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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贸集市与宗教关系研究

2020-07-16谭晓静祝方林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宗教信仰集市

谭晓静 祝方林

主持人语:谭晓静教授近年来主要致力于散杂居民族关系研究,在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过程中,经常深入渝鄂边境做田野调查,对龙驹边贸集市与宗教关系产生了浓郁的兴趣,其致思路径是以中国农村社会发展脉络为大背景,从微观视阈解析龙驹集市贸易的变迁与转型、宗教信仰的兴衰与新起。集市的发展需要宗教信仰,集市的繁荣推动了宗教的兴盛。随着城镇化进程加快,人口结构的调整,现代文明的冲击,新生代“三观”的改变,消解了宗教信仰的群体性、传播渠道和代际传递,龙驹集市与宗教信仰形成了两条毫无交集的发展轨道。

摘  要:龙驹集市发端于北宋,南宋已成规模,清代及民国中期达繁盛顶峰。随之佛教、基督教、天主教相继传入,与道教及本地民间信仰共生共存。清末民初,受“庙产兴学”的影响,寺庙不仅参与集市交易,还承担娱乐、议事、处理纠纷等空间职能。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社会主义道路的探索中,乡村集市与宗教发展均受到不同程度的限制。城镇化进程中,乡村空心化迫使龙驹转向发展特色小镇之路。其间,宗教信仰有一定程度的复兴,但与集市发展形成了两条毫无交集的轨道。

关键词:集市贸易;宗教发展;共生互动;疏离

中图分类号:F752.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8135(2020)04-0001-08

集市是人们贸易有无的场所,最初形式是集会集市,即借集会进行商品交换。作为宗教文化生活一种形式的集会,也因交换而得到扩大和发展。西欧的集市起源于教徒们的宗教集会,在集市的初始阶段,不存在无集市的宗教节日,也不存在无宗教节日的市集[1]。近代乡村社会,商品交换活动均以集市为中心,集市支配着所在地区的经济活动,“大部分的百姓,都是靠着本地的生产而生活的”,产品的97%或98%在本地流通[2]。宗教信仰作为宗教内在本质的因素,是对神圣者和彼岸世界的信仰。历史证明,宗教信仰与经济的增长有相关性,宗教与经济之间存在着一种复杂的互为影响的过程,宗教信仰始终对经济结构发挥着基础性的影响[3]。农村集市贸易史研究是史学界近年来关注的热点问题,农村集市贸易变迁对农村经济、政治、文化发展以及社会主义建设都有重大影响[4]。庙会是宗教信仰、迷信风俗与经济交易完美结合的产物。大多数传统庙会的起源都与宗教迷信有密切的联系,逐步融宗教、娱乐和商贸功能为一体。华北的乡村庙会,在传统社会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今天依然存在和繁荣,只是其功能在慢慢发生着改变[5]

本文以中国农村社会发展历史脉络为大背景,解析微观视野中龙驹集市贸易的变迁与转型、宗教的兴衰与新起。清至民国中期,龙驹集市贸易与宗教在互动中达到繁盛高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1978年,乡村集市在国家大政方针调整中几起几落,宗教信仰止步不前。改革开放后,自由市场的复兴,促使乡村集市再次新生,龙驹集市又成为“深山中的闹市”,宗教信仰也日渐新起。城镇化进程中,乡村空心化迫使龙驹转向发展特色小镇之路;而人口结构、现代文化及新生代价值观的改变,则消解了宗教信仰的群体性、传播渠道和代际传递。基于此,龙驹集市与宗教信仰形成了两条毫无交集的发展轨道。

一、龙驹集市与宗教的发展

龙驹集市兴起于北宋,南宋时已成规模,清代及民国時期达繁盛高潮。集市的发展需要宗教信仰,集市的繁荣推动了宗教的兴盛。承载宗教信仰的寺庙在集市空间体系中,成为精神慰藉、娱乐休闲、议事处事的重要场域。

(一)龙驹建制更迭与集市发展

据《万县志》(1995年版)记载,龙驹集市建于965年,是万县最早的三大乡村集市之一(其余两个是建于216年的长滩镇和670年的武陵镇);也是万县集市规模最大、贸易最繁盛的场镇之一。依据龙驹镇建制的更迭变换,可以回溯其经济发展与集市兴盛的脉络关系。据史料记载,龙驹一带唐末五代为夔州龙渠镇,有官将驻守。查中国设镇历史可知,“镇”的名称最初出现于4世纪北魏时代,《魏书·韩均传》记孝文帝时有“设官将禁防者谓之镇”的说法。又乾隆《万县志》载:“有商贾贸易者谓之市,设官将防遏者谓之镇。”市里多商贩或“行商”,商业规模较小;镇里则“坐贾”较多,商业规模较大[6]。北宋开宝二年(969)置南宾尉司,宋代通常是在县城才设县尉主管的尉司机构,龙渠镇置南宾尉司的举措,亦是肯定了龙驹经济社会发展的繁华程度。南宋咸淳元年(1265)设龙渠县。据《事物纪原》载:“民聚不成县而有税课者,则为镇,或以官监之。”[7]卷七《库务职局部·镇》南宋时期,龙驹一带税收丰厚,故由镇升级为县。明洪武十四年(1381)省南宾县入万县。清代属万县市郭里七甲和后六甲。据同治《万县志》记载,万县有大周里、余家场、龙驹坝、武宁场等51个场集,“万县市郭里场集俱在江南三正里、大周里,场集俱在江北,间有一二甲在江南,其户口繁多,今惟大周里新场、三正里武宁场、市郭里龙驹坝为最”。《万县志》(1995年版)记载,民国二十五年(1936),万县有大小农村集市74个,民国三十五年增至99个。规模较大的集散市场有武陵、新田、长岭、分水、后山、龙驹、新场等8个,有场无市的小场33个。

(二)龙驹宗教共生与共存

川东地区的多元信仰和多元宗教文化互生共长的现象,是长江三峡地区不可多得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佛教、道教、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均存在,同时还有大量的原始信仰,如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英雄崇拜,以及信仰万物有灵、信尚巫鬼的古风[8]

据《万县志》(1995版)记载,佛教传入万县的时间可追溯到蜀汉炎兴元年(263),明、清两代县内佛教兴旺,祠庙、庵堂达100余座,光绪十六年(1890)至民国二十二年(1933)增至150余座。到民国三十四年(1945)抗战结束,境内仍有20余座祠庙香火未断。此外,同治年间(1862—1874)有民间祠庙35座,其中龙驹坝祠庙最多,说明佛教在龙驹颇为兴盛。

天主教和基督新教在川东地区是历史上相当晚近的宗教信仰[9]。18—19世纪,万县曾是川东及鄂西、川北部分地区的主要宗教传播中心。天主教在川东地区的广泛传播,始于18世纪中叶。基督教的传入,始于19世纪中后期。崇祯三年(1630),天主教由耶稣会传教士利类思传入四川,乾隆二十一年(1756)由法国传教士李宜德传入万县。乾隆二十五年(1760),法国巴黎外方传教会神甫博方济来万县传教,在德堡坎修建了万县第一座天主教教堂,命名为“真原堂”。此后天主教在万县逐年发展。光绪三十三年(1906)法国龙神甫从陕西来到万县,宣统二年(1910)在县城杨家街口、赵家花园重修一座法式天主教堂,沿用真原堂之名,龙神甫因此当上万县真原堂神甫,直到民国十八年(1929)。其间,天主教在万县龙驹坝、高峰寨、白土坝、白羊坪、沙滩场、双堰沟、老场、武陵镇设分堂8所。基督教在川东地区最早立足的是英国圣公会。19世纪末20世纪初,受英国圣公会派遣,英籍传教士纷纷来万县传教。光绪二十年(1894),英国传教士吉悦来、汤效商等人来万县主持教会,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举行首次施洗礼,发展教徒16人。光绪二十七年(1901),英国传教士吴香谏、饶惠仁来万县接替吉、汤二人,在里头街重建教堂,教徒增加到100人。光绪三十三年(1907),英国传教士林承恩到万县接替吴、饶二人,派遣当地教徒万邦安、谭保罗等担任传道员,经常深入龙驹坝、磨刀溪等地传教,并在当地购置民房设传教支堂[10]

除佛教、基督教、天主教的广泛传播外,民间信仰也极为盛行,如祖先崇拜、神明崇拜及黄桷树、檬子树、白果树崇拜普遍存在。道教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但在万州的发端无文献可考。民国十八年(1929),县内部分道观联合成立道教会,于鞍子坝兴修佛寺。据统计,民国三十年(1941)全县共有道教徒245人,其中男性122人,女性123人[11]。龙驹道教的起源亦无法追溯,但有城隍庙、火神庙等具体遗存。另外还有一位名闻遐迩的皇家御用祭祀师向正仁,其裔孙至今仍保存着他百岁寿辰时皇帝钦赐的一对铜锣和盖有印章的恭报。

(三)龙驹庙宇规模

宗教作为一项基本的“社会事实”,是集体思想的产物。任何宗教信仰和仪式活动都需要在特定的场地进行,信仰者正是通过构建一个非同质性的神圣结构来体验宗教之神圣性,并将之与世俗生活分离开来。因此,各宗教场所成为信仰者在特定时间集体进行聚礼、庆典、功修、讲经、祭奠和庙会等各种仪式活动的地方[12]

据乾隆《万县志》记载,全县有祠庙11座、寺观15座,均在城内或周边。同治《万县志》增加到民祀35座、寺观107座,其中13座祠庙建在乡村集市上(当时全县共51个乡村集市),而龙驹坝就有4个,分别是:万寿宫,乾隆十二年(1747)建;城隍庙,乾隆四十八年(1783)建;禹王宫,乾隆五十五年(1790)建;关帝庙,咸丰九年(1859)建。到民国《万县志》中,龙驹庙宇增至11座(包括天主教堂),补记的5座佛教寺庙是:隆福寺,明建清修;东岳庙,康熙六年(1667)建;武圣宫,即关帝庙,乾隆年间(1736—1795)建;观音堂,同治十年(1871)建;昭云寺,光绪二十六年(1900)改修;另有基督教福音堂,光绪二十年(1894)建;天主教堂,光绪二十八年(1902)建。《龙驹工商资料》还记载了城隍庙、禹王宫、关庙、火神庙的建筑形态及布局,从中可以感知宗教的神圣、威严及庞杂的功能结构。

城隍庙是龙驹镇的标志性建筑,门前有高朗的抱厅,三门内戏楼的四根台柱,直径约1米。庙内供奉8个神像,庙前有上下两层海坝,坝上有石塑宝塔三座,称“三步两塔”。正殿上城隍老爷位居正中,两侧是判官和小鬼。禹王宫占地约2 000平方米,殿宇雄伟,雕梁画栋。经大门的戏楼由六根2米粗的大柱支撑,连接戏楼的是300公斤的石板海坝,可容纳3 000名观众看戏。海坝东西厢上下两层10间房舍,大厅正面高踞5米大禹金身。禹王宫内有高3米、直径1米的化钱炉。关帝庙的规模比城隍庙、禹王宫略小,结构精巧,建筑艺术更胜一筹。门前亦有抱厅,两边墙上有各色人物造像,栩栩如生。抱柱上有一副描金对联:“不是那曹人,万古臣心在光明;果然真汉子,一生学历惟《春秋》。”过往客商常来瞻仰祭拜。火神庙原是道教全真派祖庭白云观的下院,塑黑白二无常神像,当地人称“鸡脚无常”。村民用编制的草鞋挂在黑白無常身上,祈求身体健康,生活顺利。

传统社会模式下村村有寺庙。经实地考查,龙驹各村落尚能查证的寺庙遗迹共12处,分别是飞钟寺、中峰寺、药王庙、龙驹寺、净家庵、三仙洞、桥墩石造像、后古湾造像、鹞鹰寺、和尚岩、毛台寺、石坝土地祠,祠庙原貌已基本被毁,仅残留部分石像或碑碣。目前香火相对旺盛的宗教场所是观音岩、老妈子岩、蚕神菩萨、神仙脚板、三王庙5处。

二、龙驹集市贸易与宗教的互动

传统中国寺庙林立,宗教节庆繁多。凡神佛祭日,各地民众都组织拜神祭神的活动,在庙会上进行一些简单的买卖交易,庙市由此发展而来,成为一种定期举办的市场。它突出了庙会的经济功能,这也是传统寺庙经济功能的一种体现[13]。明末清初,万县城乡市场渐增,有官集、义集之别。民国时期,市场又有公营、民营之分,政府要求在市县城乡(区、镇)兴建公营市场,万县各行帮以茶馆、同业公会的会所、行栈作为交易场所,城区利用街巷、河坝或公用地作市场,农村乡场沿街为市或利用庙宇、祠堂、戏楼、树荫为交易场所,一直沿袭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一)宗教中的经济行为

一个信奉宗教的个体在进行投入决策时,不得不在“现世财富”和“来世财富”之间进行权衡。要获得现世财富,就要参加市场活动;要获得来世财富,就必须参加宗教活动[14]。现代人总是以不断投入现实财富以求保障其来世财富。宗教信仰过程中所发生的经济行为,都是人们对信仰追求的一种表达方式。任何个体或团体的存在以及活动的进行,都需要经济基础作为支撑,离开了经济支撑,任何活动都进行不下去。

基于信仰的经济行为,主要表现为人们在参与宗教活动时与金钱有关的一切活动。一是宗教场所的修建,作为信仰的承载地,也是信仰文化的具体表现。人们以修建宗教设施来表达对神祇的崇拜、对祖先的纪念、对超自然的敬畏,来满足精神上的需求。如龙驹镇的禹王宫,由外来移民向、张、李等十大姓氏修建,目的是为了凝聚外来家族的力量,增强他们在地方上的势力,实则表达了期望神祇庇佑的愿望。二是宗教场所的经济性。民国时期,我国几乎所有宗教场所的文化性日渐减弱,而经济性日益增长。换句话说,宗教寺庙均成了商品交易地。龙驹也不例外,上场的火神庙、中场的城隍庙、下场的关庙成为大米和杂粮的交易市场,且轮流上市。抗日战争期间,城隍庙长廊有精致房间8间,变成了龙驹的高级招待所,来往的部队或巡视官员都在这里下榻。三是宗教信仰中的金钱消费,主要表现为供品、捐赠、香烛纸钱和看戏的消费。每逢庙会,火神庙和城隍庙均有川剧表演,最出名的是玉泉班,每本戏五元钱,一靠抽赌活班子,二是袍哥或乡绅出钱。据《龙驹工商资料》记载,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龙驹的红禄纸、门神图、草纸、蜡烛、线香等祭祀用品非常畅销,年销售量在1 000担以上。今灯塔社区某村民专门为祭拜老妈子岩的乡民供应蜡烛、香、草纸、鞭炮、烟花等祭祀用品,据邻人说,该村民因老妈子岩而发了大财。

(二)交易中的宗教信仰

信仰是希望,有方向有目标,让生命有牵引的力量;信仰也是约束,有节制有敬畏,让生命有推动的力量。“对市场有敬畏,对行为有约束”,这句话很好地诠释了交易过程中人们对超自然信仰所表达的夙愿。宗教信仰是人们在特定的宗教情境中产生的独特情感,是一种特殊的社会心理行为,满足人们内心的需要,是信徒的精神寄托[15]。在市场交易过程中,人们对宗教的诉求一般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各宗教信奉者或对宗教抱有畏惧心理的人,希望神灵保佑他们在物质交易过程中经济能力达到一个未曾企及的高度;二是希望神灵对市场交易起到一定的规范作用,使约定俗成的市场规则得以维系。龙驹城隍庙中城隍老爷右侧的小鬼手执虎头牌,上写“正在捉拿你”,禹王宫的“正大光明”匾,均是对集市交易行为的规约。前述关庙抱柱上的楹联,既表达了袍哥文化中的义气,也是对袍哥组织的约束。

市场交易中,追逐利益的最大化让人的欲望膨胀,一些不规范的市场交易手段由此而生,交易过程中也有欺诈行为存在。面对这些不正规的交易手段,在没有明文规定的前提下,人们把愿望寄托于神灵,利用人们对诸神的敬畏心理来规范和约束他们的行为。宗教活动具有很大的外部效益,其中包含利他主义、法制意识等理念,对市场活动中的自私、犯罪等行为是一个很好的制约。在很多宗教信仰中都对此类行为有明确的惩处,如佛教重视“因缘果报”的原理,实际上缘于人们对“来世归宿”的恐惧而不敢作恶。坑蒙拐骗、假冒伪劣等行为,即使这辈子没有受到惩罚,其后代也一定会承担恶果。又如基督教末日审判的警示,同样起到了扬善抑恶的作用,对商人和生产者也有规约效能。恰是宗教力量的约束,使人们在交易过程中不得不约束自己的行为,做一个遵循市场规则的好人。

(三)宗教在集市上的空间功能

寺庙周围往往构成了人们生活、信仰、娱乐、商业的活动空间,也是慈善、议事、解决纠纷的公共空间。寺庙不仅是地方社会的地理坐标,同时也是村落与城市居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13]。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的寺庙承载着不同的空间职能。龙驹集市最大的三座庙宇,除了交易空间和宗教空间外,还有休闲娱乐、议事、解决纠纷等空间功能。

城隍庙三门内设有戏楼,海坝分上下两层,以供看戏;禹王宫经大门的戏楼由六根2米粗的大柱支撑,连接戏楼的是300公斤的石板海坝,专为观众看戏而设计,可容纳3 000名观众;火神庙内设有一戏台。由三座寺庙的建筑结构来看,都专门设有娱乐空间。龙驹人最主要的娱乐活动是看川剧,演出较久的是玉泉班。每年清明节前后,有外地来的木偶戏,晚上有皮灯影;本地人闫文学、闫洪相也组建了木偶班子。与此同时,火神庙还是赌徒的聚居地。乡村寺庙作为一种公共空间形式,也是最易于订立公众遵守的法规之处,成为处理、调节民事纠纷及订立法规的最佳地点。龙驹的城隍庙通过卜卦来处理氏族纠葛,关庙内建构了袍哥的秘密大会和新成员入会仪式等特殊空间。

清末,朝廷无法应对内忧外患的政治局势,国库空虚、饷银不足的经济状况无法支撑各项经费支出,于是有了“庙产兴学”。禹王宫因此成为龙驹新办学堂的重地,被改造成12间教室、若干学生宿舍、教职工宿舍、厨房、食堂等基础设施一应俱全的学校。

三、转型时期龙驹集市与宗教的疏离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是我国乡村集市与宗教发展转折的重要标志,龙驹也不例外。本文将1949年至20世纪末视为转折期,21世纪初至今视为转型期,从这两个时间段来描述龙驹集市的兴衰与宗教的新兴,以及集市与宗教的关系。

(一)龙驹集市的转折与转型

龙驹集市的转折期可用“三盛两衰”来形容。1949年10月25日,龙驹解放,商贩照常自由经营。1953年冬,龙驹举办了第一次物资交流会,提出“买不到的买得到,卖不掉的卖得掉”口号。万县各区及龙驹邻近的利川谋道、南坪、汪营、云阳龙角等乡镇各种农副产品大量运来展销。5天時间内,前来经营者有3 000人左右,参加者3万人次,营业额达数万元。1957年,川鄂公路及龙驹镇至白土乡、赶场乡至双河乡的公路相继建成通车,龙驹镇成为川鄂边境的交通中心和贸易中心。街市由原700米扩展到1 600米,宽615米。此时,全镇人口已达15 000人。“大跃进”时期,集镇上大量民房被拆除用于炼铁,场期改为五天一场,集市贸易有名无实,加上物资匮缺,龙驹集市第一次衰落。1961—1965年,国家调整政策,市场开始复苏,允许农民将多余的产品拿到市场出售,赶场人数和商品种类逐渐增加,场期恢复为农历三、六、九,市场逐渐繁荣。1966—1976年,国家对市场、上市商品及价格诸多限制,地方政府于是调整场期。龙驹赶场从一月九天,改为五天一场、一周一场,甚至“三年不赶场”,人们被束缚在自然经济范围内,周边乡镇农副产品无法交流,龙驹集市再次衰退。1978—2000年,商品经济大发展,龙驹镇又成为江南深山一大闹市。商业机构既有地、县、区、镇国营采购批发12家以及供销社的商场、门市19个,又有乡镇集体商店72家;既有本镇个体商业242户,又有外乡赶场摊贩近200人。此外,还有来自河南、安徽、湖北、浙江、江苏等地乡镇企业的采购、推销人员。市场交易有日用工业品、副食品、粮食、布匹、肥猪、建材、禽蛋、化肥、桐油、木料、药材等大宗商品。

2002年以来,我国城市化进入快速发展阶段,对农村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空心化”,人口结构、乡民需求的变化,导致龙驹集市必须转型。2009年龙驹镇政府将农贸市场进行房地产开发。2010年底,宜万铁路正式通车,“318国道”失去了东进西出主体运输地位,龙驹镇随之被边缘化。2016年,浙江特色小镇的成功经验在全国蔓延,为龙驹镇转型发展提供了机遇与挑战。2017年,龙驹镇成为万州区特色小镇的培育乡镇,总体定位是“渝东电商特色小镇”,形象定位是“南宋风格、三山环城、三河融汇”的“人文边城、山水龙驹”。自此,龙驹镇在脱贫攻坚的重任之上,又开启了由“边缘”向“中心”迈进的特色小镇建设之路。

(二)龙驹宗教信仰的新兴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国诸多寺庙等古建筑要么改作他用,要么被拆毁。龙驹集市的城隍庙于1953年改为粮站,关庙于1959年改为学堂,禹王宫相继改为学堂、供销社和仓库。散布在各村落的寺庙大都毁于土地改革和“文化大革命”期间,如信義村的龙驹寺毁于土地改革,太吉村的飞钟寺(建于明代)毁于“文革”,团结社区中峰寺神像毁于1962年并改为村小,等等。宗教场所的拆毁,使宗教信仰失去了依托,缺乏生存的土壤。改革开放以来,农村宗教组织有一定的增长,原因主要在三个方面:一是社会转型过程中,大量中青年进入城市务工,留守在农村的老弱妇孺对精神慰藉的需要大大增加,在传统的文化空间和文化传统衰弱的情况下,农村宗教组织的发展便有了相应的社会基础。二是农村基层正式组织的涣散,使宗教组织形成了对正式组织的功能替代,农民不得不走向宗教组织来寻求社会互助。三是农村社会保障体系无法提供有效的保障时,农民转向宗教组织,以期通过神灵的庇护来化解个人与家庭所面临的生活困境和风险[16]。在此背景下,龙驹宗教也日渐兴起。截至2017年,天主教信仰者共有110人,多为中老年人,基督教信徒有20余人。

(三)宗教在龙驹集市转型中的式微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龙驹的宗教有复苏之势,但与集镇的经济发展相比,速度极慢,规模甚小。究其原因,一是城镇化的推力,促使农村绝大多数青壮年劳动力纷纷涌入东部沿海大城市,部分需要照顾家庭的人则在就近集镇务工,这就打破了传统村落、集市的人口结构,随之也消解了宗教信仰者的群体性。二是现代文化的渗透,广播、电视、电脑、手机等现代传媒相继置入农民的日常生活,人们的互动圈开始缩小,限制了宗教传播的路径。三是新生代价值观的转变,他们生活或工作在城市,形成了自我发展意识增强、注重身份和地位的提升;市民化意识增强,身份认同城市化;维权意识增强,追求社会平等化[17];工作价值观表现为功利导向与内在偏好[18]。基于此,代际传递宗教信仰的影响力亦被无形削弱。

四、结语

龙驹集市贸易的发达推动了宗教的发展,城隍庙、关帝庙、禹王宫、万寿宫、福音堂、天主教堂、观音堂等寺庙成为龙驹集市地标性建筑。清末民初的“庙产兴学”更使宗教场所直接参与集市运行,如商品交易、休闲娱乐、处理纠纷、举行袍哥入会仪式等。换个视角看,宗教信仰已无形置入交易活动中,各寺庙的文字符号象征了对商贸行为的约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20世纪末,乡村集市在探索社会主义道路过程中时兴时衰,这是地方基层政府与国家政策调适的结果;其间,与宗教相关的场所、书籍等几乎全毁,信仰失去了生存的土壤。21世纪初,城镇化步入快速发展阶段,“空心化”改变了农村人口结构、生产生活模式;宜万铁路使龙驹失去了区位优势的地位,政府再度试图调适,加入发展“特色电商小镇”之列。

中国自古以来缺乏官方宗教的传统,政治权力对于各类宗教活动的控制非常严格[19]92,高度管制的结果造成了宗教市场的复杂化。针对中国宗教现象,美国普度大学社会学教授杨凤岗提出了“宗教三色市场”理论:红市(a red market)由所有合法的(官方批准的)宗教组织、信众和宗教活动构成;黑市(a black market)由所有非法的(官方禁止的)宗教组织、信众和宗教活动构成;灰市(a gray market)由所有合法性/非法性地位处于一种模棱两可状态的宗教和信仰组织、信众和宗教活动构成[20]。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思想的指导,宣扬无神论为主导的世界观。改革开放前,我国的宗教环境相对纯净,本土宗教发展平稳,外来宗教规模较小。改革开放后,中国出现了宗教复苏的趋势,尤其是以基督教为代表的外来宗教迅速发展[19]93。龙驹镇的基督教和天主教在此背景下也有一定程度的兴起,属于合法的“红市”。一方面由于教堂和布道者的缺位,另一方面因新生代受教育程度越来越高、集镇的城市化越来越快,由此导致宗教市场与龙驹集镇形成两条毫无交集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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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滕新才)

Research Abou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ownship Market on the Border and Religions:

A Case of Chongqing Longju Town

TAN Xiaojing  ZHU Fanglin

(1. Public Management of Chongqing Three Gorges University, Wanzhou Chongqing 404020,China;

2.Library of Hubei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enshi Hubei 445000,China

Abstract:The township market of the Longju started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and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it developed well. The township market of the Longju showed prosperity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 and Republic of China. Subsequently, Buddhism, Christianity, and Catholicism were introduced, coexisting with Taoism and local folk beliefs. At the end of the Qing Dynasty and the beginning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under the influence of " turned temple into school", temples not only participated in market transactions, but also assumed space functions such as entertainment, discussion, and dispute settlement. After the founding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in the exploration of the socialist road, the development of rural fairs and religions were restricted to different degrees. In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 the hollowing of the village forced Longju to turn to develop the special town. During this period, the religion of Longju Town had a certain degree of revival, but formed two disjointed tracks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 market.

Keywords:Market trade;Religious development;Symbiotic interaction;Alien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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