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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西京杂记》的异趣性

2020-07-16肖玉峰冯玉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西京古文

肖玉峰 冯玉

摘  要:《西京杂记》是西汉杂史,现在虽将其纳入小说行列,但学术史上最初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它归为史部。细看《西京杂记》的写作方式,与《史记》《汉书》等正史有很多相似之处,但《西京杂记》在叙事方面也有不同于正史的地方,表现出浓郁的异趣性。以作者刘歆个人的学术独特性为视点,可以看出《西京杂记》在写作题材、叙事手法上的异趣性,在史传文学领域有独特的地位。

关键词:《西京杂记》;刘歆;异趣性;题材;叙事手法

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8135(2020)04-0042-10

《西京杂记》是一部记载西汉轶事遗闻的笔记小说。所谓“西京”,是指西汉都城长安,与东都洛阳相对而言。当代学者认为:“《西京杂记》是一部很有趣、也很奇怪的书。在中国文史学界,它的知名度和使用率都很高。”[1]这部笔记小说内容博杂,涉及面广,宫廷苑室、市井风情、文人轶事、工匠琐务等无不囊括,展现出一幅幅西汉生活图景。关于其作者历来有多种看法[①],笔者赞同西汉刘歆著、东晋葛洪编这种观点,以此为立论前提。葛洪《西京雜记跋》曰:“洪家世有刘子骏《汉书》一百卷,无首尾题目,但以甲乙丙丁纪其卷数。先父传之。歆欲撰《汉书》编录汉事,未得缔构而亡,故书无宗本,止杂记而已,失前后之次,无事类之辨……洪家具有其书,试以此记考校班固所作,殆是全取刘氏,有小异同耳。并固所不取,不过二万许言。今抄出为二卷,名曰《西京杂记》,以裨《汉书》之阙。”[2]279可知《西京杂记》本是刘歆史著《汉书》的一部分,所载人事都有史实依据,非向壁虚构。

《西京杂记》现归为小说,古今小说的定义与内涵是不同的,特别是在材料的可靠性上,最初的小说很有现实依据,并不同于现代小说的虚构[②]。《西京杂记》与史书的渊源不可分割,刘歆作为汉朝的大儒,有心撰写当朝史书是很合理的事情。观《西京杂记》的写作手法,与正统史书有很多相似之处①,但也有不同于正史的异趣性,即题材的多异性、叙事手法的奇异性,这正是《西京杂记》的独特魅力所在。本文拟从作者刘歆的学术个性及所记题材、叙事手法来分析《西京杂记》的异趣性。

一、刘歆的学术个性

刘歆,字子骏,西汉通儒刘向之子。《汉书》载:“向三子皆好学:长子伋,以《易》教授,官至郡守;中子赐,九卿丞,蚤卒;少子歆,最知名。”[3]卷三十六《楚元王传》1966刘歆作为知名大儒刘向的儿子,本就有得天独厚的资源与条件,自身又勤奋上进,其博学多识与文才出众是顺理成章的。

刘歆撰写《西京杂记》,与受诏协同父亲刘向领校“中秘书”(内秘府藏书)是分不开的。在整理国家图书的过程中,刘歆接触到各种罕见典籍,以自己的兴趣爱好博览群书,这恰能解释《西京杂记》内容的博杂,也是奠定其文学异趣性的基础。

(一)独宠古文经

刘歆发现,这些古书记载的内容与之前自己所学的并不一样,特别是其中的经书。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学的发展空前繁盛,当时所立学官全是今文经学,而刘歆发现的这些古书最终演化为古文经学,以别于当时流行的今文经学。古文经学地位的确立并非一蹴而就,是刘歆不懈努力的结果。

刘歆在《移让太常博士书》中阐述了这些古书的来源:“及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为宫,而得古文于坏璧之中……天汉之后,孔安国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旧书,多者二十余通,臧于秘府,伏而未发。”[3]卷三十六《楚元王传》1969他认为古文经中包含经学最初的渊源,更为精准,而今文经学是凭记忆口述再录,流传过程中难免有失误。但古文经却一直受今文经学压制,这是由于古文经被立为官学后,会触动今文学者的“禄利之路”。刘歆不忍埋没古文经的价值,“此乃有识者之所惜闵,士君子之所嗟痛也”[3]卷三十六《楚元王传》1970,故撰《移让太常博士书》申明自己的学术观点,针砭今文学者们保守褊狭,固守壁垒,引起今文学者们极度不满,遭受排挤。《移让太常博士书》事实上成为今经古文之争的开端。

据《汉书》记载:“歆由是忤执政大臣,为众儒所讪,惧诛,求出补吏,为河内太守……数年,以病免官,起家复为安定属国都尉。”[3]卷三十六《楚元王传》1972在远谪五原途中,刘歆作《遂初赋》以表明自己心迹。徐华教授概括此赋的主要内容有思:“一是感叹君主得失与国家兴亡;二是哀叹贤人遭嫉,群邪害贤误国;三是君臣遇合之难;四是举赵鞅、荀寅士、吉射,表明自己对于叛臣的憎恶以及对于叛乱之发生多源于‘积习生常,更应防微杜渐。”[4]35刘歆此文委婉曲折地表现了前方道路的坎坷,并且将道家自由恬淡的态度融入其中,来宽解自己内心的郁积。文末依然无法掩藏内心深处济世安民的家国情怀,“最终‘勒障塞而固守兮,奋武灵之精诚。掳赵奢之策虑兮,威谋完乎金城。外折冲以无虞兮,内抚民以永宁,希望自己能够固守边疆,安抚百姓。”[5]刘歆不顺从主流意识,不盲从今文经学,独树一帜地推崇古文经学,可以窥见他具有独特的学术眼光,正与《西京杂记》异于正史、独特的写作风格相匹配。

小事可造势,大事只能借势。刘歆要想推行古文经学,仅在学术界进行改革自然是困难重重,他需要政治上的帮手,即王莽。“莽少与歆俱为黄门郎”[3]卷三十六《楚元王传》1972,两位青年才俊渐成挚友,因此王莽掌权后,刘歆平步青云,官职一路飙升,位及国师。此时,“他借助王莽的权力,以‘罔罗遗失,兼而存之为名,将《左传》《毛诗》《逸礼》《古文尚书》立于学官,不久又立《乐经》,从而将过去的五经增为六经,每一经的博士增为五名,六经共30名,每一博士领弟子360人,共有弟子10 800人……在全国兴起了一个大规模的古文经学宣传运动”[6]140,终于给古文经确立了应有的地位,其独特的学术追求得以实现。

所有古文经中,刘歆对《左传》最为关注:“及歆校秘书,见古文《春秋左氏传》,歆大好之。”[3]卷三十六《楚元王传》1967而文帝、景帝、宣帝时期推崇的是《公羊传》与《谷梁传》,“他们在六经中最为注重公羊学,就是因为《春秋》极为简略,他们尽可以随意发挥。”[6]152刘歆向来对学术要求严谨,对此种现象自是不满。通过考证,刘歆认为《左传》的作者为左丘明,且孔左二人相识,左丘明熟知孔子言行,《左传》比《公羊传》《谷梁传》更为可信;又左丘明与孔子都生活在春秋末期,时间上《左传》要早于《公羊传》与《谷梁传》,故“歆治《左氏》,引传文以解经,转相发明,由是章句义理备焉……歆以为左丘明好恶与圣人同,亲见夫子,而公羊、谷梁在七十子后,传闻之与亲见之,其详略不同”[3]卷三十六《楚元王传》1967。刘歆用心钻研《左传》,竭力用《左传》来纠正《公羊传》《谷梁传》对《春秋》理解的误区。

刘歆对古文经特别是《左传》的传承做出了巨大贡献。沈玉成研究员评说:“刘歆是汉人中第一个公然为《左传》辩护并且加以认真研究的人,从刘歆开始,汉代才正式有了《左传》学。”[7]后世学术界对《左传》的评价远高于《公羊传》《谷梁传》,以《左传》为先秦史学的最高成就,刘歆独特的学术眼光终获历史的認可。

(二)无根本政治反骨

古文经官学地位的确立,《左传》价值受到认可,刘歆却为他的学术异趣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他在坎坷艰辛中等到了王莽,成了王莽政治道路上的同伴,为王莽献计,利用《周易》为王莽篡汉制造声势,铺平道路,为此还创立了“五德终始说”来完善谶纬符瑞。王莽篡位成功后,其暴虐性暴露出来,“(甄)丰等爵位已盛,心意既满,又实畏汉宗室、天下豪杰。而疏远欲进者,并作符命,莽遂据以即真,(王)舜、歆内惧而已”[3]卷九十九中《王莽传》4123。朝堂紧张异常,刘歆与王莽的关系也随之破裂,最终以刘歆密谋篡权、事情败露自杀而结束,二子一女为王莽所杀。这是刘歆反叛的外部原因,而内在根源则是王莽的众多改革失败,刘歆理想的彻底破灭。

王莽帮助刘歆推崇古文经学,其实质是以古文经学为意识形态治理国家,为其篡位打下思想基础。刘歆是学者,而王莽是政治家,两人相互倚重,相互促进。文学首先强调政治功能、伦理价值、教化作用,西汉也不例外。《西京杂记》通俗化的表现手法,让百姓易于理解,当然也便于对百姓进行思想统治。

西晋思想家傅玄这样评价刘向、刘歆父子的学术旨趣:“向才学俗而志忠,歆才学通而行邪。”[8]卷五九十九《文部十五》对此笔者并不苟同。西汉时与刘歆有类似经历的还有梁孝王刘武、淮南王刘安,他们都同样被冠以反叛的罪名,但同时在文学上又很有建树。

梁孝王刘武文士团体,主要成员有羊胜、公孙诡、司马相如等。梁孝王好辞赋,且惜才,《史记》载:“招延四方豪杰,自山以东游说之士莫不毕至。”[9]卷五十八《梁孝王世家》2083在众多慕名而来者中,以司马相如寓居梁园最为佳话:“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严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得与诸侯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3]卷五十七上《司马相如传》2529后人多以“梁园情结”表现希望受明君赏识,实现自己的理想,并结交志同道合之友的向往。《西京杂记》也记有梁孝王刘武的一些逸事,如《梁孝王忘忧馆时豪七赋》《梁孝王宫囿》等篇什。

刘武是汉景帝刘启同母弟,窦太后最偏爱的小儿子。汉景帝无意间表示千秋之后将传位于刘武,窦太后也曾有此提议,这在刘武的心中种下了一颗欲望的种子。刘武的封地是实力强盛的梁国,“七国之乱”时全力护国,有功于朝廷,后心高气傲,扩建园林,招揽名士,欲有所作为。然而汉景帝最后选择立胶东王刘彻为太子,刘武的希望落空,将心中怨气置于参与议嗣之人,与羊胜、公孙诡等密谋杀害了十几位大臣。汉景帝得知后怨恨刘武,渐生嫌隙,刘武郁郁染疾而终。

淮南王刘安热衷于庄老,是淮南道家学术团体的领袖人物,与“八公”(八位门客)合著《淮南子》,又称《淮南鸿烈》,以道家学术思想为基础,融合诸子思想精华,是继《老子》《庄子》之后又一道家思想的集大成者。梁启超称赞说:“《淮南鸿烈》为西汉道家言之渊府,其书博大而有条贯,汉人著述中第一流也。”[10]

《淮南子》的学术价值,要归功于淮南王刘安独特的个性。刘安之父是汉高祖刘邦少子刘长,因骄纵跋扈、数不奉法、图谋叛乱被拘,后绝食而死。刘安的秉性与其父绝然不同,据《汉书》记载:“淮南王安为人好读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3]卷四十四《淮南衡山济北王传》2145。身处汉武帝时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极度推崇儒学,刘安却崇尚道家学术,与汉武帝的主流政治思想相左,没有一致的学术意识追求,自然得不到汉武帝的青睐,又生活在其父谋反的阴影中,个中情结可参看魏红星博士论文关于“刘歆焦虑性生存状态与悲剧命运”[11]的讨论。加之太尉田蚡挑唆刘歆:“方今上无太子,大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即宫车一日晏驾,非大王当谁立者!”[9]卷一一八《淮南衡山列传》3082刘安在这种情况下密谋十多年才有谋反的举动,因此世人评价他“阴结宾客,拊循百姓,为叛逆事”[9]卷一一八《淮南衡山列传》3082

由上可知,刘歆被认为在政治上有污点,实属无奈。有人认为刘歆的人生是悲剧,但悲剧总比没剧好,刘歆尊重了自己独特的学术异趣性,成就了他的学术地位。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刘歆坚持要等到太白金星出现再行谋反,刘武因汉景帝的疏远而病终,刘安犹豫数十载谋反叛之事,他们都不是真正的野心家,也不具备谋反的天时,而是经人挑唆,最终走向反叛的道路。相对于梁孝王刘武、淮南王刘安而言,刘歆则是为了他的学术理想,张扬自己的学术个性而向现实妥协。基于这种独特的学术个性,《西京杂记》流淌着异趣性的血液。

二、多异的题材

《西京杂记》中人物风俗、宫廷苑室、名物器具的记载相当丰富,明代学者孔天胤评:“言宫室苑囿、舆服典章,高文奇技,瑰行伟才,以及幽鄙而不涉淫怪,烂然如汉之所极观,实盛称长安之旧制矣。”[2]280这是对《西京杂记》的准确概述,上述题材可以看出刘歆独特的学术个性,古文经的价值观念、《左传》的历史观都体现在其中。下文拟从题材繁多、谶纬神异、张扬古文经学的道德礼制三个方面展开分析。

(一)题材繁多

《西京杂记》历来以内容博杂著称,包括人、事、物多方面,被后人改编为诗歌、词赋、戏剧、小说等多种艺术形式,可谓文学题材的宝库,这是《西京杂记》异趣性的可贵之处。

1.人物之多

《西京杂记》主要内容是记人物轶事,涉及人物多达数十人,最脍炙人口的是名人雅客的记述,前述梁孝王刘武、淮南王刘安即是其中翘楚。西汉经学家褚少孙言:“臣为郎时,闻之于宫殿中老郎吏好事者称道之也。”[9]卷五十八《梁孝王世家》2089刘歆身处朝廷,从宫女侍卫处获旧闻轶事很是便利。以梁孝王刘武为例,《梁孝王忘忧馆时豪七赋》《梁孝王宫囿》等篇,描绘了宗亲名士们所居所游的豪奢宫廷苑囿,以及文人雅士的诗文会友活动,可以遥想2 200年前的梁园繁华和文学盛会。

《西京杂记》所记人物中,还有大量的平民百姓,或侍女,或画工,或樵夫,或工匠,来自长安社会的各个角落。按作者最初的意图,《西京杂记》本是史书,作者将众多默默无闻的普通人录入其中,本身就是一种异趣的表现,是记录当时社会真实生活的悠然情味。正史立传多是对历史有一定影响的人,几乎没有小人物,《西京杂记》补正史之阙,其题材选择与正史不同,自在情理之中。

2.事件之杂

《西京杂记》的博杂还体现在所载事件,大到宫廷宴乐、敬神祈福,小到生活琐事、乡间传闻,让读者时而居庙堂之高,时而处乡野之俚,如身临其境,目不暇接。刘歆用自己独特的审美视角,勾勒西汉生活图景,填充西汉民俗色彩,为史传文学留下了丰富的宝库。

卷一《止雨如祷雨》记录了西汉时的祭雨活动,向上天祈求风调雨顺,并说明祈雨和止雨的方法相同,表明这是官员必不可少的政治生活。此类关乎国家福祉的事件在正史中也必然载录,而《西京杂记》对平民百姓、生活琐事的关注才更凸显其独特性。

现以卷五《母嗜雕胡》为例,分析《西京杂记》的平民题材,原文如下:

会稽人顾翱,少失父,事母至孝。母好食雕胡饭,常帅子女躬自采撷。还家,导水凿川,自种供养,每有嬴储。家亦近太湖,湖中后自生雕胡,无复余草,虫鸟不敢至焉,遂得以为养。郡县表其闾舍。[12]卷五37

上文历历如绘地描写了会稽(今浙江绍兴市)普通百姓顾翱的生活琐事,此篇在《西京杂记》之前的史书中一概未见,属于首创。顾翱生平、年岁皆不详,其父母姓名亦不得而知,证明他乃是芸芸众生一分子。他早年丧父,侍奉母亲极孝顺,其母爱吃菰米,便常与子女采集,后自己种植菰米赡养母亲,受到郡县官府旌表。此文叙述简练,概括其事,没有多余的修饰,像是乡间百姓的家常俚语。但简短几句话,涵盖力极强,将历史悠久的孝道精神传递给世人,发人深省,催人振奋。

昝风华教授认为:“汉代民间哲学伦理观念的突出特点是重视道德修养,推崇拙诚、中庸、知足、谦退、恭谨、孝悌等为人处世之道。”[13]古文經强调政治、伦理、教化作用,作者说着浅显易懂的话语,讲着平民百姓身边的故事,将自己的思想价值观传播下去,“它所关注的是一些无关宏旨的生活琐事,即‘里巷闲谈词章细故”[14]572,这些平民小故事为读者了解历史真实提供了新颖的视角。

3.物类之繁

《西京杂记》在人、事可观之外,于物更有可览。全书记录了相当多的名物器具,有服饰类、车船类、宫室类、物产类等。其中最出彩的是宫廷器具类,如《天子笔》篇镶有玉璧的“天子笔”、《吉光裘》篇武帝入水不濡的“吉光裘”、《彄环》篇戚夫人以百炼金制成的“彄环”等。

以卷一《昭阳殿》为例:

赵飞燕女弟居昭阳殿,中庭彤朱,而殿上丹漆,砌皆铜沓,黄金涂,白玉阶,壁带往往为黄金釭,含蓝田璧,明珠翠羽饰之。上设九金龙,皆衔九子金铃,五色流苏。带以绿文紫绶,金银花镊。每好风日,幡旄光影,照耀一殿,铃镊之声,惊动左右。中设木画屏风,文如蜘蛛丝缕,玉几玉床,白象牙簟,绿熊席。席毛长二尺余。人眠而拥毛自蔽,望之不能见,坐则没膝,其中杂熏诸香,一坐此席,余香百日不歇。有四玉镇,皆达照,无瑕缺。窗扉多是绿琉璃,亦皆达照,毛发不得藏焉。椽桷皆刻作龙蛇,萦绕其间,麟甲分明,见者莫不兢栗。匠人丁缓、李菊,巧为天下第一。缔构既成,向其姊子樊延年说之,而外人稀知,莫能传者。[12]卷一14

此篇记赵飞燕之妹、汉成帝宠妃合德所居昭阳殿的布置情况。“玉几玉床”“象牙簟”“绿熊席”等,展示了赵合德的豪奢生活;“而外人稀知,莫能传者”,如果不是刘歆将这些非常人所能企及的器物记录下来,后人根本无法想象宫廷物品极盛之美。此外,记飞燕、合德骄奢生活的还有《飞燕昭仪赠遗之侈》,列举35种宫廷器物,仅称谓就让人心向往之。《西京杂记》所记物品之繁,是刘歆爱好广泛、对生活具有好奇心的反映,是一种独特的审美意向。

《西京杂记》题材繁多,具体到人物之多、事件之杂、物类之繁,这些都映衬着刘歆渊博的爱好与学识,体现着独特包容性的审美。在这些繁多的人、事、物中,又可细分为雅俗两种审美倾向。雅代表着高堂之美、宫廷之美、名士之美;俗代表着乡野之美、平淡之美、大众之美。雅致的生活令人向往,但接近世俗的烟火味才是人间的真知,“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15],题材的民俗倾向更能体现刘歆独特的审美趣味。

(二)谶纬神异

古文经中包含很多谶纬之学,具有瑰丽的神异色彩。前已述及刘歆善谶纬之学,《西京杂记》中多篇都具神异色彩,如卷三《淮南王与方士俱去》、卷四《真算知死》、卷六《广川王发古冢》等。刘歆将自己擅长的古文经谶纬之学注入《西京杂记》,与正史谶纬只限于为政治造势不同,《西京杂记》中的谶纬更多地体现于现实俗事中。

以卷三《箓术制蛇御虎》为例,分析《西京杂记》题材的谶纬神异性:

余所知有鞠道龙善为幻术,向余说古时事:有东海人黄公,少时为术,能制龙御虎,佩赤金刀,以绛缯束发,立兴云雾,坐成山河。及衰老,气力羸惫,饮酒过度,不能复行其术。秦末,有白虎见于东海,黄公乃以赤刀往厌之。术既不行,遂为虎所杀。三辅人俗用以为戏,汉帝亦取以为角抵之戏焉。[12]卷三23

此文以第一人称为叙事视角,在《西京杂记》中少有。“余所知”,也就是作者自己所熟知的故事,来源于“古时事”,祖述有自,可资采信。但篇中记载的“鞠道龙善为幻术”,很明显是神异之说,作者特意标明“余所知”,不避讳是自己所言,表明了对此故事的认可。后文又说三辅地区(京兆、左冯翊、右扶风的合称,泛指京师长安附近,辖境相当于今陕西中部地区)的人们将此视为民间习俗,并改编为戏耍,汉代帝王也以之为角抵戏的重要题材。此篇可见刘歆的创作态度,他是立场鲜明地支持此故事的流传和民俗的传承,百姓和帝王也都表示支持。“幻术”带有浓厚的神异色彩,以现代科学视之,是明显不成立的,但此事能获得汉代民众和官方的普遍认可,便是因为汉代盛行谶纬神异之学,《西京杂记》体现了刘歆对谶纬神学的膜拜。撇开此事的神异色彩不说,这条记载实在是中国戏曲起源史的重要文献。“东海黄公”故事是历史上最早具有简单故事情节表演的角抵戏,艺人有赤金刀道具,有红帛束发的妆饰,有腾云驾雾、堆山造河等动作,表明中国早期的戏曲表演,已经由《史记·滑稽列传》“优孟衣冠”的单纯模仿,发展到有一定故事情节、有简单动作表演的竞技阶段。《西京杂记》看似神异的记载,其实保留了中国古典戏曲的发展轨迹。

(三)张扬古文经学的道德礼制

刘歆非常崇尚《左传》,竭力争取立于学官。《左传》传递的是先秦价值观念,是儒家思想体系礼与道的载体:“礼之可以为国也久矣,与天地并。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礼也。”[16]卷五十二刘歆将道德、礼制思想贯穿于《西京杂记》的創作中,书中虽然没有明显的道德评判,但作者的是非荣辱观融入其中,天衣无缝。后人读之,心领神会,深感其良苦用心。

卷一《缢杀如意》展现了备受道德谴责的黑暗面:

惠帝尝与赵王同寝处,吕后欲杀之而未得。后帝早猎,王不能夙兴,吕后命力士于被中缢杀之。及死,吕后不之信。以绿囊盛之,载以小軿车,入见,乃厚赐力士。力士是东郭门外官奴,帝后知,腰斩之,后不知也。[12]卷一11

此篇将吕后残忍刻薄、恶毒杀害赵王刘如意的形象刻画得生动鲜明,读来令人唏嘘,扼腕长叹。身在皇宫,尔虞我诈,视人命如草芥,吕雉虽贵为太后,却毫无人母的慈爱,杀人无半点迟疑,甚至在凶手得逞后还“不之信”,非得亲眼验尸,其凉薄嘴脸昭然若揭。“古文经学的道德批判对那些违背礼法的‘乱臣贼子具有约束作用,有利于社会秩序的维护和世道人心的教化”[17]19,《缢杀如意》篇显然是对吕后心狠手辣的深刻批判。又卷一《旌旗飞天堕井》抨击专横的奸臣,卷二《赵后淫乱》暴露骄奢的宠妃,其道德导向也不言而喻。记述反面故事的旨趣,就是价值观的正面传递,是潜移默化的教导,这是对刘歆古文经学术个性的完美诠释。

题材多异是《西京杂记》最显而易见的特点,也是刘歆学识个性的外在表现,代表着他任职“中秘书”时积淀的学术功底,也体现了他将古文经内化为道德自觉的学术成果。《西京杂记》的题材繁多,具有谶纬神异的特色,且遵从古文经学的道德礼制,这些都是刘歆独特学术个性的坚守。

三、叙事手法的奇异

《西京杂记》除了题材的多异性外,还兼具叙事手法的奇异性。鲁迅赞赏说:“若论文学,则此在古小说中,固亦意绪秀异,文笔可观者也。”[18]《西京杂记》有不同于《史记》《汉书》等正史的描写方法,记载了很多生活平常之事与生活平常之人,这在《史记》《汉书》等字句寸金的正史中是罕见的。既然所记之事是异于正史的平常之事,就有与之相匹配的表现手法,具体表现在语言的奇简、叙事的异趣两个方面。

(一)语言的奇简

“古文经学的产生,始于古代典籍的出土……所以古文经的文风大多简洁、质朴、凝练,反映了战国之前的语言风格。”[17]31刘歆用古文经简洁凝练的语言风格来创作《西京杂记》,多则洋洋洒洒,篇幅不受限制,少则寥寥十数字,则与则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似信手拈来,毫无拘束。如卷六《玳瑁床》:“韩嫣以玳瑁为床。”卷六《皇太子官》:“皇太子官称家臣,动作称从。”卷五《象牙簟》:“武帝以象牙为簟,赐李夫人。”这种以十来字为一篇的小品文,在《西京杂记》中屡见不鲜,文字虽简,却尽显达官贵人的优渥生活,刻露而尽相,幽伏而含讥,给读者带来无尽的想象空间。

又如卷一《飞燕昭仪赠遗之侈》:

赵飞燕为皇后,其女弟在昭阳殿,遗飞燕书曰:“今日嘉辰,贵姊懋膺洪册,谨上襚三十五条,以陈踊跃之心:金华紫轮帽,金华紫轮面衣,织成上襦,织成下裳,五色文绶,鸳鸯襦,鸳鸯被,鸳鸯褥,金错绣裆,七宝綦履,五色文玉环,同心七宝钗,黄金步摇,合欢圆珰,琥珀枕,龟文枕,珊瑚玦,马脑彄,云母扇,孔雀扇,翠羽扇,九华扇,五明扇,云母屏风,琉璃屏风,五层金博山香炉,回风扇,椰叶席,同心梅,含枝李,青木香,沉水香,香螺卮,九真雄麝香,七枝灯。”[12]卷一15

此篇记赵飞燕被册立皇后,其妹赵合德致信恭贺的礼单,200余字,作者仅陈列式叙述,不用任何修饰性语言,简洁明练达到极致,仅名称就极尽豪华。这些精美奢华的稀世之物,是平民百姓无法企及的,甚至是无法想象的,仅闻其名就惊讶异常,喟叹世间怎会有如此美物?故而“外人稀知,莫能传者”[12]卷一《西京杂记》14。作者以奇简的语言,将自己的审美情趣和价值观念传递给读者,是吸收古文经精华后形成异趣个性的创作手法。

(二)叙事的异趣

古文经来自民间学术,具有一定的通俗性,易为平民百姓接受。《西京杂记》叙事异于正史,内容上更通俗,手法上更适俗,将西汉社会生活体现得淋漓尽致,让名士显宦、达官贵人、皇亲国戚走下神坛,步入寻常巷陌。

以著名文学家司马相如为例,卷二《相如死渴》记载:

司马相如初与卓文君还成都,居贫愁懑,以所着鹔鹴裘就市人阳昌贳酒,与文君为欢。既而,文君抱颈而泣曰:“我平生富足,今乃以衣裘贳酒!”遂相与谋,于成都卖酒。相如亲著犊鼻裈涤器,以耻王孙。王孙果以为病,乃厚给文君,文君遂为富人。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十七而寡,为人放诞风流,故悦长卿之才而越礼焉。长卿素有消渴疾,及还成都,悦文君之色,遂以发痼疾。乃作《美人赋》,欲以自刺,而终不能改,卒以此疾至死。文君为诔,传于世。[12]卷二17-18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轶事,亦见于《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汉书·司马相如传》,迻录如下:

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如临邛,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炉。相如身自着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9]卷一百一十七《司马相如列传》3000

在《史记》《汉书》中,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愛情故事仅占很小一部分,重点论述的是司马相如撰《子虚赋》《上林赋》的精彩情节,以及司马相如的仕途经历。而《西京杂记》中关于司马相如的篇章,爱情故事占很大比重,足见其书可读性强,生活味浓,为千古文坛平添佳话,也为后世诗词、散曲、戏剧创作提供了浪漫的素材。

《相如死渴》通篇重点讲述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将他们在困顿生活中的爱情展现在读者眼前,细节描写深入人心,如“抱颈而泣”“以衣裘贳酒”等细节,概不见于《史记》《汉书》。作者还用不少笔墨勾画卓文君的美丽形象,如“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通过眉色、脸庞、肌肤来描写文君的“姣好”,文笔细腻多姿,倾城倾国的美人形象呼之欲出。正史不具备这种细致的人物刻画,更能吸引读者的眼球。

相如所患渴疾,今称糖尿病,这在《史记》《汉书》《西京杂记》中都有记载。《史记》《汉书》记“相如口吃而善著书。常有消渴疾”[9]卷一百一十七《司马相如列传》3053,仅略提及,且和口吃、著书连在一起。而在《相如死渴》篇中,渴疾出于“悦文君之色,遂以发痼疾”,将渴疾与卓文君的美色联系在一起,也为他们的爱情增加了些许悲剧且感人的色彩。这样生动的讲述,像是街头茶馆说书人嘴里的故事,自是平民百姓喜闻乐见的。

本篇写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不以金钱、地位来衡量,只因相互爱慕,而不惧世俗,郎才女貌,自由大胆,这是普通百姓爱情审美观的体现。叙事内容、故事情节、人物刻画、细节描写都体现了《西京杂记》叙事手法的异趣性,是古文经民间学术的传承之作。

如果说题材多异是《西京杂记》的外在表现形式,那么叙事手法的奇异就是《西京杂记》内在品味的深层审美,只有静心细品才能体会它独特的学术趣味。语言的奇简、叙事的异趣是刘歆古文经式的叙事手法,是刘歆传递自己独特审美视角的表现方式,形成了自己文学创作的独特风格。这种古文经式的叙事手法不单影响着刘歆,还继续影响着后代学者。

四、《西京杂记》的史传文学地位

《西京杂记》如前所述源于正史,题材的选择与叙事的表现手法又体现着鲜明的文学性,这是史传文学固有的特征。“史传文学,又称历史文学,即史乘而有文学价值者,换言之,就是兼具史学和文学两种属性的历史记载。”[19]4从历史视角看,它是历史著作,文学是其表述手法;从文学视角看,它是文学作品,历史是其创作题材。兹从三个方面简要总结《西京杂记》的史传文学地位。

首先,《西京杂记》的产生是对先秦小说的继承和发展。从历史角度看,先秦人民信奉方术、敬仰鬼神,古文经的道德礼制潜移默化改变世俗人情,给小说的发展培育了适宜的土壤。从文学自身看,汉赋的繁盛,谶纬文学的强大,滋养着小说的成长。在此情况下,刘歆的《西京杂记》吸收古文经学的精华,传递着自先秦以来中国人民古老的价值观、人生观。

其次,《西京杂记》提高了汉代轶事小说的质量。汉代第一部史实传闻著作是《韩诗外传》,作者将文人轶事与道德说教结合在一起,带有明显的儒家教化色彩。刘歆《西京杂记》则标志着汉代轶事小说的最高水平,轶事小说苏世独立,每一篇章无论篇幅长短都言之有物,与寄生的道德说教功能相脱离,展现出轶事小说新的风采。

最后,《西京杂记》丰富了杂史的表现手法。用先秦简洁质朴、凝练精要的语言风格来记录杂史,又能抓住具有代表性的特征,使历史“生死而肉骨”,对此后的杂史叙事影响很大。

《西京杂记》在史传文学史上是异军突起般的存在。刘歆作为西汉著名目录学家、校勘学家、文学家,一生治学严谨,忠于自己的学术审美,却毁誉参半,王夫之指出:“歆小人也,蒙父向之余烈,自命于儒林,以窃先王之道。君子之器,其可乘乎?貌君子而实依匪类者,罚必重于小人。”[20]卷五《王莽》王夫之对刘歆的指责,主要是因为刘歆政治上的妥协。笔者前文将刘歆与梁孝王刘武、淮南王刘安相比较,得出结论:他们虽有反叛之名,但自身都不具备反叛的才能,更没有反叛的决心;他们的反叛是外人煽风点火的结果。而刘歆的反叛与刘武、刘安又不同,他是为了自己的学术信仰,成就审美异趣而做出的政治让步,这与司马迁宁受宫刑也要著成《史记》的情怀是相似的。《西京杂记》多异的题材、奇异的叙事手法,就是他独特学术个性的结晶。即使以世俗的眼光评判刘歆品行有亏,有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道统,那也必须正视他“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文学“开太平”的丰功伟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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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王夫之.船山全书:第10册[M].长沙:岳麓书社,2010:207.

(责任编辑:滕新才)

Study forIntriguing of Xijing Zaji

XIAO Yufeng  FENG yu

(College of Arts, Chongqing Three Gorges University, Chongqing 404020, China)

Abstract:Xijing Zaji is a miscellaneous history of the Western Han Dynasty. Although it is included in the novel, it had been classified as a history department for a long time. Considering that the writing style of Xijing Zajihas many similarities with the official history such as Historical Records and Han Shu. However,Xijing Zajialso has a different place from the official history in terms of narrative. This is the intriguing ofXijing Zaji. Liu Xin is the author ofXijing Zaji. From his personal unique point of view, he contend that the topics,narrative techniques is full of entertaining.

Keywords:Xijing Zaji;Liu Xin;Intriguing;Theme;Narrative technique

[①] 關于《西京杂记》的作者有五种观点:最早是葛洪《西京杂记跋》,明确指出作者为刘歆;唐代以后出现了葛洪说,认为是葛洪托名刘歆著;唐初李延寿《南史·竟陵文宣王子良传》提出萧贲撰《西京杂记》说;晚唐有人认为作者是吴均,源于段成式《酉阳杂俎·语资篇》;还有学者认为作者不可考,应定为无名氏。笔者认为第一种观点最可信,参见丁宏武教授《〈西京杂记〉非葛洪伪托考辨》(载《图书馆杂志》2005年第11期)、《从叙事视角看〈西京杂记〉原始文本的作者及写作时代》(载《图书馆杂志》2010年第4期)二文。

[②]《西京杂记》在《隋书·经籍志》属史部旧事类,《旧唐书·经籍志》入史部杂传类,《新唐书·艺文志》入史部故事类和地理类,《宋史·艺文志》列史部故事类,刘知几《史通》列逸事类,明代《五朝小说大观》属偏录家,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认为属古小说,民国间上海进步书局辑《笔记小说大观》归为笔记小说,分类的多样性反映了《西京杂记》内容的博杂。参见冯雪梅《〈西京杂记〉文体性质探析》(载《哈尔滨学院学报》2015年第4期)、吴婷婷《〈西京杂记〉文体刍议》(载《大众文艺》2010年第2期)。

关于《西京杂记》的正史化,可参看陈芳《〈西京杂记〉新探》,武汉大学2017年硕士毕业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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