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曲共通下的艺术歌曲创作
——兼谈艺术歌曲《冼星海颂》的创作
2020-07-15郑良文
郑良文
艺术歌曲是最能快速反应时代情感与精神的音乐体裁之一。在艺术歌曲创作中,词曲间的互融与统一、词曲作者在创作审美观念上的共通与一致,是艺术歌曲作品获得成功的重要保障。作为一名词作者,笔者在经过大量的创作实践,并与多位作曲家密切合作后,深刻认识到艺术歌曲创作中“词曲共通”的重要性。正所谓“感发为歌,声律从之”“词乐相藉,言出于声”,正是这种有意识的“合二为一”的艺术表现力和审美价值才构成了艺术歌曲的整体。
一、艺术歌曲创作来源于对时代的情感倾诉
《诗大序》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诗言于志,词言于心。歌词作为一种音乐文学形式,要言之有情,言之有物,不多一字,不少一语,最终才能“和曲而歌”,以听觉艺术的形式出现,引发听者共鸣。
古人亦云:“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所谓“为时”“为事”,就是要发时代之先声,在时代发展中有所作为。艺术家们把握时代脉搏,聆听时代声音,从时代的伟大创造中发现创作主题、捕捉创作灵感,深刻反映时代主流思想和历史巨变,描绘出时代的精神图谱,为时代画像、为时代立传、为时代明德。
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改革开放时代,歌曲的主旋律在其时代背景下深入人心,发出了时代的最强音。唱尽东北血泪史的《松花江上》(张寒晖词曲)、响彻共和国的《义勇军进行曲》(田汉作词、聂耳作曲)、民族史诗般的《黄河大合唱》(光未然作词、冼星海作曲),高唱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精神的《南泥湾》(贺敬之词、马可曲)等,一首首充满革命主义英雄气概和激发中华儿女爱国斗志的歌曲,在那个时代以激昂的旋律、铿锵的词语,激励着无数热血青年投身民族解放事业,毅然奔赴抗日前线。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尤其是改革开放后,中国歌曲的发展更是勃发向上。一大批脍炙人口,反映社会的优秀艺术歌曲作品涌现,颂扬时代主旋律,赞美伟大祖国,形成了百花齐放的繁荣局面。词曲作家满怀深情地创作的如《我爱你,中国》(瞿琮作词、郑秋枫作曲),《在希望的田野上》(陈晓光作词、施光南作曲),《我和我的祖国》(张藜作词、秦咏诚作曲)等歌曲,都深刻反应了我国20世纪改革开放以来发生的翻天覆地变化,表达了新时期人民群众发自内心地对改革的期盼、对美好未来生活的憧憬、对强大祖国的赞美讴歌。在此时代背景下,这些歌曲作品很快就成为了全国人民传唱的佳作。
二、词曲作者的音乐通感
词曲本是同体,优秀的艺术歌曲需要词曲作者共同用心酿造,相互融合方能在创作上产生奇妙的效果,以达清辞丽曲之境地。笔者在创作中,特别注重与曲作者进行充分沟通,在此基础上追求创作审美趣味的相对统一性,在最大程度上实现作品的艺术性。
审美趣味是指人们根据自己的审美观点,对自然界和社会生活的各种现象以及对艺术作品所作的富有情感的审美评价和所取的审美感受,是在人的成长经历、生活历练和艺术积淀的基础上逐渐形成的,是以主观爱好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对客观的美的认识与评价,并具有个性、社会性、时代性和民族性。正如音乐家罗小平教授在《音乐美的寻觅》中谈到的:
音乐的审美趣味一方面可以涉及主体对各种音乐体裁、风格、流派、乐器与表演形式的不同兴趣;另一方面,也因主体音乐价值观的不同,会存在高尚情趣与底下的兴趣、积极的倾向与消极的态度、多元化的选择与单一的挑选,相对的爱好与绝对的偏爱等差异。(1)罗小平:《音乐美的寻觅》,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05年,第100—101页。
相西源教授作为笔者艺术歌曲创作的长期合作者,他的审美情趣是高尚的、积极的、多元化的。相西源出生于青海,在青藏高原生活、学习、工作了前后近30年,青藏高原多民族、多元文化的人文环境和独特的风土人情、古朴醇厚民俗的生活体验给了他丰富的感觉联想、情感体验、生命记忆,使其音乐创作的情态和意态感知的目的性更为明确。相西源的很多音乐作品都蕴含着丰富的青藏高原地域文化气韵,交响音诗《巴音河的回忆》、第三交响曲《宗》、交响组曲《青藏写生》、交响诗《西北之歌》、弦乐四重奏《土歌》、合唱《马莲曲》等都能感受到作曲家自觉追求地域文化内涵的音乐创作理念。曲作者的这些经历与笔者的歌词创作有很多的共通性,因而,增强与作曲家的合作意识,充分沟通了解与歌曲相关的背景地域文化有利于歌词的创作,从而提升作品的统一性与完整度。
作为一位创作有大量交响音乐作品的作曲家,相西源不仅擅于用音乐语言表达内心的深邃与深刻的哲理性,也极为重视旋律线条自身的美感,其作品更能使人的思想与那形态万千的地域文化和周流万汇的艺术气韵所触碰。相西源“深受中国传统文化与审美观念影响,极为重视旋律自身的美感及其在音乐表达中的作用,认为旋律是最具表现力的音乐要素,是乐思最重要的载体。”(2)杨正君:《相西源交响音乐创作中的地域性风格特征》,《人民音乐》2017年第10期。相西源教授的音乐创作,尤其是对旋律美感的挖掘,的确是从根寻源,入木三分。这也促成了笔者与其数十次合作。
笔者与相西源合作的作品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歌颂中国共产党、赞美时代精神的,如《党的颂歌》《冼星海颂》《壮志青春歌》《烈火英雄歌》等;一类是歌颂祖国大好河山、赞美自然风光的,如《梦中的油菜花》《千年花城》《韩江潮》《西海恋歌》《九色甘南》《亲吻沱沱河》《雅鲁藏布江》等。
(一)《梦中的油菜花》
歌曲《梦中的油菜花》是笔者2015年第五次上青藏高原时所写。门源回族自治县是北方小油菜的发源地。门源的油菜花气势壮观,西起浩门河畔的青石嘴,东到大通河畔的玉隆滩,北依祁连山的冷龙岭,南至高峻的大坂山,绵延上百公里,紧沿着浩门河畔,横越门源盆地足有百公里。铺天盖地的金黄色,无际无边,宛如金黄的大海。浓艳的黄花,在高原深蓝的天空下,远山近水,牛羊如云,村落人家相辉映;林海草原,百里流金,一望无际的金黄色彩斑斓。当看到那长满天地间的油菜花,内心深处为这里的油菜花海“那不上凌霄决不回的冲天之势”所触动,随心感发就写出了《梦中的油菜花》。
油菜花开油菜花香哟,黄黄的土地黄黄的油菜花哟。这片神奇的土地,是我梦见的地方。多情的油菜花哟,飘香的油菜花哟,穿过无边的花海,走过宽阔的平川,金色的梦,永远的梦。油菜花油菜花,你是我梦中的思恋。
油菜花开油菜花香哟,黄黄的土地黄黄的油菜花哟。这片神奇的土地,是我梦见的地方。山连天哟,水连着云哟,越过连绵的山峦,走过宽广的草原,金色的梦,永远的梦。油菜花油菜花,你是我梦中的思恋。
在音乐旋律的创作中,作曲家采用具有浓郁青海地域特色的“花儿”音乐素材为主题音调。主题旋律婉转动听,柔美而深情,高亢又含蓄,深刻而又清晰地折射出河湟地区独特的民族地域文化特色。并在和声上强化同宫系统内调式交替的和声色彩,运用三十二分音符等,使歌曲表现力愈加丰富。
(二)《西海恋歌》
《西海恋歌》的歌词初稿完成于笔者2017年的第六次青藏高原之旅。青海湖古称西海,藏语称“措温布”,蒙古语称“库库淖尔”,其意均是“青色的海”。青海湖地处高原,位于青海省西北部的青海湖盆地内,每年的七八月份是青海湖最美之时,环湖千亩油菜花竞相绽放,碧波万顷的湛蓝外围散布着金灿灿的亮黄,高山牧场的野花五彩缤纷,如绸似锦,数不尽的牛羊膘肥体壮,点缀其间。
青蓝蓝的西海,蓝湛湛的青海湖,守望远方古道,祈祷雪山冰水永恒。你是高原圣洁的雪莲,就算翻越唐古拉,让我人魂牵梦萦。风吹过草原,云水相依恋,念念不忘,我依然恋梦苍穹。
白茫茫的雪域,苍莽莽的昆仑山,遥望日月星辰,赞美古老神话永恒。你是雪域圣洁的哈达,走遍丝绸路,让我心灵神往。风吹遍天际,唤醒千年梦,生生不息,我安守永恒大地。
青海湖的美写不尽意,措温布的恋总让人魂牵梦萦。生于斯长于斯的作曲家自然易于把握歌词中的“词意”,采用藏蒙风格的音乐旋律,经过发展变化,融和青海高原民族特色的音调创作而成。歌曲主题旋律以优美纯朴的叙述式曲调呈现,而曲调以“词句”中的叙述语言自然流出,表现了作曲家以内在的“旋律”风格,描绘“西海”地域的秀丽风光、人文地貌、风土人情的内心歌唱。正如美学家敏泽认为的一种崇高音乐意境的表现:“是通过具体形象化的情景交融的艺术描写,能够把接受者导入无限想象空间的艺术意境”(3)朱志荣:《中国审美理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362页。。《西海恋歌》的音乐旋律准确表达了作品的“词意”,清朗抒情,体现了作曲家对西海的“音乐”爱恋和对青藏高原雪域圣地的内心赞美,从而在精神层面上把青海湖的美和对西海的恋上升到灵魂的安守和大地的永恒。
(三)《韩江潮》
艺术歌曲《韩江潮》创作于2014年。作品以广东潮州地区悠久的历史文化、地域风貌、名胜古迹以及当地的风土人情为创作背景,以流经整个潮汕大地的母亲河——韩江为创作主线,把“岭海名邦”“海滨邹鲁”“华侨之乡”等美誉和旧时潮州内外八景动静交融壮美景观融入其中,热情讴歌神奇的潮汕大地和千百年来繁衍生息在这里的人民。
在古老的潮汕大地,迷人的韩江让人神往。穿越北回归线温暖的日光,带着风调雨顺,汇集百川千河,轻舞飞向大海。
在宽广的潮汕平原,迷人的韩江魂牵梦萦。叙说南北大地纯朴的风情,带着丰岁盈年,唱响大地赞歌,乡情乡音满怀情。
听古刹梵唱,望北阁佛灯,清清的韩江,缕缕的乡音,故乡的亲人和月亮,万顷碧波泛彩祥。
看七星步月,荡十八船楼,静静的韩江,浓浓的乡情,美丽的土地和故乡,千里江水连四海。
在《韩江潮》的音乐创作上,相西源教授极为重视当地的民族民间音乐,为使歌曲兼具艺术性并贴近地域性,查阅了大量的潮州音乐资料,并多次到粤东地区采风,与身为潮汕人的笔者沟通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历史典故、音乐风格。对潮州弦诗传统乐曲兼蓄的各地民间小调、佛曲、笛套和民间戏曲音乐曲韵的渗透融合、演变发展,对潮州音乐的乐器组合、曲式结构和独特章法都进行了研究,力求使歌曲的潮味更浓。在构思《韩江潮》主题旋律的过程中,还巧妙地采用了潮州“弦诗”的音乐素材,以富有特色的主题旋律及节奏律动为主体,使用了特殊的调式交替的写作手法,以此形成自然的、具有当地民族调式色彩的旋律曲调。同时还通过乐队伴奏的配器润饰和民族乐器之间的协作,使得演奏与歌唱产生了丰富的色彩变幻,进一步推动主题旋律的发展,让听者感受到潮州音乐那古朴幽雅、轻盈抒情,且富有南音古韵的独特风格,在《韩江潮》的朴实音乐里描绘出一幅史诗画卷。
三、《冼星海颂》创作中的词曲共通
《冼星海颂》的创作正是对词曲共通创作理念的一次实践,笔者在创作歌词时力求把握时代韵律,把握自身情感经验,并与曲作者积极沟通,从而力争达到词曲共通的效果。
2017年恰逢星海音乐学院建校六十华诞,由星海音乐学院和广东省音乐家协会联合推出艺术歌曲《冼星海颂》。该歌曲作为星海音乐学院2017年“习近平文艺思想研究”重大项目的创作成果,中共中央《求是》杂志社、中国新闻社、中国新闻社广东分社、中国音乐家协会《人民音乐》杂志社、“中国共产党新闻网”“人民网”“光明网”以及《中国新闻周刊》《南方日报》等国内主流媒体对该活动作出相关报道。
11月24日,适逢华南唯一的高等音乐专业学府星海音乐学院建校60周年,学院举行了艺术歌曲《冼星海颂》首唱发布会暨“冼星海音乐创作学术座谈会”,用全校师生最熟悉的方式——音乐,来缅怀这位人民音乐家,庆祝母校的生日。(4)“光明网”的“文化频道·艺术”,2017年11月25日。
通过艺术歌曲的形式来弘扬星海精神、传播星海声音、展示星海形象,是举办这次音乐创作学术座谈会的主要目的。(5)《南方日报》“文化”,2017年11月28日A18。
冼星海既是一位伟大的人民音乐家,更是一位为中国抗战事业作出重大贡献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在短暂的生命历程中,他经历了一个从普通贫苦船工的子弟到音乐家,再到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转变。之所以能够达到人生的如此境界,与他自身的经历、能力、思想境界追求以及品格、作风等有直接的关系。冼星海刚毅坚韧、自强不息,志存高远、求真务实的人格品质,造就他探索出中西结合的民族音乐创作之路,创作出举世闻名的《黄河大合唱》。
黄河之水浩浩奔流,星海乐声琅琅长鸣。冼星海一生共创作了三百多首作品,他的音乐彰显出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伟大精神。特别是《黄河大合唱》,这部巨作凝聚了冼星海先生的卓越才华和杰出创造,被认为是一部中华民族解放运动的史诗性作品,在中国新音乐运动中更是具有里程碑意义。《黄河大合唱》的词作者光未然先生评价说,他的歌曲,“是革命的民族气派的产物。他准确地表现了我国人民大革命胜利前夜的时代精神,豪迈多彩而勇于创造”(6)光未然:《冼星海同志回忆录》“风雨文谈”,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音乐学家周广平教授多年致力于冼星海音乐研究,认为“冼星海作为中国近代音乐史上一位伟大的人民音乐家,他在中国音乐文化建设上所做出的贡献是世界公认,是毋庸置疑的……冼星海作为当之无愧的人民音乐家,已深入人心”(7)周广平:《冼星海音乐思想、人格及晚期作品研究文集》,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15年,第1页。。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救国军歌》《到敌人后方去》《在太行山上》《黄河之恋》《夜半歌声》等作品是中国人民不朽的精神和文化财富。(8)冼妮娜:《黄河大合唱》,广州:南方出版传媒新世纪出版社,2017年,第102页。
艺术歌曲《冼星海颂》,其创作动机和现实意义,正是缅怀先烈、赞美英雄、敬畏生命的真情之举。作为人民音乐家,冼星海一生都在歌颂祖国、歌颂人民、歌颂党,那么谁来歌颂他呢?这是词曲作者思考已久的问题。在《冼星海颂》歌词的创作中,笔者已从某种程度上让冼星海跳脱出人性,赋予了他别样的光芒。
谱例1 《冼星海颂》第7—12小节
歌曲在结尾时,更是将星海和黄河融为一体,把冼星海的个体形象上升到精神层面上,冼星精神与黄河之水,奔腾不息,万古流芳。
而作曲家在音乐处理上,更是匠心独运,把《黄河大合唱》中《黄河颂》《保卫黄河》《黄水谣》等深入人心的音调素材悄无声息地融入歌曲的旋律、间奏、尾奏之中,熟悉的优美旋律,不但把听众的思绪引入到那激情燃烧的青纱帐、万山丛,更是召唤出万千英雄,势如破竹。
谱例2 《冼星海颂》第22—36小节
谱例3 《冼星海颂》第95—105小节
今天,我们站在盛世国土,回望山河国破、狼烟四起的苦难岁月,《黄河大合唱》那雄壮而多变的音节,富于情感的词句如风暴中的浪涛,震撼人的心灵,洋溢着战斗的激情,唱出了中华民族的雄伟气概。“我认为好的音乐作品的诞生,不光需要艺术工作者们的辛勤努力,更需要一个伟大的时代。作为一个老党员,能够有幸生活在今天这样一个时代,我就要发自内心去歌颂它。”(9)《求是》杂志社“中国小康网”新闻,2017年11月26日。相西源在发布会上接受《求是》杂志社“中国小康网”记者采访时如是说。
我们总说,生活中要有诗与远方的遐想与情怀。恰恰是艺术,最能赠与我们,让我们做一个现代的“至人,神人,圣人”,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畅游。这正恰如德国古典哲学家康德认为:“艺术之美,即人为之美。哲学求真,宗教求善,艺术求美。在《乐记·乐本篇》中有这么一段表述: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而乐之,及干戚羽旄。
显然,艺术来源于生活,但必然超越于生活,艺术歌曲的创作更是如此。