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统照致茅盾信札及其他
2020-07-24宫立
宫 立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石家庄 050024)
王统照在《新青年》《中国大学学报》《曙光》《时事新报》《晨光》《晨报副刊·文学旬刊》《京报·文学周刊》等现代期刊上发表了不少谈文论艺的书信,遗憾的是中国工人出版社2009年1月出版的《王统照全集》只收录了《致〈新青年〉杂志信》《通信二则》《通信三则》《复某女士的信》《文艺讨论》《“文学概论”问题的辩证与答复》《关于讨论“智识阶级”的通信》,还有不少书信有待发掘与钩沉。
《王统照给沈雁冰的信》(原题为《雁王统照给沈冰的信》,显然为编排之误),载1923年1月15日《时事信报·学灯》,不见于《王统照全集》,当为集外书简,照录如下:
雁冰兄:
近来未常通信,不知兄仍忙如昔否?兹有一事奉告。商务之出小说世界已十数日。弟尚不知。今日见晨报副刊有人批评它,方知一切。兄想已见过晨报原文。此事出人意外,不料其竟然如此的内容混乱。批评者连我同兄也说到了。兄以为如何呢?弟在去年夏日见兄信,以为辨种不多说学理,而易于为一般人阅览,籍以输入纯文学的观念的小说报,故弟允兄将《夜谈》移去(。)此篇小说之优劣,是另一事。不过无故被人说及,无故与天笑涵秋的文字同列一书之内,令人莫解,我想兄绝不至明知如此,而故约弟。大概是时亦不明真象耶?弟现在看见人的批评,若不一答复,于情于理,都有不对(,)故即作一短文发表,以答疑古君,声明弟稿的原委,并声明兄亦不是明知故作之人。因急于发表。不克待兄之同意。但兄亦必不能不同意也。
兄对此如何?默尔而已耶?还要作一解释的答复耶?但弟恐兄不少加声明,此误会殊令人疑惑也。望兄自酌,弟不能不告。
至此志到底如何,兄就近早见,亦不用弟言了。望兄留心阅览日来的晨报,并速赐回音。
王统照
整理文字中,明显有两处标点符号被“遗漏”,笔者对此进行断句还原,以“()”加以标识区别于原文,并作出断句。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的文艺周刊《小说世界》,1923年1月1日创刊于上海,创刊号上不但刊有天笑(包天笑)的《一星期的新闻记者》、涵秋(李涵秋)的《暮境痛语》、卓呆(徐卓呆)的《拘魂使者》等通俗小说家的作品,还刊有新文学作家王统照的《夜谈》和沈雁冰重译的斐都菲著的《私奔》。疑古(钱玄同)在1923年1月10日《晨报副刊》发表了关于《小说世界》的批评文章《“出人意表之外”的事》,钱玄同在文章中“以他特有的锋芒毕露的笔调,把在《小说世界》创刊号上集体亮相的衮衮诸公,骂了个狗血喷头”[1]139。关于沈雁冰和王统照,钱玄同说:“‘出人意表之外’的是:沈雁冰和王统照两个名字也赫然写在里面!他们的名字不是常常发见于《小说月报》《文学旬刊》等等说人话的杂志上吗?难道竟和此辈携手了吗?我翻开《小说世界》一看,王统照的《夜谈》,是‘十,十一,十六’做的,沈雁冰的《私奔》,是翻译的文章:似乎他们只是拿旧稿和译品去敷衍此辈,或者还说不到和此辈携手,也未可知。但是,我很希望沈王两君‘爱惜羽毛’!”①
王统照看了《“出人意表之外”的事》,于是写《答疑古君》“声明弟稿的原委,并声明兄亦不是明知故作之人”,并期待沈雁冰能“少加声明”解除“误会”。沈雁冰(茅盾)看了王统照给他的信,于是写了《我的说明》,其中提到:“《小说世界》出版后,外间因为王统照和我都有一篇东西在内,觉得诧异;相识而不常在一处的朋友,见我时也问到这一点,一月十号的《晨报副刊》有疑古君一文,也批评到此,王统照兄已就此事加以答辩,我也来说明几句。我先要申明:王统照兄那篇《答疑古君》,句句是事实,请大家不要怀疑王君,负有说明并答复之责的,只是我一人。王统照兄的《夜谈》怎样由我转交‘小说世界社’,王君的《答疑古君》中已经说及,不用我再来多嘴;我现在只要说明我那时所知的《小说世界》是怎样的性质。”②
那么王统照是如何答疑古君的呢?《答疑古君》不见于《王统照全集》,为此笔者摘录部分文字以飨读者:
我不能不趁此机会,将此事的原委叙明,以免他人误会。
今年夏日我在家中的时候,忽然由邮局收到沈雁冰君一信。(此信刻仍存在我家中)大意说商务书馆中人,因近来礼拜六星期等杂志的流行,非有真正带通俗性的文学刊物不足以减其势,因小说月报比较的有学理深奥处,非于文学有素养者难以索解,所以该馆想出一种小说周刊,专载小说,作真正文学兴趣的指导,而不多谈学理,期易于流行。沈君并且说“他们(指商务书馆)想找我们为之帮助。想托兄(指我)及各位为作文字。我也允以文字为之赞助。他们想要兄的小说,不知有工夫作否?如无工夫,刻在此存的夜谈,可否先转过去一用”云云。这都是沈君告诉我的话。虽是原信未在此,然其中大意绝不会有错误的。我当时想商务书馆果能从此点着眼,推出一种真正文学的小杂志,使对于文学没有很高深素养的人也可以得点利益,未尝不是中国文学界的幸事。当时我看过沈君的来信以后,便联想到去年春日与周作人先生的谈话。因我有一天,与作人先生说起,现在那些红红绿绿的杂志,居然能如民国二三年时那样流行起来,即在文学旬刊等刊物上,任有怎样严重的批评,也不生何等效力。我以为很可为中国将来的文学界上担重深长的忧虑。那时作人先生曾对我说:“这类恶劣的出版物的杜绝,只凭攻击,恐怕力量还微弱些。最好是集合同人,办一种少说学理,文字浅近些,而有真正文学的精神的小杂志,传播出去,可以将民众的思想暗暗提高。既然使得一般人对于真正文学有了嗜好,则那等恶劣的杂志,当然可以不合胃口,如此,不用费攻击之力,即可消灭。但现在我们都忙,可惜没有工夫来作这种事……我联想到这段话,便也很赞同商务书馆这个计划,又有雁冰的介绍,我想他在该馆,当然不至于有何错误。那几天正是九十多度的酷热天气,我也感冒暑气,不能作文字,就回答了沈君一函,且引了作人先生的话,并允许他将那篇旧稿《夜谈》移交过去。本来那篇小说,作了多日,太不惬意,故此移交过去,也就不理会了。自此以后,关于此杂志的进行,我就不去一字。沈君再来信,只为小说月报的稿件问题,小说周刊的事,总没提起。惭愧我至终不去此杂志是谁的编辑……
前十余日,一友人告我说,见上海报登载你与李涵秋、林琴南又共同发起办什么杂志了。我为之失笑,并且说,你不要信他们的谣言,他们惯好虚扯人。其实我同他们,简直梦寐不曾相见,何至于共同办什么杂志。当时也不以为意。今见疑古君的杂感,才明白一切。这本杂志,我并没见过。今知名字承疑古君的好意,对于沈君和我有自惜羽毛的劝告。我便托一位朋友到商务书馆去买。本来也想是同疑古君一样,打开一看,方知是怎样的一本书。但可惜竟已卖尽,我终没有看到。
总之,此事的起因,由于沈君与我来信,我平日很佩服我的朋友,也觉得宗旨还不错。故此不幸我那篇小说,便飞到小说世界里去。其实我敢相信,沈君也不是明知故作的。他这两年来对于新文学的介绍与批评上,尽力不少。而且他以前所编辑的小说月报,不能不说在中国现在文学界上有相当的价值。虽然我也是小说月报的常作文字的之一人。况且他平日深恶痛绝那类恶劣杂志的态度,也可看得出。这其间的消息,恐怕他也是过于深信了,过于未加详细调查了。因此他赞助他,牵带上我也移交过一篇旧文。不然的时候,沈君绝不能贸然译文,更不能写信与我,托我作文的。
疑古君的话—对于我同沈君的希望—我不能不感谢,并且不能不代表未在北京的朋友沈雁冰君感谢。但我势不能不将此事的原委叙出,以解疑古君的疑惑。③
关于此事,茅盾晚年在《我走过的道路》中回忆,“早在一九二二年夏初,王云五对我和郑振铎说,他们(指他及商务当权者中间的死硬顽固派)想办一种通俗刊物,名《小说》;并郑重声明:《小说月报》方针不错,万无改回来之理,但《小说月报》有很多学术性的文章,一般人看不懂,现在他们要办个通俗性的《小说》,一面是要吸引爱看《礼拜六》一类刊物的读者,为扫除这些刊物作釜底抽薪之计,一面也要给《小说月报》做个梯子,使一般看不懂《小说月报》的读者由此而渐渐能够看懂。王云五并要求我及常在《小说月报》写小说的朋友给他们计划中的新刊物写点稿子,以便‘开张大吉’。我和郑振铎听了,觉得他的话也还有理,而且在和周作人的通信中,周作人早就说过,打倒《礼拜六》派,不能靠在《文学旬刊》上的口诛笔伐,最好是集合同人,办一个少说学理、文字浅近些,而有真正文学精神的小杂志,既可以慢慢提高民众思想,也可以把那些恶劣刊物的读者吸引过来,可惜我们忙不过来,眼前无法办这样的小刊物。周作人的话,我们当时认为很对,现在听了王云五一番话,与周如合符契,觉得可以让商务一试,所以并不反对。王云五又催我们给他稿子,我就把手头的一篇王统照的《夜读》给了他,又说我自己或者可以译一点。不多几日,王云五的亲信李某又来催促,我就把两篇译稿(记不起来是译匈牙利什么人的作品了)交给他了。但此后一直未见新刊出来,我们也把这件事忘记了。直到《小说世界》出刊前两个月(第一期于一九二三年一月出版),郑振铎先听到一些消息,说商务将出《礼拜六》一样性质的刊物。郑振铎当即询问王云五,王还矢口否认。等到《小说世界》在市面上发行,我们才知道这里面有包天笑、李涵秋(黑幕小说《广陵潮》的作者)、林琴南、卓呆、赵苕狂的‘大作’,我们大吃一惊,这才知道王云五及其同伙之卑劣无耻,有如此者!不用说,半年前经由我的手给他们的王统照的《夜读》及我的译文,也在《小说世界》第一期中出现,正如王云五当年说的以图‘开张大吉’……我们为把此等黑暗伎俩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就把王统照的《答疑古君》和给我的信,我给王统照的覆信,以及原登在北京晨报副刊上的疑古的《小说世界〉与新文学者》,小题为《“出人意表之外”之事》,全都登载在一九二三年一月十五日的《时事新报·学灯》栏。”[2]192
此外,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4月出版的《中国现代文艺资料丛刊》第6辑赵景深辑注的《现代小说家书简—现代作家书简之一》收有王统照给赵景深的三通信札,《王统照全集》失收。第一封信只注明“五月十七日星期日晚”,但究竟这封信写于哪一年呢?笔者注意到,赵景深在注中提到,“这是王统照在继傅东华后主编《文学》时给我的信,‘大作’指我寄给他的《三笑姻缘故事的演变》”[3]220。《文学》,1933年7月1日创刊于上海,“从第七卷起由王统照接编”。赵景深的《〈三笑姻缘〉的演变》刊于1936年7月1日出版的《文学》第7卷第1号戏剧栏。由此可以推知,这封信的写作日期是1936年5月17日。
关于第二封信,赵景深注,“《旗与手》是王统照给我刊在《青年界》上的小说。大约这两封信都是一九三六年写给我的”。王统照致信赵景深,“承允将《青年界》内所登小说《旗与手》赐下,极盼早早付邮(或将有此小说的几页裁下寄来亦可),因弟拟汇为一集独缺此篇也”。王统照的短篇小说《旗与手》,刊于1931年5月10日《青年界》第1卷第3号。开明书店1937年6月出版了《王统照短篇小说集》,共收入41篇短篇小说,但并未见《旗与手》。10年后,《旗与手》才第一次被收入集子——文化生活出版社1947年8月出版的王统照的短篇小说集《银龙集》,不过改题为《旗手》。
关于第三封信。赵景深致信王统照,“赐函收到。民间故事集得兄介绍儿童书局愿为出版,甚佳。书名、序文,俟过几日弟即奉上,因连日较忙,不暇及此也”。关于这封信,赵景深注,“这封信也是一九三六年写的。民间故事集中所辑的都是山东的民间故事”[3]221。上海的儿童书局1937年3月出版了王统照的《山东民间故事》,书前有王统照1936年12月8日作的《序言》。由此可以确定,赵景深的注是准确的。
《王统照全集》《王统照研究资料》《王统照传》《王统照先生追思录》的出版,为研究王统照提供了相对完善的文献保障体系。笔者也期待《〈王统照全集〉补遗卷》《王统照书信集》早日问世,必将丰富我们对王统照的认识和研究。
注释:
① 疑古(钱玄同):《“出人意表之外”的事》,《晨报副刊》,1923年1月10日。
② 沈雁冰(茅盾):《我的说明》,《时事信报·学灯》,1923年1月15日。
③ 王统照:《答疑古君》,《时事信报·学灯》,1923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