.466-467.因此,由于大国卷入与自己利益无关的冲突的可能性以及卷入时的代价,也是小国结盟的一项重要成本。

大国结盟的主要代价是,为支持小国所需要提供的(政治、军事、经济方面的)资源,以及由于小国被动卷入与自己利益无关的冲突的可能性和卷入时的代价。大国通过结盟可以获得的收益是,通过牺牲小国自主性,从而得到更多自主行动的能力。⑤James D.Morrow,“Alliance and Asymmetry:An Alternative to the Capacity Aggregation Model of Alliances,”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35,No.4,1991,pp.904–933.换言之,通过小国的配合,大国可以更有效地实施自己的战略。因此,大国结盟的收益主要包括,通过小国的支持所获得的(政治、军事、经济方面的)自主。

斯奈德(Glenn H.Snyder)提出的“抛弃—牵连困境”(entrapment-abandonment dilemma),可以很好的概括同盟国之间的关系。这个概念主张,如果同盟国减少被抛弃的担心,则不得不增加被牵连的担心,因而形成“困境”;所有的同盟国都会同时面临这两种担心,有一些同盟国更担心被抛弃,而另一些更担心被牵连。①Glenn H.Snyder,“The Security Dilemma in Alliance Politics,”World Politics,Vol.36,No.4,1984,p.467;Glenn H.Snyder,Alliance Politics,Ithaca,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7,pp.180-186.

实际上,同盟国担心被抛弃或被牵连的程度,很大程度取决于对结盟收益以及成本的计算。担心被同盟抛弃的程度,实际上主要是由同盟的吸引程度决定的。如果同盟吸引程度高,那么担心被抛弃的程度则大。②Glenn H.Snyder,Alliance Politics,Ithaca,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7,p.184.因此,如果结盟收益远大于成本,那么担心被抛弃的程度则大;如果结盟收益变大,成本变小,那么担心被抛弃的程度则变大。

担心被同盟牵连的程度,则不仅取决于同盟的吸引程度,还取决于卷入与自己利益无关的冲突的可能性和卷入时的代价。③Glenn H.Snyder,“The Security Dilemma in Alliance Politics,”World Politics,Vol.36,No.4,1984,p.467.因此,如果结盟收益变小,成本(包括卷入不相干冲突的风险和代价)变大,那么担心被同盟牵连的程度则变大。

(二)权力变迁时期衰退大国的同盟关系

体系发生权力变迁时,衰退大国常常会采取以下行动:一、加强与崛起国家的影响力竞争;二、为了延缓衰退,减少对他国的责任和承诺,采取保护主义经济政策,减少不必要的海外利益维护;④Robert Gilpin,War and Change in World Politic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1981,pp.192-193;[英]保罗·肯尼迪著,王保存等译:《大国的兴衰:1500—2000年的经济变革与军事冲突(上)》,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年,第XII—XIX页。三、为了维护自己既有的特权和国际地位,或出于对未来国际结构的恐惧,发动预防战争,导致体系发生冲突。⑤Robert Gilpin,War and Change in World Politic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1981,p.191;Jack S.Levy,“Declining Power and the Preventive Motivation for War,”World Politics,Vol.40,No.1,1987,p.87;Dale C.Copeland,The Origins of Major War,Ithaca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0,p.4,p.15;Dong Sun Lee,Power Shifts,Strategy,and War:Declining States and International Conflict,London:Routledge,2008,p.3;Frank Whelon Wayman,“Power Shifts and the Onset of War,”in Jacek Kugler and Douglas Lemke,eds.,Parity and War:Evaluations and Extensions of The War Ledger,Ann Arbor: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2008,pp.145-162,p.148.

基于权力变迁时期衰退国家行为的变化,其同盟关系亦将发生变化:一方面,衰退国家需倚重同盟赢得与崛起国家间的竞争,但为了延缓衰退或是为了减少过度扩张后的代价,会减少对同盟的政治承诺、军事支出和经济优待。与此同时,小国盟友将为衰退大国提供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的支持,帮助衰退国家维持影响力、军事优势,以及对衰退国家有利的经济框架。因而,衰退大国为同盟支付的成本降低,但能获得更多的收益。

另一方面,权力变迁时期,衰退国家的小国盟友因结盟成本增加、收益降低,担心被牵连。衰退大国将要求小国配合,共同制衡崛起国家。在此期间,小国将失去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的自主,还很可能被迫卷入大国冲突。另外,衰退国家因需要投入更多的资源对抗崛起国家,而导致帮助小国完成其战略目标的能力和意愿减小。

综上,由于权力变迁时期衰退大国将采取措施延缓衰退,需要利用同盟赢得与崛起国家的竞争;衰退大国支付的结盟成本将减少,收益将增加。小国不仅需被动配合衰退大国的战略,失去更多自主,还面临卷入大国纷争的风险。因此,权力变迁时期,衰退大国的同盟将呈现“大国担心被抛弃—小国担心被牵连”的困境。

四、权力变迁背景下美韩同盟关系

冷战时期,韩国为了抵御来自朝鲜和苏联的威胁,美国为了防止苏联势力进一步扩张,两国结成同盟。韩国在安全方面完全依赖于美国,而美国在战略上对于韩国的需求并不大。因此,美韩同盟呈现“大国担心被牵连—小国担心被抛弃”的状态。冷战结束后,由于苏联解体,美国没有了“竞争对手”,但韩国仍需要美国的力量以制衡朝鲜。因此,韩国担心被美国抛弃的程度仍然很大。

“9·11”事件发生以后,美国将“恐怖主义”视为美国最大的安全威胁,并将朝鲜列为“邪恶国家”之一。美国要求韩国扩大美韩同盟的作用,成为美国解决国际安全事务的一环。①이수형.2004.“주한미군 재배치와 한미동맹의 안보딜레마,”『 21 세기정치학회보』,제14 집 2 호,p.130 (李守恒:《驻韩美军再调整和韩媒同盟的安全困境》,《21世纪政治学会报》2004年第14 辑第2号,第130页)。但韩国对朝鲜的战略与美国不同,韩国希望以和平的手段解决朝鲜问题。②대한민국 국방부.『2018 국방백서』,2018.12.31,p.45(韩国国防部:《2018国防白皮书》,2018年12月31日,第45页)。因此,美国开始强调韩国在全球和地区事务上的作用,而韩国开始担心美国的对朝政策会影响地区安全环境。

随着中美之间发生权力变迁,美国加强了与中国的竞争。在奥巴马实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和特朗普推出的“印太战略”中,美国重新定义了美国同盟体系的作用,即共同应对中国的崛起。下文将分别分析,在这样的背景下,美韩如何重新评估结盟的收益以及成本,美韩同盟关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一)美国的立场

1.结盟的成本

随着美国国力的相对衰退,美国在加强与中国竞争的同时,也希望减缓本国衰退的程度。特朗普提出的“让美国再次伟大”明确表达了美国的这一意愿。为此,特朗普政府提出了“美国优先”原则,要求首先考虑美国的国家利益,改变对美国不利的政策。特朗普强调,所有美国同盟国,都必须“支付他们那部分的代价”。①The White House,“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in Joint Address to Congress,”February 28,2017,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joint-address-congress/;“Trump Recommits to U.S.Allies but Says They Must Pay‘Fair Share’,”World News,March 1,2017,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usa-trump-alliances/trump-recommits-to-u-s-allies-but-says-they-must-pay-fairshare-idUSKBN16834J。特朗普政府声称,“和同盟国之间不公平的费用分配,以及对我们自己国防的投资不足,导致了巨大的危险……”。②The White House,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 of America,December 2017,p.I.可见,美国意识到,为了减缓衰退,美国需要减少结盟的成本。为此,特朗普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以减少包括美韩同盟在内的美国同盟体系的所需要的成本。

军事上,美国不断要求韩国支付更多的驻军费用并承担更多的安保责任。如图1所示,自2001年以来,韩国就开始分担了越来越多的防卫费用。2014年1月美韩达成的第九版《防卫费分担特别协定》(Special Measures Agreement)规定,韩国政府为驻韩美军支付的费用将在2014年的基础上每年自动追加4%。③“9 차방위비분담금협정조항오히려‘개악’,”Ohmynews,2014.02.06(《第九次防卫费分担协定条款反而“改得更坏”》,Ohmynews,2014年2月6日),http://www.ohmynews.com/NWS_Web/View/at_pg.aspx?CNTN_CD=A0001955229。2019年3月,美韩两国政府正式签署了最新的第十版《防卫费分担协定》,进一步增加了韩国需要承担的金额。该协定的期限为一年,根据该协议,韩国2019年需要负担10389亿韩元的防务费用,比2018年支付的9602亿韩元增长了8.2%。①“10 차한미방위비분담금특별협정 8일정식서명,”Kyunghyang News,2019.03.07(《第十次美韩防卫费分担协定8日正式签名》,Kyunghyang News,2019年3月7日),https://news.khan.co.kr/kh_news/khan_art_view.html?artid=201903071613001。

图1 韩国分担的防卫费金额②“방위비분담 개관,”대한민국 국방부,2013.08.05(“防卫费分担概况”,韩国国防部,2013年8月5日),https://www.mnd.go.kr/user/boardList.action?boardId=O_50760&id=mnd_010702020000。(单位:亿韩元)

此外,美国很有可能进一步大幅度增加韩国需要分担的防卫费用金额。白宫已经将下一期美韩《防卫费分担特别协定》谈判定为50亿美元,并声称“不能调整”。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于2019年8月23日至24日访问韩国时正式向韩国政府要求增加分摊金额。美方要求的50亿美元是2019年韩国所负担费用的五倍还多。可见,美国将大幅度增加韩国承担的防卫费用的意图十分明确。③《美国要韩国分摊50亿美元军费,引发韩国人愤怒》,《中国经济网》,2019年7月31日,http://baijiahao.baidu.com/s?id=1640554344680317836&wfr=spider&for=pc。

同时,美国还减少了对韩国的经济优惠,以减少结盟所需要的经济成本。从2015年开始,美国就大幅度减少了美韩之间的贸易逆差。如图2所示,美韩之间的贸易逆差从2015年的182.52亿美元,减少到了2018年的53.23亿美元。特朗普上台以后,要求进一步减少美韩之间的贸易逆差。特朗普多次指出,《美韩自由贸易协定》不符合美国利益。①“Trump Preparing Withdrawal from South Korea Trade Deal,A Move Opposed by Top Aides,” The Washington Post,September 2,2017,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wonk/wp/2017/09/02/trump-plans-withdrawal-from-south-korea-trade-deal/?noredirect=on&utm_term=.c34cc16b3a4d;“Trump Denounces Korea-US FTA as‘Job-killing’Deal,”The Korea Times,July 22,2016,http://www.koreatimes.co.kr/www/news/nation/2016/07/120_210039.html.2018年1月和3月,特朗普政府先后引用《贸易法案》第201条和《1962 贸易扩张法案》,对韩国生产的钢铝产品、洗衣机及其零部件、太阳能电池征收关税。②杨悦、张子介:《“美国优先”及其对美韩同盟的影响探析》,《太平洋学报》2019年第3期,第17页。2018年3月26日,美韩两国达成协议,修改了《美韩自由贸易协定》。韩国进行了一系列的让步:韩国同意将美国汽车生产商的进口配额增加一倍,同意今后将对美出口钢铁制品数量维持在2015年至2017年年均出口量的70%,同意增加出口美国的轻型卡车的关税。③Office of the United States Trade Representative,“New U.S.Trade Policy and National Security Outcomes with the Republic of Korea,”March 2018,https://ustr.gov/about-us/policy-offices/press-office/fact-sheets/2018/march/new-us-trade-policy-and-national.

图2 美国对韩国进出口贸易额④数据来源:Bureau of Economic Analysis,U.S.Department of Commerce,https://www.bea.gov/data/intl-trade-investment/international-trade-goods-and-services。(单位:百万美元)

美韩结盟的成本除了美国为支援韩国付出的各方面资源以外,还包括美国卷入不相干冲突时需要付出的代价。美国因为美韩同盟最有可能卷入的冲突是朝韩之间的武力冲突。因此,需要考虑美国卷入的可能性以及卷入时的代价。

首先,美国卷入朝韩之间武力冲突的可能性很小。冷战结束后,韩国政府没有使用武力解决朝鲜问题的意图。例如,李明博政府设定的国防目标是“维持朝鲜半岛的和平和稳定”,构建“朝鲜半岛和平统一的基础”。①대한민국 국방부.『2018 국방백서』,2018.12.31,p.34,p.36(韩国国防部:《2018国防白皮书》,2018年12月31日,第34页、第36页)。朴槿惠政府设立的国防目标之一是“构建朝鲜半岛和平统一的基础”,计划通过建立朝韩信任,维持朝鲜半岛和平,为统一做准备。②대한민국 국방부.『2018 국방백서』,2018.12.31,pp.34-35(韩国国防部:《2018国防白皮书》,2018年12月31日,第34—35页)。文在寅政府提出的国防政策是,“在国际社会的共同协助下,……通过促进朝韩信任和军备控制,和平解决朝核问题;以美韩同盟为基础,强化国防力量,构建朝鲜半岛的永久性和平”。③대한민국 국방부.『2018 국방백서』,2018.12.31,p.33(韩国国防部:《2018国防白皮书》,2018年12月31日,第33页)。韩国民众也没有使用武力解决朝鲜问题的意愿。2017年,盖洛普民调研究所(Gallup)关于对朝鲜核问题的民意调查显示,66%的应答者认为,应该“以和平或外交的手段”解决朝核问题。④“북한 핵 문제에 대한 인식—Gallup International 14 개국 비교 조사,”Gallup Korea,2017.10.01 (《对朝鲜核问题的意识调查:14个国家比较调查》,Gallup Korea,2017年10月6日),http://www.gallup.co.kr/gallupdb/reportContent.asp?seqNo=865&pagePos=11&selectYear=&search=&searchKeywo rd=。2018年9月民意调查显示,65%的应答者认为,朝韩统一应该在10年后渐进地完成,只有19%的应答者认为统一应该尽早实现。⑤“데일리 오피니언 제324 호—북한 합의 이행,통일 시기 인식,”Gallup Korea,2018.09.21(《每日舆论第324号——朝鲜执行协议,统一时期认知》,Gallup Korea,2018年9月21日),http://www.gallup.co.kr/gallupdb/reportContent.asp?seqNo=953&pagePos=5&selectYear=&search=&searchKeyword=。可见,大部分韩国民众偏好使用和平手段、以渐近的方式解决朝鲜问题。

其次,即使朝韩之间发生了武力冲突,美国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将是有限的。美国可以对干预的程度和投入的兵力进行选择,美国面对的很可能只是一场有限战争。此外,美国的经济也不会遭到太大的打击。韩国是美国的第六大商品交易伙伴,2018年美韩贸易(包括商品和服务)总额大致为1676亿美元。①数据来源:Office of United States Trade Representative,“Korea,”https://ustr.gov/countries-regions/japan-korea-apec/korea。但实际上,美国对韩国贸易的依赖程度并不高。2017年美国对韩国的出口(包括商品和服务)占美国出口总量的2.14%,仅占美国年GDP总额的0.26%;从韩国的进口(包括商品和服务)占美国进口总量的2.9%,仅占美国年GDP总额的0.435%。②数据来源:World Bank Open Data;Office of United States Trade Representative,“Korea”。

2.结盟的收益

随着中美之间发生权力变迁,美国通过结盟获得了更多的收益。首先,在政治方面,美国为与中国在亚太地区竞争影响力而加强和包括韩国在内的亚太盟国的合作,将有助于其扩大影响力,确保区域主导权。早在奥巴马政府时期,美国就意识到美韩同盟是扩大美国地区影响力的有效工具。奥巴马政府在2010年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称,“同盟是力量倍增器:通过多国的合作与协调,共同行动的总体效应总是比单独行动的效应大。”③The 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May 2010,p.41.2013年3月,美国前国务卿约翰·克里(John Kerry)称,“韩国是美国推行亚洲政策的核心伙伴,美韩同盟比任何时候都重要。”④“케리 美국무 ‘한미동맹,어느때보다 더 강력’”,Wikitree,2013.03.16(《美国务卿克里“美韩同盟,比任何时候都强大”》,Wikitree,2013年3月16日),https://www.wikitree.co.kr/main/news_view.php?id=110252。

特朗普上台以来,进一步加强了与中国的竞争;特朗普强调,为了在这场竞争中保持优势,包括美韩同盟在内的美国同盟体系是必不可少的。美国2019年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明确指出,“同盟和伙伴……直接增加了美国政治、经济、军事、情报及其他方面的能力”,“为了保持力量均衡的优势,美国需要对其盟国有着强效的承诺……,这是因为同盟会增加美国的力量,扩大美国的影响力”。⑤The White House,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 of America,December 2017,p.37,p.45.2019年美国国防部发布的《印太战略报告》更是将“伙伴”——美国的同盟——定义为美国实现地区目标的三大核心战略之一。⑥U.S.Department of Defense,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Preparedness,Partnerships,and Promoting A Networked Region,June 1,2019,pp.21-40.

其次,军事上,韩国为美国在亚洲投送军事力量提供了重要的前沿战略基地(forward military base)。受地理位置影响,美国的传统战略就是维持大量的海外驻军,将同盟国视为前沿阵地,以便向亚欧大陆投送军事力量,也就是所谓的前进防御战略(Forward Defense Strategy)。美国的同盟网络和海外基地大幅度地增加了美国投送海陆空力量的能力,并在军事冲突发生时,允许美国迅速、且以较小的代价进行干涉。①Stephen G.Brooks,John G.Ikenberry,and William C.Wohlforth,“Don’t Come Home,America:The Case against Retrenchment,”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37,No.3,2012,pp.7-15.随着与中国竞争的展开,美国开始重新强调前进防御战略的必要性,以及同盟体系作为美国前沿军事基地的必要性。2019年的《印太战略报告》表明,美国国防部将和美国的盟国以及战略伙伴一起,把确保具备作战能力的美国军力部署(forward-postured)在这一地区。②U.S.Department of Defense,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Preparedness,Partnerships,and Promoting A Networked Region,June 1,2019.

韩国南部地区很多地点都可以成为美国在东亚的战略基地。这些地点与中国的重要城市,如北京和上海,很接近。美国已经有意识地将驻韩美军移动到了平泽和乌山这些位于韩国南部地区的城市。美国也可以利用济州岛上的基地投送军事力量。如果美国在南海、东海、台湾海峡以及黄海——这些都是可能发生中美利益冲突的地点——进行军事行动,济州岛都能以其战略位置为美国提供支持。③Hyon Joo Yo,“The Korea-U.S.Alliance as a Source of Creeping Tension:A Korean Perspective,” Asian Perspective,Vol.36,No.2,2012,p.340.

此外,韩国也为美国提供了一定的军事力量。《印太战略报告》指出,“美国独有的同盟和伙伴网络,将是一个力量倍增器,将为美国提供持久的、任何竞争对手都无法匹配的优势”,“……美国期望盟国和伙伴贡献他们的部分能力,包括提高国防投入和防御能力现代化”,④U.S.Department of Defense,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Preparedness,Partnerships,and Promoting A Networked Region,June 1,2019,p.6,p.16,p.21.而韩国是美国所有盟国中拥有军事力量规模最大的国家。⑤Michael O’Hanlon,“The Long-Term Basis for a U.S.-Korea Alliance,”The Washington Quarterly,Vol.41,No.4,2018,p.110.

最后,经济上,维系包括韩国在内的同盟网络,有助于美国构建对本国有利的经济秩序。⑥Stephen G.Brooks,John G.Ikenberry,and William C.Wohlforth,“Don’t Come Home,America:The Case against Retrenchment,”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37,No.3,2012,pp.40-46.特朗普政府在2017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指出,“美国和同盟以及伙伴一起,在美国的领导下,建立了一系列金融机构和相关经济论坛;……这个经济体系将不断为我们的利益服务……。”①The White House,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 of America,December 2017,p.17.特朗普政府也不断利用美国的影响力,改变不符合美国经济利益的规则。2017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强调“……经济体系需要改革,以帮助美国工人更富裕,保护我们的创新……”。②The White House,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 of America,December 2017,p.17.正如上文所说,美国政府利用对韩国的影响力,要求韩国修改自由贸易协定并作出一系列让步,以确保和韩国的双边贸易对美国更有利。

同时,加强美国对盟国的影响力,还有利于美国主导地区经济,防止盟国与中国形成排他性贸易框架。美国政府担心由中国领导地区经济制度,如,中国倡议设立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和中国积极参与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可能成为世界银行和其他美国领导的经济制度的替代品,而美国又很难对其施加影响力。③Martin A.Weiss,“Asian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 (AIIB),”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February 3,2017,p.1,footnote.5.因此,中国创立亚投行时,奥巴马政府极力反对,并对美国的盟友施压,要求他们拒绝加入。④“Big Nations Snub Beijing Bank Launch after U.S.Lobbying,”Financial Times,December 23,2014,https://www.ft.com/content/41c3c0a0-59cd-11e4-9787-00144feab7de.

(二)韩国的立场

1.结盟的成本

韩国历史上曾多次失去政治、军事、经济方面的自主权。随着中美之间的竞争深化,韩国将会失去更多的自主权。美国要求包括韩国在内的同盟国加入美国与中国的竞争。特朗普政府宣称,“为了取得优势……我们的同盟和伙伴必须也贡献他们的力量,证明他们的意志,一起应对共同的威胁。”⑤The White House,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 of America,December 2017,p.26.面对美国的期望和要求,韩国可能将失去更大程度的自主权。

第一,政治上,韩国不得不牺牲本国利益,卷入地区纷争,以配合美国在东亚推行的政策。韩国最重要的安全挑战不是中国,而是朝鲜。参与美国对中国的遏制以及中美之间的竞争,将会影响韩国有效解决朝鲜问题。①孙云飞:《霸权衰落下的责任转移:特朗普执政后的亚太同盟体系》,《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17年第5期,第30页。“9·11”事件以后,美国发布了《驻外美军部署调整计划》(Global Defense Posture Review),以增加海外驻军的灵活性和美国从一个地区向另一个地区投送军力的能力。②김성한 저.『신군사안보 패러다임과 해외주둔 미군 재배치 전략』,(서울:외교안보연구원,2005),p.2(金声涵:《新军事安保范式和美国海外驻军再调整战略》,首尔:外交安保研究院,2005年,第2页);박기련.2004.“9·11 테러 이후 미국의 군사전략 변화:목표,수단,방법 측면,” 『국제정치논총』,제44 집4 호,p.111(朴齐连:《“9·11”恐怖事件以后美国军事战略变化:目标、手段、方法方面》,《国际政治论丛》2004年第44 辑,第4号,第111页)。在这样的背景下,美国期望美韩同盟的作用相应改变,提高驻韩美军的战略灵活性。③이수형.2004.“주한미군 재배치와 한미동맹의 안보딜레마,”『 21 세기정치학회보』,제14 집 2 호,p.130(李守恒:《驻韩美军再调整和韩媒同盟的安全困境》,《21世纪政治学会报》2014年第14 辑,第2号,第130页)。然而,韩国强调驻韩美军的主要目的是应对朝鲜的危机。韩国政府意识到,驻韩美军作用的转变,将增加韩国卷入中国和其他地区大国之间纷争的可能性。④Hyon Joo Yoo,“The Korea-U.S.Alliance as a Source of Creeping Tension:A Korean Perspective,” Asian Perspective,Vol.36,No.2,2012,p.340.卢武铉政府曾强调,不会参与到未来任何有违韩国意愿的地区纷争,并认为驻韩美军作用的扩大不仅将恶化东亚关系,也将对朝鲜核问题的解决产生负面影响。⑤Hyon Joo Yoo,“The China Factor in the U.S.–South Korea Alliance:The Perceived Usefulness of China in the Korean Peninsula,”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68,No.1,2014,p.94.可见,韩国担心中美竞争将恶化地区安全环境,不利于解决朝鲜问题。

卢武铉之后的韩国政府也都不同程度地强调了自主解决朝鲜问题的重要性。李明博政府的国家安保战略是结合韩国自己的防御力量和韩美同盟的力量,维持朝鲜半岛的稳定。⑥대한민국 국방부.『2018 국방백서』,2018.12.31,p.34(韩国国防部:《2018国防白皮书》,2018年12月31日,第34页)。朴槿惠政府设定的国防计划是“强化未来导向性的自主国防力量,构建可以主导朝鲜半岛防卫和统一的有利的战略环境”。⑦대한민국 국방부.『2018 국방백서』,2018.12.31,p.36(韩国国防部:《2018国防白皮书》,2018年12月31日,第36页)。现任总统文在寅也强调自主的必要性。文在寅政府提出的韩国国防目标是构建“负责任的国防”,即“韩国的国防由韩国自己负起责任”。⑧대한민국 국방부.『2018 국방백서』,2018.12.31,p.32(韩国国防部:《2018国防白皮书》,2018年12月31日,第32页)。2017年4月,文在寅竞选团队关于朝鲜政策做出如下表态:“没有比让他人决定我们命运更危险的事了……”①“Sunshine 2.0? Moon Jae-in’s New Inter-Korean Policies,in Summary,”Nknews,April 24,2017,https://www.nknews.org/2017/04/sunshine-2-0-moon-jae-ins-new-inter-korean-policies-in-summary/.

第二,在军事上,韩国也不得不牺牲一定程度的自主权,甚至需要牺牲应对朝鲜的军事能力,以配合美国在该地区的战略。首先,美国反对韩国发展核武器。对于美国而言,韩国发展核武器,将意味着美国在亚洲的影响力减少,并且会导致美国的同盟体系松散。但是,面对朝鲜核能力的发展,韩国一直想要发展自己的核武器。2016年韩国峨山政策研究院进行的民意调查显示,65%的应答者表示希望韩国开发核武器,只有31%的人反对。②The Asan Institute for Policy Studies,“South Koreans and their Neighbors,”May 3,2016,http://en.asaninst.org/contents/south-koreans-and-their-neighbors-2016/.很多韩国学者也认为韩国需要开发自己的核武器,以应对朝鲜的核能力。2017年韩媒报道了多位专家的观点,均指出“朝鲜的核以及导弹技术都在快速发展,韩国没能具备充分的威慑能力。”③“북핵 실질적 위협…한국 아직 준비안돼,”매일경제,2017.03.19(“朝鲜实质性的威胁……韩国未能准备”,每日经济,2017年3月19日),https://www.mk.co.kr/news/politics/view/2017/03/186537/。韩国国民大学政治学院教授朴辉洛(Hwee Rhak Park)甚至质问道,“难道韩国不是处于解除武装的状态吗?”“我们干脆头顶着核武器生活吧”。④박휘락.“헌법 제66 조 2 항의 대통령 책무를 생각해야할 때다,”Economy Talk News,2018.10.04(朴辉洛:《到了考虑宪法第66条第2条总统职责的时候》,Economy Talk News,2018年10月4日),http://www.economytalk.kr/news/articleView.html?idxno=170407#07AG。2016年朝鲜核试验后,韩国的政治圈中也开始争论是否要开发核武器。⑤Mark E.Manyin,Emma Chanlett-Avery,Mary Beth D.Nikitin,Brock R.Williams,and Jonathan R.Corrado,“U.S.-South Korea Relations,”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23 May 2017,p.17.当时的执政党新国家党的国会议员,呼吁韩国政府考虑发展核武器。⑥“Calls Grow for South Korea to Consider Deploying Nuclear Weapons,”DW,September 13,2013,https://www.dw.com/en/calls-grow-for-south-korea-to-consider-deploying-nuclear-weapons/a-19547289。2017年7月19日,文在寅政府发表了《国政运营五年规划》,宣布韩国的国防目标为“构建负责任的国防体系”,即建立“可以自己守护自己的国防体系”。但是,韩国媒体质疑,即使大幅度提高了韩国的国防费用以及国防能力,“在没有核武器的情况下,如何具备应对朝鲜核威胁的能力?”⑦“문 대통령님,군사력은 방어에 충분한 전력이면 됩니다,” Ohmy News,2017.07.02(“文在寅总统,拥有足以防御的战力即可”,Ohmy News,2017年7月2日),http://www.ohmynews.com/NWS_Web/View/at_pg.aspx?CNTN_CD=A0002345553。

此外,韩国还在美国的压力下不得不部署了“萨德”反导系统。美国自2014年起就开始考虑在韩国安置“萨德”系统,但韩国一直反对加入美国的反导系统。韩国面对的主要威胁是朝鲜在“三八线”附近设置的短程导弹。韩国政府一直主张,由于朝韩之间地理位置的接近,美国的反导系统无法实际提高韩国对朝鲜空袭或导弹的防御。①Hyon Joo Yoo,“The Korea-U.S.Alliance as a Source of Creeping Tension:A Korean Perspective,” Asian Perspective,Vol.36,No.2,2012,p.341.另外,韩国也不愿意惹怒中国。②Mark E.Manyin,Emma Chanlett-Avery,Mary Beth D.Nikitin,Brock R.Williams,and Jonathan R.Corrado,“U.S.-South Korea Relations,”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23 May 2017,p.20.2014年以来,韩国官方屡屡否认部署“萨德”的意愿。③李枏:《“萨德”入韩:东北亚新冷战格局的浮现?》,《世界知识》2016年第15期,第13页。韩国政府的立场是,发展自己的导弹防御体系—KAMD(Korean Air and Missile Defense)。2015年韩国国防部宣布,拨款7.03亿美元,在十年内发展KAMD。④Mark E.Manyin,Emma Chanlett-Avery,Mary Beth D.Nikitin,Brock R.Williams,and Jonathan R.Corrado,“U.S.-South Korea Relations,”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23 May 2017,p.20.但在2016年,韩国在美国的压力下决定部署“萨德”系统。即使在部署“萨德”系统以后,韩国政府仍对这一决策提出质疑。例如,文在寅称,对部署“萨德”系统“感到后悔”,前政府不应该如此草率的推进“萨德”系统设置。⑤“South Korea Presidential Frontrunner Moon Regrets Move to Deploy THAAD:Spokesman,” Reuters,April 26,2017,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northkorea-usa-thaad-moon/south-koreapresidential-frontrunner-moon-regrets-move-to-deploy-thaad-spokesman-idUSKBN17S01L.

第三,在经济方面,韩国也为了配合美国的政策牺牲了一定程度的自主权。首先,正如上文提到的,在双边贸易谈判中,美国对韩国施加了压力,要求韩国让步,以减少美韩贸易逆差。此外,美国也反对韩国加入中国主导的经济机制。例如,在中国积极推动建立亚投行的过程中,美国对其盟友施加压力,反对他们加入中国倡导的这一机制。面对美国的压力,韩国缺席了2014年10月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备忘录签署仪式。⑥“Three Major Nations Absent as China Launches World Bank Rival in Asia,”Reuters,November 5,2014,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china-aiib/three-major-nations-absent-as-china-launches-worldbank-rival-in-asia-idUSKCN0ID08U20141105。韩国对于中国主导的亚投行,一直保持着战略模糊性,并为了缓冲美国的压力,在英国、德国等国家加入以后,才宣布加入。⑦“미중 틈에 낀 한국… 해법은 ‘로키 외교’,”서울신문,2001.06.11(“夹杂中美之间的韩国……解决方案是‘低姿态外交’”,首尔新闻,2001年6月11日),https://www.seoul.co.kr/news/newsView.php?id=20190611001019&wlog_tag3=naver。

除了由于结盟失去的各方面自主权以外,韩国结盟的代价还包括,韩国卷入与本国利益不相符的冲突的可能性以及代价。随着中美竞争的展开,韩国卷入“不相干”冲突的可能性变大。韩国并没有像美国一样将中国视为威胁,中美之间的竞争对于韩国而言是“不相干的”。韩国缺乏在印太地区介入中美角力的意愿。韩国一直期望免于陷于大国纷争之中,希望能够从东北亚地缘格局中突围出去。①杨悦、张子介:《“美国优先”及其对美韩同盟的影响探析》,《太平洋学报》2019年第3期,第18—19页;Hyon Joo Yo,“The Korea-U.S.Alliance as a Source of Creeping Tension:A Korean Perspective,”Asian Perspective,Vol.36,No.2,2012,p.334.韩国《2018国防白皮书》中称,“印太战略”是以美日澳印间四国合作为中心的。②대한민국 국방부.『2018 국방백서』,2018.12.31,p.11(韩国国防部:《2018国防白皮书》,2018年12月31日,第11页)。换言之,韩国并没有为“印太战略”背书。文在寅的首席经济顾问金显哲表示,“印太战略”是日本发起的倡议,其目的是将日本、美国、印度、澳大利亚连接在一起,韩国没有必要加入其中。③“South Korea Balk at Joining U.S.– Japanese‘Indo-Pacific’Push,”Nikkei Asian Review,November 11,2017,https://asia.nikkei.com/Politics/South-Korea-balks-at-joining-US-Japanese-Indo-Pacificpush.韩国也一直拒绝美国将美日韩军事合作升级为三边军事同盟的提议。文在寅在回答外国记者提问时表示,美日韩现有的军事合作足以应对来自朝鲜的军事挑衅,将其升级为军事同盟不仅不利于中韩关系,还为日本再军事化提供了借口。④“Cooperation with U.S.,Japan Important to Deal with Tension with Pyongyang:South Korea’s Moon,”Channel News Asia,December 3,2017,https://www.channelnewsasia.com/news/asia/cooperationwith-the-us-japan-important-to-deal-with-tension-9373348.对于近期的中美贸易战,韩国也采取了战略模糊的态度。自由韩国党国会代表罗卿瑗说道,“对于此次华为事件,青瓦台的发言属于‘我们不知道,我们不参与’”,罗卿瑗主张韩国应该“看双方脸色,并回避这一问题”。韩媒称“夹在美中之间的韩国的……对策是‘低姿态(low key)’外交”。⑤“미중 틈에 낀 한국… 해법은‘로키 외교’,”서울신문,2001.06.11(“夹杂中美之间的韩国……解决方案是‘低姿态外交’”,首尔新闻,2001年6月11日),https://www.seoul.co.kr/news/newsView.php?id=20190611001019&wlog_tag3=naver。这些都表明了韩国没有加入中美角逐的意愿。

卷入地区两个大国之间的纷争和冲突对于韩国而言,其代价往往是灾难性的。中国问题专家曾经警告过,如果韩国向美国提供针对中国的导弹发射基地,韩国城市可能成为中国导弹的目标。①Hyon Joo Yo,“The Korea-U.S.Alliance as a Source of Creeping Tension:A Korean Perspective,” Asian Perspective,Vol.36,No.2,2012,p.340.韩国的经济利益也会遭到巨大打击。韩国的经济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中国。中国是韩国第一大贸易伙伴国,第一大出口、进口市场。②中国商务部:《2017年中韩经贸合作简况》,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tongjiziliao/fuwzn/ckqita/201804/20180402730424.shtml。图3显示了2017年韩国GDP的构成。2017年,韩国从中国的进口占到了韩国进口总额的17.8%,这占到韩国年GDP的6.7%。韩国对中国的出口占到韩国出口总额的26.9%,韩国年GDP的11.6%。③数据来源:World Bank Open Data;中国商务部:《2017年中韩经贸合作简况》。韩国与中国的总贸易量(包括进口和出口),占韩国年GDP的18.3%。此外,截至2017年底,韩国累计对华投资项目数63385个,实际投资金额723.7亿美元;中国累计对韩国非金融类直接投资46.6亿美元。④数据来源:中国商务部:《2017年中韩经贸合作简况》。

图3 2017年韩国的GDP分布⑤数据来源:World Bank Open Data;中国商务部统计数据。

实际上,“萨德事件”已经表明了卷入中美冲突可能给韩国带来的损失。驻韩美军部署“萨德”反导系统之后,韩国各行业,尤其是旅游业,受到巨大的经济损失。①《日媒:萨德让韩国免税店苦不堪言,韩旅游业悲惨境况持续》,《环球网》,2017年8月10日,http://world.huanqiu.com/exclusive/2017-08/11105978.html?agt=15438。图4显示,从2016年8月开始,赴韩的中国游客大幅度减少;到2017年4月,赴韩的中国游客从2016年7月的90万名,锐减少到了20万名;2018年年底,赴韩旅游的中国人数仍然低迷。如图5所示,随着赴韩人数的减少,中国旅客给韩国带来的收益也急剧减少。根据韩国旅游发展局公布的数据计算,相比2015年,由于中国游客的减少,韩国遭受了严重经济损失,2017年高达24.902亿美元,2018年仍损失了18.916亿美元。②计算方法:2017年的中国旅客人数×2017年单名旅客平均消费金额-2015年中国旅客人数× 2015年单名旅客平均消费金额;2018年的计算方式相同。数据来源:한국관광공사:한국 관광 통개 (韩国旅游发展局:韩国观光统计),http://kto.visitkorea.or.kr/kor/notice/data/statis/profit.kto。

图4 中国赴韩观光人数统计③数据来源:韩国旅游发展局:韩国观光统计。(单位:人)

图5 中国旅客赴韩旅游带来的收益①根据中国旅客人数乘以单名旅客年平均消费金额计算而得。数据来源:韩国旅游发展局:《韩国观光统计》。(单位:美元)

2.结盟的收益

韩国意识到,随着中国的崛起,美国支援韩国的能力也相应减少了。首先,韩国已经无法确定美国是否能在亚太地区保持影响力优势。韩媒报道称,中国2013年至2016年的GDP年平均增长率达到了7.2%。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成长,中国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中国对世界经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评估,2013年至2016年中国对世界经济的贡献率达到了31.6%,超过了美国、欧洲以及日本,是对世界经济贡献最大的国家。②“커지는 중국 영향력…세계경제 공헌율 30%,”Korea Trade News,2018.02.09(“中国增大的影响力……世界经济贡献率30%”,Korea Trade News,2018年2月9日),http://www.weeklytrade.co.kr/news/view.html?section=1&category=136&no=37418。韩国民众也意识到了中国的影响力。2016年,东亚研究院和日本言论NPO进行的民意调查显示,47.1%的韩国应答者认为“未来最重要的国家”是中国,只有39.8%的人认为是美国。韩国人选出的最重要的国家不是韩国的同盟国美国,而是中国。③“가장 중요한 나라?...韓‘중국’vs日‘미국’,”YTN News,2020.03.13(“最重要的国家?……韩国认为是‘中国’vs日本认为是‘美国’”,YTN News,2016年7月23日),https://www.ytn.co.kr/_ln/0104_201607230506551748。

其次,朝鲜问题是韩国需要解决的最主要的安全问题,但美国解决朝鲜问题的能力也很有限。奥巴马政府和朴槿惠政府对朝鲜实行了“战略忍耐”政策。这项政策主要包括:通过制裁和军事演习回应朝鲜;让中国起到更多作用;六方会谈和美朝会谈先于朝韩会谈;在朝鲜做出“不可逆转的”弃核承诺之前拒绝开启会谈。换言之,奥巴马政府的主要对朝政策是:对朝经济制裁,通过联合军演威慑朝鲜,以及让中国发挥影响力。特朗普政府的对朝政策,很大程度上延续了“战略忍耐”政策,包括扩大美国及国际的制裁,强调中国对朝鲜施压的能力。但是,由于美朝之间的经贸关系微乎其微,①“North Korea:Legislative Basis for U.S.Economic Sanctions,”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June 6,2019,pp.5-6.美国已经很难对朝鲜实施有效的制裁。美国有效的对朝政策,除了通过维持美韩同盟、进行联合军演以威慑朝鲜以外,只有尽量让中国发挥影响力。②Mark E.Manyin,Emma Chanlett-Avery,Mary Beth D.Nikitin,Brock R.Williams,and Jonathan R.Corrado,“U.S.-South Korea Relations,”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May 23,2017,pp.3-4.因此,美国解决朝鲜问题的手段和影响力有限。

综上所述,为了延缓衰退,美国减少了对韩国的防卫费用支出及经济优待,以降低结盟成本。同时,由于面临与中国的竞争,美国通过结盟获得了更多的收益,包括确保政治影响力,获得军事优势,以及维持美国所偏好的经济秩序。中国并不是韩国所面临的主要安全问题,但美国要求韩国加入美国与中国的竞争。因而,韩国在政治、军事、经济方面失去了更多自主权,且很可能被迫卷入中美冲突,韩国结盟成本大大增加。随着美国深受经济发展的困扰,美国解决朝鲜问题的能力和意愿均降低了,韩国结盟的收益减少。因此,美韩之间很可能呈现“大国担心被抛弃—小国担心被牵连”的困境。

五、结语

本文的研究发现,随着中美权力变迁,美韩同盟关系发生变化。对于美国而言,结盟的成本减少了,而结盟带给美国的收益则增加了;美韩同盟对美国的吸引力变大,美国更乐意维持同盟关系。相反,对于韩国而言,结盟的成本在增加,结盟的收益则在减少;美韩同盟对韩国的吸引力减小了。尤其在面临中国崛起的过程中,美国加强与中国的竞争,推进“萨德”入韩等举措,不仅造成了韩国经济方面的损失,也恶化了韩国周边的安全环境,给韩国带来了安全方面的代价。传统的同盟困境已经不能充分解释美韩同盟的案例,种种现象表明,美韩同盟呈现“大国担心被抛弃—小国担心被牵连”的迹象。

近年来,韩国追求独立国防的倾向越来越明显。2017年6月29日,文在寅在韩联社和统一部联合举办的“2017朝鲜半岛统一研讨会”上致辞时表示,“朝鲜半岛问题应由我们(韩国)自己主导解决”。①《文在寅:朝鲜半岛问题应由我们自己主导解决》,新华网,2017年6月30日,http://mil.news.sina.com.cn/world/2017-06-30/doc-ifyhrttz1759771.shtml。2017年7月19日,文在寅政府发表了《国政运营五年规划》,宣布韩国的国防目标为“构建负责任的国防体系”,即建立“可以自己守护自己的国防体系”。为此,文在寅政府决定将国防费提升到GDP的2.9%。②“문 대통령님,군사력은 방어에 충분한 전력이면 됩니다,” Ohmy News,2017.07.02(《文在寅总统,拥有足以防御的战力即可》,Ohmy News,2017年7月2日),http://www.ohmynews.com/NWS_Web/View/at_pg.aspx?CNTN_CD=A0002345553。

美韩同盟出现的困境并不是由特朗普个人的政策偏好决定的,而是国际结构变化导致的。美韩同盟的很多问题,比如防卫费分担、经济逆差的调整等,早在奥巴马时期就出现了。因此,我们可以推测,美韩同盟关系的变化,以及韩国对自主国防的追求,会在中美权力变迁期间持续呈现。

通过对美韩同盟关系变化的分析,我们可以对权力变迁时期衰退国家的同盟关系作出归纳。大国之间发生权力变迁的时候,衰退国家为了保护自己既有的特权和国际地位,会与崛起国家进行影响力竞争。③Fareed Zakaria,From Wealth to Power:The Unusual Origins of America’s World Role,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9;Robert Gilpin,War and Change in World Politic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1981,p.191.为此,衰退的大国往往需要小国盟友的支持。政治上,衰退的大国往往需要与小国维持同盟关系,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并获得外交上的支持。军事上,衰退的大国往往需要小国为其提供军事基地,因而便于向崛起大国投送军事力量。经济上,衰退的大国往往会限制小国和崛起大国进行经济贸易,并通过同盟网络维持对本国有利的经济体系。因此,权力变迁时期,衰退的大国通过结盟获得的收益将会增大,同盟对衰退国家的吸引力会变大。

同时,衰退国家往往会采取各种手段,以延缓其“衰退”。①Robert Gilpin,War and Change in World Politic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1981,pp.192-193;[英]保罗·肯尼迪著,王保存等译:《大国的兴衰:1500—2000年的经济变革与军事冲突 (上)》,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年,第XII—XIX页。为此,衰退国家会减少对小国盟友的责任和承诺,缩小对小国盟友的经济支援,采取保护主义或排他性的经济政策,减少对小国盟友的经济优待,要求小国负担更多军事义务,承担更多的军事费用等。因此,结盟带给小国的利益将减少,同盟对小国的吸引力下降。此外,由于衰退国家与崛起国家之间的竞争,小国需要牺牲更多的自主权以配合衰退国家的政策。小国被卷入大国之间对抗和冲突的可能性变大。因此,小国结盟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变大,小国担心被衰退大国牵连的程度增加。

综上所述,传统同盟困境中的“大国担心被牵连,小国担心被抛弃”的状况,在中国崛起、中美权力变迁的大背景下遭遇挑战,且有种种迹象显示,在美韩同盟体系中,“小国担心被牵连,大国担心被抛弃”的痕迹愈加明显。这一趋势是否会波及美国整个的亚太同盟体系,仍有待深入观察。

正如阿米塔夫·阿查亚(Amitav Acharya)主张的,国际社会正逐渐变为一个“多厅电影院”(multiplex cinema),将有多部电影在不同的放映厅同时放映。主权国家可以自主选择进入不同的放映厅,没有任何一个导演或是制片人可以完全垄断所有观众的关注或者忠诚。②Amitav Acharya,The End of American World Order,Cambridge:Polity Press,2014,pp.6-7.随着国际权力结构的变化,除了美国之外的大国也将会为国际社会提供不同的选择,同时小国自主进行选择的能力也将会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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